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徐徐沉下,東方翻出魚肚白,秦河笙歌聲停,人群方三三兩兩各自歸家。
夏玉瑾一晚上沒玩好,被幾十個男人圍著調戲是他自被誤認小倌以來的第二大恥辱,就連小道姑的柔情和豬朋狗友的勸慰都不能減低他心頭的憤怒,而那個把恥辱帶給他的女人還大搖大擺地跑回去繼續尋歡作樂,恨不得把他活活氣死
可是他能怎麼做呢
打女人是他不屑為的事情,而且也打不過人家一根指頭
當街吵架他倒不怕,可是轉念一想,不管罵她沒女人樣還是欺壓男人,丟的都是自家的臉。
想拿母親壓對方,又怕自家母親給活活鬱悶死。
妾室通房更不用指望,早就爭先搶後地通敵叛國,被勾引走了。
仙人跳她是女人,跳個毛
設騙局她吃喝玩樂都不愛,每天不是忙軍務就是忙練武,弱點尚未找到
綁架勒索這個就別想了
把她的親人拿來做把柄他雖然挺畜生但還沒畜生到這地步
比武力、比權勢、比無賴、比流氓、統統技差一籌
夏玉瑾陷入了被圍攻的孤城中,糧草耗盡,援兵斬斷。若是開城投降,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他終其一生都要恥辱地在女人手下討飯吃,從此改變自己的生活,活得像入贅的女婿般窩囊,每天小心翼翼地討好媳婦過日子。
不大丈夫寧死不屈,就算孤立無援,他也要頑抗到底,決不讓那死女人把自己當入贅女婿養
夏玉瑾想到亢奮處,睜開布滿血絲,活像兔子般的醉眼,握著酒杯,指天咆哮道:我是安王的兒子,是南平郡王,不是被包養的小白臉老子這就回去休了她就算被聖上拖去午門問斬也要休了她
道姑們紛紛上前攔下:郡王,萬萬不可
夏玉瑾怒道:別攔我難道你們以為老子會怕死告訴你們打娘胎里出來後爺最不怕的就是死
道姑們拚命搖頭:你再走前一步就要掉水裡了
啊來人啊郡王落水了
救命
初春將到,秦河水暖人先知
紈絝子弟們都光著膀子回家了。
夏玉瑾穿得嚴嚴實實,抱著小手爐,讓小廝提著他濕漉漉的白狐裘,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安王府走去。
安太妃早知道自己兒子經常在外胡鬧,所以留了門,並讓身邊的大丫鬟將他狠狠罵了幾句,命鎖上二門,不準再亂跑。
夏玉瑾氣勢洶洶地推開這些攔住他的人,鼓起全部膽氣,捲起袖子,衝去葉昭住的正屋,準備用淋漓筆墨,先斬後奏給她休書一封,將這不但不體貼相公還和手下一起調戲相公的混蛋休出門去
他隨身小廝骨骰一直死死拖著他叫:郡王,你快去醒醒酒吧,頂撞將軍會沒命的她殺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個,你可憐可憐小的吧
未料,主僕二人撲了個空,正屋裡空空蕩蕩,只有秋華秋水在暖閣里打瞌睡。
夏玉瑾叫醒二人,問:將軍呢
秋華朝他陰森森地一笑,就好像開人肉包子店的老闆娘。
秋水比較好心,替他指明方向。
夏玉瑾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正是自己住的書房,心裡有點毛骨悚然。
書房內,點著一盞水晶燈,將軍斜倚貴妃榻上,寶劍擱在身邊,手裡捧著一冊書,隨意翻看著,氣氛是說不出的古怪。
夏玉瑾踹門而入,昂首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葉昭揚揚手中的北俠記,笑道:你這兒的書蠻有趣的。
夏玉瑾劈手將書搶過,怒道:誰准你在這裡亂翻的
葉昭:看看罷了,不好嗎
當然不好夏玉瑾想起今夜的委屈,怒氣沖沖地發泄道,你搶了我的家,我的卧室,我的生活,甚至還搶了我的小老婆現在還賴在這裡幹什麼連我最後的清凈地盤都要奪去嗎若是你想逼死老子,老子先和你拚命
冷靜冷靜,葉昭試圖安撫這頭被逼得快炸毛的貓,我來是想給你一件好東西的。
夏玉瑾不屑道:你能給我什麼好東西
葉昭站起身,從桌上拿起一張
薄紙,推到他面前。
夏玉瑾看看她嚴肅的表情,終於將視線轉去薄紙,紙是上好的熟宣,鐵畫銀鉤寫著幾行蒼勁的小字,開頭便是:南平郡王夏玉瑾謹立放妻書。先是簡潔謝過皇恩,然後誠懇地表示二人性格相離,相憎相惡,恩斷義絕,甘願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落款是葉昭的簽名。
真真貨夏玉瑾將這份玩意反反覆復看了幾次,確認筆跡無誤,頓時傻眼了,他滿肚子的氣就像被打穿的皮鼓,所有休妻的念頭都被塞回肚子里,只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真的願意
葉昭輕輕地嘆了口氣,牛不喝水莫按牛頭低,棍棒打出來的男人沒有真心,這點道理我是懂的。原本抱著僥倖,希望兩人性情相合,結果卻是貓鼠相惡,這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早點和離還能留幾分交情,路上遇見也好說話。若硬纏到底,只會兩敗俱傷。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她那麼明白事理呢
心心念念的事情忽然就成了,夏玉瑾感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但是葉昭頓了一下,為難道,我們的親事是太后賜婚,至今不過三四個月,若是和離得太快了,就太傷聖上和太后的一片慈愛之心了,故我將和離之期定在三年後,到時候我會親自上殿,將此事奏知聖上,你看如何
夏玉瑾看著和離書,如今是德宗九年,落款處的時間卻是德宗十二年。
葉昭再道:和離書已交到你手上,只要你簽名蓋印,三年後送去官府備案就可以了。你我夫妻一場,就算是孽緣也是緣,好歹要給聖上、太后、安慶王府與鎮國公府都存幾分顏面。
三年時光很快就會過去。
有這份親筆簽名的和離書在手,她絕對翻不出別的花樣。
夏玉瑾心頭大石落地,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就連看著葉昭也順眼了許多,半開玩笑道:這樣也好,反正你也不喜歡我,和離了至少不用睡覺也帶著兵器了吧別看了,好歹安王府是我家,人也是我的人,你這點小動作是瞞不過我的。
葉昭很怪異地看他兩眼:對付你還用得著武器嗎
夏玉瑾臉一紅:那你新婚之夜還帶什麼武器嚇唬我嗎
葉昭沉默片刻,方道:你怕是想偏了,不過是打仗落下的習慣,方便隨時跳起來衝鋒或撤退,有次睡夢中還差點遭了刺客暗算,所以現在枕下沒有武器,我便睡不安穩。為此嚇著你,卻忘記解釋,是我不對。
夏玉瑾愣住了。
輕描淡寫的敘述,將漠北的慘烈戰事傳聞,再次湧上他的記憶。
被滅門的葉家,被屠城的漠北,三千個鐵血的勇士,流成河的鮮血,堆成山的屍骨。
活閻王的稱號背後是如鐵的堅強與信念。
在刀槍箭雨里磨練出來的她,可以做一個好將軍,卻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妻子。
滿上京願意在她手下幹活的男人有許多,願意娶她的男人卻寥寥無幾,她又心高氣傲,怎會甘心相夫教子像普通女人那般度過一生若是和離,無論理由為何,怕是今生今世再也嫁不出了。
可是她依舊願意放過自己,選擇和離。
他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了
塵埃落定後,夏玉瑾才開始感到心裡發虛。
不必多慮,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與你無關,葉昭看穿了他的心虛,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若是你覺得不好意思,便請我喝酒吧。讓我們好好慶祝和離成功,好歹夫妻一場,恩情斷絕仁義在,以後也可做個兄弟朋友
夏玉瑾努力將思緒收回來,硬笑道:也是,少一個仇人,多一個兄弟。
夏郡王夠痛快葉昭豪爽地拍掌道,你號稱滿上京吃喝玩樂最在行,請客不可小氣,必要請我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
夏玉瑾拍著胸脯保證,放心以後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夏玉瑾上刀山下火海也會給你弄到手然後他轉身往門外跑去,一邊跑一邊叫,杏花樓的酒最好,老高家的羊肉最好,正適合冬天驅寒,你在畫舫上呆了一晚,身子也冷了,我去給你弄幾斤來下酒。
葉昭目送他離去後,一邊在桌上畫著圖,一邊自言自語道:用兵之道,攻心為上。守城將圍城盡毀,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