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採薇第一次下廚,不能不給面子。
汪大夏趕緊把鐵餅……不,是月餅撿起來,吹了吹餅皮上的浮灰,特意把月餅靠後,放在最堅硬的後槽牙上咬。
還是咬不動,魏採薇烤的月餅比精神了的汪小夏還硬。
汪大夏不禁犯了愁,他的目光落在盤中八塊」花好月圓」月餅上,想起小時候夫子給他講過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故事。
為今之計,只能以矛攻盾、以毒攻毒了。
我用月餅敲月餅,總能把月餅敲開吧。
剛才採薇說月餅是五仁餡的,甭管餅皮有多硬,裡頭的核桃仁、花生仁、松子和芝麻肯定可以嚼得動。
汪大夏簡直想為自己的機智鼓掌呢,他從盤子里拿了一塊月餅,放在切菜的砧板上,拿起另一塊月餅,狠狠一拍!
嘣的一聲,汪大夏的手掌都拍麻了,兩塊相撞的月餅居然沒破,上面那個月餅的「好」字的「子」少了一橫,變成「女了」。下面的「月」字少了兩橫。
汪大夏摸了摸砧板上三根從月餅上敲下來的橫,就像三根細棍子,這個力度居然只是敲下來,還沒有敲碎,汪大夏不敢以牙試棍,用手使勁掰,才把細棍子掰成兩斷。
魏採薇自稱用的是丁巫的配方烤出來的月餅,難道這個獨門秘方里有鐵汁?這也太硬了吧!這是烤月餅還是鑄劍?
不過,人類從原始走向文明,源於擅長製作和使用工具,敲擊的方法行不通之後,汪大夏拿起了砧板上鋒利的菜刀,揮刀就剁。
這一回,終於把月餅給切(剁)開了!
從橫截面來看,月餅的確是五仁餡的,只是餅皮實在太厚了,中間的餡料只有薄薄的一層,所以咬不動。
瞧著餅皮的厚度和硬度,汪大夏還沒吃就覺得牙疼,他乾脆揮刀繼續剁月餅,把月餅剁成小塊,方便食用。
剁完了兩個月餅,菜刀都缺了好幾個小口子,汪大夏看著菜刀的缺口發愁,不過這時外頭傳來「磨剪子咧、戧菜刀」的聲音。
汪大夏找到了救星,連忙菜刀拿出去,要走街串巷的磨工把缺口磨平。
待磨工磨好了菜刀,魏採薇也從甜水巷的水井旁洗好了菜蔬回來了。
汪大夏拿著磨得鋥亮的菜刀,有些心虛的說道:「菜刀有些鈍了,磨一磨。」
「謝謝。」魏採薇提著菜籃子進屋,「雞湯已經燉好了,我不會炒菜,這些蔬菜蘑菇就涮著吃,我從酒樓里買了配火鍋的蘸料。」
魏採薇按照以往的記憶,學著丁巫做火鍋。她從廚房拿出一個紫銅火鍋,在中間夾了幾個木炭,然後把燉好的雞湯倒進火鍋里當做湯底,煮過的那隻雞沒扔,拿出來稍微放涼之後,用手撕成雞絲涼拌著吃。
秋高氣爽,小院子里涼風習習,吃火鍋也不會覺得熱,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天氣了,紫銅火鍋擺在中間,咕嚕咕嚕翻滾著金黃色的雞湯,旁邊擺著洗好的蔬菜,還有一盤盤菜市場肉鋪老闆片好的牛羊肉、堆成小山般的雞絲,以及汪大夏剁好的五仁月餅。
這個中秋節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兩人坐定,魏採薇是主人,希望客人能夠吃飽吃好,看著點心盤子的月餅太少,「月餅不夠吃吧,我再去拿一塊。」
「夠了夠了!」汪大夏擔心她嗑壞牙齒,連忙阻止,「月餅甜膩,吃一點就夠了。何況還有一桌子菜呢。」
魏採薇拿起一個切開的月餅,指著裡頭的餡料,「我最喜歡吃五仁月餅,但五仁月餅里有青紅絲。我最討厭青紅絲的味道,以前都是丁巫幫我扯出的青紅絲。後來他自學了廚藝,就自己動手烤月餅,只放五仁和冰糖,不加青紅絲。我最喜歡他做的五仁月餅,從來不買外頭點心鋪子里的。」
「今年我學著做一回,剛開始幾個總是破皮,餡料露出來了,所以我把餅皮加厚,這樣就包住了。」
難怪皮這麼厚!
汪大夏假裝很有興趣的樣子,問:「你的餡料如此特別,五仁不加青紅絲,我還是頭一見——那你的餅皮是用什麼做的?」
魏採薇說道:「麵粉。」
汪大夏:「還有呢?」
魏採薇說道:「當然要加點水,用力揉,把水和到麵粉里去。麵糰可難揉勻了,你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不會懂的。乾麵粉粘在手上很難搓掉,我剛才洗蔬菜時,才把手上的麵粉洗掉。」
汪大夏的確不懂,但是他總覺得魏採薇的做法哪裡不對勁的樣子。
可是他也不敢繼續問啊!魏採薇第一次下廚,甭管好吃不好吃,應該以鼓勵為主。
其實丁巫每次和做月餅的麵糰時,都會往裡頭加酥油、豬油、雞蛋、磨碎的糖粉還有發麵的面引子。
不管是做一咬就掉渣的桃酥、還是圓滾滾的月餅,他的秘訣都是多放油以及多放糖,自己吃嘛,不計成本,能放多少就放多少。
點心鋪子是要控制本錢的,能放多少就放多少。
魏採薇只管吃,以為餅皮就是麵粉與水和成的。
沒有油脂和發酵過的麵糰,還擀得那麼厚,經過高溫烘烤之後的確是可以當做武器來使用的。
難怪連菜刀都砍瘸了。
「來,你是客人,你先吃。」魏採薇把一小塊月餅放在汪大夏盤子里,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上一世,魏採薇沒有下過廚房,所以,這是兩世以來汪大夏第一次吃到她親手做的點心。
汪大夏本打算往雞湯火鍋里倒一盤子羊肉的,但是魏採薇如此熱情,他不能拒絕。
汪大夏之前已經用菜刀來試過月餅有多硬了,除非他長了一副鐵齒銅牙,否則根本嚼不動。
然而,這種小問題怎麼會難倒機靈鬼汪大夏呢,他可是連續搗毀白蓮教兩處巢穴、年僅十四歲就連升三級,成為錦衣衛最年輕的百戶的男人啊!
所謂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餅皮再硬,用水泡一泡不就變軟了嘛!
汪大夏假裝喝茶,抿了一大口熱茶,並沒有咽下去,然後把剁碎的月餅放在嘴裡,含了一會,用舌頭抵了抵餅皮,感覺被熱茶泡軟了,就開始咀嚼起來。
這一嚼下去,感覺嘴裡有什麼硬物扎了一下,就像長了個口瘡似的,有些疼。不過,這點疼算什麼,我只是疼一疼而已,魏採薇失去的是她廚藝上的自信啊。
忍住。
汪大夏繼續嚼,結果又刺了一下,更疼了。而且嘴裡還有一股腥味,好像流血了。
這塊餅皮是鐵皮做的吧,不僅泡不軟,還劃傷了我的嘴。
不如乾脆咽下去,我的胃一定能夠消化掉,就別讓嘴巴受罪了。
汪大夏的腦子有時候一根筋,上一次在畫舫里吃飯,他被糖醋魚的魚刺卡住了,也是往嘴裡拔了兩口飯糰,想要吞飯去刺。
汪大夏正要和著茶水往下咽,魏採薇一手掐住他的咽喉,「你的嘴巴怎麼流血了?別咽,吐出來。」
魏採薇充滿期待的看著汪大夏吃著自己親手月餅,卻看見兩行血從他唇角留下來是什麼驚悚的場面?
汪大夏把嘴裡東西全吐出來了,秋陽下,赫然看見五仁里有一個閃亮的刀刃碎片!
魏採薇趕緊給他倒了清水漱口,「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在伴五仁餡的時候不小心把異物弄進去了。」
汪大夏吃著吃著就吃出血來,一看碎鐵片,一下子就想到他揮起菜刀劈砍月餅時的情景。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雖然很尷尬,但是汪大夏不想讓魏採薇從此對做月餅留下心理陰影,連忙說道:「我剛才用菜刀切月餅的時候,把菜刀砍了好幾個缺口,沒留意碎裂的刀片嵌進五仁餡里。」
「幸虧我第一個吃,否則傷的就是你。」
魏採薇一愣,「所以你剛才要磨工磨刀,不是菜刀鈍了,是砍缺口子了?」
汪大夏點點頭。
「我做的月餅有那麼硬嗎?」魏採薇拿起一塊完整的月餅,作勢要放在嘴裡咬一口。
糟糕!要崩掉牙齒的!」住口!」汪大夏眼疾手快,揮手拍掉了魏採薇手裡的月餅。
月餅飛了出去,砸在院牆上。院牆是今年陳經紀為了趕緊租出去這個屋子,親手粉過的,月餅砸過去,生生砸掉了一塊牆皮,而後反彈落在地上,把地面砸了個淺坑出來,然後咕嚕嚕滾到了魏採薇腳下。
魏採薇把月餅撿起來,五仁月餅經歷了一輪折騰,幾乎還是完璧,就像一個立了貞潔牌坊的寡婦,三貞九烈,守身如玉。
看著魏採薇失望沮喪的樣子,汪大夏安慰道:「沒關係的,你沒有白忙活,五仁月餅雖然不能吃,但可以當暗器防身啊。你想想,如果有歹人闖入門戶,你用月餅扔他,他以為是吃的,根本不會防備躲閃,結果一個月餅就能砸破他的頭,出其不意。」
魏採薇看著汪大夏:我知道你在努力安慰我,可是……說出這樣的話,你真的不如閉嘴。
汪大夏永遠忘不了嘉靖三十九年的中秋節,因為這一天他和魏採薇吃飯,他因嘴巴里有兩處刀片劃傷流血了,不能吃滾燙的火鍋。
他只能喝著清熱降火、寡淡如水的綠豆粥,吃著沒有撒鹽、也沒有任何調料的雞絲,眼睜睜看著魏採薇坐在他面前涮著雞湯火鍋,吃完羊肉吃牛肉、吃菌菇、吃青菜、吃芋頭片,最後在還鍋里下了一小把挂面完美收尾。
作者有話要說:採薇:得讓他長點記性,不要瞎吞東西,魚刺和刀片都很危險啊。沒有大夏就不可能有小夏,皮之不存,毛將焉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