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叔叔的家在遙遠的另一座山頂,那裡開滿了鮮花,金碧輝煌如同仙宮。有清澈見底的池塘,有丈余大小的紅頭鯉魚。有美女,有……糖葫蘆。
就是沒有烤肉和米粉。
辛湄咬著一顆山楂,酸的直皺眉頭。
熊叔叔坐在對面,拿著一把扇子做風雅狀,時不時深情凝望她,柔聲細語:「小湄,你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璀璨明亮。」
她咽下山楂,看著他的臉,人家都這樣誇她了,她得想幾句好聽的報答回去。
「你……呃,你也很好看,就是胖了點,不過很親切。看到你就想到我家後院里的大花。」
她有點想家了。
熊叔叔驚訝:「大花是誰?」
「一隻英俊瀟洒玉樹臨風的豬。」
「啪」一聲,他手裡的扇子掉在了地上。熊叔叔抱著頭痛苦欲絕地跳起來。
他最恨別人說他胖!
低頭看看自己的熊爪,他想在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上抓幾道印子。可是……可是她那麼無辜地看著自己,雪白的臉蛋,烏溜溜的眼珠子……憐香惜玉真的是一種罪過啊啊啊!
「熊大叔,糖葫蘆很好吃。不過我更愛烤肉和米粉。」
辛湄吃完兩根糖葫蘆,覺得更餓了。
熊叔叔思忖片刻,忽然露出個邪佞魅惑的笑,溫文爾雅地將扇子一收:「小湄可有雅興與我共飲一杯佳釀?」
喝酒啊?辛湄難得露出猶豫的神情,不過最後還是點頭了。
熊叔叔心中越發狂喜,俗話說,酒乃色媒人,醉酒的女人隨便你對她怎樣為所欲為,她都只會神魂顛倒。
他回頭吩咐女妖們:「去準備烤肉和米粉,再上一壇十年佳釀。」
陸千喬縱身一躍,如大鳥一般掠過茫茫樹海。
午後桃果果來歸花廳找他,滿臉欲言又止,最後只朝院子里指了一下——原本應當拴在樹上的辛湄消失了。
「是誰做的?」他問。
桃果果死活不肯說,只道:「千喬大哥,那姑娘是被西北邊的熊妖抓走了,你還是趕緊去救她吧。」
西北邊那隻熊妖早已臭名昭著,被他抓到手的女妖興許還能苟延殘喘,若是凡人……只怕不能活命。
陸千喬的眉毛擰了起來。
他竟有些焦灼,不能壓抑。
再一個縱身,他落在熊妖的府邸前。
金碧輝煌的宮殿,他倒是會享受。一腳踹倒兩道宮門,灰塵瞬間揚起,裡面安靜了一剎那,待塵埃落定,陸千喬取出新做的木劍,正打算大開殺戒,卻見宮殿內那些漂亮的被擄來做僕人的女妖們個個鼻青臉腫,雙眼含淚。
一見陸千喬,她們和得了救星似的,連滾帶爬過來抱大腿,放聲大哭:「是皇陵的將軍大人!我們終於有救了!求求你……求求你把那個煞星趕走吧!」
陸千喬只得退了兩步:「那隻熊妖在哪裡?」
女妖們哭得更傷心:「大王在後殿!將軍您再不快去救他,他就要被那個煞星打死了!」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提著木劍闖入後殿,入目處全是遍地狼藉,花瓶碎成渣渣,池裡的紅頭鯉魚翻了白肚,帳子被扯得亂七八糟,更有幾個滿臉是血的女妖在號哭。
他站定在後殿門前,突然有些猶豫,不知道門後會出現什麼怪物。
輕輕推開沉重的宮門,「吱呀」一聲,光線傾瀉進陰暗的內室,他一眼就看到了辛湄,她正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垂著頭,手裡捏著一隻偌大的青銅酒爵。
傳說中的採花賊熊妖好似一攤死肉躺在她腳邊,一隻爪子搭在桌子上,早已口吐白沫不省熊事。
辛湄一隻腳踩在他軟綿綿的肚皮上,突然笑眯眯地給自己倒滿一酒爵的酒,細聲細氣地說:「熊大叔,再來猜拳。」
她捏著他的爪子使勁甩,一時又大笑:「你又出五!我又贏了!」
說罷一巴掌拍在他臉上,笨重的身體就斜斜飛了出去,撞歪一片桌椅,勘勘落在陸千喬腳邊。
他沉默了。
辛湄端著酒爵娉娉婷婷走過來,她醉酒的時候反倒比平日顯得淑女,雪白的臉上染了紅暈,眼神又亮,又迷惘,唇角掛著標準閨秀笑容。
一見陸千喬,她愣了好久,突然把酒爵一丟,朝他恭恭敬敬行個萬福,聲音溫柔又甜蜜:「這位公子,面癱是病,要早點治。我認識一個綠水鎮的大夫,針法極好,幫你介紹一下吧?不用太感謝我。」
陸千喬被氣得差點笑了,上前打算制住雙手將她拖走。誰知她醉酒後力氣居然奇大無比,抓起一隻一人多高的青銅燭台就丟過來,嘴裡還特別好心地提醒:「小心啊,要扔了。」
他只好退幾步。
幾個鼻青臉腫的女妖拽著他的袖子流淚:「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後來大王吩咐我們備好佳釀,只說借個酒興會更有意境。誰知……誰知她喝醉就開始發瘋,拉著大王玩什麼行酒令,一巴掌下去,大王的牙就全被打掉了……可憐的大王!他會不會死掉?」
陸千喬看著後殿里亂七八糟的景象,忍不住嘆氣,抬手敲敲殿門,他說:「想吃烤肉和米粉,就到我這裡來。」
辛湄從桌子下面探出腦袋,像一隻充滿警覺的野生小兔子,揣摩他話里有幾份真意。
他作勢要走:「不想吃我走了。」
陰影里那個姑娘立即蹦了出來,陸千喬就勢擒住她兩隻手腕,反手輕輕在她頸側一劈,她就軟軟地落在懷裡了。
女妖們一股腦衝進後殿,哭天搶地的扶起熊妖,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奈何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真是人間慘劇啊……
陸千喬抱著辛湄,無聲無息離開了熊妖的府邸。
到外面山風一吹,酒氣衝天。他皺了皺眉頭,嫌棄地用單手把她拿開,四處找水源,打算把她丟水裡清醒一下。
她卻像只酒氣衝天的小兔子,哧溜一下鑽進他懷裡,攬著脖子不放手,隔一會兒就說句夢話:「爹……相公……我買的……」
他忍不住低頭看看她的臉,滿面暈紅,嘴角帶著甜蜜的笑,多麼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前面就有一彎清泉,大可以將她丟下去洗洗酒氣,順便叫她清醒一下。可他不知為什麼又不太願意。她的胳膊軟軟地勾在脖子上,五根手指軟膩得像白雲,發燙的臉頰貼在頸部肌膚上,吐息溫熱酥|癢。
他捨不得把睡得這樣香甜的她弄醒。
終於還是把她的腦袋扶扶正,重新用兩手抱著,一步步慢慢走回皇陵。
「知道錯了嗎?」
斯蘭坐在椅子上,面似寒冰,語調陰冷,審問半躺在床上的辛湄。
她整個人都縮在被子里,只露出顆腦袋,臉色有點發青,還在不停打噴嚏——每次喝完酒都會這樣。
揉揉酸疼發脹的腦袋,她喃喃:「錯什麼?」
斯蘭恨不得掀了床:「你把熊妖打殘了!人家管咱們要醫藥費!這也算了,你居然還敢勞煩將軍把你一路抱回來!膽子真不小!」
辛湄一點記憶也沒有,只是茫然地看著他。
「說!是誰把你放走的?」
呃,這個嘛……她想了想:「我不說。」
映蓮姐姐偷偷放走她,她絕對不會把她供出來的!這才叫義氣!
斯蘭氣得眼前金星亂蹦。
門突然開了,陸千喬走進來,示意他:「斯蘭,你出去。」
斯蘭含恨拂袖而去,老天爺怎麼這麼不開眼?居然讓這丫頭和將軍令同心鏡顯靈!
陸千喬走到床邊,伸出手,辛湄下意識地想躲,下一刻他溫熱的掌心卻輕輕摸在了額頭上,貼住片刻,又緩緩撤離。
「你的體質不適合喝酒,喝完必發燒。」他扯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待會兒記得喝葯,早些退燒。」
辛湄愕然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想起剛才斯蘭說自己喝醉了,是他一路把自己給抱回來的,便低聲道:「那個……謝、謝謝你。」
他沒有回答,半晌,方道:「至於是誰放走的你……」
不等他說完,她立即打斷:「我就不說。」
他頓了頓:「不說也罷,下不為例。等你病好了,隨我離開皇陵。」
反正還是囚禁她,去哪裡不是一樣?辛湄嘟著嘴不說話。
陸千喬緩緩從懷中抽出秋月棲身的那張符紙,晃了晃,她的心也跟著抖了抖。
「我不會再用捆妖索鎖你。」他說,面無表情,「你的靈獸暫時放在我這裡。你逃一次,我烤它一條腿,逃四次,它的翅膀和腿就都沒了。你自己斟酌。」
太……太狠毒了!辛湄目瞪口呆。剛才她做什麼要跟這個蛇蠍心腸的男人道謝?!
他似乎笑了一下,走出房間,房門輕輕合上了。
據說發燒的人要多晒晒太陽,第二天低燒還未退,辛湄便裹著棉被在院子里曬太陽。
陸千喬還在歸花廳,這次沒關窗戶,他低頭不知在寫什麼,一邊寫一邊說,周圍那些人便連連點頭,神情認真。
好像確實有點將軍的架勢。
她揉揉燒得發疼的眼睛,打算眯一小覺,忽然感覺樹後盤著團人影,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她好奇地伸長脖子,就見映蓮縮在樹後,兩眼放光地望著歸花廳內,一會兒對花流淚,一會兒又迎風嘆息。
「映蓮姐姐……」她這是做什麼?
映蓮大吃一驚,待回頭髮現是她,臉頓時黑了,轉身欲走。
辛湄沖她小小揮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供出來。」
一席話說得義薄雲天。
映蓮摔了一跤。
辛湄蹭過去,順著她方才望著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這角度真不錯,剛好能看清歸花廳里的景象,還不至於被人發現。看看窗口,眼下站著的人是斯蘭。
她恍然大悟:「你暗戀斯蘭啊?」
映蓮臉上一陣紅一陣綠,又怕她嚷嚷出去丟臉,只好忍無可忍捂住耳朵。
辛湄理解地點頭:「我懂我懂,戲裡說過,暗戀才是最美的。每天躲在樹後偷看他,也是一種愛。」
那叫偷窺狂……映蓮含淚地想,其實自己這些年暗戀陸千喬,不叫他發覺一星半點,有空就躲在暗處偷看,確實也和偷窺狂沒啥兩樣。
「這種事還是需要有個人來牽紅線的。」辛湄握住她的手,十分誠摯,「我來幫你吧?你好心偷偷放了我,我總得報答你。」
映蓮被她滿臉亮晶晶閃爍的王霸之氣與聖女之光晃得花容失色。
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你陷害情敵,情敵卻反過頭來道謝,順便替你和別人拉紅線更噁心的事了。她被噁心得淚流滿面。
「映蓮姐姐?」辛湄不解。
映蓮回過頭,似是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變成「哇」的哭聲,使勁一跺腳,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