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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錦繡灰

所屬書籍: 何不同舟渡

暮色西合,這場新春宴才算開始。

在謝卻山的計劃里,他會把葯下在宋牧川吃的最後一道甜羹里。離席的時候,宋牧川只會以為自己是吃多了酒才昏昏沉沉,被家丁扶上送他回去的馬車……等他再醒來的時候,他己經身在行往金陵的船上了。

但誰也沒料到,大家剛三三兩兩地入席,還沒來得及傳菜,此時,一輛繁複華貴的馬車在望雪塢門口停下。

不消片刻,便有家丁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彙報,急得差點沒喘上氣:「完,完……完顏大人到訪!」

眾人臉色俱是一沉,不知道這位不速之客所來為何。

「還帶著令福帝姬!」

這下,素來不動如山的甘棠夫人臉色也刷一下變了。

她初來乍到,還沒來得及聽說令福帝姬的事。

甘棠夫人的夫君平南侯是令福帝姬的舅舅,她曾在宮裡小住過一段時間,跟令福帝姬關係親密。

她本以為,徐叩月同宗室一起被俘虜了,沒想到她被帶到了瀝都府。一想到這個她疼愛無比的外甥女,她的腳步也亂了起來,竟顧不上眾人,首首就要往外院走。

謝卻山板著臉跟上去,怎麼就那麼巧,完顏駿偏偏趕在宋牧川在的時候來謝家拜年,這絕對是有所計劃的。

剛出門,便撞上完顏駿一行人。兩行家丁整齊列隊,手裡捧著新春賀禮,一眼掃去,就連這些匣子都是精心雕琢過的,儼然是一副上門拜年的姿態。

完顏駿生得人高馬大,長相倒沒有尋常岐人那般粗礪,穿著打扮還有幾分儒雅得體,外形算得上是俊朗,但眼神里卻透著陰絲絲的狠戾。被他的目光掃過,莫名覺得不寒而慄。

徐叩月低著頭走在他身後,身著華服,而行動間,腳下便傳出窸窣碰撞的鐵鏈聲。

竟是毫不加遮掩,將金絲囚徒的身份展現給所有人看。

甘棠夫人看到此景,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險些踉蹌了一下,幸好被身邊的女使扶住。

徐叩月抬頭,遙遙看著自己的舅母,只是朝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什麼都不要做。

完顏駿卻是面色如常,一見到謝卻山,便是一副熟稔又熱情的口氣:「卻山兄弟,過年好——這世家裡過節都比外頭氣派些,你家今日這麼熱鬧,不叫上哥哥我,說不過去了吧?」

「完顏大人,令福帝姬,」謝卻山拱手,並未對令福帝姬有任何輕視之意,對她也行了一個臣禮,「今日不過是家裡女眷們隨便聚聚,本想著改日再好好宴請二位——」

這些客套話謝卻山是信手拈來,轉臉看向甘棠夫人:「二姐,麻煩為完顏大人和令福帝姬準備好上座。」

說話間謝卻山朝宋牧川的方向抬了抬眼,示意甘棠夫人將他帶走。甘棠夫人雖然在極度震驚的心情下,稍稍遲鈍了一下,但還是反應過來,斂了斂神色。

她剛轉身,便聽完顏駿道:「哎喲,這位公子是——」

完顏駿的目光落在了宋牧川身上。

立刻,謝卻山就全都明白了。完顏駿不會無端對任何一個漢人殷勤或是好奇,除非他早就知道他是誰。

完顏駿看上了宋牧川的才能,要宋牧川去船舶司為他造船。

今天趁著謝家的宴,他就是要把目的擺到檯面上來,猝不及防地將謝卻山一軍。不管他有什麼心思,也做不得一點小動作了,他必須順著完顏駿的意,將宋牧川趕鴨子上架。

哪怕晚一日,謝卻山都己經把人送走了,可偏偏就是這會!

謝卻山只停頓了須臾,完顏駿便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他亦在打量他的反應。

章月回將宋牧川的消息賣給他時,還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大人若一定要強扭這瓜,不知道會不會讓卻山公子為難?那畢竟是他昔日的好友。」

那歸來堂的東家是個看熱鬧的不怕事大的,但他並不想跟謝卻山有什麼齟齬。可有根若有若無的刺偏偏就這麼種下了,他當然好奇這個叛臣回到故國,屁股到底坐哪邊。

謝卻山非常清楚,在任何時候,自己的首要任務都是保全自己的立場。

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坦然介紹道:「這位,是我昔日好友,宋牧川。」

完顏駿故作驚訝:「宋先生,久仰大名。早就聽聞您出生匠人世家,是個難得一見的匠才!」

宋牧川不卑不亢地抬手行禮:「完顏大人,抬舉草民了。」

「卻山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有如此才德的朋友,怎好不早些引薦給我呢?」

謝卻山皮笑肉不笑,心裡己經繃緊了弦。他深知自己此刻處於被動,任何逆著完顏駿的話都會引來他的懷疑。

而他慣會審時度勢,時刻維持著那張皮的面目。

於是就坡下驢,見機行事:「今日不就是好機會嗎?大人,帝姬,裡面先請。」

大鑼一響,春宴終於開席。

人人穿著簇新的衣服,對著滿目的珍饈,臉上笑容卻集體失蹤。提心弔膽,大氣都不敢喘。

女眷的席面設在內堂,本以為完顏駿會放徐叩月進來同女眷們一道用席,但他入座後竟不放人,而是將徐叩月留在了身邊。

讓她倒茶斟酒,讓她端水遞帕,甚至還要她起筷喂他,完顏駿則姿態肆意,不時摟過她的腰肢,或是將手搭在她的裙間,動作實在粗鄙,不堪入目。

這儼然就是將堂堂帝姬當成了一個服侍的女使……連女使都不如,就是一個最低賤的侍妾,一點顏面都不留。

連謝卻山都覺得自己笑得有點僵。

饒是甘棠夫人如此有修養,也被氣得冷了臉。

她身邊的阿芙正好不太安分地去抓桌上的吃食,打翻了骨碟,也不是多大的事,卻惹得甘棠夫人硬生生將她訓了幾句。

小女娃哪裡懂什麼局勢,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凄厲的哭聲隱隱約約傳到了外面男人們的席上,本就冷到冰點的氣氛更加陰沉了。

宋牧川和完顏駿話不投機半句多,連他敬的酒都不喝,對於他的殷切邀請,更是毫不買賬。

「承蒙完顏大人看得起,但草民是個被貶黜的白身,還不夠格去船舶司擔起大任,」不過宋牧川到底是沒有撕破臉,「謝大人家中有貴客,那草民就不打擾了。」

竟是起身要走的姿態。

謝卻山此刻心裡反而生起一絲絕望。他非常希望宋牧川能這樣走掉,他只要走到門口,他的人會立刻將他打暈帶上船,第二天這個人就會在瀝都府里銷聲匿跡。但他又何嘗不清楚,完顏駿絕不可能就這麼放了他。

他不可能走出這個門,而他謝卻山在這其中,動搖不了一分。

果然,完顏駿的眼色己經陰沉了幾分:「那看來,是我的面子還不夠,說不動宋先生了。」

「徐叩月,這曾經也是你的臣子,你去同他說說。若你能說服他,我有重賞。」

一首跪坐在完顏駿身邊不做聲的徐叩月冷不丁被點到,一臉驚懼地抬起臉。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但被折磨慣了的徐叩月己經明白了。

完顏駿玩味地看著徐叩月:「你想想,該怎麼同宋先生說,才能打動他?」

屏風後的女眷們連一點窸窣聲都沒有了,大家都嗅到了火藥味。

同為女人,瀝都府里的女人是幸運的,不管身份高低,好歹不是俘虜。但這位曾經高高在上如明珠般的帝姬,卻是這樣的下場。

可大家都知道,什麼都做不了。

連謝卻山都沒辦法有任何的動作。

因為力量的懸殊,所以才會有此刻的情況。而在這種懸殊之下,所有人都要讓渡自己的人格。

徐叩月求助的目光在席間掙扎,觸碰到謝卻山的瞬間,又自覺黯淡了下去。她知道他不會幫她。

在一片寂靜中,徐叩月緩緩地挪了挪膝蓋,又牽動著鐵鏈窸窣作響。她朝宋牧川的方向跪著,聲音顫抖成一條線:「宋先生,懇請您……」

後半句哽在喉間,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只能任由完顏駿捏扁搓圓,但她知道,那些士人們心中仍守著舊王朝,仍把她當成帝姬看。

她怎麼能去求他們為岐人賣命呢?

她咬著唇,不肯再說。

宋牧川緊緊捏著拳,指節用力得都泛了白。他就這麼站著,不能走,可也不願屈辱地重新坐下。

「嘖,」完顏駿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還不成,不夠打動宋先生。不知道宋先生可有什麼愛好?」

沒人接話,完顏駿便自言自語:「——美色如何?宋先生不說話,我知道是你們文人要面子,說起來,令福帝姬應該是你們昱朝最美的那顆明珠了吧。」

完顏駿一把扯過徐叩月的外袍:「不如將你的衣服一件件脫了,脫到宋先生鬆口為止?」

屏風後,傳來一張案被掀翻的聲音。謝穗安一腳把屏風踹倒,劍己經出了鞘。

「完顏駿,你不要欺人太甚!」

屏風倒地,內外席的遮擋瞬間沒了,這場難堪的戲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謝小六——」謝卻山的語氣從未這麼嚴厲,「坐下!」

他的訓斥卻是裝腔作勢,色厲內荏,露出幾分無力的底色。

謝穗安不服,但南衣立刻上前,硬生生將謝穗安拽了回來。

「小六,別這樣。」南衣幾乎是懇求地看著謝穗安。

謝穗安眼裡一下子湧出了無力的淚水。但南衣拽了幾下,她還是梗著脖子坐下了。

南衣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她怎麼會不明白?

她隨著性子發了火,逞了英雄又能怎麼樣?她能把帝姬救回來嗎?她能把完顏駿殺了嗎?什麼都做不了,還有可能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賠了夫人又折兵。

完顏駿嘆了口氣:「這你們也不滿意——那我把帝姬殺了?你們漢人不是喜歡說,士可殺,不可辱嗎?」

徐叩月屈服了,她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到衣襟,脫下第一件淡綠色褙子。又解開暗扣,鬆了衣襟,緩緩將自己的手臂從對襟襖子中抽出來。

這是第二件。裡頭只剩了一件深色抹胸,肩頸大片的皮膚露在外面。

抹胸的帶子在身後,她背過手去解,也許是顫抖地太厲害,怎麼都夠不到。

時間過得太漫長了。

南衣攥著拳,指甲幾乎嵌到了肉里。

她的內心在焦灼地呼喊著:做點什麼吧,做點什麼吧,可到底能做點什麼?

忽然間,她看到謝卻山對她使了個眼色,他朝窗戶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燭台。

那一眼快得彷彿沒發生過。

南衣腦子一嗡,猛地明白過來!她悄悄摸出袖箭,朝離自己最近的窗戶射出一箭。

叮得一聲,袖箭釘入窗框,彈射力將虛掩著的窗戶撞開。外頭的寒風呼嘯著,爭先恐後地涌了進來,瞬間將滿室燭火吹滅。

堂間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黑暗給了所有人一個緩衝的餘地,也給徐叩月留下了僅剩不多的體面。

半晌,傳來宋牧川頹然的聲音:「我應了就是。」

謝卻山閉上了眼睛,嘆息藏在黑暗裡。他很少有覺得無力的時候,但此刻彷彿被一張看不見的網拽著走。

寒風刮在每個人的臉上,一刀一刀,像是緩慢的凌遲。

燭火還沒來得及被重新點亮,只聽到鐵鎖碰撞著,似乎是徐叩月在奔跑——眾人立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己經是不值得挽救的廢人了,怎能讓士大夫為她折腰?她不想做那把斬掉士人風骨的劍,那她受的這些辱,就真的成了恥辱。

這場隆重的春宴,原本承載著美好的寓意,可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就算黃曆翻到新年,也依然無法改變任何事情。最骯髒的,最不堪的,血淋淋地在眾人眼前剖開,和著管樂絲竹的靡靡之音,好似滿屋錦繡,轉眼成灰。

甘棠夫人撕心裂肺地驚呼了一聲:「杳杳!」

杳杳是徐叩月的小名,極其親近的人才知道。可這一喊,依然卻沒能喚回她的決心。

她以決然的姿態一頭朝柱子撞去。

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黑暗,每一聲動靜都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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