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筠以前在高中當班主任的時候,與學生的關係處得很好。這些學生現在都已經工作了,每到年底,便會拉溫筠出去吃飯。今年有學生想了個新主意,說每人帶點菜,到溫老師家裡聚聚,這樣更有氣氛,也好玩。溫筠是個熱心人,當場便答應下來。等電話掛掉才想起,今年家裡可是多了一個人呢,該怎麼解釋呢。便問羅志國。羅志國說,你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解決。溫筠說,不要推卸責任,孩子你也有份。羅志國便笑道,怎麼聽著像我始亂終棄似的。
溫筠在他肩上敲了一記,「我都頭疼死了,你還開玩笑。」
羅志國考慮了一會兒。
「她這陣子不是在談戀愛嘛——她哪天出去約會,你便哪天招待那些學生。」
「是個好辦法。」溫筠一拍大腿。
周日中午,毛慧娟出去與賀圓看電影《讓子彈飛》,說好看十二點前的場子,半價。誰知跑過去,晚上八點前的票都已售罄。賀圓說:「要不換個地方看吧。」毛慧娟搖頭:「看這情形,哪裡應該都差不多,也別趕來趕去了。」賀圓道:「那就換別的看,《非誠勿擾》、《趙氏孤兒》,反正都是葛優。」兩人再跑去買,可十二點前的票都賣完了。
賀圓說,全價就全價,反正也難得的。毛慧娟不肯,說,買張盜版碟才幾塊錢,一張正價票要一百塊,虧大了。
兩人興味索然地走出來,這時,毛慧娟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李俊。想也不想便掛了。手機很快又響了。毛慧娟借口上廁所,走到邊上接起來。「喂?」
「老婆——」他帶著哭腔的聲音。
毛慧娟皺起眉頭,「我跟你講,別來這套。再打過來我就報警,聽到沒有?掛了——」
「別掛別掛——」他急道,可憐巴巴地道,「老婆,借我點錢,好不好?」
「什麼?」毛慧娟一怔。
「你要是不管我,我肯定會被那些人劈死的——」
毛慧娟又是一怔,隨即明白他必定是借了高利貸。以前在封浜時就有過一次,賭博輸了三萬塊,瞞著她偷偷借了高利貸,不到一月就利滾利變成了五萬塊。後來還是她拿積蓄替他還的。
「這次借了多少?」她問他。
他聽出一絲希望,「不是很多,連本帶利,八萬。對你來說,毛毛雨。」
毛慧娟停頓了幾秒鐘,忽的打心底里冒出一股厭惡,本來還殘存的一絲情義,瞬間蕩然無存。「現在高利貸都不用刀了,改用手槍,」她道,「放心,你劈不死的,頂多被槍斃。」
她說完,啪的按下「結束」鍵。
回到原處,見賀圓也在打手機,背對著她,似是有些鬼祟的模樣。那一瞬,毛慧娟忽的有種感覺——也許他是在與他的前妻打電話。便走到角落邊上,等他掛了電話,才走過去。
「有事啊?」她問。
「機場一個同事突然昏倒了,讓我進去頂一頂——他是我的帶教師傅,關係蠻好。」
「是嗎,那你快去快去,工作重要。」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他道。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去玩——你怎麼過去,坐什麼車?」
「這旁邊就有機場巴士,方便的。」
毛慧娟看他匆匆走向電梯。趁他不注意,也跟了過去。下了樓,出了商場大門。賀圓快步朝馬路對面的車站走去。毛慧娟緊緊跟著,心想,要是他坐的不是機場巴士,那下次也沒必要見面了。一時間竟有些心灰意冷,想男人怎麼都這麼讓人不放心啊。
賀圓等在車站。毛慧娟遠遠看著。一會兒,一輛機場巴士緩緩開過來,賀圓上了車。毛慧娟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想,是自己多心了。
半小時後,毛慧娟回到家,開門便見到滿屋子人,都是清一色二十多歲的青年。毛慧娟一愣,那些人也是一愣。溫筠坐在沙發上,見到她,有些吃驚:
「慧娟,這麼早就回來啦?」
她嗯了一聲,「他臨時有事,去單位了。」
溫筠朝旁邊的羅志國使個眼色。兩人都是有些倉皇的神情。羅志國站起來,拍著毛慧娟的肩膀,道:「慧娟,到房間里來,我有事跟你說。」
毛慧娟疑疑惑惑地跟著去了。聽沙發上一個女孩問溫筠:
「溫老師,這位是——?」
溫筠支唔了兩聲,毛慧娟還沒聽清她是怎麼回答的,便被羅志國一把拉進了書房。
「外面那些,是媽的學生嗎?」她問羅志國。
「是啊,七、八年前帶的一個高三畢業班,跟你媽感情特別好,年年都要聚一聚。」
毛慧娟哦了一聲。「冬冬去哪兒了,怎麼沒看見他?」
「會所里搞了個兒童日,讓他過去玩了——你不用擔心他的中飯,那裡會解決的。」
毛慧娟點頭。心想,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羅志國停了停,問她,「那人怎麼樣?」是說賀圓。
「還行吧。挺老實的一個人。」
「老實點不錯。這個世道,老實男人比熊貓還珍貴。過日子就是要老實男人——他父母都還健在?聽說是寶鋼的?」
「嗯,他爸爸是寶鋼一個科長,媽媽是醫務所的。」
「蠻好。家裡情況還不錯——他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是獨生子。」
「嗯,不錯不錯。」羅志國使勁點著頭,「那你覺得,他對你印象怎麼樣,還行嗎?」
「應該還過得去吧。」
「蠻好蠻好。」
毛慧娟見羅志國擺出一副準備長談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想,你就沒話找話吧,看你能拖到什麼時候,總不見得不吃飯吧。有本事你就搬張桌子進來,我們在書房裡吃小灶。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小梅過來敲門:「叔叔,阿姐,吃飯了。」
毛慧娟朝羅志國看。羅志國手一擺:「吃飯吃飯。」
吃飯時,學生們說起以前高中時的情形,「那時每個老師都忙著『背小豬』,一到雙休日就像打仗似的,只有溫老師您不會,上課時候把該教的都教完,回到家相夫教女,篤篤悠悠——這才叫生活啊。」
溫筠笑道:「『背小豬』多好啊,一年下來,一套小兩室就有了——那時房子便宜呀,對吧?關鍵還是臉皮太薄,一個個地問學生收錢,感覺都不像老師了,像收門票的。再說你們也夠累的了,白天上學,晚上做功課,雙休日還要補習,這麼弄下去,『小豬』都變『猢猻』了。還沒高考,就累趴下了。我女兒讀書那陣,我也不逼她上補習班,壓力太大反而不好。」
「師姐快請喝喜酒了吧?」一個學生問羅曉培。
羅曉培笑了笑。「五月份吧。到時候發請貼給你們。」
「一定一定。師姐結婚,那是一定要捧揚的。」
溫筠一邊吃飯,一邊偷瞥毛慧娟,見她不說話,一個勁地扒飯。學生們都是識趣的,對著她只是笑笑,並不多話。席間,有個學生說羅曉培與溫筠長得像,「一看就是母女倆,長相一樣,氣質也像——」溫筠忙把話題岔開,「是嗎——這清蒸魚不錯,大家吃吃看。我家阿姨的手藝是越來越好啦,嘖嘖——」
毛慧娟吃完飯,把碗筷一放,站起來。「你們慢吃。」走開了。溫筠有些擔憂地目送著她。毛慧娟進了廚房,見灶上燉著雪蛤銀耳羹,是飯後甜點。小梅站在灶台前吃飯。
「阿姐,吃完了?」小梅問她。
毛慧娟不說話,在旁邊的小板凳坐了下來。
「阿姐胃口不好,這麼快就吃完了?」小梅夾起旁邊的一隻雞腿,張口便咬。羅志國夫婦平常注意養生,這些高膽固醇的東西一般都不碰,什麼雞腿啊、蹄胖啊、動物內臟啊,統統留給小梅。小梅恰恰又喜歡吃這些。「阿姐,雞腿吃嗎?這邊還有一隻。」
毛慧娟朝她看。覺得像她這樣沒心沒肺也蠻好。當保姆也當得有滋有味,自己開心,東家也喜歡。「不用了,你自己吃吧,吃得胖一點。」
毛慧娟到小區會所接冬冬。走進去,「兒童日」倒也搞得有聲有色,在一個很大的多功能廳里,擺滿了各種室內玩具,多半是些學齡前兒童,由爸媽領著,瘋也似的玩。沿牆擺了一排餐台,放置著點心、水果和飲料。毛慧娟見冬冬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手裡拿著半塊芝士蛋糕,東張西望,不甚起勁的模樣。便走過去,問他:「怎麼不跟小朋友一起玩啊?」
冬冬抬頭,見是她,頓時高興起來:「媽媽你來啦——這種小孩子玩意兒,沒啥勁的。」
「沒勁幹嘛還過來?」
「阿公帶我來的,讓我待在這裡玩。說下午會來接我。媽媽,我們回家吧?」
毛慧娟遲疑了一下,「再等會兒——喏,那個好像蠻不錯的,」她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遙控賽車遊戲,「去玩那個吧。」
「那個啊,」冬冬嘿的一聲,「那個一定要有車才能玩。他們都是自己帶車過來的。」
「是吧,這車貴不貴啊,咱們也去買一輛吧。」毛慧娟漫不經心地說道。
冬冬朝媽媽看了一眼,有些輕視的口氣,「算了吧,這車起碼要一千多塊,你捨不得的。」
「那你跟阿公說說看,就說你喜歡。阿公也許會買給你的。」
「真的?」冬冬興奮起來。
「不過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我們之間的悄悄話,不能被別人曉得,還記得嗎?」
「記得!」冬冬響亮地回答。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毛慧娟估計客人們應該走了,便拉著冬冬出了會所。走到家門口樓下,想想不放心,又按了門鈴,是小梅接的。「阿姐——」
「客人走了嗎?」毛慧娟問她。
「剛走。」
毛慧娟這才上了樓。回到家,羅志國和溫筠忙不迭地迎上來,「慧娟回來啦,哦,冬冬也回來啦?」毛慧娟心裡哼了一聲,想,不用這麼大陣仗吧,又不是迎接外賓。嘴上道:
「『兒童日』搞得還蠻好的。嘖嘖,現在小孩真是幸福啊。那些五花八門的玩具,我小時候連見都沒見過。」
「時代不同了嘛,」溫筠笑著問冬冬,「玩得開心嗎?」
「還可以。」冬冬瓮聲瓮氣地答了聲。
小梅盛了兩碗雪蛤銀耳羹出來。溫筠招呼毛慧娟母子吃,「快吃吧,我們剛剛都吃過了,這是留給你們的。味道還不錯。」又問冬冬:「中午吃得好嗎?那邊是不是有許多好吃的啊?」
「一般性。」冬冬很不給面子地來了句。
溫筠朝毛慧娟看了一眼。顯得有些尷尬。「哦,是吧——那晚上我們吃好點,這個,出去吃——曉培,你不是知道一家不錯的牛排館嘛。冬冬,我們去吃牛排,好不好?」
冬冬歡快地應了一聲。毛慧娟瞥見溫筠臉上帶著明顯的討好的意味。想,別說吃牛排,就是吃龍肉,我也不會領你這個情。
那家牛排館味道果然不錯。其實從西餐的角度來說,它並不是很正宗,但很好地結合了中國人的口味,比較討人喜歡。毛慧娟學他們的樣子,也點了牛排。服務生問他們:幾分熟?羅曉培說五分,溫筠和羅志國都是七分。毛慧娟說,全熟。冬冬叫起來:
「媽媽,只有鄉下人才會吃全熟的牛排。」
羅志國一怔,隨即笑道:「小傢伙,你倒蠻懂經的嘛。」
毛慧娟嘿的一聲,「媽媽本來就是鄉下人呀——媽媽是大鄉下人,你是小鄉下人。你也必須吃全熟的,當心拉肚子。」說著,在冬冬鼻子上颳了一下。
一會兒牛排端上來。毛慧娟不會用刀叉,索性叉起牛排,舉高了,直接咬下去——像吃烤羊肉串的動作。站在旁邊的服務生一個勁地朝她瞟。毛慧娟只當沒看見。冬冬也不會用刀叉,溫筠要幫他,毛慧娟手一揮,把服務生叫過來:「麻煩你拿雙筷子給這個小朋友——」
冬冬不肯,「像鄉下人一樣——」
「不要東一個鄉下人,西一個鄉下人,」毛慧娟訓斥兒子,「我們本來就是鄉下人,沒啥丟臉的。自己要擺正自己的位置,要識相,日子才能過得安樂。讓城裡人去用刀叉吧,我們鄉下人就是要用筷子。」
後來毛慧娟想起這天的情形,便覺得自己是有些衝動了,沒摒住。都摒了一下午了,還是沒摒牢。只差幾個小時就要睡覺了。睡一覺起來,說不定就會忘了。她本來並不是那麼衝動的人。再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本來是預備裝乖女兒裝到老的。夾緊尾巴管住嘴巴。
「爸,媽,」毛慧娟放下牛排,朝他們看,「你們明說吧,需不需要我搬走?我曉得我住在這裡,給你們添麻煩了。說吧——只要你們一句話,我們母子倆明天就搬走。」
幾人都是一怔。
「我曉得我討人厭,」毛慧娟竟還笑了笑,說下去,「你們本來過得好好的,現在多了我這個鄉下人,把好多事都給攪亂了。這——怎麼說呢,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爸那場車禍又不是我搞出來的,是吧?再說遠一點,當年我還是個小毛頭呢,啥都不曉得,護士把我和曉培換錯了,也不是我出的主意,是吧?我曉得我是個鄉下人,土包子,很上不得檯面,讓你們丟臉了。可誰讓我生在封浜呢?我們那裡的女孩都這樣,我也不見得就比她們更土、更不上檯面——我、我也不曉得說什麼好了——我,對不起,我先走了——」
她說完,霍的站起來,丟下一句「麻煩你們先帶冬冬回去——」低下頭,轉身便出了門。留下面面相覷的幾人。毛慧娟攔下一輛出租,坐上去。司機問她:
「去哪裡?」
毛慧娟想也沒想,便說:「浦東機場。」此時此刻,她覺得唯一靠得住的,好像只有這個才見過幾次面的男人。手機響了幾次,是羅志國。她都沒接。索性關了。
她其實是有些後悔的。有一種白辛苦的感覺。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她想,如果換成羅曉培,發多少次脾氣都沒關係,她就不一樣了,不用多,只要一次,便會改變羅志國夫婦對她的看法。親生女兒也沒用,感情不到位,說什麼都是空的。毛慧娟覺得她這個親生女兒當的實在是窩囊,像小老婆養的。抬不起頭。
她都有些想哭了。
計程車開出一段後,她忽然清醒過來,從這裡打車到浦東機場,那該要多少錢啊。瘋了瘋了。忙對司機說:「請你在前面的車站停一下。」
她下了車。剛好一輛機場大巴徐徐靠站。她上去,挑了個靠窗的位置。想,賀圓看到她,會是什麼反應啊。這算不算是意外的驚喜呢。也許他會想,還不是老婆呢,就已經開始查崗了。毛慧娟做了個深呼吸,提醒自己要冷靜,把剛才的壞情緒控制住,不能讓賀圓發覺。才相過幾次面的男人,總不見得一見面就抱著他失聲痛哭吧。那太傻了。
她在候機樓大廳給他打電話:「你在幹嘛啊?」
「上班。」
「你猜我在哪兒?」
「在哪兒——家裡?」
「我在機場。」她停了停,「剛好送個朋友上飛機——你有空嗎,要不要見個面?」
「啊,你在機場?——我、我現在挺忙,抽不開身啊,對不起對不起。」
她心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是嗎,那我等你一會兒好了,半小時夠不夠?」
「這個,不行啊——有好幾個備降航班,真的不行。你別等了,先回家吧?真的很對不起——下次我再約你。」
「沒關係。」她掛了電話。
停了一分鐘。她打「114」問到了機場的總機,打過去查詢「機務部的電話」,總機那人說沒有存機務部的電話,給你個調度室的電話問一下吧。毛慧娟打到調度室,開口便問「賀圓在嗎?」那人愣了一下,說你打錯了,這裡不是機務部。毛慧娟問他機務部的電話,「我是他朋友,他手機關了,聯絡不到他。」那人應該是個馬大哈,二話不說便把電話給她了。
毛慧娟又打到機務部。「請問,賀圓在嗎?」她是有些豁出去了,都不計後果了。想,要是賀圓真的過來了,她就把電話掛掉。萬一電話有來電顯示,那就是天意。她是想測試一下,自己的運氣到底有多壞。是不是碰到的每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賀圓今天休息。」電話那頭清清脆脆的聲音。
毛慧娟找了個位置坐下。她覺得今天真是個倒霉的日子。完全自找的。牛排館裡是這樣,機場里也是這樣。她完全可以不對羅志國夫婦發脾氣,更沒有必要巴巴地趕到機場。好像,她就是為了驗證自己今天有多倒霉。如果,她忍耐一下,那麼她現在就應該好好地待在家裡看電視,或是陪冬冬打PSP。然後過幾天再跟那個男人約會,接著談婚論嫁。
意外的事情接踵而至。
在底樓等機場巴士的時候,毛慧娟竟然看見了高飛。
——高飛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搭在一個年輕女人的腰上,面帶微笑地從她身邊走過,隨即上了一輛計程車。那女人穿得很時髦,夾克配西短,細高跟皮靴,長波浪髮型,塗著銀白色的眼影,眼線畫得很黑。太空人似的。兩人顯得很親伲。毛慧娟聽到高飛叫她「達令」。
計程車很快開走了。毛慧娟兀自有些回不過神來。沒想到會看到這麼一幕。做夢都想不到的。太意外了。那一瞬,她竟有種衝動想打電話給羅曉培,把眼前看到的情況告訴她——原來今天不只她一個人倒霉。那個溫柔、帥氣的混血兒,假洋鬼子。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羅曉培那樣嬌滴滴的高貴的千金小姐,原來也會看走眼。
是人都有倒霉的時候。毛慧娟這麼想著,心裡竟一點點舒暢了。
她回到家。羅志國和溫筠都沒睡覺,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她。「慧娟——我們談談好嗎?」
她瞥見兩人鄭重的神情。猜想他們會有很多話要對她說。晚飯時的衝動,應該把他們嚇壞了。親生女兒第一次發飈,讓他們嚴陣以待。想要來一次長談。
她一邊脫外套,一邊想著該如何應付。
「對不起,爸,媽,」她低著頭,「我不該那樣說的。我今天心情不好,很不好——賀圓,就是那個男的,今天下午他打電話給我說要分手,說我一口封浜土話、鄉下口音,說他聽著就渾身不舒服——對不起,我不該為了這個,把氣出在你們身上,連飯都沒吃完就離開,讓你們擔心了,真是對不起——」她眼圈紅了紅。
羅志國夫婦連忙一起安慰她,「沒關係沒關係,不必為了這樣的人不開心。你還年輕,機會還多的是。天涯何處無芳草。這種人斷了好,早斷早好。」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後面的話都縮了回去,白準備了。
毛慧娟上樓時遇到羅曉培。
「你回來啦?」羅曉培道。
毛慧娟嗯了一聲,「高飛什麼時候回上海啊?」
「再過半個月吧。」羅曉培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有事嗎?」
毛慧娟搖頭,「沒事——就是覺得你好像很少打電話給他,一般都是他打過來。」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也沒有什麼,就是突然想到——你好像也應該經常打給他媽媽問個好什麼的,他媽媽是香港人對吧,也算是中國人呀,中國人都講究這套禮節的。你沒結過婚,這方面的經驗可能少一點。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應該不用,」羅曉培道,「聖誕節和新年我都會給她寄卡片。這樣就夠了。」
「是嗎——那就好。香港人到底是洋派些。」
毛慧娟說完,朝她看了看,笑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