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本還笑眯眯的替女兒挽頭髮,試戴珠釵,一刻鐘後便開始頻頻往外看,兩刻鐘後面容都扭曲了,使了一個小丫頭去尋。
錢掌柜把挑剩下的紅漆箱籠打開,口若懸河的推介自家珠寶,這才緩解了尷尬的氣氛。
又過了小片刻,金嬤嬤捧著一個匣子進來。
「怎去了那許久?」林氏沉聲詰問。虞妙琪拿著一根金釵對鏡妝扮,仿似什麼都沒聽見。
「回夫人,三小姐尋摸了半天才找出這個匣子說要送給二小姐,這才耽誤了。」金嬤嬤將匣子遞過去,發現上面落滿灰塵,顯然是被虞襄棄之不用的物什,頓覺十分尷尬,連忙用袖子將灰塵擦去。
林氏本就陰沉的面色這會兒能滴出水來,正要斥一句『欺人太甚』,錢掌柜卻驚叫起來,「哎呀,這不是咱們錦繡閣唯一一支鸞鳳繞珠修翅金步搖嗎?莫說步搖上纏繞的三顆東珠顆顆都有龍眼大,算得上當世難求,單這盒子便已造價不菲。這盒身是用一整塊金絲楠木雕刻而成,盒蓋上鑲嵌的幾朵海棠花,花瓣乃頂級紅翠削薄拼接而成,色澤嬌艷,水頭十足,放在陽光下跟真花一般無二,直叫人想要伸手去撫弄。」
她邊說邊接過盒子置於亮光處轉動,嘖嘖讚歎,「二,三,襄兒小姐真大方,單這盒子在咱們店裡就屬鎮店之寶,莫說這步搖了。每顆東珠拆開賣也要這個數。」她伸出一隻巴掌晃了晃。
今兒也奇了,永樂侯府竟無端端冒出一個二小姐,說是襄兒小姐的雙胎姐姐。偏兩人長得全無半分相似,氣質也迥然不同,也不知究竟什麼來歷。
管它呢,她只要有錢賺就行。
錢掌柜心裡直犯嘀咕,嘴上卻把虞襄送得禮物好一頓誇,這才讓林氏陰沉的面色稍微和緩,將對牌遞過去,「拿著對牌去支銀子吧。」
「多謝夫人惠顧。下次有什麼需要只管使人來喚民婦,民婦的東西在京里也算是數一數二,絕不讓夫人失望。」錢掌柜笑眯眯的領了對牌,出門後大鬆一口氣。
林氏命金嬤嬤把堆放在桌上的珠寶首飾都收起來,轉回去卻見女兒對著已經打開的海棠花匣掉淚。
「琪兒,你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她連忙走過去將女兒摟進懷裡拍撫。
「母親,單這匣子就好生貴重,莫說裡面擺放的珠寶。」她將匣子關上推遠,眼淚掉得更凶,「而我在沈家連東珠長什麼樣兒都未曾見過。對我來說,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是我永遠不敢奢求的生活。可事實呢?事實上這些東西原本就該屬於我,卻被她統統奪走了!母親,我連購置一些衣物首飾都要向她稟報,我究竟是不是侯府嫡女?若是往後都要看她臉色過活,我還回來作甚?不如將我重新送回去吧!」
她越說越傷心,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哽咽道,「母親,侯府里除了你,誰還將我放在心上。你看看祖母送我什麼東西,一張平安符罷了。寺廟裡一塊銅板就能買來的平安符,她卻拿來當我的見面禮。這是打心眼裡嫌棄女兒啊!」
其實虞妙琪誤會了,這平安符可不是一個銅板買來的,卻是大漢朝神僧苦海和尚親筆書寫並開了光的平安符,拿出去是人人搶破頭都搶不到的好東西。也虧得虞襄這些年與苦海和尚談經論佛很有交情,才讓封筆十年已久的他破例一回。
只可惜老太太一番苦心全喂進了狗肚子,虞妙琪非但不領情,還暗暗把她恨上了。
林氏聽了氣怒難平,一邊罵老太太偏心一邊走到外間,將平安符扔進燒黃表紙的火盆里。火焰舔舐符紙時散發出濃濃的禪香味兒,不過須臾便已消失殆盡。
她轉回來,摟住女兒咬牙切齒的低語,「琪兒你且放心,從今往後母親必不讓你受今日這般屈辱。母親好歹也是侯府的當家主母,清閑了十四年,也該重新掌管中饋了。誰看誰臉色過活還不一定呢!」
「母親,只有您待女兒最好。女兒只能靠您了!」虞妙琪撲進她懷裡低泣,噙滿淚水的眼中飛快划過一道暗光。
金嬤嬤憋了一肚子的話待要勸說主子,卻發現二小姐把自己想說的全說了。倘若主子重新掌管中饋,日後她又是這侯府里人人敬畏的管事嬤嬤,多少油水等著去撈?思及此處,她心裡的歡喜頗有些按捺不住,連忙用帕子遮掩唇邊的笑意,眼角卻耷拉下來,彷彿十分哀傷。
正院,老太太拿著一本經書翻閱,卻見晚秋肅著臉進來,附在馬嬤嬤耳邊輕聲稟報什麼,依稀可聽見『夫人,燒了,嫌棄』等字眼。
馬嬤嬤臉色大變,握帕子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
「說什麼呢?讓我也聽聽?」老太太將佛經翻過一頁,徐徐開口。
馬嬤嬤遣走晚秋,神情頗為猶豫。
老太太嗤笑道,「是不是林氏又作妖了?說!」
馬嬤嬤跪在她腳邊,痛心的道,「回老夫人,小姐說您嫌棄她,送的見面禮竟是寺廟裡一個銅板就能買到的平安符,夫人聽了怒髮衝冠,把那符紙扔進火里直接燒了。」
自打知道親孫女的命數開始,老太太便讓虞襄去求了這道符,供奉在鎮國寺內每天請高僧念經加持,這一供奉就是四年,每月進獻給鎮國寺的香油就得花二百兩銀子,全是老太太自個兒掏腰包。這份誠心暫且不提,光銀子加起來也有上萬兩,怎能一把火就付之一炬?
你燒便燒了,偏還要在言語上詆毀老太太,這是怎樣的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但凡對老太太存了一絲敬意,也干不出這樣的事兒!
馬嬤嬤恨不能衝去正房各給林氏和虞妙琪兩巴掌。
老太太卻並不發怒,反而低笑起來,再開口時語氣滄桑,「還是言兒說得對,那虞妙琪是個性情涼薄,記仇不記恩的,該遠著點兒。我再如何待她,又豈能比得上將她養大的沈氏夫婦?她連沈氏夫婦都能說捨棄就捨棄,哪會記住我的好?罷了罷了,日後再不幹這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兒,養上一年半載就嫁出去吧,跟虞思雨一樣,也是個不省心的。」
馬嬤嬤連連點頭,斟酌半晌後說道,「那丫頭還說,夫人怕是想要從襄兒小姐手裡搶奪掌家之權。老夫人,您看這……」
聽到此處老太太當真氣到極點,冷哼道,「掌家之權?就憑她?現如今的侯府可不是俊傑在時的侯府,她那點本事怕是玩不轉。不過她若是敢開這個口,我倒也能成全她。」
馬嬤嬤聽了大駭,提醒道,「老夫人,若是出了岔子可怎麼辦?」
正如老太太所說,現在的永樂侯府與以往大為不同。虞品言雖然掛了個驃騎將軍的名頭,實則虎符早早就交還給皇上,他一心當皇上手裡的刀,披荊斬棘浴血前行。為了給太子登基鋪平道路,已除掉幾位異姓王的皇上來年就要向盤根錯節的世家巨族開刀。在此大勢之下,永樂侯府只能做孤臣純臣,絕不能與任何黨派攀扯上。
這個尺度不但需要虞品言去把握,後宅婦人之間的來往亦不能跨越皇上的底線。之前虞襄就做得很好,在老太太看來簡直好得不能再好。她想不到襄兒已然聰慧到那等地步,就連聖意也能揣摩的如此透徹,甚至不需要她從旁提醒半句。
林氏未糊塗之前也是十分精明能幹的,然而那種精明只局限於後宅的小算計、小心機,與襄兒開闊的眼界絲毫不能相比。
這個家交給林氏,必定會出亂子。
老太太思來想去,擺手道,「她若是敢開口便讓她管,我和襄兒在旁盯著出不了大事。襄兒管理侯府用得是鐵血手腕,盡得她哥哥真傳。憑林氏那點微末伎倆,接管不過幾月就要崩盤。這些年她固守正房,沉迷過往,我卻是尋不著她錯處,這回且由著她猖狂作妖,待我抓住把柄,正好讓她領了休書回家去,她娘家也說不出什麼。」
馬嬤嬤聽了這話才明白老太太的盤算。也是,思念亡夫算不得錯處,老夫人這是不想再容忍林氏了啊!十四年,也該忍到盡頭了。
「侯爺那裡……」馬嬤嬤少不得提醒一句。
「你且去問問言兒,還認不認林氏做母親?」老太太冷笑。之前是顧慮孫子顏面她才未大動干戈,這次接了虞妙琪回來她才算真正看清孫子的心。孫子恐怕是不想認林氏了,連帶著也不肯承認虞妙琪,否則怎會是那般不聞不問的態度。
「她不認侯爺,侯爺自然也不認她。她心裡哪還有侯爺,心心念念的全是二小姐,也不想想這麼些年的好日子是靠誰掙來的。」馬嬤嬤搖頭唏噓。
老太太也喟然長嘆,拿起佛經低聲吟詠。
正房,林氏不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下仆除了金嬤嬤和她兩個女兒,其餘人等全成了老太太和虞襄的眼線,還當自己是以前那個說一不二的主母,行事半點也不避人。
虞妙琪不明就裡,見她如此肆意也跟著放鬆下來。母女兩商量著該怎麼向老太太開口,直過了亥時三刻才睡。
翌日清早,虞妙琪精心打扮一番隨林氏前往正院給老太太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