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暈倒的不只江渡一個,站了快三小時,據說十二班一個男生都直直栽倒了,這種事,在老師嘴裡無非印證著現在的孩子身體素質差云云。
但敢繞開老師,拋棄準備好的發言稿,自作主張,臨時改詞,卻獨魏清越一份。
這下,更沒有人不認識他了。
至於他有沒有挨老師的批評,無人知曉,不過按照高中生的邏輯,對於優等生來說,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老師根本不會追究。更何況,在梅中高一新生眼裡,魏清越突然變成一個特別個性的符號,這個年紀,誰都想彰顯自己的獨一無二,而有人做出了大家不敢做的事,那他就是偶像。
更何況,魏清越自帶學霸光環。
天氣預報說,這一周都是晴朗好天氣,別說雨,連一絲雲彩都沒有。
烈日當頭,蟬鳴依舊,大家曬到臉上淌油,劉海都一縷一縷的,每天都得洗頭。教官很兇,喜歡搞偷襲,忽然從後頭踢你腿窩,就看你是不是真的綳直了站,很不幸,他踢十個,得有九個腿就跟著軟一下,幾乎站不穩。
被踢的先是一驚,轉而心裡偷罵教官。
每個人的臉都黑紅黑紅的,偌大的操場上,如果看見哪班已經開始在樹蔭下休息了,肯定羨慕到眼紅。
江渡一個人穿軍訓服坐邊上,她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參加,但堅持要留在操場不到解散不走。
「我去,熱死了,我真怕自己猝死。」王京京在休息時跑江渡身邊坐下,屁股剛著地,那邊,林海洋抱著幾瓶水過來,先給江渡,又給了王京京。
「這麼大方啊。」王京京把瓶蓋一擰,往嘴裡直灌。
「借花獻佛,舉手之勞。」林海洋下巴一抬,示意兩人往南邊看,那邊,一個皮膚略黑,微微凸嘴,但眼睛很漂亮的女生在給大家發水。
是張曉薔。
王京京記得,自我介紹時,這個名字一報出來,大家都笑,張曉薔個子不高,牙齒特別白,她看大家笑不慌不忙也不惱,在黑板上,寫了三個漂亮的粉板字,告訴大家:「我是薔薇的薔,請大家不要誤會。」
她是二班的第一名,入學成績僅次於魏清越,她這麼一寫,再配上她自信明亮的笑容,大家立刻覺得是自己沒文化了。
小許已經安排她做了學習委員。
但張曉薔此刻儼然班長的姿態,有條不紊地照顧著同學們。
王京京嘖嘖兩聲:「水是她自費買的嗎?」
「是啊,張曉薔大方,我們室友認識她,她家裡條件不錯,爸爸是當官的,媽媽是大學老師,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林海洋就沒有不知道的事,老鼠洞的內幕他都摸的門兒清,說起八卦來,一臉的快活。
王京京非常鄙視這種調調,她又撇嘴:「你一個大男人,真夠三八的,還勢利眼,我說,你們男生還喜歡背後議論女生的家庭條件啊,關你們屁事啊,你們都想巴結人家張曉薔是不是?」
「咦,好端端的罵人幹嘛,張曉薔就是條件好,你嫉妒是不是?」
兩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鬥嘴,王京京把林海洋罵了個狗血噴頭,他不氣,還笑,王京京更覺得氣血翻湧,罵林海洋是個小賤賤。
剛認識兩天的新同學而已,兩人的友誼通過罵戰突飛猛進。
江渡一直安安靜靜地笑,她挪了點位置,怕王京京追打林海洋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江渡,感覺怎麼樣?你還行吧?」張曉薔走過來,語氣關切,這是小許給她的任務。
江渡不想被特殊對待,本來,典禮暈倒就夠難為情的,班裡已經有人偷喊她林黛玉,這個稱呼讓人不太開心,好像身體素質差些,就容易被人喊林黛玉,要是這樣,林黛玉三個字也太廉價了點。
她把屁股下的報紙抽出,墊在旁邊:「張曉薔,你要做坐會兒嗎?我沒事。」
張曉薔微微一笑,又塞她一瓶水:「你要是不舒服,一定及時說,別見外。」女生有種成熟的活潑,這種感覺,不好拿捏,因為很難在一個高中生上這麼和諧地兼顧著。
江渡還想說點什麼時,呼吸一滯,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朝這邊走來,男生帽子摘了,拿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腿。
他往這邊來,不遠處,是一雙雙張望的眼。
「你買的水?」魏清越是在跟張曉薔說話,他人淡淡的,一開口,那個微微皺眉的樣子,總讓人覺得不太好惹,「我拿一瓶?」
不是在跟她說話,江渡斂著眼,目光顫巍巍地往下溜,她攥緊手裡的水,一動不動,像被什麼震住,只管盯著腳邊的沙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跳很快,有點慌,可耳朵格外靈敏,她聽見張曉薔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拿啊,跟我客氣什麼,多拿幾瓶。」
「謝了。」魏清越比個手勢,他目光一垂,漫不經心瞥了瞥江渡,再抬眸,對上王京京那雙躍躍欲試的眼,很顯然,女生正在激動地醞釀跟他怎麼搭訕。
花痴。
魏清越有點反感地收回目光,轉身走掉。
「啊,你跟魏清越認識呀?」王京京問張曉薔。
張曉薔一臉雲淡風輕:「認識,原來初中同學,有時候我考第一,有時候他考第一,很不幸,中考沒幹過他。」女生身為優等生的優越感,不經意流露,聽得王京京也只能望洋興嘆,「你們都好厲害啊!」
沒來得及多打聽魏清越,口哨一響,王京京只好拍拍江渡:「煩死了,又開始了,我走了哈!」
江渡只覺得胸口還在跳的難受,等人走遠,她覺得身處安全之地,這才悄悄把目光放遠,在一模一樣的綠色人海中,找那個高高的身影。
隔這麼遠,沒有人知道她的眼睛在尋找誰。
但她很遜,隔這麼遠,還真就找不到那個身影了,一班個頭高的男生不只魏清越一個。
說不清是胃,還是肚子,一陣陣不舒服,感覺越來越明顯,江渡抓起帽子,起身往廁所方向來。
真是糟糕,初潮來後極其不規律,這才十天,她身上又來了。江渡手忙腳亂從廁所里跑出來,手都沒洗。
一道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
「我們見過吧?」魏清越的聲音非常清晰地響起,江渡怔住。
校園裡很安靜,所有人都在操場上軍訓,日光從枝葉間漏下光圈,印在男生臉上,她連他皮膚上的紋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渡覺得嘴都僵掉了,機械地點下頭。
「別多嘴。」魏清越就三個字。
這話聽起來很難聽,江渡不禁攥了下長褲,一臉難堪:「什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上一下變得通紅。
她是真沒聽懂這句威脅。
「同學,我們暑假警察局裡見過,當你什麼都沒看見,你要是不蠢的話該聽懂我說什麼了。」魏清越一開口自帶戾氣,完全跟江渡認知中的第一名截然相反,甚至,和在主席台上講話的少年也相去甚遠。
她喉嚨發堵,有點局促地低頭,說:「我沒多嘴傳過你的事,我都不認識你。」
江渡覺得魏清越可能會揍她。
她其實很膽小,怕惹事,當然,也怕挨揍。
暑假那次意外,她自己都不知道當時是哪裡來的勇氣。
「不認識?」魏清越不易察覺地笑一聲,他的自負里,帶著一股早熟的毒辣,「你知道我的名字。」
江渡無法否認,只好輕輕點了下頭。
魏清越哪裡像什麼第一名,他這做派,活像不好好學習專門打架鬥毆被請家長的校霸。
其實細究男生的長相,他有種初露端倪的英俊,帶點書卷氣,但整個人舉手投足間卻又是緊繃尖銳的。
那雙眼睛,夏天裡偶爾記起的那雙眼睛,就這麼不帶善意地盯著自己,江渡一緊張,就想假裝系鞋帶。
她鬼使神差地蹲下去,嘴裡含糊說:「你放心吧,我不愛講別人的事。」
心幾乎要縮成一枚小小的杏核了。
他的身影投在自己鞋子上,江渡的手指時而在他的陰影之下,時而又伸至陽光里,明一陣,暗一陣,她猛然站起時,眼前卻真真實實地黑了一陣。
幾乎是本能地抓住了魏清越的手臂。
男生條件反射般扶穩她,語氣森冷:「怎麼,你這是幹什麼?我又沒怎麼著你。」
江渡花了幾秒鐘時間,視線才重新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她臉色不是那麼好,目光孱弱,有點獃滯地看了看魏清越,對方眉頭緊鎖:「你有病?」
怎麼聽都像罵人的話。
江渡很想解釋自己不太舒服,她又來月經了,不過這話肯定是不能說出口的,但現在不是該不該說的問題,而是,胃裡忽然往上竄出一股氣流,直衝咽喉。
下一秒,她就吐在了魏清越身上。
江渡的腦袋轟一聲炸開,這回,她覺得魏清越鐵定要揍人了。
果然,魏清越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冷著臉,直接把外套脫下來,露出裡面的白色短袖。
「同學,麻煩洗乾淨還我。」
男生把酸轟轟的衣服塞江渡懷裡,江渡幾乎要哭了,她連魏清越的眼睛都不敢看,窘迫至極,大腦全靠慣性指揮嘴巴:
「真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
「道歉沒用,你記得把我衣服洗了。」魏清越對虛頭巴腦的嘴上言辭毫無興緻,他看她兩眼,手一指,「醫務室在那個方向。」
完全沒有要送她過去的意思,男生說完,往校外大操場的方向走去。
鳴蟬陣陣,吵的人耳朵都要聾了,江渡抱著男生被弄髒的衣服,原地僵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