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故意抬起腳給侍女施加壓力,一方面是發泄心中怨氣,更重要的卻是借著身體的重力,將胳膊上的綁的不算太緊的繩子繃緊。
這固然會將手腕勒出印痕,但雙腳踩地之時,繃緊的繩子得到鬆緩,雙手有了活動的空間,自然也就能慢慢的解開著繩結。
說起來,還是楚行雲捨不得對凌上攻下狠手,否則真要綁的結結實實的,凌上攻怎麼也不可能掙出點縫隙,從而解開繩結。
所以凌上攻才會這麼複雜的望著他。
如果可以,凌上攻多麼希望那一切不是楚行雲設計的,這個男孩,依然是自己最初所見時乾淨的模樣。
但那也只是希望而已。
凌上攻垂下頭,雖然雙手得了自由,但她沒有貿然動作,而是依舊老實的被兩個侍女左右夾著,一步步送到喜堂正中央。
「拜堂了,拜堂了。」
主婚人興高采烈的大喊。
凌上攻抿著嘴,機械的停在楚行雲身邊,心底有些忐忑。
「……恭喜將軍,恭喜夫人了……」
「眼看著吉時將至,就先開始拜堂了……一拜天地……」
隨著主婚人的吟唱,楚行雲彎下了腰,凌上攻的心沉到了谷底。
難道,她真要跟楚行雲拜堂不行?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她想要跑,還真的有些困難。
眼看著主婚人已喊到了二拜天地,凌上攻雙拳緊握,正準備不顧一切的撕下蓋頭時,忽的有人大喊,「將軍,將軍,有貴客到。」
凌上攻心底一喜,停下了動作,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她早就算好了,楚行雲這個人,陰險腹黑,非常懂得以權壓人。
如今在喜堂里站著的,都是他的下屬,他的近侍,就算是凌上攻真的不顧一切的撕下臉皮,這些人也不敢說什麼,說不得還會當做沒看見。
就像剛才一樣,白惹楚行雲生氣。
可倘若來個身份高的貴客,那又不一樣了,只要凌上攻捨得下臉面,敢說敢跑,礙於那貴客身份,楚行雲說不得就會放了她。
凌上攻心底的小算盤打的噼里啪啦,沒注意到身側的楚行雲已直起腰,目光凝重的盯向喜堂門口。
「慕將軍?」
楚行雲這話一出口,凌上攻的思緒瞬間被打斷。
她一瞬間有些茫然,但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掀開紅蓋頭,還未張口,雙目中便湧出了晶瑩的淚水。
只是當視線落在來人身上時,她的表情又凝固了。
很像,很像。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胖瘦,甚至走路方式也極為相似。
可那張臉,卻被一張小巧的面具覆蓋。
他會是慕遠清嗎?
凌上攻期盼的望著他。
「慕將軍不請自來,可是有何要事?」楚行雲雙手負在身後,目光森冷的盯著來人,「倘若慕將軍不介意,待我拜完這堂再好生接待將軍。」
「我介意。」
來人微微張口,清晰的突出這三字。
凌上攻微微一愣,心底的期待破滅了。
這聲音,不是慕遠清的。
她垂下頭,猝不及防,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
慕遠清已經死了,被她親手殺死了。
她還在奢望什麼,還在做什麼夢,已經死去的人,怎麼可能復生。
此時此刻,喜堂上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男子吸引了注意力,竟沒人注意到,那本該喜笑顏開的新娘子,哭成了淚人。
「慕將軍,今日乃楚某大喜之日,將軍若是來觀禮,便是你我私交。倘若將軍不是來觀禮的,那可就是兩國大事,還望將軍三思。」楚行雲的眼神愈發冰冷,言語中已拿南朝作為威脅。
來人揚唇一笑,款款前行兩步,輕聲道,「莫不是楚將軍以為,慕某不來這一趟,南朝跟梁國就能友好?」
梁國一直都對南朝虎視眈眈,前陣子更是趁著慕烈軍大亂拿下了宛城,如今再說這話,未免有些可笑。
來人周圍的幾個南朝人已是笑得前仰後合。
楚行雲見他們是下定決心搗亂了,也不再廢話,大手一揮,就有梁國士兵上前,將來人團團圍住。
「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慕將軍來了我梁國,那就別走了。」
隨著楚行雲一聲令下,梁國士兵手執長矛沖了上去,和南朝人扭打在一起。
凌上攻雖然明知道那人不是慕遠清,可雙眼還是下意識的追隨者他的身影,看著他在人群中從容自在的翻飛,看著他一點點的靠近自己,看著他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
等等,手腕。
凌上攻瞪圓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來人,就見他一手攬住自己腰身,一手緊捉自己右手,同時右腳環起一踢,將兩個湊上前的梁國士兵踢出人群。
「阿凌。」
楚行雲這才發現凌上攻不見了,連忙一個閃身撲到來人跟前,抬手便劈了過去。
來人左閃右躲,還拿幾個梁國士兵做了格擋,可誰知楚凌雲心急若焚,竟不管敵我,只要是擋在跟前的,通通一巴掌劈飛。
倒是幫他們清了不少路。
來人嘴角勾起,露出一絲笑意,急速後退了兩步,退到了喜堂門口。
隨後,他吹了聲口哨,便攬著凌上攻的腰身,腳尖輕點,飛上了屋檐房頂,轉瞬消失不見。
楚行雲大怒,新娘子在眼皮子底下被劫走,傳出去里子面子都沒了。
他抬腳欲追,卻被南朝人投擲過來的幾個梁國婦孺擋住,倘若是普通婦孺也就罷了,一腳踹開就是,偏偏這些人都是有身份的,相公或父親不是皇親就是貴族,楚行雲一個也不能傷害。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南朝人從容離去。
「追,給我追。」
離的稍遠的賓客不明白喜堂里發生了什麼,只聽到楚行雲歇斯底里的怒吼。
而這一些,凌上攻都不知道了。
此時此刻,她正坐在馬車裡,看著對面那個盤腿而坐的男子,神色有些躊躇。
想說話,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男子彷彿沒有看見,仍然閉著眼睛老神在在。
終於,凌上攻忍不住了,剛要張口問話,就見男子睜開眼,一雙桃花眼凌厲如刀,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凌上攻想好的話一瞬間被噎回了肚中,吶吶著,不敢說話。
馬車內的氣氛一瞬間凝滯了,好在沒多大會,外頭車轅上坐著的人掀開車簾把頭伸了進來,喊道,「將軍,已經到了城門口,不出您所料,有人正在盤問。」
男子點了點頭,自袖中取出一團帶血的紗布,三兩下纏在了凌上攻的勃頸上,又拿出一盤蠟黃的粉,讓凌上攻自己塗抹。
他自己則取出一張極大的黑眼罩,剛好蓋住他上半張臉的面具。
等一切收拾完畢,車內就不再是一個冷漠的男子和一個緊張的女子了,而是一個瞎了眼的相公,帶著病重的妻子。
這妻子臉色蠟黃,形容憔悴,還時不時地咳著血,一口一口吐在紗布上,著實讓人驚心。
凌上攻在心底為男子的巧思喝彩,正出著神,忽有一隻手伸了過來,攬住她腰身,再微一用力,將她的頭按在懷中。
凌上攻驚訝的抬起頭,剛想說話,就聽到外頭傳來楚凌雲壓抑的聲音,「還沒找到嗎?」
「回將軍,沒有看到人。」有人稟報。
「找,繼續給我找。」他陰聲道,「南朝人盜走了梁國機密文件,一定要找到,絕對不能放過。」
「是。」
楚行雲不愧是梁國大將軍,拜堂時被人擄走了新娘這種丟人之事,也能被他硬生生扭成「梁國機密文件被盜走」,將一件私事轉成了國家大事,讓梁國人不敢隨意議論,同時賣力的幫他尋人。
可謂是一石三鳥之計。
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楚行雲怎麼也沒想到,他恨不得立即抓到之人,就在他身後的馬車裡。
隨著他逐漸遠去,馬車帘子被掀開,剛才低著頭恭聲應是的侍衛握緊劍柄,惡聲喝道,「出來,檢查。」
「抱歉,官爺,我們少爺是個瞎的,夫人身子又不大好,一直咳血,恐是出不來了,不過我們可以掀開帘子給官爺檢查。」車轅上的車夫低頭哈腰,語氣恭敬又小心。
侍衛表情平和了許多,語氣卻依舊惡劣,「不行,上頭下了指令,無論誰想出城都得接受檢查,快點下來。」
「哎,官爺,不是我們不下來,實在是……」車夫一臉為難的湊到了侍衛身邊。
片刻後,侍衛一臉嫌惡的後退了兩步,怒道,「癆病你不早說,癆病是會傳染的,你想害死我么。」
恰在此時,車內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咳嗽。
侍衛再次後退了兩步,捂著鼻子,一臉嫌棄的往車裡看了兩眼,便擺了擺手,喊道,「放行。」
馬車緩緩行駛,逐漸離開了梁國都城。
凌上攻屏住呼吸,一離開人群,就將那脖子上沾血的紗布給丟到了角落裡。
男子也鬆開她,摘下眼罩,老神在在的繼續坐著。
也許是剛才的那齣戲演的太過完美,也許是方才兩人之間太過親密,即使現在車內又恢復了冷清,凌上攻還是比方才從容了許多。
她深吸了兩口氣,小聲問道,「敢問將軍……與慕遠清,是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