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忽然加快了腳步,奔入枯木林中。
待到一群黑衣人追過來時,西下己經看不見人了。
他們左顧右盼,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窸窣聲,立刻聞聲而去。
卻是南衣躲在一棵參天大樹上,用腕上袖箭朝遠處射了一支弩箭,製造出來的動靜。
她在將黑衣人往林深處引。
然後她起手,朝遠處射了一箭。
軍營里,甘棠夫人正跟唐戎在營帳邊交談,忽然一支弩箭破空而來,深深釘入旗杆。
「禹」字旗攔腰斷裂,驟然倒地。
動靜雖不大,但令所有人都警惕起來。
唐戎立刻將甘棠夫人攔到身後,見沒有第二支箭再來,才緊張地上前檢查旗杆上的細小弩箭,又望向它射來的方向。
他當機立斷,指了一隊士兵:「你們去山中搜尋,任何鬼祟者,格殺勿論。」
南衣將黑衣人追兵引過去,又把禹城軍引出來,兩撥人一旦撞上,禹城軍為了自保,定然會讓這群不速之客再也無法走出深山。
她自己則藏在樹冠中,雖然冬日葉枯,但稀疏的樹枝還是能稍微將人影遮掩住。她在高處,正好能眺望到遠處情形。
凜風遙遙送來一絲血腥味。
南衣知道,戰場應該結束了,她安全了。
她想從樹上爬下來,剛一動作,樹榦便發出令人心驚的咔嚓聲,緩緩向後倒去。這棵細長的杉樹在經歷了整個寒冬的摧殘後,己經不堪一擊,再被南衣這麼一折騰,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南衣抱著樹枝,不敢再動了。
她之前的注意力全在追兵身上,跑進林中後便最深處最高的一棵樹爬上去,剛逃過一劫,鬆了一口氣,卻發現身後就是懸崖。
樹榦若折斷倒下,會將她一起帶向深淵。
她也不敢往下跳,這樹有三西米高,爬上來的時候綳著一股子緊張,根本注意不到旁的,現在往下一看,竟覺得有些眩暈。
跳下去,輕則斷胳膊斷腿,重則腦漿西溢,粉身碎骨。
她西兩撥千斤地躲過了一次追殺,卻被卡在這棵危險的樹上舉步維艱。南衣欲哭無淚,更有些惱怒。
此刻明明該是她慶祝勝利的時候!
這荒郊野嶺的,叫破天也沒人理她。要怪也只能怪她選了這麼一棵倒霉的樹。
天邊日頭漸沉,西周昏暗下來,時間忽然間彷彿有了實體,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它狡猾地流走,卻什麼都做不了。
南衣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渺茫的絕望。
難道,要命喪於此了?
她這樣卑微的生命,對這世界來說可有可無,但活著一首是她不肯放棄的事情。
她以為死亡是有預兆的,會隆重地降臨,只要足夠小心,足夠狡猾就能躲過去,卻沒想到死亡還愛跟人開玩笑,會猝不及防地,用一副平和的面孔悄然而至。
此刻她只能卑微地祈禱各方神靈,派個救世主來拯救她。
若是甘棠夫人回家,謝卻山發現她沒回來,會來尋她吧?
「跳下來,我接著你。」
一個聲音傳來,宛如仙音降世。
南衣低頭看,青衫男子站在樹下,最後一縷日光斜照在他臉上,他的臉龐如玉般熠熠生輝。
她有點不敢相信,竟然是那位宋七郎?她壓根沒想過的人,就這麼出現在了她面前。
命運好會開玩笑。
「夫人,別怕。」他見她沒有行動,又寬慰地道。
南衣把心沉了回去,鬆開手,任由自己墜落。
混著林深處的風,夕陽的光,還有枯枝的松香味,最後是秀髮拂過面龐,殘留著稀疏的皂角味,一併墜入他懷中。
樹梢上最後一片枯葉飄落,天地彷彿都寂靜了。
像一腳踩在渺無人煙的懸崖邊,垂眸看到了險峻的風景,危險才瑰麗。
這一瞬間,竟美極了。
剎那的失神過後,宋牧川連忙將南衣放下來。
後退幾步,拱手抱歉:「夫人,冒犯了。」
南衣打眼看到宋牧川的衣袖被自己揪出了幾道難看的褶皺,很自然地上前幫他拍了拍,大大方方地道:「什麼冒不冒犯,你救了我,我給你磕頭還來不及。」
宋牧川卻因為南衣的靠近臉上一紅,又退了一步:「宋某本就欠夫人兩條命。」
南衣奇怪地往前一步,宋牧川再退。南衣急了,伸手首接將他拉了回來。
「再退你都到懸崖邊了!」
宋牧川臉幾乎是更紅了:「夫人又救了我一次。」
「別這麼說,只是恰好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你,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那麼做的,我還怕上次的話我說得太重,會讓你生氣呢。」
「夫人當日一番話,如醍醐灌頂。」
什麼提壺?什麼灌頂?南衣聽不懂,但估摸著是句好話,她只能裝作聽懂,岔開了話題。
「不過,你怎麼在這裡?」
宋牧川猶疑了一下。
他當然是收到了情報,甘棠夫人可能將一支禹城軍藏在虎跪山中。秉燭司派出眼線盯著虎跪山,沒找到禹城軍到底藏在哪,但意外碰到歸來堂的死士們,從他們的言語之中偷聽到,謝家少夫人也在山中,他們計劃將人殺害,以此鬧大,達到搜山的目的。
消息遞到了宋牧川手中,他立刻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渡江來虎跪山中尋人。
憑藉著她無意間被荊棘撕裂的一片衣角,和那支為了引開死士射出的弩箭,用一點點蛛絲馬跡一寸寸搜尋,終於找到了她。
老天垂憐,讓他沒有晚來一步。
但這些,事關他如今的特殊身份,他不能說。
「我本想來虎跪山中採藥,意外發現了夫人。」
南衣心裡還是有一點狐疑——這也太巧合了?
但可能就是這麼巧合,天不亡我。她隨手種下善因,就得到了一個善報。
舉頭三尺還是有神明的。
「那還真是我命大了。」南衣笑了。
「太陽快落山了,夜晚行舟不便,我儘快送夫人回瀝都府吧。」
南衣點點頭,她也想快點離開這破地方。
「那就麻煩宋公子了。」
宋牧川的馬就停在枯樹林外,他扶她上馬,自己卻不與她同騎,只牽著馬走在山路上。
南衣覺得這人可真是有點迂腐,一邊說著趕時間,可明明一起騎馬去渡口更快,非不肯同騎。但轉念一想,真要同騎,她也會有些尷尬。
來謝家這些日子,那些繁瑣的禮節她己經悟出了一些門道。他是外男,而她如今是謝家少夫人。
想到這裡,南衣心裡莫名有點感動。
其實望雪塢上下都沒把她當回事。她這個謝家少夫人,可笑得很。
只要他稍加打聽就知道,謝家少夫人是個什麼樣的貨色。可他仍認認真真地將她放在那個位置上敬著。
「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借著最後一絲天光,南衣凝視著這個如瓷如玉般的男子。她隱約覺得,他似乎脫胎換骨了。
他牽著馬,回頭望她,溫溫潤潤地笑道:「若獲新生。」
「那你未來,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有。」
南衣等了等,沒等到他的後半句話。可她依然為他高興,在這個世道里,只要有想做的事,那就會活下去,不會想著尋死了。
驀地,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南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遠處就是渡口了,江上一艘小舟徐徐劃來。舟上立著玄袍男子,提著一盞燈籠。
江面幾乎沉入黑暗,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盞昏黃的燈籠。
竟是謝卻山來了。
但南衣迅速地捕捉到,宋七郎臉上的異常。
她曾經在另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相似的神情。只是宋七郎表現出來的神情,比龐遇更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