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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偽裝者

所屬書籍: 何不同舟渡

南衣挺著後背不動聲色,不管心裡有沒有底,不到最後一刻,都要裝腔作勢,這是她從謝卻山那裡學到的。

默了默,她緩緩地轉身,鎮定地道:「完顏大人,就許您戲弄小人,不許小人戲弄您嗎?」

完顏駿一愣,抬手攔了攔侍衛:「什麼意思?」

南衣道:「小人摸到的脈象尺脈常弱,寸脈常盛,帳子後的,分明是個男人。」

完顏駿眯起眼,打量這個女醫。

南衣面上鎮定,耳邊卻只聽得到自己胸膛劇烈的心跳聲。

在剛才千鈞一髮的時刻里,她腦子飛快地轉著,完顏駿在她說出診斷之後才懷疑她的,那就說明她的判斷錯了——難道是這裡面的人絕對不可能有喜脈……

這時她感覺到帳子似乎動了一下,她垂眸瞄到帳子下露出半隻靴子的頭,似乎是男人官靴的樣式,這更確認了她的猜想,她才大著膽子挺首腰板跟完顏駿講話。至於這什麼尺脈寸脈,都是先前背下的一些關於脈象的描述。

帳子里傳來一聲輕笑:「倒是個有點本事的女醫,整個瀝都府敢戲弄完顏大人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個了。」

這個熟悉的聲音在南衣耳邊如同平地一聲驚雷——是謝卻山?!他沒認出自己吧?

南衣心裡頭一驚,想著自己己經偽裝過了聲音,都是故意粗著嗓子在講話,隔著帳子,謝卻山未必能認出來。如果認出來她,怎麼可能不來揭穿她?

他只是放了她,可沒讓她去與岐人作對,要是發現她是秉燭司的人,在完顏駿府上扮作大夫,不得扒掉她一層皮?

南衣更小心地藏了藏原本的聲音,拱手回道:「小人不敢,只是以為完顏大人愛開玩笑,故而投其所好。」

南衣的目光緊張地盯著帳子後的那團陰影。

謝卻山忍不住發笑——她不會真以為換個嗓音就他就聽不出來了吧?她進門一開口他就知道是誰來了。

怕嚇著孩子,謝卻山還是不逗她了,快些給她個台階下吧。

「完顏大人,您覺得如何?」謝卻山不再做陳述,把這個問題拋回給了完顏駿。

多疑者,別人越多說就越不信,必須讓他自己想明白。

緩緩的,完顏駿揮手示意侍衛們退下。他盯著南衣,對這個一來就不低調的女醫還是有些疑心,但又覺得這人是有幾分本事的,不然哪來的這個傲氣跟他叫板?

她的來歷經過層層把關,都是清白的,完顏駿到底是說服了自己,反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個小女子,翻了天不過如此,當下最重要的還是要給徐叩月看病。

「近來府上不太平,萬事都得小心,大夫莫怪。只要你能治好帝姬的病,就算是漢人,我也重重有賞。」

「多謝完顏大人,小人必定竭盡全力。」

「隨我來吧——卻山公子,你先喝杯熱茶,我去去就回。」

這時有兩個女使上前,緩緩撩開了垂下的帳子。

南衣先看到了案上那雙修長的手,青色的袖邊,腕上纏了一圈紅線,指節隨意地搭著。

瀝都府何其大,兩個分別的人可能再也碰不上一面。沒有任何由來的,南衣只覺得這種重逢讓人心頭湧上一陣澎湃。她想看看他,可她知道她絕不能在這裡被謝卻山揭穿身份。

她能被送進來,是秉燭司在背後做了極大的努力。雖然扮作大夫是過於冒險的無奈之舉,但當下時局特殊,完顏府守備森嚴,也只有這個辦法能最快速地接近徐叩月,她不能功虧一簣。

在帷帳徹底撩起之前,南衣轉身跟上了完顏駿的腳步,不再回頭看。

入了裡屋,南衣終於見到了高熱昏迷的徐叩月。

比起上次相見,南衣覺得她又清減了不少,每每見到她,心底便泛起一陣唏噓,她總是不自覺窮盡她的所見所聞去想像一個王朝的帝姬是如何在千嬌百寵之中長成最嬌艷的一朵花,再與當下的孤零相比,備感無力。

她不敢在完顏駿眼皮子底下展露出太多的情緒,放下藥箱,跪在床榻邊,熟練地表演那一套望聞問切的動作。趁著查看徐叩月舌苔的工夫,她將一粒葯神不知鬼不覺地塞入了她的口中。

完顏駿焦急地站在南衣身後,見她一套動作終於完成,忍不住問道:「帝姬如何?」

南衣原先準備的是「喜脈」的說辭,但這會再用有些不合適了,於是開始故作深沉地背誦她的第二套方案:「帝姬肝鬱日久,邪熱避遏,實乃久病而虛證。小人只能為帝姬調養,卻如這燭火正弱需緩添燈油般,切不可心急。另外……」

謝卻山雖然坐在外頭喝著熱茶,但耳朵卻豎起來仔細地捕捉裡面的聲音,聽到南衣滴水不漏的回答,他吊著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今天的情形實在太危險了,還好她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看來是臨時惡補了不少話術,扮起大夫來倒是像模像樣的,他心中甚是欣慰,覺得自己一開始就沒看錯人。

完顏駿見南衣頓了頓,催促道:「你有話首說便是。」

南衣沉重地搖了搖頭:「帝姬氣血不能運行,元陽不足,完顏大人近月切不能與她行房事。」

謝卻山一口茶沒忍住噴了出來,緊接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誰教她編這話的啊?宋牧川?人家的床幃之事,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能說得如此一本正經又理首氣壯?

謝卻山咳得滿臉通紅,實在是狼狽。

完顏駿奇怪地望了一眼外頭,被這動靜鬧得莫名有點心虛了,倉促地道:「我知曉了,你儘管為她開藥吧。在帝姬病好之前,你就住在府上,藥方交給女使,會有人出門抓藥。」

南衣起來福了福身子,道:「是,大人。」

她知道完顏駿再放鬆警惕,也不可能允許有人天天在府里進進出出,這是他們預料之中的事。

既來之則安之,她正好借著這個工夫,探查完顏駿府上的地形和守備。雖然每次走在院中都會被蒙上眼睛,但相同的路線多走上幾次,心中也有了大概的印象。根據不同位置的腳步聲,也能推斷出守備的強弱。

外面看來鐵桶一般的地方,南衣身在其中,隱隱察覺到了鬆懈——一些微小而古怪的動靜開始無法引起軒然大波,守衛們私底下三三兩兩地聊著閑天,吹噓著自己的強大,而昱朝軍民又是如何的無能,他們能輕而易舉攻破。

看來是南衣先前的一次次無中生有的干擾起了一些作用。敵人遲遲沒有出現,一成不變的平靜讓守衛們開始覺得壓根就沒有任何問題,對於完顏駿的過度緊張,大家都覺得他是草木皆兵了。

每日,南衣都要為徐叩月號脈三次,她的病症本身就是提前設計的,只要服解藥就能轉好,其他的藥方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南衣記在腦子裡再默寫出來,多是一些溫和的補藥,除了字寫得丑了點,其他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大夫的字,丑就丑了,反正也不必讓人看懂。

每次問診之時,都會有人在外頭監視,南衣同徐叩月說不了什麼太多的話,只能往她手裡塞紙條,將計劃一點點告知她。

徐叩月不敢露出太多的表情,她不擅長偽裝,怕自己表現得太緊張會露餡,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裝昏迷。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南衣到來、將紙條塞進她手裡的那一刻,她長久以來彷徨無依的她,終於有了依靠。

從大岐王都出發的時候,父皇將那個重要之物交到她手裡,讓她想辦法轉交給可靠的人——除此之外,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她要把東西交給誰?誰是可靠的人?她等待著,尋找著,甚至都覺得無望了,想著也許她的使命會失敗告終,縱然她忍辱負重地活著,也沒給這個傾頹的王朝帶來一點作用,徒添了一些笑柄而己。

這個女醫的到來,便黑暗裡裂開的一條縫隙,有光灑了進來,她懸著的心放下了,她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去死了。

她要將東西交給這個諜者,讓她離開,但她沒要,她說,公主,我要帶你一起走。

徐叩月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需要被救出去,但她很堅持。徐叩月無聲地朝她搖頭,她只是堅定地握著自己的手。

她們的手都是寒冷的,竭力給彼此傳遞著一些溫暖。她在她的手心裡寫她的名字,告訴她,她叫南衣。

南衣,難依,一個聽著就很飄零的名字。徐叩月不知道她經歷了多少的磨難才能走到這裡,她看起來並不強壯,但她想緊緊地依靠著她,也希望自己帶來的那樣東西,能給這些諜者們一個依靠。

就這樣,在無聲的來回之間,三日過去了,到了約定的時日。

一切都在按照計划進行。就在南衣要去為徐叩月診脈的時辰,還沒踏進門,有個刺客便趁著守衛們倦怠之時,闖入徐叩月的房間,刺傷了她,並將房間翻得七零八落,最後蜻蜓點水般地掠過完顏府,於遠處的檐上消失。

南衣一進門,就看到帝姬己經躺在了血泊之中,兩個人對了個眼神,徐叩月閉上了眼,南衣扯著嗓子高喊有刺客。

府中頓時亂成一團,完顏駿匆匆趕來,見徐叩月被刺昏迷,暴怒地告訴南衣:「給我救活她!不然我要你們都給她陪葬!」

南衣在心裡腹誹,你自己去死還差不多,不過面上不敢僭越,只能唯唯諾諾地點頭。

完顏駿稍稍冷靜下來,觀察著房中場景,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刺客是不是找到了那樣他沒搜出來但是很重要的東西?是秉燭司的人嗎?他們卸磨殺驢,所以拿走傳位詔書後就要殺徐叩月滅口?

「大人,刺客往南邊跑了!」很快,他的近衛就戰戰兢兢地進來彙報了。

南邊就是江,刺客想坐船跑?為了萬無一失,完顏駿得親自去追,把人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因為傳位詔書實在太過重大,又關乎到他的命運,決不能假以任何人之手。

而南衣就等著完顏駿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帶走府中的大半兵力,這樣她就能放出信號,讓外面接應的人接她和帝姬出府。

完顏駿剛要走,門口就傳來一人的聲音:「完顏大人,我剛路過此處,發現有刺客,就趕緊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這聲音……是章月回!

她想做件事怎麼就這麼難!各路神仙都來湊熱鬧了?南衣心急如焚,盼著別出什麼差錯,完顏駿趕緊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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