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有人能把將軍傷得這麼厲害!你說,到底是誰做的?!」
「是幾個紅眼睛的人群毆他,另外,這個問題你四天來已經問了第三百八十七遍……」
「千喬大哥!我不要你死!」
「你要是再用雞翅膀拍他,他可能就會死了……」
…………
噪雜聲如流水般襲來,可是漸漸又褪去,最後屋子裡變得很安靜。
帳子被人輕輕打開,一股苦澀難聞之極的味道夾雜著香甜的食物味道撲鼻而來。感覺到一隻柔軟的手在替自己抹葯,陸千喬到底忍不住面紅耳赤地把眼睛睜開了。
視野里是辛湄的側臉,她扭頭不知在看什麼,一邊替他上一種味道極其苦澀難聞的葯,另一隻手裡還捏了一串丸子,時不時咬一口——真是高難度的動作。眼看她的手順著胸膛往下,快要摸到腹部,他覺著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攔住了。
「你……」他試圖說話,才發現聲音乾澀沙啞。
「嗯?」她愕然轉頭,見他醒了,不由一樂,「醒了?你睡了四天,現在感覺怎麼樣呀?」
陸千喬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微一動:「醬汁……」
雖然沒指望她會流著眼淚撲上來大叫「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但是吧,她一邊吃丸子一邊還把醬汁滴在他手上好像更讓他不爽。
「不好意思,我替你擦擦。」
她用手絹仔細把他手指上的醬汁擦乾淨,又取了一隻細嘴小壺,將他的腦袋半抱起來,小心餵了幾口水。
「你醒了,我去叫斯蘭他們,都在門口等著呢。」
辛湄把他的腦袋放回去,起身正要走,手腕卻被他握住了。
「坐著。」雖然重傷,說話虛弱無力,這兩個字依然說得不容抗拒,「暫時不要叫他們。」
辛湄趴在床邊,嘻嘻一笑:「咦?你是要和我獨處,傾訴衷腸?」
戲裡都是這麼演的吧?英雄救美人或者美人救英雄之後,受傷的那個醒了,便必然有一段情意綿綿的感情戲。
陸千喬未置可否,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始終沒有放開。
「叫你跑,跑了怎麼又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低,有點溫柔,再也沒有初見時的冷傲。
她咬著丸子喃喃:「我要真跑,你就死掉了。現在你欠我一份人情,記得要還給我。」
陸千喬笑了笑:「不怕跑回來再被欺負?」
辛湄哼一聲:「我爹說,我不欺負別人就謝天謝地了,世上沒人能欺負我。」
……不愧是辛老闆,太有見解了。陸千喬回想她諸般彪悍事迹,以及諸多被她氣哭氣跑氣暈的可憐人,不由同情地嘆了一口氣。
「陸千喬,你現在沒事就好,我得回家了,明天是我十六歲生辰。」
她把最後一顆丸子吃掉,油手放在他衣服上擦了兩下,想要把手腕從他手中抽出,可他卻合攏五指,握得更緊了。
她疑惑地望著他,他卻還是什麼都不說,雙眼緊緊閉著,睫毛微顫,過一會兒,像蝴蝶振翅般再輕輕張開,深黑的眼珠定定對著她,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卻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
辛湄俯下身體:「你還想說什麼嗎?害怕雲霧陣的事?你放心,我誰也不說。」
他默然片刻,手指緊了緊:「你……稍等一下。把包袱里的人偶和小刀拿來。」
她趕緊擺手:「還是算了吧,你傷還沒好呢!」
「手指沒有受傷。」
「……那好吧。」
她起身,試著動了動被握住的手腕,他的手指依然扣著,沒有鬆開的意思。
呃?她茫然了。
「辛湄。」他笑了笑,不知為什麼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覺得又陌生,又迷惘。因為受傷,他的手指有點涼,慢慢舒展開,輕輕握住她的一根手指。上面還沾了一些氣味苦澀的金創葯,粘膩油滑的觸感。他用袖子仔細替她把這隻手擦乾淨。
「去拿。」他慢慢鬆開手。
天女大人的人偶雛形已經出來了,這次並不需要人偶能活動關節,所以步驟沒有那麼複雜。他靠在床上,用小刀一點一點雕琢人偶的五官。
像那天在眉山居,她又把整個身體靠過來,捧著下巴專心致志看著他每一刀。陽光照在她腦袋上,碎發顯得毛茸茸。他可以聞到她頭髮上淡淡的香氣,還有手指上醬汁的咸辣氣,金創葯的苦澀氣。
陽光的熱度讓這些零零碎碎的氣息散發出來,居然是芬芳的,他覺得有點喜歡。
窗檯下躲了一群妖,斯蘭持續著流淚衝上前欲破窗而入的動作,一遍又一遍被人擋回去;桃果果面紅耳赤試圖從牆上找個縫往裡面看;映蓮躲在陰影處,用蓮葉扎了個小人,上書「辛湄」二字,在用釘子使勁砸。
大家都很不淡定,唯有趙官人捋著細細的鬍鬚,笑得猥瑣:「聽見了沒?誰還敢說將軍是個不懂女人的童男子?人家重傷在身,不能身體力行,人家還有手指在啊!你們這幫小鬼多學著點!」
天快黑的時候,辛湄醒了過來。
她一整個下午都趴在床前看陸千喬雕琢人偶,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這些天她確實有點累,皇陵里的妖沒幾個會照顧病人的,到最後除了擦洗之類的隱私事,換藥喂水照看的活都交給她了。
她打了個呵欠,趴著睡覺的姿勢並不舒服,現在渾身酸疼。正試圖扭一扭脖子,忽然覺得腦袋上有點沉,陸千喬的一隻手正放在她頭髮上,輕輕摩挲。
辛湄轉過頭,肩膀上一直蓋著的薄毯滑了下去。
她沒有動,只是趴在床上笑眯眯地歪腦袋看他。
案上有人送了燭火,那一點光亮在他眼底跳躍,他就這麼輕輕摸著她的腦袋,表情溫和。
「陸千喬,」她突然開口,笑吟吟地,「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的手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縮回去,也沒有說話。片刻,他從床頭拿起一隻小巧玲瓏卻又五彩斑斕的人偶,放在她面前。
「禮物。」他說。
已經做完的天女大人娉娉婷婷地站在她面前,長發如雲,綵衣斑斕,又威風又漂亮。辛湄驚喜地拿起來,捨不得用力,只用指尖輕輕摸它的頭髮和衣服,喃喃:「這麼快就做好了?頭髮和衣服也有了……」
「是趙官人送來的。」
辛湄凝神看了好久,才抬眼看著他:「嗯,謝謝你,我好喜歡。」
陸千喬生硬地縮回手,把臉別過去:「喜歡就好。天色暗了,我吩咐斯蘭把你送回去。快走吧。」
辛湄摸著天女大人的頭髮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起身把人偶放進包袱里,笑了笑:「陸千喬,這個人偶才不算禮物,你早答應送我的。生辰的禮物,你得再送我一個。」
他愣住。
「我還喜歡上次戲摺子里的將軍大人,雖然壞的要命,但有時候也挺討人喜歡的。你再幫我做一隻將軍吧,過幾天我來拿。」
她嘻嘻一笑,轉身走了。
剩下陸千喬痴痴坐在床上,忽然摸摸臉:壞的要命,可有時候還討人喜歡?對了,鏡子呢?鏡子在哪裡?這到底是種什麼複雜糾結的感覺,他得仔細看看再說。
斯蘭紅著眼睛一直蹲在門外,看到辛湄出來了,像只沒精神的老狗,只瞥了她一眼。
辛湄盯著他看了半天,看得他渾身發毛,怒道:「你看什麼?!你、你這個不知羞的丫頭……居然、居然勾引將軍……」
她嘆了一口氣:「你的面癱更嚴重了,現在變成了怨夫臉,還是去看看大夫吧。」
斯蘭渾身發抖地去牽靈獸,恨不得仰天長嘯,將軍為什麼要看上這種丫頭啊啊?!
這次沒有大批靈獸做累贅,回去的路就顯得特別短,正午缺一刻,辛湄就已經來到了辛邪莊上空。
斯蘭板著臉,根本懶得搭理她,牽著靈獸掉頭便走。
辛湄在後面揮手道別:「謝謝你送我回來,記得要早點去看大夫啊。」
他好像快從靈獸背上摔下去了。
辛湄笑眯眯地指使秋月落在辛邪庄大院里,早就聽見動靜的辛雄充滿期待地奔出來,見她只得一人回家,身邊連個男人的影子也沒有,登時氣得張牙舞爪。
「你這一個多月都在外面亂玩什麼了?!姑爺呢?叫你找的姑爺呢?!」
辛湄淡定地收了秋月,沖他搖搖手,笑得充滿了王霸之氣:「我看上了一個,住在挽瀾山附近。過幾天我就去搞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