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苦慧依約來到侯府,握住虞襄的手腕細細把脈。
一刻鐘後,見他露出深思的表情,老太太略有些焦急的詢問,「大師,襄兒這腿還能治嗎?」
苦慧不答,反倒彎腰去脫虞襄的繡鞋,卻被虞品言用力擒住手腕。對上他森冷的眸光,饒是苦慧打兩歲起就開始禮佛亦覺得心神搖蕩,神湛骨寒,連忙解釋道,「虞施主,貧僧只是想看看虞襄施主的傷口,如此才有助於診斷。」
「男女授受不親。」虞品言一字一句告誡。
苦慧苦笑道,「虞施主著相了,貧僧眼中只有病人,無分男女。診斷最基本的四種方法便是望聞問切,缺一不可。若是不讓貧僧查看傷口,對虞襄施主的治療恐會出現偏差。」
虞品言擰眉,慢慢放開,苦慧瞅了一眼自己略微紅腫的手腕,只能搖頭苦笑。
虞襄雖然在大漢生活了五年,內里終究是個現代人,對男女大防並不看重,在二人爭執的時候已自動自發脫掉繡鞋,捲起褲腿,點了點自己膝蓋,「看吧,當年橫向一刀砍在了膝蓋骨上,這是刀疤。」
刀疤很長,斜著劃拉下來,竟連兩隻腿一起砍斷了。雖然已過去五年,但猙獰的疤痕依稀可見當初是何等血肉模糊的場景。
老太太垂頭抹淚,虞品言臉色陰沉。虞思雨和虞妙琪已嚇得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苦慧沖虞襄微微一笑,這才蹲下-身反覆查看傷口,還用手指揉了揉捏了捏,又用一個小鎚子敲打膝蓋骨。
虞襄見此情景忍俊不禁,心道這和尚還挺專業的。
驗罷,苦慧直起身,坐在桌前提筆書寫藥單。虞品言替妹妹拉好褲腿,穿上繡鞋,問道,「大師,舍妹的腿還有治嗎?」
苦慧頭也不抬的回答,「還有治。多虧這五年里你們用養精活血的藥油按摩她雙腿,保住了腿中經脈。」寫完藥單交給柳綠,他面露為難,「貧僧有七成把握可將她治好,但是需得把她雙腿打斷再接上,外敷我近年研製的續骨膏,敷滿兩月再結合針灸,虞襄施主或可重新站起來。」
「什麼?竟要把腿打斷?」老太太扶額,幾欲暈倒。
虞品言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盯著苦慧的眼神似一把剔骨鋼刀,恨不得將他活颳了。硬生生把腿打斷再接上,那是怎樣的一種酷刑。莫說襄兒嬌生慣養,就連皮糙肉厚的壯漢恐也頂不住。
虞思雨嚇得臉都白了,微微側頭卻發現虞妙琪正掩嘴而笑。
苦慧被虞品言盯得頭皮發麻,但為了治病,不得不重申一遍,「沒錯,需得把雙腿由膝蓋骨開始打斷,然後再接上。所謂『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便是這個道理。」
虞襄作為當事人,表情卻最為鎮定。她一言不發,從袖袋裡掏出一條手絹疊成長條狀塞進嘴裡,然後搬起自己雙腿置於案几上,含糊道,「來吧,動作利索點,別打了一次沒打斷再打第二次第三次,小心我發飆罵人!」
苦慧萬萬沒想到嬌滴滴的姑娘家竟會有如此膽識氣魄,反倒把她祖母和兄長都比下去了,心中雖然欽佩萬分,卻也止不住發笑,擺手道,「虞襄施主無需如此。我這裡有一副藥名為麻沸散,你喝下以後便會陷入沉睡。等你醒來,這腿已接好葯已敷上,實在不必硬捱那斷骨之痛。」
「有麻沸散你怎麼不早說!」虞襄吐出手絹,大感慶幸。
虞品言心弦猛然一松,雙手置於妹妹肩頭用力捏了捏。
苦慧哭笑不得,將藥方遞給丫頭令其馬上熬煮。大約兩刻鐘後,虞襄已歪著腦袋睡著了,老太太領著兩個孫女站在門外等候。
苦慧用烈酒擦拭雙掌,卻見虞品言也將手浸入酒罈,面色十分冷峻。
「虞施主,你這是……」他本以為作為親人,虞都統是絕對下不了手的。
「我來,你在旁指點即可。」事關妹妹終身,哪怕他現在心臟狂跳,血液逆流,連指尖都開始發抖,卻也不會將妹妹的安危交給一個外人。
苦慧依言退至一旁,指著刀疤的位置說道,「從這裡開始將骨頭打斷,切記斷口越平整越好。」
虞品言點頭,暗暗深呼吸,隨即探手一捏一扭,只聞咔擦兩聲脆響,骨頭就已斷裂。苦慧連忙上前用指腹查驗,那斷口整整齊齊,竟似利刃削斷的一般,當真是好精妙的力度,好犀利的手法。
「好,很好。現在我把虞襄施主長錯位的骨頭接上,再敷續骨膏,兩三個月後她就能站起來了。」苦慧迅速正骨,然後將黑乎乎的葯泥敷在虞襄略微紅腫的膝蓋骨上。
虞品言慢慢踱步到廳外,對著陰沉的天空吐出一口濁氣。手染那麼多鮮血,他竟第一次為自己嫻熟的殺人技巧而感到慶幸。至少由他動手,能把妹妹的痛苦降至最低。
老太太見他出來,連忙詢問,「如何,骨頭接上了?」
「接上了。」虞品言話音剛落便感覺自己的膝蓋骨也劇烈疼痛起來,並非因為昨日的跪拜,而是與妹妹感同身受。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阿彌陀佛,有佛祖保佑,襄兒定然會痊癒的,她福氣大著呢!」老太太雙手合十不停念佛。
苦海敷好葯,又相約三日後再來換藥,隨即告辭離開。虞襄直到子時方醒,睜開眼就見兄長側卧在自己身邊,雙目隱有血絲浮現。
「哥哥,你守了我一天?」虞襄伸手去摸他臉頰,卻因為藥效消退的緣故,雙腿鑽心一般疼起來,疼得她直打哆嗦。
虞品言連忙握住她冰冷的指尖,語氣焦急,「襄兒怎麼了?是不是開始疼了?你等等,苦慧大師留下幾枚止痛的藥丸,我這就去拿。」
「不要,讓它疼。」虞襄拽住他衣袖,勉力笑道,「疼是好事啊!五年了,它終於又有感覺了,我想好好體驗體驗。」
虞品言目露惻然,慢慢躺回她身邊,抹掉她額頭細細密密的冷汗,將她的小腦袋揉進懷裡,無聲嘆息。
虞襄眷戀的蹭了蹭他溫暖的胸膛,然後抬起頭指了指自己蒼白的唇瓣,央求道,「你親親我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虞品言眸光深暗,慢慢,慢慢垂頭,先是用舌尖打濕她乾燥的嘴唇,隨即撬開她雪白的貝齒,一寸一寸輕柔的允吸……
虞襄對他溫吞的動作十分不滿,小手摁住他後腦勺,拚命去吸食他口中的津液,活似要將他整個人吞進肚子里去。虞品言受不住她香滑小舌的勾纏,跟隨她激烈的節奏不停變換角度。
一吻畢,虞品言喘著粗氣問道,「作甚拚命吃我的唾液?你口渴了?」
虞襄饜足的舔著緋紅的唇瓣,語氣嬌軟,「那不是唾液,是我的靈丹妙藥。吃了它能讓我暫時忘掉疼痛。」她擰眉想了想,補充道,「至少能讓我忘掉一刻鐘的疼痛。」
虞品言忍俊不禁,將她的小腦袋揉進懷裡,嘆息道,「小丫頭,就你花樣多。真的不痛了嗎?」
「真的不痛了。」虞襄摟住他勁瘦的腰,語氣沉靜。
一刻鐘後,她又開始扭動,撅著紅唇央求,「快親親我,我疼。」
虞品言連忙垂頭去吻,良久才依依不捨的分開,如此反覆,虞襄竟在劇烈的疼痛中睡著了,容顏恬淡而美好,彷彿再大的苦難對她來說都不算什麼。
虞品言愛憐的輕撫她鬢髮,低聲笑了。這就是他的小丫頭,小心肝,小樹苗,無論在多麼艱難的境況下都能將生活的苦厄轉化為甜蜜,浸潤自己,也撫慰他人。
他虔誠的在她額頭印上一個親吻,一同沉沉睡去。
苦慧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兩個月後拆下干硬結塊的葯泥,虞襄竟可以撐著手臂略走兩步。
「日後多加鍛煉,慢慢就能走動了。貧僧寫一張清單,每日照著清單上的項目進行鍛煉,萬不可偷懶,也不能貪功冒進。」苦慧邊提筆書寫邊殷切叮囑。
虞襄諾諾點頭,虞品言接過清單仔細收好。
打那以後,虞府便熱鬧起來,每天都能聽見桃紅和柳綠或驚喜或驚嚇的尖叫聲。虞品言每天都抽出一個時辰陪妹妹鍛煉,從最初的走兩步逐漸發展到走十幾步。
到了年底,虞品言開始忙碌,接連好幾天不歸家都是常事。虞襄便趁著他不在家的時候拚命練習,想著給他一個驚喜。
離過年還有三天的時候,成康帝終於宣布封筆,虞品言這才拖著滿身的疲憊回來。桃紅趁他回房換衣的片刻迅速跑到主子耳邊低語,「小姐,你猜我今日在街上看見誰了?」
「誰?」虞襄杵著拐杖一步一步往前挪。
「看見二小姐和一名男子在湘水閣的二樓飲茶。那男子長得十分俊美,氣質亦很出眾,想來身世顯赫。」
「男子?身世顯赫?」虞襄沉吟,忖度此人必是哪位皇子。她並非憑空臆測,而是依照劇情判斷。雖然虞妙琪現在處境凄慘,但她畢竟是女主,還是有那麼點氣運的。然而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年齡相當,容貌也都十分俊美,沒看見真人她也猜不準究竟是誰。
不管是誰,能在虞妙琪臭名遠揚的時候刻意結交,心中必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