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肅市通安區金冠小區。
片警小劉、老關帶著沈子平、林睿、陳昱來到禾詩蕊父母家, 一邊上樓一邊介紹著:「禾學東、林晶早幾年就退休了,小禾剛失蹤那會兒, 他倆從鵬市回來後,幾乎天天跑所里一趟, 問有沒有女兒的新消息。儘管我們再三保證, 有了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可他們還是……為人父母, 可以理解。後來隔一兩個月還來個兩三次,這幾年去得少了, 八成心裡也接受了現實。」
老兩口住在五樓, 小劉趕在最前頭,敲了敲門,一直不見人來開。又敲了兩回, 對面鄰居開門了,是個粗嗓門的大漢, 「不在不在……呃, 警察同志啊?哈哈……」大漢一見片警的制服, 立刻換了個口氣, 還把外鐵門給打開了,「找老禾他們?是不是他們丫頭找到了?」
老關問:「他倆去哪了?」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好幾天沒看見了。」大漢話音剛落,他老婆擠了出來, 搶著說:「去旅遊了。」
沈子平眉頭一皺, 「旅遊?」
「對啊, 老禾他們早想通了,丫頭一時半會兒哪裡找得到,整得自己愁眉苦臉的,日子不過了?」中年婦女打開了話匣子,一邊摳指甲一邊說:「以前真是可憐,他們從來不會兩個人同時出去,一定有個人留家裡,說怕丫頭哪天回來了,敲門沒人應。人要向前看……喏,他倆反正沒個盼頭了,我看是放開了,半輩子的積蓄,到處玩,真好,我什麼時候才有這福氣?」
「呸,那是福氣嗎?」大漢不滿地推了她一下。
婦女悻悻抿了抿嘴,又說:「警察同志,他們就是去旅遊了,沒事。丫頭剛失蹤那陣子他們都沒怎麼地,現在想開了,哪還會有事?林晶還跟我們一起跳廣場舞呢,還打麻將。過幾天就回來了,你們過幾天再來。」
老關和沈子平對視一眼,又問了幾句,謝過之後離開了。
他們找到幾個跟林晶一起跳廣場舞的人核實,鄰居婦女說得不假,林晶只要在家,每天晚上都會去固定的地方跳舞,已經持續大約三年了。老姐妹們見她能想開,都很寬慰,只是心裡免不了有些同情,從不在她面前提自己的子女和孫輩。
回涼肅刑偵支隊的路上,沈子平照著禾學東的手機號撥過去,發現電話不在服務區,林晶的手機也是一樣。支隊的刑警幫著查了一下,說夫妻倆6天前買了去春市的機票,回來的航班則定在6天後。
春市是西南部最著名的旅遊城市,林睿摸著下巴說:「他們還真的去旅遊了……」
沈子平沉默著,心想,連我這個只是曾經暗戀過禾詩蕊的人,為了找她都能孜孜不倦,身為親生父母,怎麼可能想開,還又是旅遊又是跳舞的?
「查查他倆過往的出行記錄。」他說。
一會兒後,結果出來了。近3年里,禾學東和林晶出省6次,在此之前的幾年,則沒有任何乘坐飛機或者火車的記錄。他們的目的地看似每次都不一樣,可都集中在西南幾個省。
「絕對有問題。」陳昱小聲對林睿說。
沈子平說:「夫妻倆『想開』並且開始跳舞、旅遊的時間跟曾大強、曹義黎雙雙死亡的時間基本重合,這種轉變太過忽然。聶羽崢估計得沒錯,禾詩蕊回來找過他們,得知女兒沒死,當然能夠釋懷。」
林睿點了點頭,「骨肉親情最難割捨,怪不得聶組長會說,連父母都能避而不見,就真的找不到了,好在禾詩蕊還沒那麼狼心狗肺。」
聽了這個形容詞,沈子平頗為不高興地瞥了眼他,可又不能表現出什麼,只說:「當務之急,是找到這夫妻倆,現在他倆處在失聯狀態,一旦哪天開了手機,保不齊哪個多嘴多舌的人把警察來過的事告訴他們。」
林睿摩拳擦掌,「去趟春市?」
沈子平擺擺手,「他們這幾年一直在西南幾個省份轉悠,說是旅遊,鄰居們信,我們當警察的怎麼可能信?每個能查到的目的地都是幌子,真要是去旅遊,關什麼手機?拔什麼電池?不就是為了避免有人查到信號嗎?他們就是去看女兒的。但是,禾詩蕊不可能定居在有機場的大城市,連裝個網路都要身份證,她即使有,能拿出來嗎?西南那一帶不乏一些原始村落,別說網路了,路都沒幾條,我是禾詩蕊,也會選擇那裡。」
陳昱一陣激動,「太好了,至少我們知道了禾詩蕊大致的位置!」
「別高興太早。」沈子平這時出奇地冷靜,「現在我們是在跟時間比賽,因為她父母還不知道警察來過,但不能保證他們什麼時候會開機,我們要趕在開機前——」他沉吟一下,「要不,站在夫妻倆面前,要不,就站在禾詩蕊面前!」
陳昱想了想,說:「我馬上聯繫春市警方,請求他們配合定位他倆手機信號出現地點!一旦發現,馬上出警!」
林睿潑了盆冷水,「萬一他倆一直不開機呢?等回到涼肅再開機,問起來就說去旅遊,誰有證據證明他倆是去看女兒的?」
「我先把這個情況告訴饒錫。」沈子平悶悶地說。
「也順便告訴聶組長怎麼樣?」林睿建議,「他連曹義黎藏東西的秘密基地都能猜出來,說不定能猜出禾詩蕊的隱居地呢?」
「西南這麼大,聶羽崢就算知道她隱居在一個封閉的小山村裡,也不可能說出是哪個村……」沈子平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太為難他了,他畢竟沒開天眼。」
林睿聳聳肩,只能作罷。
沈子平給饒錫打完電話,沉默了一陣,還是跟聶羽崢說了一聲。
「西南?」
「嗯,夫妻倆這幾年頻繁跑那邊,想必不會錯。」
「去了幾個地方?」
沈子平一一報上目的地,特彆強調了一遍:「其中,春市去了兩次。」
「去的時間是否固定?」
「都集中在6、7、8三個月,說是避暑。說真的,涼肅挺涼快的,比鵬市好多了。」
「……我知道了。」
沈子平等了一會兒,聽聶羽崢沒繼續說,就只能說了個再見。
林睿不死心地問:「聶組長說什麼?」
「果然沒說什麼。」沈子平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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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瑾年摘下3d眼鏡,悄聲問:「誰的電話?有事的話你先走。」
「沈子平。」聶羽崢腦中總有個靈感呼之欲出,可一直抓不住最要害的那根線,只是淡道,「沒事。」
她將信將疑,但還是選擇繼續看電影。只聽他問:「演要哪兒了?」
「他們都困在古墓了,有個人不見了,還有兩個死了。」
「兇手是那個穿黃衣服的。」
「喂!」電影才開場半小時,祝瑾年捂住耳朵都來不及,「這電影你看過?」
「沒看過,但我能看出來。」
祝瑾年一陣無語,剩下的一小時就要在證實兇手是不是黃衣人中度過了,她決定,以後選電影時一定要選一個沒有懸疑情節的動畫片。
一小時後,電影結束了,大家紛紛離座。早就得知兇手身份的祝瑾年默默對聶羽崢抱拳,算是對他無奈又無聲的讚美。「我覺得那女的……就是那個兇手,她挺可憐的,忍辱負重那麼久。」
他反問:「忍辱負重之後非得殺人?」
「對她來說,自己早就沒什麼存在的意義了。但無論好人壞人,一生只不過都是在追求自我實現,誰規定『自我實現』就是褒義詞呢?殺人是她實現自我的方式啊。這畢竟不是普法教育片,我想,編劇、導演想表達的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吧。」
聶羽崢腦中的靈感又閃現而出,「你為什麼會用『實現自我』這個詞?」
「我最近看了一本書——《神經症與人的成長》,作者是卡倫霍爾奈(karen horney)。這本書里最為有用的概念是:人生而具有自我實現的傾向。霍爾奈說,如果移除了障礙,人自然地會發展為成熟的、充分實現自我的個體,就像一顆橡樹籽成長為一株橡樹。(注1)」
(注1:此段援引自《給心理治療師的禮物——給新一代治療師及其病人的公開信》 [美]irvin d.yalom 著)
聶羽崢很快會意,「有些人用了一種極端的方式去移除自我成長中的障礙,以便達到自我實現的目的?」
「每個人都有實現自我的方式,對人生中發現的每一件事都有不同的想法。如果每個人都想法都一樣,還需要警察幹什麼?」祝瑾年和他並肩往外走,「碰到事情的時候,你覺得應該這麼做,我覺得要那麼做,各自都有非做不可的道理,成長經歷、潛意識等等因素影響著思維,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思考模式。」
「雖然我們有著不一樣的思考模式,但我覺得……你說什麼都是對的。」聶羽崢牽起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毫不掩飾與她的親昵。
祝瑾年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你不諷刺打擊我,我還不習慣了。現在嘴怎麼這麼甜?」
「甜嗎?」聶羽崢斜睨一下,逗她,「你嘗嘗?」
祝瑾年不為所動,故意別過頭去。
走齣電影院,聶羽崢沒馬上開車,他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國家地圖,此時他正移動到西南一角,將比例尺放大了細細地看。見他這樣,祝瑾年安靜地坐在一旁,盡量不打斷他的思路。忽然,他目光一滯,立刻回到通訊錄,找到王謙的號碼。
「你要結婚了?」王謙接起,劈頭蓋臉不分青紅皂白就問:「新娘是上次那個翻版禾詩蕊嗎?恭喜恭喜!打算旅行結婚還是傳統婚禮?別說!我猜猜……旅行結婚!對不對?但你總該辦個小範圍的party吧,我無償贊助十箱鯡魚罐頭……」
聶羽崢等這位過於興奮的好友說完,才開口道:「你跟我提過,禾詩蕊曾報名支教活動,具體發生在什麼時段?」
聽到這熟悉的公事公辦的語調,遠在異國的王謙一臉懵逼,冥思苦想了許久,喪氣地回答:「好像是大三下學期。」
「很好。再見。」
「等等!你……沒別的事?」
「沒了。」
王謙嘆口氣,敗興地掛了電話。
「我去一趟校辦。」聶羽崢轉頭說。
祝瑾年好奇了半天,忍不住問:「禾詩蕊……還活著?」
「可能性很大。」
「哇哦……」她驚異道。
「很驚喜?」
祝瑾年笑著搖搖頭,「畢竟跟我長得那麼像,既然有可能活著,被你們找到後,說不定我有機會見見廬山真面目,她現在的樣子沒準就是我十年後的樣子。」
「我先看看你十年後長什麼模樣……」聶羽崢伸手一左一右貼在她臉旁,往中間一擠。
臉都被擠變形的她哭笑不得,趕緊推開他,「我能變那樣么!快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