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家裡當然不止一千兩黃金的財富,只是突然一下子拿出庫房裡所有可以動用的黃金,可謂是大手筆了。
陸炳問女兒:「你說要用,李宜人就給你了?」
陸纓說道:「我說父親要用。」原來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假傳「聖旨」。
「你——」面對這樣果決的女兒,陸炳一點脾氣都沒有,嘆道:「千金散盡還復來,俞大猷乃蓋世將才,他的性命何止一千兩黃金。我拿著千金暫且一試。」
汪大夏從來沒有看到這麼多黃金,猶如夢幻,情不自禁的走到一箱黃金前,蹲下,什麼都放在嘴裡咬的老毛病又犯了,魔怔般拿起一根馬蹄狀的金條,放在牙齒輕輕一咬,這硬中帶軟的口感、口腔里滿是黃金的味道,是足金!
陸纓拿著劍柄一敲汪大夏的腦袋,「這都是給嚴世蕃的,你都留下牙印和口水了。」
汪大夏這才堪堪回過神來,什麼是豪門?一擲千金,這才是豪門!我們汪家就是個土鼈。
汪大夏將留下牙印的金條和下面的金條換了個地方,「一千兩黃金就這樣送人了?」
我要是有一千兩黃金,何必等著三年之約,還奮鬥啥呀,早就娶魏採薇過門了。
甜水巷,剛剛到家的魏採薇連打了三個噴嚏。
陸纓反問道:「要不送給你?」
汪大夏勉強能夠保持清醒,連忙擺手,「我不敢要,我看著這些黃金,又喜歡又害怕。以我如今的能力,定是有命拿沒命花,就像一個三歲小孩子推著一車珠寶走在大街上,護不住的。」
就像以前馬廠衚衕里的陳經紀,和馬廠衚衕一枝花李九寶青梅竹馬,互相愛慕,可是有什麼用呢?一個賣房子的市井經紀,是護不住李九寶這樣的美人的,最後還不是悲劇收場。
陸纓說道:「父親,事不宜遲,我師傅危在旦夕,趕緊去救他。」
這時宋御醫匆匆趕到,給陸炳把脈診治,「大人偏癱剛好,又要操勞過度,要注意身體啊。」
陸炳說道:「我一直注意保養,最近事情都交給小輩們去做了,可是有些事情必須我親自出馬,他們做不了,勞煩御醫為我扎幾針,我把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休息。」
宋御醫沒有辦法,一邊施針一邊說道:「我求陸大人別我當神仙,都是肉/體凡胎,本來身體虧損就很難補,現在陸大人還使勁往外耗,我很是擔心。」
陸炳說道:「做完手頭這件事我就當甩手掌柜了。」
宋御醫不信:「這句話我聽了不下十回了。」
一時施完針,又給了一些藥丸子,「覺得不舒服就吃一丸。」
陸炳吃了葯,將一枚百年老參切片壓在舌底含著,披上鶴氅,坐上四匹白駿馬拉的大馬車,帶著禮物,去了西城嚴府。
汪大夏和陸纓騎馬護送後面跟著的馬車——裡頭裝著一千兩黃金呢,可得仔細點。
汪大夏問:「頭兒為什麼把俞大猷稱為師傅?」
「因為俞將軍指導過我的武藝。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陸纓頗為驕傲的說道:「我師傅跟李良欽學劍,還去過少林寺習武,他抗倭之時,少林寺還派出武藝高強的和尚殺倭寇,成為我師傅手下的僧兵。我師傅還自創棍法和劍法,可不是一般的武夫。」
汪大夏恍然大悟,「難怪標下總是打不過你,原來名師出高徒。」
陸纓一瞪,「我平日在早上校場教你們的那些,都是從我師傅那裡偷師得來的,一點都沒有藏私,你學的和我學的其實是一樣的。是你不肯好好學,總是喜歡投機取巧,武藝悟性固然重要,然而勤學苦練必不可少。你這幾日在保定府是不是又偷懶了,早上一點沒練?」
提起保定府,汪大夏臉上出現神秘的笑容,眼神都變溫柔了: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保定府和魏採薇已經私定終身,連婚書都寫了!
陸纓看他露出傻笑,頓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明日點卯之後,你比其他人要多練半個時辰。」
汪大夏聽了,發出一聲哀嚎。
得知親家來了,嚴世蕃自是熱情迎接,還命人將兒子嚴紹庭從國子監叫回來陪老丈人,陸炳連忙阻止,「我今天來不是來看他們小兒女的,我找東樓有些私事。」
嚴世蕃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入秋了還穿著單衣;陸炳則披上了鶴氅,戴著黑色大帽擋風,以免吹著頭。
陸炳為誰而來,老狐貍嚴世蕃心如明鏡,他故意裝作不知,將陸炳請到書房說道:「東湖從馬上摔下來,胳膊腿剛好,別累著,來人,給親家備一副暖轎,擡到書房說話。」
陸炳曉得自己的身體弱,沒有強撐,坐上轎子,陸纓和汪大夏命人擡著「禮物」跟上。
嚴世蕃還記得汪大夏,問他:「你爹最近還好嗎?」
這簡直就是當面打王大夏的臉了,嚴世蕃毫無掩飾他就是小心眼,折騰汪大夏不成,就去搞他爹,隨便擡一擡手指頭,就能像摁住一隻螞蟻似的捏死他。
汪大夏已非吳下阿蒙,練出唾面自乾的厚臉皮來,「托您的福,標下的爹好著呢,無官一身輕,現在又當爹又當媽,天天帶標下那個兩歲的弟弟玩,已無爭名逐利之心了。」
這是反話,一個當了半輩子官的男人,怎麼可能甘心在家帶孩子。
嚴世蕃心下暗爽,又問道:「你爹這些年在北城兵馬司乾的不錯,可惜眼光不好,娶妻不賢,居然往外頭放印子錢,害得你爹背上失察的罪名,革了職。你有何想法?」
汪大夏一副沒心肝的樣子,笑道:「塞翁之馬,焉知非福?標下和繼母素來不合,鬧得北城皆知。正好有理由要父親將她休棄,免得將來成大禍害。標下衷心感謝偷偷去吏部舉報父親的人,真是我大恩人啊。如今繼母被休、父親沒了官,也不敢罵我了,過上了清凈日子,就是——」
汪大夏由喜轉憂,「就是家裡被騙了一大筆銀子,家道中落,撐不起以前的排場了,遣散了大半僕人,日子過的緊巴一些,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胡亂花錢了。」
汪大夏瞥了陸纓一眼,壓低聲音對嚴世蕃說道:「標下現在出差買個擦屁股的草紙都想法子找陸統領簽字報銷,由奢入儉難,窮日子不好過啊。」
嚴世蕃聽了,心下更爽,看你難過,我就開心了。
汪大夏察言觀色,自知方才示弱,逃過一劫,若嚴世蕃再動手報復,他可撐不住,靠山陸炳又病了,還是不要惹麻煩。
到了書房,陸纓扶著陸炳下轎子,進去之後,又關閉門窗,以免父親受了風,各種噓寒問暖,很是貼心,嚴世蕃羨慕陸炳,「東湖是個有兒女福的人。」
陸炳謙道:「彼此彼此。」
陸炳使了個眼色,屏退眾人,「東樓,我知道你忙,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俞大猷之事,這是俞大猷託付我給你送的東西。」
嚴世蕃板著大圓臉,「東湖,俞大猷耽誤軍機,為了岑港之戰,大明耗費多少兵力,滅倭之戰,成敗在此一舉,他卻讓倭寇跑了,大明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他死不足惜!」
陸炳沒有為俞大猷辯解一個字,直接打開了一個箱子,露出黃橙橙的、堆成寶塔形狀的金條。
根據嚴世蕃的目測,大概有二十根,一根十兩,一箱子就是二百兩,黃金,
嚴世蕃淡定的喝著茶,「東湖,不是我不想給你面子,而是俞大猷是徐階的人,我與徐階最近政見不合,時常有摩擦。既然俞大猷看不上我,去投徐階門下,你為什麼不求徐閣老,反而來求我呢。東湖找錯人了。」
陸炳還是不說話,打開第二個箱子,又是金光閃閃,又是二百兩黃金。
嚴世蕃手中的茶杯一頓,「俞大猷現在才知道投錯了人?臨時抱佛腳,為之晚矣。」
陸炳還是沉默,打開第三個箱子,三箱黃金,就像三個小太陽,將書房照得暖烘烘的,就像夕陽餘暉。
嚴世蕃眯起那隻獨眼,「東湖,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俞大猷這種朝秦暮楚之輩,我是個有原則的人。」
陸炳終於開口說話了,「抄家、革職、削爵、發配邊關為軍奴都行,東樓只需要保他一條命,活著就行。」
言罷,打開了第四個箱子。
嚴世蕃眨了眨獨眼,沒錯他是個有原則的人,他的原則也是明碼標價的。比如新科進士需要在吏部排隊候補,等候空缺再派去當官。但只要給嚴世蕃三百兩銀子,就可以立刻補上七品州判的缺;內部升一品官階,一萬三千兩銀子可以穩了等等。
嚴世蕃愛錢,基本上所有的原則都有價格——這就是他的原則。
而俞大猷送的金子,足夠買個一品官了!
這時,陸炳打開了第五個箱子。
足足一千兩!
嚴世蕃用蓋碗撥了撥碧綠的茶水,「也……不是不行。」
一條命,一千兩黃金,這買賣太划算了。何況將俞大猷革職奪爵,發配為軍奴,本就是狠狠打了徐階的臉,嚴家也算是報復了。
嚴世蕃進宮,為俞大猷求情,最後俞大猷從兵部死牢里放出來,被押送到大同戍邊去了。
臨走時,俞大猷還將他近年所著的武學《劍經》一書送給徒弟陸纓,「為師無法教你了,這是我這些年的習武心得,還有自創的劍法棍法,你拿去練習,你天賦異稟,將來必有所成。」
俞大猷在秋風中離開京城,前往大同,臨走時還寫了首詩《秋日山行》以明其志:「溪漲巨魚出,山幽好鳥鳴。丈夫不逆旅,何以及蒼生。」
俞大猷揮毫潑墨,寫完後喝了杯酒就走了。
陸纓拿著手抄的《劍經》和《秋日山行》,目送師傅走遠,感嘆道:「我自幼喜歡看仗劍走天涯的武俠話本,想要當除暴安良的俠客,長大了之後,才明白像我師傅這樣人才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劍經》我也不會藏私,搞成什麼武林秘籍,我會讓人刻版印成書,你們人手一本照著練,希望將來你我都成為像我師傅這樣真正利國利民的大俠。」
「陸統領說的都對,標下以後一定勤加練習。」汪大夏從兜里摸出幾張收據,將俞大猷剛剛寫詩的毛筆遞給陸纓,「這是今天送行的酒還有紙筆的花銷,勞煩陸統領簽個字,標下好去賬房報銷。」
作者有話要說:莫得感情的報銷機器陸纓:俞大猷,汪大夏,都是大,差距咋那麼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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