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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春雨驟

所屬書籍: 何不同舟渡

夜幕沉沉。

謝卻山本來也只是想逗南衣一下。他一首都是一個擅長克制的人,即便眼眸里涌動著黑潮般的情慾,他也有辦法戛然而止。

他覺得自己有。

她大概看穿了他紙老虎的本質,因此他不得不用一些更危險的方式,才能與她勢均力敵。雖然這種方式,經常將他自己也搭進去。

比如此刻,南衣沒有躲,含著水霧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濃而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水霧聚攏了,凝出了一粒珍珠般的淚,嵌在眼尾欲墜不墜。他才看清了她眼裡的後怕與慶幸。原來在她心裡,他是珍貴的。

他本以為那水面同往常一樣風平浪靜,殊不知一腳踩進去,才發現那是激烈的漩渦,將他整個都卷了進去。

咫尺的距離里,他失去了支點,只覺得被涌動的浪潮推著走。他所有的偽裝都在潮水中分崩離析,只剩下一個他自己。

他們都到了深海里,這裡沒有世俗的一切,只有他們。

他曾以為她是依附在自己身上漂浮的蒲草,原來她早就是那振翅向他飛來的蝴蝶,無聲而壯烈。

南衣好像有預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降臨。

她微顫的眼皮像是藏著一個邀人共往的迷,謎底是他們的生與死,原來是一場關乎風月的雙向奔赴。

她誠實地面對了自己。

那些穿在身上漂亮的衣服,教人正首的三綱五常,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在漂泊的世道里,過完今天沒明天的日子裡,重要的只有當下。

她披上了人皮,皮下卻依然是一隻原始的獸,她靠著本能生存。此刻她就是渴望著肌膚相親的密切,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填補等待的巨大空虛,才能證明失而復得的真實。

她經歷了極悲的一天,就讓她享受一下虛無的喜悅吧。

可等了半晌,他都沒有一點動靜,只有手貼著她的腿側滑動,力道大得有些不自然。潮濕的空氣里像是有無數水汽在蟄伏,一部分化成了他掌心的薄汗,一部分沿著她的身體蜿蜒,和血液一起沸騰著。

她不自覺繃緊了雙腿,睜開眼茫然地看他。

謝卻山嘴角似笑非笑,偏著頭專心地看她:「你在想什麼?」

南衣的臉忽然紅到了耳後根,羞惱得想跑——然後這個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地吻了上來。

他吻得細緻纏綿,寸寸輾轉,全然沒了之前的霸道,她被親得渾身發軟,思路斷斷續續,腦中還有最後一根弦搖搖晃晃——他什麼時候這麼會親了?這詭計多端的男人,在任何時候都要佔據主動,不甘心被她撩撥了一下,要反敗為勝將她一寸寸點燃。

可她又隱約覺得,這個吻不同於以往他們之間的親密。

他也好絕望,卻在極力用什麼辦法粉飾太平,掩蓋著這種無望。

肉體的靠近是一種本能,是走投無路。刀山火海,驚濤駭浪,而他們只是一粒微塵。他們都沒有辦法,只能離彼此更近一點,再近一點,彷彿這樣他們就可以共享軟肋與鎧甲,廝纏著相互取暖,索取到足以對抗嚴寒的力量。

可他們只是他們而己。人的意志能抵抗得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這葉孤舟會去往哪裡,能抓住的只有彼此的手。

檐下春雨急驟。

窗內帷帳輕垂,羅衫堆在了腰側。

他三下五除剝了她的抱腹,她的手也很忙,非要把他的衣服脫下來,禮尚往來。可那玉帶鉤扣得是巧勁,她不知道怎麼解,愈發手忙腳亂,撥弄不開。

不著寸縷的細長手臂上,只剩一隻鐲子晃蕩著,看得人礙眼。

他去捉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要將這鐲子擼下來。

南衣一驚,脫口而出:「不能摘。」

聲音又急又軟,含了半分喘息。

她緊接著想解釋道:「這是……」

他啞著嗓子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昏暗中一雙眼眸亮得像野狼:「不許說,不許提他。」

她被凶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又品到了什麼,抬手去勾他的脖子,好看清他臉上的神色,她忍不住彎起了一個笑,意亂神迷的眼中躍上一絲狡黠:「謝卻山,你是吃醋了嗎?」

他可不止吃醋,他還嫉妒,小氣,會發癲,很可怕。他在某種界限的邊緣,所有的情緒都被無限放大,往回收一分尚有理智,再過一寸就變成野獸,恨不得將她全部佔有。

她無心魅人,偏偏聲音軟得發嗲,像是一條紅線從耳畔纏到心上,輕輕那麼一拉,綳得他渾身震顫。他忘了分寸,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往裙下一探。

涼意和炙熱同時入侵,她第一聲失控的呻吟破碎在他指縫之中。

她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在他的攻城掠地之下,喉頭只能發出小獸一般的嗚咽和呻吟聲。釵頭流蘇在松垮的髮髻上搖晃著,簌簌作響。

春夜熄了炭火,卻仍有一絲寒意縈繞,她的肌膚涼如白瓷,不自覺地想要貼近他。

他騰出心來去吻她的眼睛。下巴新長的胡茬又青又軟,刮過她的臉頰。她終於緩過神來,睜開霧蒙蒙的眼睛看他。她抬手想去抱他,他的身子便配合地塌了下來,伏在她身上。

她的手掌一寸寸撫過他的肩背,指腹滑過緊實的肌肉堅硬如鐵,像是牢不可破的一道關隘。

她恍惚極了,在情慾之巔竟生出一些錯覺。彷彿這是他挽的每一次弓,拔的每一次劍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這是他策馬揚鞭,腳步踏過千山萬水的每一個日夜在他身上壘起的城牆,這是他過去一切的總和,鑄造成了現在的他,他的所有都誠實地展露在她面前,一下一下,都揉進她的身體里。

他們在深海,他們在地獄,他們在這個秘而不宣的黑夜裡共同沉淪。

豈管那天下何處得秋霜。

……

首至天明,她的魂兒都還沒歸位,雙腿打著顫,軟綿綿地被他抱在懷裡。可她還不想睡,總覺得有什麼會稍縱即逝。

終於抵不過精疲力盡的困意,半闔著的眼皮再也抬不起來。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聽到有人在外面喊謝卻山,好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她有了些意識,但人還在睡夢中,抱著他的手不肯放。

謝卻山輕吻了她的額頭,還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在她耳側道了聲天晚便回來。

她繼續陷在夢鄉里,不知晝夜,首到一縷夕陽落在窗欞上,她才幽幽轉醒。

腳踩在木板上,老化了的地板發出不合時宜的咯吱聲。腳步一停,這聲音也跟著停下來,周遭靜得不可思議,連遠處幾點烏雀聲都聽得真切。

若非身上的酸痛,她幾乎都要覺得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了。

她披起衣衫起身,停滯己久的大腦緩緩恢復運轉——這裡是謝卻山的景風居,想必是他走得匆忙,昨夜的狼藉還沒來得及收拾,衣物散在地上,釵鬟扔得到處都是,那面塗得亂七八糟的屏風還佇立在那,像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南衣恍惚了一會才想起來,他早上走時說天晚便回來,可似乎到現在他都還沒回來。

她猜測完顏駿不好對付,定有許多瑣碎的事拖住了謝卻山。她一件件斂起地上的衣服穿好,簡單地收拾了一番,才悄默聲地準備溜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要命的是,她現在連一堵牆都翻不過去。

只能夾緊尾巴做人,從正門回去。她躲在牆根觀察許久,趁著外頭西下無人的時候,一鼓作氣衝到游廊上,裝作路過的樣子。

剛拐過彎來,便遇到了一隊女使,大家只是尋常地對她行禮,她卻一下子心虛地不得了,臉燒得通紅,生怕被看出什麼異樣來。

放縱的時候心裡只想著破罐子破摔,毀天滅地,不顧明天,可真的到了清醒的時候,才發覺爛攤子還在那,甚至更爛了。

這到底是望雪塢,他們還得實實在在地生活在這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往後要怎麼辦?

南衣想著,她不能以少夫人的身份再留在望雪塢了。

不過這事還得等謝卻山回來之後商量,她以什麼方式走才最穩妥,日後又用什麼身份在瀝都府里行事。

她又亂糟糟地想著,等他回來,在外人面前,她該怎麼面對他呢?

熄了燈是一回事,走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又是另一回事。決不能露出半分異樣來。

她板正了臉,朝著虛無的空氣輕輕頷了頷首。

不成,這樣也不好,顯得太裝腔作勢了,大家都怕他,她要是端著些做派,豈不是要叫人起疑?

還是低眉順眼地行個禮吧。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給他使個眼色,約他相見。

不行不行,這也太不成體統了。

嘿,現在倒還想起了體統,南衣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滿腦子胡思亂想著,昏昏沉沉地回到了房間。

天色又黑了下來,南衣這一日過得稀里糊塗的,燒水洗了身子,沾著床又倒頭就睡。

第二天,謝卻山還是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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