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上攻掀開帘子,一陣熱氣迎面撲來。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在霧蒙蒙的帳篷里,看到了掛在牆上的龍頭弓。
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一年前那段痛苦不堪的回憶,又血淋淋的浮現在眼前。
屠殺是在深夜,阿爹似乎早有預兆般的,親手煮了一碗湯將她迷暈送進了密道。
可是阿爹又是存有私心的,怕她不知道夜裡發生的事。
她在那裡聽著……
孩童的哭喊,老人的哀求,婦人的哭嚎,男人的抵抗……
甚至是阿爹臨死前,那句近似哀求的聲音喊著「好好活著!」
她好想喊,好想衝出去與他們廝殺。
她想看看,害他們的到底是什麼牛蛇鬼怪。
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像只綿羊般躺在那裡。
滿腔的憤怒,只能憋在胸口。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推開密道燙紅的石門,又是怎麼面對那滿地的焦屍白骨。
中原有句詩,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
阿爹說,沙漠里的桃花源是荻族的。
但如今擺在她眼前的,又是怎樣的人間地獄。
大火將村子燒成了焦土,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燒的面目全非。
凌上攻將一具小小的屍體抱在懷裡,輕輕的哼著歌「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
那隻攥著撥浪鼓的小手鬆開了,焦黑的撥浪鼓滾下去,打破了她最後的偽裝。
她恨阿爹,讓她清醒著,卻又讓她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她又好想阿爹回來,她會乖乖聽話,再也不偷跑出村。
「你們回來……我讓你們回來呀……」
凌上攻哭喊著,可是再也沒有人回復她。
凌上攻閉上眼,壓住上涌的淚水。
龍頭弓,那是她族的寶物啊!
但卻因它而丟了全族的性命!
再次睜開眼,凌上攻泛紅的眼底,猶如那血紅的龍眼。
帳篷里有個巨大的屏風,屏風後是嘩啦嘩啦的水聲。
凌上攻從腰間拿出彈弓,從發頂抽出幾根毒針,對著屏風後的人影彈了出去。
她射完就要逃跑,結果巨大的屏風被掌風推了過來,將她狠狠的砸到地上。
慕遠清本靠在桶里閉目修養,幾道寒光射來,他本能的靠掌風推出去。
結果屏風是準確無誤的砸中了刺客,但三道毒針也紋絲不動的扎進他手掌。
凌上攻被屏風壓的內臟都要碎了,她用力推開屏風,施展輕功飛出帳外。
嗖——
一道銀鞭奪門而出,瞬間纏住她的腰,然後將她拉回去,狠狠摔到地上。
「噗——」
凌上攻在地上滾了幾下,狼狽的噴了一口鮮血。
「你是何人?為何要刺殺本將軍?」慕遠清對這個人印象很深,一次是軍檢鬧事,一次又是打架鬥毆。
他看她年幼、又不是她挑事,新兵入營會從輕處理,故而放她一馬。
結果變成了農夫與蛇。
毒擴散的很快,慕遠清的唇已泛著青色。
凌上攻捂著胸口狂笑「我是誰重要嗎?重要的是,你這個堂堂南朝戰神,慕烈軍首領要死啦!還是死在我這個女人手裡,多麼痛快的一件事啊!」
慕遠清心知她說的不是假話,毒物太烈不等他運功逼毒,就直攻他的心脈。
他伸手掐住凌上攻的喉嚨,迫使凌上攻看著他。
「解藥!」慕遠清眼拙,沒想到她是女子。
這尖尖的下巴卡在他的虎口,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捏碎。
「慕遠清,我要你為我的族人陪葬,陪葬——」凌上攻尖叫著,舉起彈弓狠狠的插向他的眼球。
慕遠清虎口用力,凌上攻只覺得眼珠都要爆出眼眶。
她的手顫顫巍巍的舉在半空,下頜傳來的劇痛,又讓她不得已鬆開了彈弓。
「解藥!」慕遠清強撐著身體。
胸口越來越悶沉,他對醫理又不甚了解,根本不知是什麼毒藥,也無法貿然自救。
凌上攻即便是雙耳嗡鳴、視線模糊,但她依舊咬著牙挑釁「你殺了我啊!像屠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孩童那樣,殺了我啊!」
慕遠清不願繼續羅嗦,乾脆伸手在凌上攻身上摸索著。
「你……卑……卑……」凌上攻瞪大雙眼。
她沒想到一大老爺們會搜女人的身,只能奮力在半空中蹬腳反抗。
一眾士兵沖了進來,一位軍官模樣的人跪在慕遠清面前。
「肖羽來遲,請將軍責罰。」校尉肖羽跪在地上請罪。
而他後面跟進來的是些一臉發懵,還未睡醒的士兵。
誰又能想到,將軍會被刺殺呢?
慕遠清強撐著精神,但明顯已經體力不支。
他身子左右搖擺了兩下,雙眼一閉手一松,身體直直的往後倒去。
凌上攻就像灘稀泥一樣癱到地上,隨後被士兵架著胳膊按在地上。
「將軍!」肖羽驚呼,上前扶慕遠清的時候,他恰好吐了口鮮血。
黑色的污血,腐蝕了地面。
「天道輪迴,慕遠清,即便是戰功赫赫,也逃不開上天的報應。」凌上攻心裡是說不出的痛快!
他要死了,她為族人報仇了。
「快去請軍醫和軍師!」肖羽怒吼。
他拔劍抵住凌上攻的脖子威脅「把解藥交出來!」
寶劍鋒利,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砍下她的頭顱。
「荻族秘葯,無解!」她即使惜命,也不會拿解藥給畜生。
「你……」肖羽氣結,他眼神無意掃到地上染血的毒針。
「好你個無解!」他拿起毒針刺進凌上攻的肩膀上「把她關進地牢!」
……
主將營中燈火通明,莫老頭閉著眼睛號脈,長久的說不出個一二三。
肖羽提劍再側,一副隨時要找人拚命的樣子。
文清淚汪汪的咬著小手絹,他這次是真怕了。
他只是小小得放水,只是想看慕遠清出糗好八卦一番。
誰能想到那麼小的一顆豆芽菜,居然是刺客。
「莫老頭,你別睡著了啊?倒是說句話啊!」文清煩躁的來回走動。
肖羽不耐的吼了聲「安靜!」
文清繼續在屋內踱步,而腦袋裡卻回憶著幾些年來,慕烈軍與各部落之間的摩擦。
荻族是漠北的傳說,族人也神出鬼沒的。
這荻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居然一波又一波的人前來複仇。
莫老頭咳了兩聲才緩緩睜開眼「確實是無解毒藥……」
「我去殺了她!」肖羽二話不說,抽刀就往外沖。
文清急忙拉住他「你先莫老頭說完後面的話。」
「不過,這毒我恰好會解。」莫老頭摸著鬍鬚。
肖羽瞬間直起來背,一副戒備的模樣盯著莫老頭「這毒不是荻族秘葯嗎?既然是秘要,軍師又怎麼會有解藥?」
莫老頭在慕遠清頭頂扎了幾個穴位「不過還需要一味藥引。」
「什麼藥引?」肖羽急忙追問。
「下毒人的血。」莫老頭不急不慢的說。
嘩啦——
眼罩一解,鎖鏈一取,大門一開,凌上攻就如一塊破布,被人丟了進去。
「咳咳咳……」凌上攻蜷縮在地上,猶如一隻熟蝦。
她只覺得自己要被撕裂了,毒針是可以復用一次的,只不過毒性減了大半。
即便是這樣,她也不得不誇一句,荻族製藥,誠不欺我。
「我呸!」獄卒朝她吐痰「敢刺殺我們將軍,若不是留著你有用,我恨不得剝了你的皮。」
「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沒準這女的有同夥。」另一人提醒著。
「怕什麼?首先他們得先找到牢房在什麼地方!」獄卒自信的說著。
兩人的腳步越行越遠,他們的對話凌上攻也聽不清了。
凌上攻硬撐著爬起來,手摸進胸口裡,從貼身衣服里拿出藥丸塞進嘴裡。
還好她以前就有要害別人,卻把自己害了的經驗。
只不過,她是真沒想到堂堂一國大將,居然會搜女人的身。
如此不得體……
想到那一隻粗暴的大手在她身上……
「我為什麼要和一個死人計較呢?」凌上攻搖搖頭,估計現在慕遠清已經血液逆流而亡了。
解藥速度很快,幾乎是入口就解了毒。
凌上攻從地上爬起來,在牢房裡轉悠。
這牢房沒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奇怪的是,牆壁卻是蒙上一層水珠的岩石,柵欄也是用凹凸不平的岩石打磨的柱子。
雖不說是費心思打造,但這個牢房製造的也太費勁了。
凌上攻隨手將水珠抹掉,卻立刻又浮出了一層。
「奇怪!」她聞了聞手上的味道,有點魚腥味,而且牢房裡也是格外的陰冷。
這一路雖是蒙著眼睛,又加上毒性發作。
但基本路線她是記得的,牢房在地下沒錯。
有魚腥味的水珠,怕不僅僅是長久不見光的結果。
可是漠北地帶嚴重缺水,唯一的桃花源就是他們的村子。
她又抓了把地上的稻草,連芯都是濕的。
如果是水牢,這麼大的水牢也沒有道理啊!
嗖嗖嗖——
幾顆鵝卵石,毫無預兆的朝凌上攻丟了過來。
她轉頭看向丟石子的人,對面牢房的一白鬍子老頭,正把頭卡在柵欄里,一臉急迫的盯著她。
「你看著我做什麼?」凌上攻被他那雙紅彤彤的眼睛下了一跳。
「小姑娘,你那間房裡……鬧鬼呀!」老頭神神秘秘的說著「給你幾塊石頭,保平安!」
說到保平安,凌上攻這才發現鵝卵石上居然刻著小人。
那小人雕刻的栩栩如生,非一般能工巧匠所制。
「老頭,你入獄前是做什麼的?又為何如獄?」這般巧手,一定不是普通人。
不過……
慕烈軍的地牢都關著高手的嗎?
怪不得楚和西戎加雜七雜八的部落加起來,也打不過只懂吟詩作對的南朝人。
結果老頭突然鼓起了嘴巴,像只蛤蟆憋足了氣。
就當凌上攻以為他大吐苦水、緩緩道來時,一道悠長帶轉彎的屁聲傳了過來。
「放屁太長,打擾將軍議事!」老頭把頭縮了回去,如釋重負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