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纓繼續看口供,汪大夏猜測魏採薇有可能是逃跑途中高燒失憶的禾二小姐,像他這種懶散的人變得格外用心,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湊近去看。
周小旗招供說,十年前庚戌之變後,朝廷清算失職之臣,人人自危,陳千戶很擔心擔責任,就偷偷把親家禾千戶託付的產業全部變賣了,換了兩萬銀子去賄賂嚴世蕃。
後來陳千戶果然保住了烏紗帽,一點事沒有,定是有嚴世蕃暗中作保。
陸纓用硃筆圈出此段,還記在小本子。
這些都被汪大夏記在心裡了。
到了傍晚,陸纓拿著小本子去給陸炳請安的時候,汪大夏跑到魏採薇那裡告密,將看到的一切告訴她,說道:
「……你要小心,一來,你的嫌疑尚未解除。二來,周小旗雖然還沒來得及告訴嚴世蕃關於你的事情,但是憑嚴世蕃的權勢,他遲早有一天會查到你頭上去。這個嚴世蕃可不像陸炳陸纓這樣對你這麼客氣了。」
汪大夏對她的事情如此上心,魏採薇曉得他是好意,但堅決不能承認,「我真不是禾二小姐,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心裡有數了。」
汪大夏說道:「你小時候腦子被燒壞了嘛,當然不記得。不過這種悲慘往事,不記得也好,最好失蹤的禾二小姐不是你。」
這時護衛送來晚餐,三葷兩素,還有一個湯,主食是米飯和花捲。
汪大夏想留下來蹭飯,贊道:「客飯和我在飯堂吃的大鍋飯就是不一樣,連米飯都白一些,瞧瞧這個苦瓜釀肉,那麼多肉沫塞進苦瓜里,都快把苦瓜給撐爆了。我中午在飯堂吃的是苦瓜炒肉絲——起碼十根苦瓜絲里才能找到一根肉絲。」
「就這樣的苦瓜肉絲,飯堂師傅在給我舀菜時候,還使勁哆嗦。」
汪大夏伸長胳膊,就像中風了似的,學著飯堂師傅抖菜,「他還把鏟子最上面那根肉絲給抖下去了!」
聽得魏採薇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好了好了,這些我一個人也吃不了,你若不嫌棄,留下來一起吃。」
正合我意。
汪大夏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分主賓對坐,魏採薇先舉筷,汪大夏緊接著拿起筷子,把一根苦瓜釀肉夾在飯碗里。
魏採薇舉筷,卻是拿了個盛湯的空碗,夾起一個花捲放在碗里,然後把碗擱在身邊的空位上,擺上一雙筷子。
汪大夏頓時覺得苦瓜釀肉不香了,停筷說道:「我都知道你不是寡婦了,為什麼還要供飯?」
「哦,習慣了。」魏採薇說道:「何況我將來還是要以寡婦的身份行醫,還是照常每頓飯都供吧,萬一露出破綻,被其他人發現就不好了,供滿三年孝期為止。」
汪大夏將裝著花捲的碗捧到自己跟前,和死人搶飯吃。
「你——」魏採薇剛剛覺得他有些長進,他就開始犯渾了。
「不白吃這碗飯。」汪大夏說道:「我容許你繼續保留那塊『亡夫汪二郎之靈位』的靈牌,不計較你利用我的姓氏和排行。但前提是只要我和你單獨吃飯,就不許給莫須有的亡夫供飯。」
汪大夏嘴上說靈牌的事情,其實是說他願意接受魏採薇繼續以寡婦的形象行醫。
他總不能連陸纓這個老古板都不如吧。
「好。」魏採薇說道:「那塊靈位陳經紀和李九寶都親眼看見過,如果換了靈牌上的字,以後要將新靈牌以風水的理由移到上鎖的房間,不能堂而皇之的放在堂屋裡了,免得被人戳穿。既然你答應,我就不用費事了。」
「一言為定,花捲歸我。」汪大夏夾起花捲,一口就啃掉一半,兩口沒了。
看汪大夏吃的開心,魏採薇心道:這傢伙記吃不記打,昨晚還說我傷害了他,不跟我說話了,幾乎要與我絕交,今天我請他吃一盤葡萄、一頓晚飯,他就迴轉了。
還真是……好哄呢。
魏採薇拿起一雙乾淨的筷子當做公筷,把盤子里的醬牛肉夾在汪大夏碗中,「我還在服藥,吃的清淡,你把肉吃了。」
汪大夏吃的眉飛色舞。
另一邊,陸纓和陸炳吃完晚飯之後,把周小旗的口供摘出重點,彙報給父親。
陸纓說道:「……我覺得嚴侍郎和陳千戶之間應該過交易,此事肯定與禾千戶有關係。陳千戶送給嚴侍郎的兩萬兩銀子,其實都是買賣了禾家的產業。所以我猜測無論有沒有陳大郎□□禾小姐一事,這兩個女孩應該都活不了太久,因為她們遲早會發現家裡的產業被陳千戶給吞了。「
「陳千戶買下兩個官奴,養在郊外田莊里這一招很妙,一來可以成全的他念及禾千戶舊情的名聲,二來鄉野之地,人煙稀少,家門口就是西三里河,弄成溺水身亡的假象很簡單。沒有人會深究兩個官奴的死因,如此,就能永遠保住這個秘密了。」
陸炳坐在輪椅上,說道:「你說很有道理。沒想到我看錯了陳千戶,他居然如此歹毒,毫無人性。當年他們兩個都是我的舊部下,管著各路情報的匯總。當時我建敢死隊,去給進城的難民斷後,敢死隊有去無回,自願前往,禾千戶是第一批站出來的。後來在禾千戶的值房裡發現他延誤軍機的罪證,錦衣衛在蒙古的暗探在之前就發來俺答汗可能要帶兵南下的預警,他卻沒有及時上報給我。那時候我才明白,禾千戶自願加入敢死隊,是為了彌補過錯。」
「按照軍法,出了這麼大的錯差,該滿門抄斬,但是我念及他已經戰死,就求情將他兩個女兒罰沒為官奴,給他留兩個後代,加上陳千戶信誓旦旦保證會好好照顧她們,我就沒繼續追究了。」
陸纓問父親,「那個拖延上報俺答汗入侵預警的情報是陳千戶發現里的嗎?」
父女連心,陸炳瞬間明白了女兒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延誤軍機的其實是陳千戶,他找了禾千戶這個替死鬼,把責任按在他頭上去了,反正死人又不會說話自辯。」
陸纓點點頭,「我在錦衣衛當差快一年了,陳千戶這個人平時除了溺愛不成器的兒子,其他地方還湊合,怎麼看都不像是吞併親家產業、逼死禾小姐的惡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他能幹得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那麼栽贓陷害一個死人就更容易了。」
如果沒有挖到一屍兩命的禾小姐,陸纓絕對猜不到這一層。
陸炳搖頭,」讓你失望了,不是陳千戶發現的。是禾千戶死後,負責打掃他的值房,好清出來給別人用的小卒發現的。」
陸纓說道:「那一定是這個小卒收了陳千戶的銀子,故意發現的。父親,他是誰?現在還在錦衣衛幹嗎?」
陸炳還是搖頭,「那個小卒就是現在倉庫里的面具吳,槍筒沒擦乾淨,臉被炸了半邊那個。他應該不是收了錢。如果他真收了陳千戶的賄賂,早就不幹享福去了,何苦天天頂著面具來看倉庫掙點辛苦錢。」
此人因終年帶著一個面具或者半邊面具示人,錦衣衛的人都叫他面具吳,真名倒是忘記了。
陸纓上午剛剛帶著汪大夏「參觀」面具吳,以提醒他每天擦槍筒之事,告訴他偷懶的下場。
陸纓說道:「那就是在面具吳收拾禾千戶值房之前,陳千戶偷偷把情報塞進值房裡,就等著被人發現。他們兩個是多年好友和親家,禾千戶加入敢死隊後,還把家室家產都託付給陳千戶,陳千戶手上有他值房的鑰匙太正常了。」
陸炳點點頭,「如此,邏輯倒也嚴絲合縫。只是人都死了,死無對證。」
「未必當年所有知情人都死了。」陸英拿出小本本,打開下一頁,「嚴侍郎為何如此關心陳千戶之死?還特意召了周小旗打聽陳千戶生前是否提過禾家人?我覺得嚴侍郎應該知道些什麼。」
陸炳覺得女兒異想天開,「嚴侍郎是個大忙人,求他辦事的從街頭排到街尾,還都不一定能排上,我見他都得提前下帖子,你說見就見?」
陸纓說道:「二姐姐不是懷孕了嘛,我帶些禮物去嚴府瞧她,再找機會見她公公,二姐姐的面子還是會給的吧。」
嚴世蕃活下來的子女一共有六子二女。
其中繼室柳氏,是安遠侯柳王旬之女,生一兒一女,兒子嚴紹庭排行老二,也是嚴世蕃唯一活下來的嫡子,陸纓的二姐姐就是嫁給了嚴紹庭。
而嚴紹庭的親姐姐嚴大小姐,是嘉靖帝親自做媒,嫁給了衍聖公孔尚賢,嚴小姐一出嫁,就是堂堂衍聖公夫人。
只要有讀書人,衍聖公就永遠不會倒,甚至將來有一天大明滅國,衍聖公肯定還是衍聖公。
正因嚴紹庭過硬的出身,陸炳才會將二女兒嫁給他。
有了如此厲害的丈夫和大姑子撐腰,嚴二少夫人陸氏在嚴家自是地位非凡。
陸炳問:「就算你順利見到嚴侍郎,你打算怎麼開口?」
陸纓想了想,說道:「我以晚輩關心長輩的姿態,告訴他周小旗受刑後胡亂攀咬,居然連嚴侍郎都敢咬,實在該死,我已經教訓此人了。然後觀察嚴侍郎的反應,看他怎麼說。」
陸炳搖頭,「不行,你還是太年輕了,把事情考慮的太簡單。嚴侍郎素有鬼才之稱,你一開口,嚴侍郎就能猜到你的意圖,打草驚蛇不說,到時候縱使嚴侍郎自持身份,不與你這個小輩計較,但他對我、嚴家對你姐姐一定有所反應。」
「我不懼他,和他打打太極也就過去了,但是你姐姐有孕在身,嫁出去的女兒,在夫家就不像在娘家隨便,她是唯一的嫡媳婦,嚴家宗婦,很多雙眼睛看著她,她需瞻前顧後,你不要讓她難做。」
陸炳是個慈父,他為女兒們安排好一切,手心手背都是肉,縱使最疼四姑娘陸纓,陸斌也要顧及其他女兒的處境。
這條路走不通,陸纓也不會為了查案傷害懷孕的親姐姐,她煩躁的一捶桌面,「女人為什麼非要嫁人?嫁出去就由不得自己了,大姐姐貴為成國公世子夫人、二姐姐是嚴家宗婦、三姐姐嫁到內閣大臣徐家,個個都是豪門貴婦,人人羨慕,可是三個姐姐出嫁後都沒有在家裡當姑娘時開心,我將來定不要嫁人。」
見陸纓生氣,陸炳連忙哄女兒,「稍微勿躁,等我身體恢復了,就親自去找嚴侍郎,大人之間說起話來比較容易,陳千戶估計在他那裡不算什麼大事,我和他畢竟是親家,利益攸關,人都是逐利避害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死人不給我面子。乖,你先忍一忍。」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外頭護衛來報,「陸大人!嚴侍郎來了,先去大人府上,大人不在家,就來衙門找大人。」
陸炳頓時大急:我這個樣子,如何見人?尤其是素有鬼才之稱的親家?
作者有話要說:陸炳:我有個極品親家。
採薇:是嗎?敢和我們大城市鐵嶺象牙山的極品親家們掰頭一下嗎?
陸炳:來,親家。
採薇:有請欺負親家一生一世、克里斯蒂安.劉能。以及作天作地作親家的廣坤·謝。
嚴世蕃:對不起,打擾了,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