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長義拖著一身疲累回到房裡,也不同蕭雪溪招呼,徑自往床上躺了,默默地想心事。他該怎麼辦?蕭越西的話聽得么?還有杜夫人,聽她和蔣重說的那個話,怕是察覺到什麼了,如今她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等她一緩過氣,說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來。
蕭雪溪剛確定了一樁事,見蔣長義進來就喜滋滋地想靠過去和他炫耀,可他看也不看自己就躺上了床,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心裡就有些不滿:「你在想什麼?」
蔣長義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儼然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樣。蕭雪溪猛地推了他一把,不高興地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蔣長義厭煩地往裡讓了讓,他在想,蕭人瞧不起杜家人,可是杜家人既然能替蔣長忠手腳冒軍功,那就說明他們家還沒過氣,雖然功虧一簣,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下了決心一定要擺弄他大概還是可以做到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樁婚事並不算就把他和蕭家牢牢綁在一起了,可以想像,若是他倒了霉,蕭家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扔下他,任他自生自滅,左右憑著蕭家的權勢,蕭雪溪不難再得一門親事。
自己不能腹背受敵,蕭越西的話聽不得!蔣長揚若是要這個位,根本用不著等到蔣長忠死了以後再來搗,他只需要一開口,微微露出點意思,蔣重就會雙手把這個位送上去。所以,自己只要穩穩噹噹地,出其他岔,招惹蔣長揚,就完全不必擔心蔣長揚會和自己過不去,不然蔣長揚也不會讓自己去接蔣長忠,他卻不露面。想通了這一節,蔣長義微微鬆了口氣,回頭看向蕭雪溪:「什麼事?」
蕭雪溪見他看是看自己了,但那眼神是心不在焉的,表情還有些古怪。不由生氣起來,耐著性有些嬌嗔地去扯蔣長義的耳朵:「我的小日有六七天沒來了。你聽明白了么?」她的肚裡指不定也揣著一個了,她也有了驕傲的資本。
「放開!」蔣長義的聲音冷得像冰。這個人,先是當著全家人的面罵他沒出息,又跑去娘家告他的狀,現在還想揪他的耳朵?把他當什麼了?
蕭雪溪唬了一跳,隨即怏怏地鬆開了他的耳朵,生氣地起身坐到鏡前,黑著臉一言不發。
蔣長義卻慢慢地笑了,走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膀道:「你說什麼?你的小日沒來?」
蕭雪溪扭了幾扭,不理他。他拉起蕭雪溪的手,輕言慢語:「生氣了?我剛才在想大事兒呢。」
蕭雪溪撅著嘴不理睬他。他溫柔地擁她入懷,好話說了一籮筐,見蕭雪溪轉嗔為喜了,方道:「記著,以後不許再隨便對我動手動腳的,什麼時候都不行。那次我對你動手,你哥哥已經說我了,雖然我是為了你好,但還是讓你在你娘家人面前丟了臉。」
難怪得剛進來時臉色那麼難看,蕭雪溪的心裡就有些惴惴:「是下頭的人亂嚼舌頭,但你以後也別再對我動手。」
蔣長義道:「我疼你們母還來不及,我們要過一輩呢,又怎會捨得動你?」見蕭雪溪笑了,方輕輕道:「讓人來確診一下,尋個機會把這事兒告訴祖母和父親,讓他們高興高興。」
蕭雪溪應下不提。
蔣長義便盤算著,要尋個機會去找蔣長揚說說話才是。第二日午後沒了客人,他便尋了個空,借著問候的身體,去了曲江池找蔣長揚。蔣長揚爽爽快快地見了他,根本不問他國公府的事情,只隨意提了些瑣事。
蔣長義般試探,最後終於放了心,他的推論是完全正確的,蔣長揚心高氣傲,根本不屑要這個國公府,如果不出,這個國公就是他了。他當然不會傻到把蕭家要做的事情說給蔣長揚聽,只模稜兩可地表示現在只剩下他們兄弟倆,希望能互為臂膀,互相依持云云。
蔣長揚淡淡一笑,並不言語。
蔣長義發現,他再也不願意單獨面對蔣長揚了。他被蔣長揚高高的俯視著,被蕭家人當做搖尾乞憐的狗一樣,高興就賞點骨頭,不高興就踢一腳,這種感覺非常不好,他只有變得更強大,才會改變這種現狀。不然,就算是如願以償得了世之位,也還是一樣的仰人鼻息。因此,在蕭越西讓他去替閔王辦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去了。回到家又在老夫人和蔣重面前拚命表現不提。至於杜夫人那裡,自然也是毫不放鬆地讓人給盯著。
過了些日,蕭雪溪確診果然是有了喜,夫妻二人不由滿心歡喜,只等著尋個合適的時候說出來。這個機會最好是在蔣長忠下葬那一日最合適,看不把杜夫人刺激得,最好得了失心瘋才好。他覺得,杜夫人瘋了是最好的,若是死了,他要回家守孝不說,蔣重還會續弦,再生幾個兄弟出來可怎麼好?因此,杜夫人瘋了就是皆大歡喜。這樣就是最顧全大局的處理方法。
燭光搖曳下,自得知消息後就一直卧病在床的老夫人看著面前半舊的小衣服和小鞋,忍不住老淚縱橫,她最疼的孫啊,就這麼沒了。這小衣服和小鞋,還是當年她親手給蔣長忠做的,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杜氏還留著。
「老夫人,您身本來就不好,別哭壞了身。」老湯陪著她一道流淚,低聲勸慰她,又遞過一塊帕。
老夫人拭了拭老淚,打起精神道:「你說你想給忠兒看一門冥婚?」原本最恨就是杜夫人,可是此刻傷心人對傷心人,看著也沒那麼可惡了。更何況,明日蔣長忠就要下葬,由不得她不心傷。
杜夫人紅著眼睛,低聲道:「是,可憐他孤苦伶仃,也沒留下一男半女,就這樣絕了後,我年之前,好歹還能給他燒點紙,待我年之後,怕是墳頭都要長草……」說著泣不成聲,哭倒在地,「有個人陪著他,我也放心些。」
靠蔣長揚肯定是不可能的,不過蔣長義忠厚,應該不會放任不管。老夫人默然想了片刻,道:「你先去安排吧,尋個合適的人家,多出點錢也不要緊。」
這些日一直留在房裡伺候的老湯見杜夫人被人扶了出去,方殷勤接了紅兒遞上的湯藥,親自喂老夫人喝葯,低聲道:「白髮人送黑髮人,真是可憐。二公也真是……弟妹都有了人家,他自己卻是……」
老夫人明白他們的意思,無非就是想過繼一個孩到蔣長忠的名下,繼承香火。可是,他們這一支不是就此斷絕了香火,斷然沒有從其他支系過繼的道理,那就只有從蔣長揚或是蔣長義那裡打主意。蔣長義家,還沒動靜呢,蔣長揚啊,那是嫡長孫,再看看他們夫妻倆的那樣,怎麼可能!再說了,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老夫人輕聲嘆了口氣,道:「再說吧。不急在這一時。」
老湯見好就收,不再言語。只盤算著改個日去看看杜夫人給的那塊墓地是不是真的那麼好。
偏巧第二日,給蔣長忠發喪的時候,蕭雪溪就暈了過去,請醫一診斷,就診出了滑脈。在這當口,添丁真是一件大喜事,蔣重和老夫人都格外歡喜,只覺哀愁都去了一大半。蔣長義偷看杜夫人,卻見她只是木然站著,沒什麼反應,不由得很是失望,看來還是得從她身邊的人下手才行。好像金珠最得信任,一定知道不少秘密。
晚上一家人正圍在老夫人房裡說話時,金珠捧著一對金鐲過來,道是杜夫人聽說了喜訊,送給少夫人的禮。
頓時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蔣重便叫金珠把那對金鐲放下,把人給打發了,卻沉默著不說話。蔣雲清立刻行禮告退,自回房去綉嫁妝——因著蔣長義的死,她作為妹妹要齊衰一年,不便議嫁,但這門親事卻是板上釘釘的,故而也要早做準備才是。蔣長義見狀便也主動告辭,說是要回房去看看蕭雪溪。
待得眾人都去了,蔣重才拿了那金鐲仔細查看,可金鐲就是金鐲,規規矩矩的,什麼都看不出來。他有些惑,自二人那日決裂之後,反倒沒見杜夫人鬧騰過,安安靜靜的,半點動靜都沒有,便問老夫人:「她說要給忠兒看一樁冥婚?」
老夫人點了點頭,提了提杜夫人的意思:「我看她的樣,似乎是還想給忠兒過繼一個兒,繼承香火。我使人看著的,這些日她果然一直在辦這件事。聽說看了好幾家,有意於王侍郎家去年病死的二娘。」
只要杜夫人還想著這些事情就好,他也有些怕她會破罐破摔。蔣重鬆了一口氣,接著他又憂慮了,繼承香火?送這金鐲來,怕是想打蕭雪溪腹中這個胎兒的主意?不然怎會直接送到他面前來?他想了想,便道:「她有這個想也好。下次她若是再提起,母親就同她說,待孩兒生下來再說,這事兒急不來,讓她耐心等著。」
老夫人念了聲佛,嘆道:「按說義兒也是在她名下的,只可惜她自己先和人家鬧得不愉快……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我覺著我的身一日不如一日了,想過幾天安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