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雪塢里的大夫拎著藥箱匆匆忙忙擠進人群,給謝衡再把了脈,又試圖掐人中喚醒他,最後就地施了幾針,卻全是徒勞。
「回稟太夫人,大公子心脈俱損,己是回天乏術……還請……諸位節哀。」
聽到這句審判,喬因芝再也綳不住,抱著謝衡再的屍體悲愴地痛哭。
白日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麼死了。
人群中的兩個細作疑惑地對了一下眼神,他們還沒找到機會動手,並不是他們殺的人。
謝太夫人悲痛欲絕地跌坐到椅子上,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憤怒地指著謝卻山。
「你大哥是被你活活氣死的!」
此話一出,堂中悲痛的眾人義憤填膺地望向謝卻山。謝卻山迎著眾人的怒火站著,面上依舊維持著平靜。
他望向自己憤怒的祖母,聲音里竟有幾分疲憊:「祖母如此斷案,是否草率了一些?」
黃延坤見話頭不對,連忙高聲喊道:「謝大公子死因不明,仍需徹查刺客。今日宴上之人,查明身份前不許離開。」
話音落下,士兵便將喜堂團團圍住。
慌亂的眾人一時沒有注意,堂上不知何時竟少了一人。
——
南衣以為秦家的宅院己經很大了,但遠不及這望雪塢的十分之一。
這裡院落挨著院落,連廊疊著連廊,屋檐之外還是屋檐,彷彿是九曲十八深的峽谷河流,怎麼也跑不到盡頭。
逃跑,永遠是她人生的第一選擇。
她是在聽到大公子回天乏術時趁著無人注意偷偷溜出喜堂的,她意識到無論是站在她身側暴斃的夫君,還是高堂上那個活著的魔頭謝卻山,今晚她遇到的所有事,都足以讓她死個千萬次不足惜。
她必須逃出謝家,將消息送到過雨樓,不能再等了。
可這個九重院落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進了裡面的人插翅難逃。南衣這才隱約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很蠢的動作,可她不敢停下來。
忽然,慌不擇路的南衣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她一抬頭,謝卻山的臉就毫無防備地撞入她的眼裡,南衣嚇得連連後退幾步,忙舉起手裡的喜扇遮住臉。
西下忽然靜得要命,南衣只能聽到自己幾乎要躍到嗓子眼的心跳聲。
她也知道舉扇的動作有如掩耳盜鈴,謝卻山必定是看到她了,但她心裡還存了一點僥倖,她今日濃妝艷抹,與當時小乞丐般的樣貌己經有些不同了——萬一呢,萬一他沒認出來。
南衣看到那雙靴子朝她進了一步,她只能怯怯地後退一步,他再進,她再退,然後她就撞到了連廊邊上的矮欄,身子險些往後仰去。
連廊下就是花園中的湖,月光在水裡影影綽綽。
他的手攬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後仰的趨勢。手掌的溫度順著衣料傳至她後背,卻讓南衣不寒而慄,她被禁錮在了方寸之間,無處可逃。
「嫂嫂應該去為我大哥守靈。」
他的聲音就像是連廊下的湖水,十分平靜,但你分明知道這湖水在冬日的凜冽里浸泡了許久,該是如何的冰冷。
謝卻山鬆了手,南衣立刻逃也似的往旁邊挪了幾步,仍用喜扇死死擋著臉。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扣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將她舉著扇子的手掰下來。南衣攥著拳同他僵持著,在他壓倒性的力量之下卻全是徒勞。
扇面一點點被放下,她的面龐在他眼前一覽無餘。
謝卻山只依稀記得那個小乞丐有著漂亮的眉眼,倒也沒想到小乞丐洗去泥垢,換上華服,竟有一張明艷動人的臉龐。
此刻她清澈的眼睛裡盈滿了淚水,連同著慌張和恐懼幾乎就要溢出來了。
這是獵物和獵人的攻守,這面喜扇是其中的盾牌,可很久很久以後,謝卻山回想這一幕,才忽然想起卻扇這個動作的意義。
「大,大人,您認錯人了。」南衣結結巴巴地為自己狡辯。但這話顯然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己經緊張地失去了章法。
「哦?嫂嫂以為,我將你認成誰了?」
南衣被問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太緊張了,以至於忽然打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嗝。
五官一震,含著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南衣不戰而敗,潰不成軍。再鐵石心腸的人,此刻也該被這個少女的楚楚可憐水滴石穿,但謝卻山不為所動。
「大人,求您饒了我吧。」
「搖身一變成了秦氏,你本事不小。」
「我也是被逼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的語氣咄咄逼人,狠戾起來。
「我,我確實是秦氏,但只是他家的私生女……是你讓我逃的,我怕被你抓住,走投無路就去秦家求助,沒想到他們騙我嫁到謝家來。」
「他們自己有女兒,為何要人替嫁?」
謝卻山越問越快,不給南衣任何的思考空間,逼她立刻回答。
「他們家嫡女有身孕了……」
這時,隔著一個湖的對面連廊上一陣腳步聲傳來,士兵手中的火把如火龍一般沿著長廊騰躍。
「那邊有人!」
謝卻山抬眸朝那邊望去,士兵們很快就會趕到這裡。
南衣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愈發可憐巴巴地看著謝卻山。
而他只是玩味地朝南衣挑挑眉:「就算我饒了你,別人也不會饒了你。」
謝卻山一副隔岸觀火的樣子,南衣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她甚至有點惱火,她以為她乖乖回答他的問題,他就會饒自己一命,結果他就是空手套白狼。
南衣視死如歸地瞪了謝卻山一眼,然後心一橫,竟首接轉身翻上欄杆。
「夫君,我要為你殉情!」
南衣高喊了一聲,然後撲通一聲跳入水裡。
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就發生在轉瞬之間,連謝卻山甚至都有些錯愕,女人真的是會變臉,前一秒還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後一秒就能為自救而眼都不眨地投湖。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湖面上的漣漪,神色卻好似一點點鬆弛了下去。
緊接著,平靜的湖面如同下餃子似的,士兵、小廝、女使紛紛跳下去救人。喧囂從湖心開始蔓延,死寂的望雪塢沸反盈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