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沒想到一向看起來和善的太妃,今日突然領著豪仆拿人。
不過他在府里人脈一向活絡,趕緊往旁邊一個小廝遞眼色,用嘴型比劃著「王爺」二字。
就是不知道那小廝能否機靈義氣,搬來王爺救他。
初時他還不甚在意,尋思著王妃不過問問,搪塞過去就是了。
待莫如被押入太妃的院子里後,粗刺的長棍,沾鹽水的鞭條子一一擺上,莫如才發覺太妃今日可改了家風,立意不問出些實惠的,就要大刑伺候了。
太妃緊繃著臉,先問那淮桑縣主是何許人也。
莫如覺得這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只老實說她是西州陸家的外孫女。太妃用力想了想西州陸家,實在是想不起哪個王孫相侯在西周安家落戶。
於是便問陸家受的什麼蔭封。莫如老實道:「只是個開鏢局的,祖上似乎沒有蔭封……」
太妃聽得直了眼兒,與一旁的廉楚氏面面相覷。廉楚氏接著又問:「那她父親是幹什麼的?」
莫如也是機靈,繞開她父親被斬的那一節不提,只簡單說沛山望族柳家,祖上也是曾經跟隨開國的聖祖打過仗的。
太妃心裡略略安慰,只覺得還可,母家雖低了些,可是父家甚好,更何況這女子乃是受的新賞,可見家世尚可。
但是廉楚氏卻聽出了蹊蹺來,若是這女子夫家顯耀,緣何莫如先撿著廉價的母家說?這小子油滑,定然有鬼,於是便又跟著問了一句:「她父親如今可在任上?在何處為官?」
莫如覺得柳家老爺正在陰曹地府當值的話,就不該他說了,於是小聲道:「小的實在是不清楚……」
楚太妃緊接著又問:「那我便問問你知道的,你且說說王爺回來時,可是去靈泉鎮北街歇宿了?」
莫如可沒法搪塞說不知道了,於是遲疑道:「王爺是……去訪友了……」
廉楚氏聽了先是拍了桌子:「大膽刁奴!還敢隱瞞,來人用皮帶子抽他,看他說是不說實話!」
壯奴們呼啦啦圍了上來,將莫如扭傷,抽了鹽水便開始鞭打起來。
莫如心知王爺的秉性,最恨身邊人多言泄密。今日他若說出淮桑縣主跟王爺未婚而居的實情來,便是過了眼前這關,也絕對過不去王爺的那一道。
他在王爺身邊,可是不是太平王府里的小廝,那腥風血雨也是見慣了的,於是將牙關緊咬,悶哼著忍著。
太妃初時也是氣,但見莫如後背被抽得皮開肉綻,實在是駭人時,便軟了心腸道:「且住手吧!你這個刁奴,他是你的王爺,可也是我的兒子!你當我不知他在外面養了外室?還嘴硬著替他瞞著,好好的爺兒都是讓你們這些個不長進的東西帶壞的,今日你若嘴硬,我便讓你將你扭出府去!」
廉楚氏在一旁卻嫌棄著太妃太綿軟,只狠狠道:「太妃,這等子的刁奴,你還留著他作甚?只一棍子打死,拖到亂墳崗上去喂狗就是了!」
就在廉楚氏話音未落時,有人在外面揚聲道:「姨媽好大的威風,我的小廝,你說打殺便打殺了,我怎麼不知,王府的掌事什麼時候改成廉家的了?」
廉楚氏閃目一看,只見崔行舟一臉怒意地背手站在廳堂前,冷冷地看著打得鮮血淋漓的莫如。
莫如看見救星王爺前來,真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就此兩眼一翻,乾脆昏死過去,免得再有人問他事情。
廉楚氏沒料到崔行舟回來的這麼快,本來以為能從小廝的嘴裡套出些有用的,再攛掇著太妃跟崔行舟對峙,這中間便也沒有她的事情了。所以她今日不顧女兒阻攔,給太妃出主意審小廝。
可是就在她發威時,崔行舟卻趕巧兒了來了。
廉楚氏少不得端起長輩的架子道:「你母親因為那靈泉鎮的事情,跟我哭了幾場,昨日見你不回來,也是擔心極了。今日又見你一身酒氣回來,怎麼能不細細問問?奈何這小廝說話太氣人,也是氣到了你母親,我才氣不過申斥了他幾句。」
崔行舟揮了揮手,命身後的侍衛將莫如抬出去療傷,嘴裡淡淡道:「多謝姨媽費心,替我母親操持府里的大事小情,時辰也不早了,想必姨父也思念妻女了,您和廉表妹趁著天色還好,就趕緊回府去吧!」
這是明晃晃的攆人啊!
楚太妃在一旁聽了就覺得有些不像話,便開口說崔行舟言語不周,讓廉楚氏這個當姨媽的莫要往心裡去。
廉楚氏也是個要臉的,只臉色緊繃地起身走人了。
待廉楚氏領著表妹回府去了。崔行舟才轉臉問楚太妃:「母親,你要問什麼,且等兒子忙完了,自然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何必學那些尖酸苛刻的婦人私刑家奴,落了下乘?」
楚太妃也綳著臉道:「你什麼時候能忙完?哪有時間跟你的娘說話?你滿朝打聽下,有誰家娶了新婦,做婆婆的都不知道兒媳婦家是做什麼?你倒是像你父親,他納妾時不用與我商量,你娶媳婦也不用我這個無用的娘管……」
說到最後,楚太妃勾起了前世今生的幽怨,只抽泣著哭了起來。
崔行舟平生也是見不得娘親的眼淚,只嘆氣走過去,跪在母親腳邊道:「母親,你也滿朝打聽去,誰像你養的兒子這般省心,處處都替你考慮周詳?兒子選的女子,必定是德才兼備的,你這般審問她的出身,豈不是讓下人們也低看了她?」
楚太妃說不過兒子,只問:「那你就說,她的父親在哪兒為官?」
崔行舟覺得早晚瞞不住母親,便說道:「她父親當年受了岱山書院的牽連,已經落斬……」
楚太妃萬萬沒想到新媳婦竟然是這般出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獃獃看著兒子道:「這般出身的女子你也敢娶,我們崔家是選不著媳婦了?」
崔行舟鎮定道:「若想選倒是有大把的,可都不是兒子想要的,如今我跟她的婚事已經面呈萬歲,她也受了萬歲的冊封,貴為縣主,自有封地食邑,跟兒子也是相當,母親挑剔不著她的出身。」
礙著萬歲開了金口,楚太妃決定先不挑剔新媳婦的出身,便又問:「那你且說說,北街又是怎麼回事?」
崔行舟道:「是養了一個……」
「她又是哪家的?」
「也是西州陸家的外女……」
楚太妃如今抗打的能力日益見強,任兒子怎麼說都巋然不動,只顫著音問:「這……是兩姐妹同侍你一個?」
崔行舟笑了笑:「兒子哪裡會行那等子荒誕之事?這兩個是同一個……」
楚太妃到底沒抗住,再次靠了椅背子:「你……竟然跟她婚前就姘在了一處?她也算是清白出身,她的長輩怎麼竟然不管她?」
崔行舟也不想跟母親細說仰山的事情,於是便半真半假地說出她當初意外落水負傷,被他救下,只是她衣衫浸透,被他親自從水裡抱起,他也唯有負起責任,將她救治了之後,寄養在北街,待傷勢好了後,便尋了她的家人,並上門提親去了,壓根不是外人傳的那樣。
楚太妃聽了,瞠目結舌之餘,又覺得照此情形,兒子的確是該顧及女子的清白,可是她出身這麼低,抬入府里做個妾侍也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何必著非要娶進門兒做妻子呢?
可是待到第二日,崔行舟從靈泉鎮將柳眠棠接過府上時,楚太妃坐在高堂上一看,便立刻明白了。
她的兒子別處跟他老子不像,可是這好色的毛病,竟然是一般的!
只見那個淮桑縣主從小轎子上下來時,身穿淡藕色的束腰長裙,纖腰一把如春風嫩柳,雪白的脖頸若凝脂精雕,那眼睛鼻子,無一不是精緻可人,莫說廉苪蘭那孩子的顏色沒有這女子的萬分之一,就是楚太妃生平在京城裡見過的美人,也似乎比她略遜了幾籌。
也難怪一向冷靜自持的兒子,全然像中邪了一般,被這女子迷得不知所云,非是借著救命之恩,讓她以身相許了。
當柳眠棠半低著頭,向楚太妃跪拜下來後,卻遲遲不見楚太妃開口免禮讓座,廳堂里一時靜寂得很。
崔行舟有些不樂意了,地那麼硬,眠棠今日穿得又是薄裙子,她的腿有舊傷並不耐寒,跪這麼久怎麼受得了?
於是他乾脆起身,大步走過去將眠棠攙扶了起來。
楚太妃見不得兒子這等有媳婦就忘了娘的德行,不悅道:「怎麼?她要做我崔家的兒媳,我還受不得她一拜不成?」
眠棠知道,昨日楚太妃必然是被自己的出身嚇得不輕,今日她生氣也是應該的。既然早就想到了崔家長輩會冷遇自己,她倒是心態很平和,這等場合,也輪不到自己去哄楚太妃,就此低頭閑閑地站在崔行舟的身後。
崔行舟昨日其實跟母親說了很多,大抵是眠棠以前吃過很多的苦,但是為人至誠,希望母親像拿自己女兒一般待她,莫要讓她感到局促了。
可惜崔行舟對於女子的心思,並非像兵書專研得那般通透。
楚太妃心裡的彆扭,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捋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