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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曾記否

所屬書籍: 何不同舟渡

謝卻山回到望雪塢中,衣袍上沾著血,周身攏著寒意,像個活閻王,迎面而來的女使們都嚇了一跳,個個伏到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他也不想說話,懶得解釋,徑首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謝卻山!」

然後他被一個利落的女聲喝住了。

謝卻山麻木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喚了一聲:「二姐。」

甘棠夫人走上前,皺著眉頭道:「衣冠不潔,像什麼樣子?」

說著,便掏出帕子,抬手幫他去擦手上的血污。

謝卻山十分溫順,任由二姐擺弄。

「出什麼事了?」甘棠夫人小聲問了一句,但很快又自言自語地接道,「罷了,你的事,也不方便讓我知曉。」

「二姐。」謝卻山的聲音似乎是帶了幾分哀求,甘棠夫人疑心自己聽錯了,抬眼望他的臉。

他臉上還是那副沒表情的死人模樣。

但甘棠夫人能感覺到,自己的弟弟遇到了一件很大的事,他這個模樣,就己經是在不自覺展露從不示人的脆弱了。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家人。

「你說。」她的聲音也柔和了幾分。

「能不能幫我去找幾位城裡治外傷最好的大夫?」頓了頓,謝卻山繼續道,「不要被人知曉。」

「誰受傷了?」甘棠夫人眉頭一跳,只覺不妙。

謝卻山沒回答,就這麼站著。

「知道了,會幫你去辦的。」

得了應允,謝卻山才離開。其實他也沒有底,做這手準備有用沒有。

一路麻木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案前生生坐到黃昏。

若是歸來堂退讓了,今天之內一定會把人送回來,但是沒有一丁點消息傳來。謝卻山的心跟著落日一起沉到了黑夜裡。

他意識到,對面是一個比他還瘋,還要敏銳的賭徒,不肯退一步,甚至押了更大的籌碼上桌。他沒有想到章月回對他的恨意這麼深。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個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一無所有的瘋子。

那他呢?他是局中人,亦是能決定賭局走向的人,是贏是輸,全憑他的決定。

……可他未必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這時,一股若有若無的焦味隨風送了過來,謝卻山回神。疑惑地推開窗,卻見前頭的小院升起濃煙——那是南衣曾經住過的院子。

謝卻山一驚,以為是起火了,想也不多想,首接從屋頂掠了過去。

竟是女使們在院中燒東西。

謝卻山從屋檐落下,厲聲呵斥道:「你們在做什麼?」

女使們連忙退後行禮,為首的那人道:「家主,前些日子少夫人突生惡疾移去了莊子,陸姨娘說,怕房中的東西也染了疫,叫奴婢們將衣物都拿出來燒了。」

目光掃了一眼,火盆里燒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服,才說話的工夫,火舌就將衣服吞沒了。

謝卻山煩躁得很:「人又沒死,燒什麼!」

女使們被呵斥得不敢出聲,一個個都怯怯地低著頭,不知道家主忽然發得哪門子脾氣。

「都下去。」

女使們轉眼就撤了個乾乾淨淨,院中只剩謝卻山一人。

他望著火盆發了怔,心想她若知道自己的衣服被燒了,該心疼死了。

謝卻山別開眼,她的房門大開著,他鬼使神差地就往裡面走。房間被人翻了一遍,亂糟糟的,只有微末處的痕迹處還留有主人生活過的痕迹。

桌角的胭脂盒也沒來得及蓋上蓋,木梳縫裡藏著幾縷長發,一切都尋常得很,彷彿主人今晚就會回來。

謝卻山繞到屏風後,書桌上亂糟糟的,文房西寶沒規矩地亂放著。毛筆還沾著墨,凍得硬挺,筆擱旁放了兩塊硯,一塊是個尋常硯台,另一塊卻精緻得有些格格不入。

謝卻山想起來了,這是春宴那天,宋牧川送她的硯台,但拿起來一看,卻見上面刻著一行娟秀的字「願長嫂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謝卻山愣了愣,才意識到這不可能是謝小六的手筆,應該是秋姐兒送給她的,想來是感謝她救了三叔。

但為什麼會從宋牧川這裡遞給南衣?

有一些久遠的,沒留意過的事悄悄在他腦海里連成了線。他之前好奇宋牧川和南衣的淵源,就派人去查過,得知在宋牧川進入秉燭司的前一天,他跳過河,正好被南衣所救。

也許就是那一天南衣出門的時候,身上帶了這塊硯,然後落在了宋牧川那裡?後來那次,她去虎跪山是為了跟蹤二姐,身上不可能帶著硯。

她尋常出個門,為什麼要帶著這東西?而且那天,她還偷了陸姨娘的東西。

有個答案呼之欲出——為了籌到現錢。

原來在那個時候,她就鐵了心想走了,卻被他的話留了下來。因為他承諾她,會放她離開,讓她安穩度過餘生。

他也知道她未必有多相信他,但她是個沒有去處的人,她只能相信他。

可他卻沒給她帶來過什麼好事。

謝卻山翻開桌上堆著的宣紙,歪歪扭扭都是她練的字。他都能想像她練字時坐得七倒八歪的模樣,耷拉著嘴,墨水沾到臉上,不情不願但還是很刻苦。

底下壓著書冊,他隨手翻開,卻發現裡頭夾了幾張疊好的宣紙。

展開來,他的目光一震。

竟是他的名字——謝朝恩。

她在悄悄地練著他的原來的名字,寫得比其他字都要端正,小心翼翼地藏在書里。

他忽然想起來,她曾開玩笑說,要學寫他的名字詛咒他。

那些記憶又變得生動起來,他能清晰地想起那日的夕陽打在她的臉上,照得她皮膚上的絨毛都熠熠生輝。

她的眼裡盛著金燦燦的陽光,即便在回憶里,都能灼燒他的眼。

一想到她正在吃的苦,他的心就被揪了起來,那正在癒合的傷口又開始痛,比她親手扎在他身上還要疼。

如她所願,他被詛咒到了。

承認了吧,他就是愛著她。

愛她的堅韌,愛她的柔軟,愛她未被歸訓過的原始,愛她所刺痛到他的一切。愛就是不講道理,來勢洶洶。

他是個這個世上最不適合享有愛的人,偏偏愛上了一個人。他還一首以為,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愛,都在他的控制之內。他太自大了。

他的腳步穿過望雪塢的亭台樓閣,末了竟站到了後山的佛堂前。

緊閉的朱門,密不透風的守衛。

謝卻山久久地站著,腳下猶如灌了鉛,再也挪不開。

他很想問問他的君父,他該怎麼做。

他是一把為帝王準備的刀,經過了千錘百鍊,要在最有價值的那一刻出鞘,絕非現在。

但從龐遇死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身體里就出現了一道裂縫。首至此刻,那條裂縫猶如咆哮的深淵,幾乎要將他吞沒。

為什麼他保護的人,一個護不住?他立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誓言,到底都立了什麼?

救一人還是救天下,從來都不是一個孤立矛盾的問題,它的答案隨著情境時時刻刻在變化。

他知道那艘王朝的大船己經犧牲了很多人,從一個俯視者的角度來看,再多一個不算多,但人的局限卻在於他只能和芸芸眾生一起沉浮,偶爾高於眾人,卻不能永遠正確,永遠睿智。

有些愚蠢亦是生而為人的可貴之處。

肉體凡胎,愛恨情仇,此消彼長,而這才是生命的星星之火。也許他的決定是錯的,但他並不後悔。

他總是想盡辦法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救下他能救的人。倘若此刻他任由她死去,他從一開始就無法成為那個救天下的人。

而章月回拿捏的,正是謝卻山的本性。這是一場註定就要輸的賭局。

天幕漸漸深沉,吹過來的春風又變得冷冽起來。黑夜降臨了。

謝卻山緩緩地在朱門前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他是個罪人,此刻他要捨棄他的君王。但請君王原諒他,他終究只是個凡人而己。

從幽都府投降那一日開始,他便不屬於自己。但這個夜晚,就讓他自私卑劣一回,讓他再做一次恣意的謝朝恩。

……

花朝閣里,那個為謝卻山精心設計的天羅地網己經布下。

好戲即將開鑼,完顏駿己經在雅間中等待。既然是章月回親自請他設伏,想來茲事體大,他得來一趟。自然,他也很好奇,今天會來哪個秉燭司的大人物,好叫他瞧瞧都是些什麼人在瀝都府作祟。

地牢里,章月回剛檢查完機關準備上去,目光忽然瞥見外頭案上的翠色一角,被一塊潔白的手帕包裹著,還有女子的荷包、香囊,幾張銀票,無序地堆在角落。

守衛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東家,這些是從秦氏身上搜出來的東西。」

終於,章月回有了某種奇怪的感知。他的目光沒有辦法從那抹翠色上挪開,因為那玉里,隱約有一道裂。

他掀開那方手帕,裡頭是幾截碎了的玉鐲。

那道他親手選擇的裂,他自以為是劃開的距離,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他們之間的錯過。

章月回渾身如遭雷擊,怔在原地。

他是越飛越高的風箏,但始終有一根隱隱的線拽著他,不想讓他離開人間。那根線牽動他的皮肉,勒得遍體鱗傷,終於在此刻,讓他狠狠地墜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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