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逸畢業後,我們就開始了異地戀。
那個時候,思念就像長了草一樣蔓延,走到哪兒都會想起他。
於是每晚抱著宿舍的電話煲電話粥。
後來,買了手機,還用林知逸錄的一段語音作為簡訊提示。
有一回上課,我忘記將手機調成靜音,結果課堂上就響起了林知逸用方言說的這段話:「大檸,簡訊來咯!我是你朝思暮想日夜思念的大林啊……」
偏偏我的手機放在包的最底端,包里塞的東西又多,我左掏右掏怎麼都摸不到手機,愣是讓手機鈴聲兀自循環了一回。
我簡直羞憤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堂課之後,我被罰抄作業二十遍,寫檢討兩千字。顏面損失慘重。
這還不止,從那以後,只要我的電話一響,哪怕我已經把鈴聲調成最稀疏平常的聲音,余喬、大幫她們幾個就會說:「大檸,簡訊來咯!我是你朝思暮想日夜思念的大林啊……」
每到這時,我都恨不能把她們的嘴巴調成靜音。
我問過林知逸這個問題:「我明明比你年齡小,為什麼不叫我小檸,叫我大檸?」
他說:「因為大檸在英文里,就是『親愛的』意思啊!」
原來,n、l不分的他把「darling」一直念成「大檸」!
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動,覺得大檸這個昵稱蠻好聽的。
林知逸這人外表看起來溫潤如玉,沒想到佔有慾還挺強的。
有次他打電話給我,我剛好準備和同學一起吃飯,沒聊幾句就要掛電話。
他問我:「跟誰一起吃飯?」
「說了你也不認識。」
「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男同學。」
「在哪兒吃?」
「在M飯店。」
「就你們兩個人一起吃飯?」
「就我們兩個人。」
「那你今天不要穿得太漂亮。」
「為什麼?」
「見除我以外的男生,沒必要穿得漂亮。」
「……」
我有些意外,他怎麼變得如此啰唆?
我和那位男同學是同一個社團的,只是一起討論即將舉辦的徵文活動,順便吃個飯而已。
那天我們剛點完菜,就看到五個熟悉的身影在隔壁餐桌前落座——是我們宿舍里的姐妹,余喬坐下時,還對我擠眉弄眼了下,一臉大寫的「喲,怎麼跟男生單獨一起吃飯啊?有姦情哦」!
我腹誹:男生和女生之間就沒有純潔的友情嗎?
那天吃飯時,我不停地看手機,以為林知逸會發簡訊過來,類似「早點吃完早點回宿舍」之類的,可是席間手機靜悄悄的,我竟有些失落。
直到吃完飯回宿舍,手機仍然沉默是金。
臨睡前,我給林知逸發晚安簡訊時,問他:「先前你那麼不放心我跟別的男生一起吃飯,我這麼晚才聯繫你,你不擔心我嗎?」
他回復:「你的人品我信得過,對你這點信任度還是要有的。」
「就知道你好,有包容心。」我會心地笑了笑,敲下這行字發過去。
然後,我突然想起在飯店遇到余喬她們的事情,於是問道:「今天晚上好巧,你們也在M飯店吃飯啊。」
大幫說:「是啊,好巧。」
余喬說:「有人請客,不去白不去。」
「誰請客?」我突然警惕起來。
大幫說:「這是個秘密!」
余喬附議:「對對,這是個秘密,困了困了,關燈睡覺。」
她們欲蓋彌彰,我卻恍然大悟,瞬間明白了請客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林知逸。
我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這幫叛徒!」
異地戀的好處是小別勝新婚,每隔一個月才見一次面,每次見面時都彷彿是初見,用林知逸的話說:「每次去車站接你,我的心跳就會加速。」
他真的讓我貼在他胸前,聆聽過他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聲,我每次聆聽時都有一種滿足感,因為這顆心是因為我而跳得那麼歡快。
異地戀的壞處是不方便溝通,容易產生誤會。有些小問題見面能輕易解決,因為看著對方的表情,你就生氣不起來。但是僅僅靠簡訊和電話,常常會將一件小事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那時,為了節約電話費,我們多數時間都是靠簡訊傳情,每條簡訊發出去,我都會期待他的回復,一般兩分鐘內他就會回過來。有時上課,將手機鈴聲關掉改成震動提醒,他的簡訊過來時手機在掌心震動,感覺很充實。雖然分居兩地,感覺他依然像在身邊一樣,隨時關心著我,在意著我。
有一天晚上我和余喬一起逛街,在某商店看到一款不錯的情侶裝外套,打算給我和林知逸各買一件,我試穿上女款後才發現不知道他該穿多大的碼。
余喬不忘奚落我:「你這個女朋友太不敬業了,都談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他衣服的尺碼。」
我低頭給林知逸發簡訊:「你一般穿多大尺碼的衣服?」
等了六分鐘他都沒回,我打電話過去,響了五聲他才接,接通後直接甩過來一句:「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回頭打給你啊。」然後,他居然把電話掛了!
難得我破費給你買件衣服,結果簡訊不回,電話不接,這是要反的節奏嗎?我站在試衣鏡前生悶氣。
「美女,這件衣服您穿挺合身的,男款的您看要多大尺碼的,我給您一起包起來吧。」營業員不失時機地上來推銷。
「對不起,我先不買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換回自己的衣服,衝出了那家店。
余喬在後面追我,「幹嗎不買了啊?你這個女人又發什麼神經!」
「是某人發神經了!我這次要好好收拾他,作為我最好的閨密,你要不要站在我這一邊?」
「必須啊!你看,從你打電話到現在,又是十多分鐘過去了,他還沒有回簡訊,這次,我挺你!收拾他!」
「那好,我現在就關機,回去後,如果他打電話到宿舍來,一律說我不在,你能不能做到?」
「放心!」余喬指天發誓的樣子讓我感覺友情才是最靠得住的。
關機前我給林知逸發了一條簡訊:「你好好忙吧,以後我不會打擾你了,再見!」
回到宿舍已快到熄燈時間,大幫說:「丁檸,你怎麼才回來,你們家大林都往宿舍打了三次電話了,你趕緊給他回過去吧。」
「我才懶得回,下次他再打電話來,姐妹們都說我不在,拜託拜託大家。」我把包往床上一扔,拿上洗臉盆和毛巾去洗漱。
大幫疑惑,「你們這是咋了?早上不還好好的嗎?」
余喬淡定地說:「小情侶鬧彆扭,正常!」
「我是動真格的好吧?他還是第一次掛斷我電話!他再敢這麼對我,我就和他分手!」我被衝動沖昏了頭腦,口不擇言。要不,怎麼有人說衝動是魔鬼呢?
晚上熄燈後的床聊時間,大家不知怎麼就聊到了異地戀這個話題,一番七嘴八舌的討論後,大家意見逐漸趨於一致:異地戀很苦,很多都堅持不下來,如果一方總說工作忙而減少聯繫,回簡訊也不及時,甚至電話也不接,那麼,要小心了,這是變心的前兆。
「咦,余喬你今晚怎麼不參加床聊,平時不是你的話最多的嗎?」 大幫做完總結陳詞後發現余喬一直躲在蚊帳里發簡訊,她沒對今天的話題發表一句看法。
「我啊,我正在用實際行動拯救一對苦命的異地戀人呢。」 余喬沖我揚了揚手裡的手機說,「你們家林知逸剛剛給我發簡訊了,說他會快遞給你一份禮物,讓你注意查收。」
「那你幫我轉告他——我才不稀罕他的禮物呢!」我氣鼓鼓地說。
那個夜晚,我失眠了,之所以那麼生氣那麼決絕,他沒及時回簡訊只是一個誘因。對這份異地戀,我也有些累了。尤其是期末教室緊張的時候,走了幾個教室都找不到一個自習的空位,就會想起他幫我佔位,一起上自習的日子;有時下雨忘記帶傘,在教學樓的大堂看著身邊的女生一個個躲進男朋友的傘里相擁而去,就會倍感孤單。
周末看到女生樓的姐妹們一個個被男朋友接走,就顯得我更加形單影隻。就算樂觀開朗如我,在這樣的夜晚,也對我們的未來感到了迷茫。
第二天是周六,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宿舍里一個姐妹都沒有,就連平時喜歡窩在宿舍看韓劇的余喬也不見了,真是奇怪。我從上鋪爬下來,帶上洗漱用品睡眼惺忪地向公共衛生間走去。
我再回到宿舍的時候,余喬回來了,她說:「你怎麼才起來啊?快快快,我給你帶了早餐,你吃完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我們去取包裹。」
「什麼包裹?」
「你家林知逸寄來的啊,讓你今天十一點到北門傳達室去取。」
「我不去,我不稀罕他的禮物!再說就算去取,為什麼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你自己想想,你昨天最後那條簡訊那麼決絕,要是他當了真跟你分手,今天就把他那裡關於你的一切物品都寄還你呢?迎接這最後的禮物,你不應該隆重一點嗎?把自己打扮漂亮一些是給自己更多的自信。再說,你要是覺得你寫的那些小情書被傳達室的保安傳閱也無所謂的話,你也可以不去取包裹……」
「停停停,我去,我去!」一想到傳達室那個滿臉橫肉的保安有可能大聲念我寫的情書,就感覺畫風特別違和。
出門時,我執意將林知逸送我的所有物品都放進一個登山包里背著,我對余喬說:「要是他膽敢像你說的那麼做,我也馬上將他的這些東西寄還給他,一秒鐘都不想耽誤。」
十一點,我和余喬準時到達北門傳達室,果然看到小黑板上有我的名字。
或許是周末的原因,排隊領包裹的隊伍都排到了小廣場,我前面大概有二十多人。余喬嫌曬,拿上我的登山包躲到旁邊的樹蔭下乘涼去了。
我一個人站在隊伍里,額頭逐漸滲出汗水,心裡卻是哇涼哇涼的:林知逸,你就這麼絕情嗎?就算我發了那條近似於分手的簡訊,你也不挽回一下嗎?還非要做得這麼決絕,還要把我送你的東西全都寄還給我,太小氣了,你還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嗎?算了!算我看走了眼。
我就這麼怨懟著,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簽字處。
「叫什麼名字?」保安問我。
「林知逸是個大壞蛋!」我神思恍惚,氣沖沖地報上了心中正在罵的那個人的名字。
「嗯?這裡沒有『林知逸是個大壞蛋』的包裹。」 保安快速地掃了一眼他的本子,一本正經地說。
「哦,不對不對,我的名字叫丁檸,我是收件人。」
「你叫丁檸?」保安抬眼看了看我,「學生證給我看下。」
保安驗完我的證件後,從他那個登記本中間抽出一張紙對我說:「來,你在這裡簽字。」
說完,保安拿著我簽過字的那張紙走了出去,大約兩分鐘後,他拿給我一個包裝袋。
我道了聲「謝謝」,接過袋子,走出人群。
我一邊疑惑包裝袋似乎有些眼熟,一邊打開看——居然是我昨天相中的情侶裝的女款外套!
這時,余喬走過來,用吃驚的表情說:「大檸,你家大林也太和你心有靈犀了吧!你們居然看中了同一款外套!很神奇是不是?」
我睨了她一眼,「你確定這是心有靈犀而不是圖謀不軌?」我很懷疑這傢伙又收了林知逸什麼好處,把我給出賣了。
還來不及和余喬對質,突然,北門附近的槐樹旁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打在他的劉海上,他眼睛微微眯著,似乎一不留神就要睡著了。
他走向我,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容,這笑容襯著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越發凸顯出他的憔悴。我揣摩他一定是沒買到卧鋪票,在火車上站了一夜趕過來的。
走到我面前,他停下來說:「大檸,我哪怕犯了錯,你總得給我解釋的機會吧!你手機關機,電話也不接,昨晚十點鐘了你都還沒回宿舍,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其實,看到他這副風塵僕僕的模樣,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所有的氣話也煙消雲散。只是,我臉上還是裝出冷冰冰的樣子,「那你說,你為什麼那麼長時間不回簡訊?」
他解釋道:「昨天我坐的那輛車壞了,司機把我們硬塞到同一車次的下一班車裡,裡面人擠人,我掏手機出來都掏了好半天,而我的手機打字是手寫的,要用到兩隻手,真的是沒法回簡訊啊。我又不喜歡在公眾場合接電話,你是知道的。」
我的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林知逸站在沙丁魚罐頭般擁擠的公交車裡,費力舉高手機,只為看我發來的簡訊,本以為是甜言蜜語,卻是質問和類似分手的簡訊。他想要給我回復卻囿於環境不能回,心急如焚。回到家後,他給我打電話想要解釋,我卻被壞情緒掌控,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情急之下,他乾脆連夜坐火車趕到這裡。
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日光太烈,我寧可用笑容憋住熱淚。
我把剛才收到的那件女款外套穿上,問他:「是不是余喬把這件衣服的款式告訴你的?」
他笑著說:「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是我們第一次穿情侶裝的日子。」說著,他也從隨身背的包里拿出男款外套穿上。
「哇,今天一看,你倆真般配啊!」和事佬余喬適時地站出來說。
我說:「小喬,你傳遞信息有誤吧?你說他會快遞禮物給我,剛才領的這件衣服包裹應該是今天早上人肉直送,去傳達室簽收什麼的只是走個流程而已吧?」
「你傻啊!他快遞的禮物就是他自己啊!」余喬拿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腦門。
「那剛才為什麼要走我簽字那個流程?」我疑惑了,直接把衣服親手拿給我不是更直截了當嗎?
「因為這個,這樣你就不會跑掉了。」林知逸邊說邊將一張A4紙舉到我的眼前,上書——
鑒於林知逸千里迢迢負荊請罪,對其之前的所有過失均不予追究,統統原諒。
欽此!
簽字: 丁檸
我定睛一看,簽字處赫然寫著我的名字。原來,這就是剛才我在傳達室簽的那張。當時雖有疑慮為什麼要簽字到另外的紙上,但沒想到林知逸會聯合保安來欺負我,將那張紙對摺起來,只把簽字處留給我。
「鑒於我被你們聯合演出的戲給騙了,所以你們今天的時間屬於我!要請我吃飯!陪我逛街!」我對面前的這兩個人說。
「那你的這個包還要嗎?」余喬指指我那個裝滿林知逸送我所有物品的登山包。
我湊上去,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給——我——背——回——去!你這個叛徒,今晚回來跟你算賬!」
余喬不動聲色地說:「如果你還想要這個包,中午飯還是由你來請吧。」
我笑道:「我請,我請你吃魷魚。」
余喬嘟囔:「你明明知道我不吃魷魚!」
「有我在場,請客的機會還是留給我吧,想吃啥吃啥。」林知逸挺身而出。
「大林是爽快人,不像某人,又小氣,脾氣又壞,也只有你才受得了她。我們宿舍的人都很感謝你收了她,為民除害。」
「……」看著她一臉狗腿樣,我很疑惑,這到底還是我娘家人嗎?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忒厲害了吧!
去林知逸的城市,每次分別的時候,他都會幫我拎上行李,親自將我送到火車上。
每次都會拖到列車快要開了,他才依依不捨地下車。
我坐在火車上,透過玻璃窗看著站在月台上的他朝我揮手。
我微笑著,也朝他揮手,心裡期待著下一次的重逢。
直到火車開走,他還沒有離開,跟著火車跑了好遠。
我曾看過一篇文章《親愛的,你會為我跑幾步》,說的就是離別的時候愛你的那個人會不會跟著你跑,會為你跑幾步。那篇文章在末尾說:「你也可以問問那個說愛你到永遠的人:親愛的,你會為我跑幾步?即使只一步,我們也該感動得流下眼淚。」
每次看到林知逸跟著火車狂奔的時候,我心裡總是會湧現出一波波感動。
我當時想:哪怕將來不能在一起,只要記住離別時分他追逐火車的身影,就足夠溫暖我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