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夏氣得滿屋晃悠,末了,握住魏採薇的手,「抱歉,我這次要食言了,我還不能離開錦衣衛。當年我父親被嚴世蕃所害,陸纓一直是我的強援,現在她遇到麻煩了,我不能坐視不管。」
魏採薇說道:「我也留下來,陸纓是我嫂嫂,我們一家人要共克時艱。」
魏採薇嘴上這麼說,心裡沒有底。
因為上一世,汪公公就是在現在急流勇退,帶著魏採薇去南京當守備太監,汪公公年紀輕輕,前途正好,將來有希望當司禮監掌印太監,都說他可惜了。
但是奪嫡之時,汪公公為了保護魏採薇中了劇毒,之後魏採薇悉心治療,餘毒一直無法無法斷根,一點點的蠶食著汪公公的生命。
東廠事務繁忙,若一直熬下去,汪公公沒有幾年可活,去南京休養延長了汪公公的壽命,兩人雙棲雙飛,共度了十幾年的好時光。
由於魏採薇一直在南京,遠離宮廷朝堂,對這段時間發生的政事只是通過邸報來了解大概,細節全部都不知道。
她只曉得隆慶帝在兩年後因過量吃紅丸耗盡精血死了、把太子託孤給給首輔大臣高拱,高拱在新朝依然掌握權柄,對只有十歲的小皇帝十分倨傲,是在乾清宮聽政的李太后聯合內閣大臣張居正把高拱給拱下去的。
她只知道這些結果。上一世,陸家的結局是汪公公當成談資講給她聽的,那時候的陸家對汪公公和魏採薇都是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陸家也是被高拱給拱了,被抄了家,女婿嚴紹庭、以及陸繹陸彩三個成年男丁皆下了刑部大獄,陸繹陸彩由於從小養尊處優,沒有吃過苦頭,還沒熬到審判結束,就病死在裡頭。
經歷了家道中落的嚴紹庭熬過來了,由於陸繹陸彩之死,朝中受過陸炳恩惠的大臣們對高拱有不滿,最終唯一活下來的嚴紹庭被發配到了泉州當兵。
陸家的女人和孩子們。女眷,李宜人和女童們被罰沒為官奴,送到功臣家為奴。男童們,包括孫子和外孫皆被發配到了鐵嶺。
罪不及出嫁女,陸家出嫁的五個女兒都無事,陸炳很有眼光,親家們沒有因陸家的敗落而苛待陸家女,還都給與了力所能及的幫助。
陸大小姐把二妹妹接到了成國公府,並且用金錢,還有成國公的權勢,把罰沒為官奴的李宜人和侄女外甥女們都買下來,養在自己的嫁妝田莊裡頭。
發配到鐵嶺的男童們有陸繹的親家之一吳鵬派人一路護送照顧,都活著到了鐵嶺,還安然度過了寒冷的冬天。
後來內閣次輔張居正絆倒了高拱,成為新的內閣首輔,張居正是徐階的學生,高拱為了搞徐階而將陸家連根拔起,張居正上位,立刻給陸家平反,退還了家產,女人都脫了奴籍,男童們被接到京城,一家團聚,陸家經歷劫難,終於復甦。
被發配到泉州的嚴紹庭殺倭寇立了功,最終官復原職,兒子嚴從雲還考中了武進士,最後還官居一品,嚴家也重新振奮起來
那時候的汪公公驚嘆陸炳選擇親家的眼光,敗落之後,沒有一個親家落井下石,可以說是靠著親家們保護陸家大部分的人。
上一世當故事聽,偶然感嘆幾句,這一世,她和汪大夏都走進了陸纓的人生里,陸家會有什麼不一樣的結局?
次日,魏採薇遞了牌子進宮見李九寶,汪大夏去錦衣衛衙門找陸纓商議對策。
陸纓的臉色不好看,「成國公還有朱指揮使都說高拱不好對付,他是天子之師,皇上信他,成為內閣首輔後,他雖行事專橫獨/裁,但頗有政績,皇上更加器重他。如果他們貿然出言頂撞高拱,會失去聖心丟官的,這樣他們將來都無力救我們。」
汪大夏一聽,心都涼了半截,說道:「那怎麼辦?任人宰割不成?」
陸纓說道:「我們陸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什麼財富,官位都盡可以捨棄,保命要緊,只要家人都活著,有親戚們照應,茍住性命。高拱已經七十歲了,天知道他能活多久,看誰能熬得過誰。」
陸纓一邊說,一邊把手頭和三娘子聯絡溝通、西北通商的十一個互市等等事務都交給了汪大夏,「我這次怕是凶多吉少,官位肯定保不住了,但是我們與蒙古韃靼部的和平來之不易,打了兩百多年,總算消停了,維護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抱歉,這次不讓讓你提前退休,等你培養出來合適的接班人再走,只能交給你,交給別人我不放心。畢竟你和三娘子最熟。」
汪大夏簡直不可思議,低聲道:「紫禁城那個忘恩負義的昏君要整挎你的家,你還惦記著給他做事!早知如此,當年就讓黑眚咬死他得了,咱們都別管。」隆慶帝真是個白眼狼!都忘記當年救他的人是誰!
陸纓說道:「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和平。我在邊境安置那些從白蓮教的騙局醒悟過來的百姓,把荒蕪的土地分給他們耕種,那些土地也曾經都是良田,因多年戰亂而荒廢了。」
「戰爭的太殘酷了,從東南沿海的抗倭,到西北的年年擾關,當官的和有錢人可以跑去安全的地方,靠天吃飯的老百姓太苦了,只能當流民去要飯。我以前的目標的是破白蓮教,已經完成,現在只希望維護和平,無論我在不在,都要和平,你可明白?」
陸纓就像託孤一樣,把對西北邊境安全交給了他,汪大夏心下難受,別過臉去,「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誠意伯已經走了十年,你又不在,我在錦衣衛還有什麼意思!」
陸纓說道:「你其實已經明白了,你就是嘴硬。你既然提起我父親,也應該明白我父親是什麼人,他在天之靈也希望你能有所作為。」
汪大夏沒有辦法,區區一個指揮僉事,他的力量太小,他幽幽的看著南方,「也不曉得丁巫什麼時候回來,我只求他快一點,你們兩個趕緊結婚,罪不及出嫁女,到時候你有丁家這個□□,就不用吃那麼多苦頭了。」
丁巫。陸纓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未婚夫的名字,「從雲南到京城,往返最快也要四個月,看天命吧。是高拱動手快,還是丁巫回來的快。」
陸纓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是陸家五千金里沒有出嫁的女兒,大廈將傾之時,她的處境堪憂,丁巫是個巨大的援手。
至始至終,陸纓都沒有動搖對丁巫的信任,無論她身處何種境地,她都相信丁巫會信守諾言。
陸纓一直都是如此自信,她信自己,也信丁巫。
很快,高拱就動手了,但是動的不是陸家,而是陸家的親家徐階。高拱當然不會親自出面打壓上一任首輔大臣,他用了借刀殺人的法子,把徐階的子弟和家奴在松江府江寧老家為非作歹、霸佔田地的事情捅到大明以清廉出名的海瑞那裡。
海瑞是應天府巡撫,剛直不阿,根本不管徐階是當過內閣首輔的老臣,說抓就抓,把犯事的徐家人抓進應天府衙門監獄吃牢飯。
朝中言官們紛紛彈劾徐階治家無方,徐階無奈,籌了三萬兩銀子打點關係,乘著徐階自顧不暇,高拱對陸家動手了。
高拱指使御史張守約彈劾已故的誠意伯陸炳,說:「當先帝時,結納嚴世蕃,竊弄威權,播惡流毒,其罪有十。世蕃既以就戮,而炳乃得保首領,以當厚遺子侄。宜追戮炳屍,逮治其子繹、侄緒、家人佐,籍其家。」(注1)
意思是說,陸炳和嚴世蕃勾結,結為親家。嚴世蕃死後,陸家接納庇護嚴家子女。
張守約建議將陸炳的遺體從墳墓里挖出來戮屍!並抄沒陸家的財產,抓捕陸家人受審。
此話一出,親家成國公朱希忠第一個站出來反駁,說道:「誠意伯與嚴世蕃結為親家不假,可是與嚴家結親就是嚴黨嗎?按照你這麼說,嚴世蕃的女兒還曾經嫁給衍聖公,難道衍聖公孔家也是逆賊?嚴世蕃的兒子是定國公的孫女婿,定國公也是賊?還有,你們都知道我與誠意伯是親家,你是不是也要指責我也是嚴黨?」
定國公的祖先是徐增壽,開國功臣徐達的次子、仁孝徐皇后的弟弟,老朱家的皇帝都有徐家的血緣,定國公是大明最老牌的勛貴家族。
成國公這段自編的話一出,逼得本想置身事外的定國公和衍聖公都站出來澄清自己絕對不是嚴黨。
這就是姻親的力量,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張守約見這一條被好些勛貴家族反駁,就找了第二條理由,說道:「嚴紹庭逃到陸家時,帶著嚴家財富,那時候嚴家已經抄家了,嚴家所有的家產都應該上交國庫,陸家明知是贓物,還幫著隱藏,這些贓物就在陸府,被陸府私吞了,抄家便知。」
果然,高拱還是利用了嚴紹庭來攻奸陸府,說道:「此案涉及國庫財產,應一查到底。」
看在老師支持徹查陸家,隆慶帝說道:「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是陸家的親戚,理應規避,此案就交給刑部來辦。」
刑部是高拱的地盤,高拱指那打那,當即就命士兵包圍了陸府,開始抄家尋找嚴家藏在陸府的「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