「你看不出義父有任何心事對不對?」蔣長揚說起方伯輝來就兩眼放光:「義父和我說過,人生不是一帆風順,得意時莫忘形,失意時莫失志,最難得的是寵辱不驚,擁有一顆平常心。我一直儘力去,但我的性和他不一樣,許多時候只能做到形似而非神似。」
「你能做到的,你已經很好了。」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要睡著之前她只有一個頭,一定要讓方伯輝和王夫人開開心心地過在芳園的每一天。不單是要他們這樣,她和蔣長揚也要這樣,儘力快快活活地渡過每一天。
第二日清早起來,牡丹就提議四人可以乘著小船,帶著酒食,在芳園迂迴的河道和溪流中飄蕩遊玩。方伯輝釣魚,蔣長揚現場做鱠魚,她負責煎煮茶湯,王夫人雜。總之一切自己動手,不要下人跟著。她的提議得到眾人的贊同,王夫人興緻勃勃地和她一起去廚房準備吃食用具,方伯輝和蔣長揚則去準備釣竿魚籠刀具,四人悠哉樂哉地玩了一整天,一直到暮色降臨方才上岸回。
第日,蔣長揚邀請方伯輝去附近山裡行獵,王夫人和牡丹陪同。牡丹著放了一回鷹,在蔣長揚手把手的指導下射了一隻兔,又跟著王夫人安網。眾人在野外美美吃了一頓烤兔和野雞,歸去的途中,鄔喝醉了,騎在馬上五音不全地大聲歌,眾人把肚都笑疼。只有方伯輝聽得認真,還給鄔叫好,鄔一停下,他就鼓勵鄔再唱一來聽,於是鄔一直不停地唱,眾人一直笑。
於是等到了芳園,可憐的鄔已經聲音沙啞,說話都困難,再被鄔大嫂一瓢冷水從頭淋到腳,酒醒之後羞愧難當,恨了方伯輝整整兩日,一見到方伯輝就黑臉。方伯輝倒是沒什麼不高興的,看到鄔還如同從前一樣的和鄔打招呼,完全無視鄔的黑臉,多來上幾次,鄔自己都覺得自己小氣了。
歡聲笑語中,順猴兒帶著消息回來:「金不言,十八歲,祖籍杭州,自小隨父母在洛陽生活,十五歲時,父親亡過,便隨寡母回歸杭州,身家清白,至今未曾成家,只守著寡母黃氏渡日。真真切切是杭州數一數二的富,很有錢,以吃苦耐勞,膽大心細多智而。早年名不見經傳,只是行走江湖勉強糊口的一個小行腳商,後來存錢買了一艘小船,二十歲那年,送一群客商下揚州,途中到風浪,眾人要將內里一個商胡扔下船去以息江伯之,他答應了,卻偷偷將那商胡藏了起來。事後那商胡給了他一顆價值千萬的寶珠答謝他,又引他去見同鄉,做生意多有照料,從此發家致富。
來京中這些日里,並不見與什麼特殊人有來往。去得最多的就是各處寺廟道觀,再就是花農家中。去年高價和洛陽呂家買了一株牡丹,還曾開出五千萬錢,十位美女,一座大宅,一艘大船的價格盛情邀請呂十公隨他去江南,替他照管兩年的花。但呂老爺認為丟人,不許呂十公去。今年呂家的一株牡丹已經交割清楚了所有餘款。也和曹萬榮訂了六十株牡丹,十個種,條件和咱們家的差不多。曹萬榮這兩日捧他捧得緊,高調出入酒肆和平康坊各處。小的也曾在旁作陪,說的都是咱家的牡丹花不好又貴,嘩眾取寵,他能拿出更便宜更好花來的話。」
牡丹聽見曹萬榮的名字就來氣,因問道:「那金不言怎麼說的?」
順猴兒笑道:「金不言酒照喝,菜照吃,女人也照樣抱……」
蔣長揚一眼瞪過去:「粗俗!」
什麼時候就突然變得如此高雅了?他還只是說抱,沒說睡呢。順猴兒偷偷撇撇嘴,繼續往下說:「任曹萬榮怎麼說,金不言其他什麼也沒表示。」
既然呂家的花都能在金不言的園裡成功活了下來,這樁生意看似是沒有什麼問題了,牡丹看向蔣長揚,蔣長揚道:「如果他還來芳園,就和他談吧。」牡丹便開始考慮,到底應該讓誰跟著金不言一起去管理這批花到花開。其他人她信不過,能相信的只有李花匠和雨荷,雨荷才跟著她和李花匠了一年,並不成熟,只有李花匠,可是李花匠又老了,性格還古怪,不知道他肯不肯?
牡丹便去尋李花匠,比劃著把這件事告訴他,表示不會強迫他,一切都看他自己的意思。李花匠沉默許久,雖然答應,卻表示要帶著阿順和滿一起去,然後趁機提出,要收阿順和滿做徒弟,卻沒有提雨荷。
果然如同雨荷所料。牡丹微微嘆了口氣,悄悄捏了捏身後雨荷的手,答應了李花匠,叫人去把阿順和滿叫過來,把李花匠的意思告訴他們,準備擇日為他們舉行拜師禮。
從種苗園出來,牡丹屏退其他人,邀請雨荷與她一起散步:「我也想收個徒弟,你願意做么?」
雨荷早想到牡丹恐怕是為了安慰自己才讓自己和她一起散步的,可沒想到是這樣。當下傻傻地站在一旁,良久方道:「可奴婢只是個奴婢。」
牡丹一笑:「你什麼時候想不是,就不是。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想好了么?」
雨荷輕輕咬著嘴唇道:「想好了,請您替奴婢問一問。」她微微蹙起眉頭:「是死是活早早知道吧。」
牡丹在桃李林里尋到了正在看王夫人和方伯輝下棋的蔣長揚,悄聲把這件事說給他聽了:「你去問問他,他要是真不肯,我好早點叫雨荷死了這條心。」
傍晚,蔣長揚回來,望著牡丹輕輕搖頭:「我沒和他說是雨荷,只是提了提這個意思,他立刻就跪下辭謝,說他這輩大概是不會成家的,省得拖累別人。如果我一定要叫他娶雨荷,他肯定也不會拒絕,不過我想這種事情是你情我願的,從長遠來看,對雨荷不見得真的就好。」
牡丹沉默許久,卻也只得長嘆一聲而已:「飯後你避出去,我讓雨荷過來替我裁衣服,和她說說悄悄話。她雖然是個奴婢,卻是和我很親近的人,我不想傷她的心。」
蔣長揚表示理解:「我知道,就像我和鄔一樣。我心裡從來沒有把他當成下人,而是把他當做兄弟一般的。」
吃完晚飯,蔣長揚果然借口留在了王夫人和方伯輝房裡,牡丹領著雨荷一起裁衣,她刻意想營造一種輕鬆自然的氣氛:「雨荷你看這雨過天青的顏色裁出來的短襦一定很適合夫人穿。我還有幾匹好料,過兩天你們每人拿一匹去做件秋衣穿。」
「只要是您做的,夫人一定很喜歡。」大抵是早就有預感,雨荷沉默得出奇。二人悶著頭裁了一半,雨荷低聲道:「這會兒天昏地暗的,裁什麼衣服,丹娘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牡丹裝不下去,只得硬著心腸告訴她:「他不想拖累誰,說是這輩大概都不會成家的。」
雨荷的手抖了一下,停住剪刀,顫抖著聲音道:「丹娘您來剪吧,奴婢的手抖,怕剪壞了這錦緞。」
雨荷的臉色蒼白,大眼睛裡汪滿了淚水,還拚命使勁睜著,不敢眨眼,只怕一眨眼眼淚就會掉下來,嘴唇微微顫抖著。牡丹輕輕伸手扶住她的肩頭:「雨荷,你會遇到更好的。」
雨荷緊緊抿住唇,將剪刀放好,然後迅速將案上的布料捲起放好,低聲道:「請恕奴婢失禮告退了。」然後掙開牡丹的手,屈膝行禮,快步走了出去。
「死荷花!」甩甩看到她出來,快活地和她打招呼。
雨荷頓時站住,盯著快活的甩甩,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嗄!」甩甩敏感地看著她,動也不敢動,只是不停眨眼睛。對著牡丹哭丟臉,對著牆壁哭很沒意思,雨荷對著甩甩低聲抽泣起來。
甩甩懂得人哭是為了什麼,它驚慌不安地來回踱步,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它的情感,只是反覆地高聲喊:「死荷花!」
雨荷的淚越發流得凶。
牡丹站在窗口看著雨荷。雨荷從來是個自律的人,難得見她流淚,這樣失態,是真的傷心了。看著雨荷顫抖的肩頭,牡丹不由想起來,縱是因為自己有那個意向,特意安排他們一起共事,但一隻巴掌拍不響,雨荷不是輕浮女,貴那樣聰明,發現雨荷對他有意,應該早有打算故意避著才對,為何還放任成這樣?
可惡的男人!有膽招惹卻沒膽負責。牡丹大步走出去,遞了塊帕給雨荷:「別哭了,回去睡覺,什麼都別管,一覺起來就好了。」
雨荷拭了拭淚,沉默著行禮告退。
牡丹便大聲喊恕兒:「去把貴給我叫來!」
蔣長揚快步從外頭進來:「你叫他來做什麼?難不成他不願意,你還能強迫他?」
牡丹淡淡地道:「我有那麼無聊?我只是想問他,他是不是真的半點都瞧不起雨荷,從來沒有招惹過雨荷?有膽招惹卻沒膽負責,他可以去死了。」
蔣長揚一愣,看到牡丹冒著怒火的眼睛,隨即笑起來:「罷了,是我讓你買的人,讓我去。如果是真的,我替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