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炸毛新娘終於見到了她要嫁的那個新郎。
沒有親手揭開蓋頭,沒有交杯酒,沒有洞房花燭——她之前想像的一切都沒發生,現在沒有穿喜服的新郎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眼珠子變成紅色的了。
——莫非得了紅眼病?
辛湄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考慮是直接上去把他揍成人餅,還是寬宏大量地給他一個解釋機會,彰顯自己的賢惠風範。
沒等她考慮好,新郎卻先開口了:「把斯蘭放開,我人已在這裡,有事和我說就行。」
她一把推開斯蘭,突然覺著眼下這個情況在諸多熱門戲摺子里都可以見到的。
下一刻說不定陸千喬就會擺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扭曲神情,用冰冷的薄唇吐出邪佞又刻薄的話,像「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痴心妄想」之類。然後等她氣得含淚狂奔後,看似無情實則深情的男主角才緩緩吐出一口血,無力地扶著斯蘭之類的支撐物,慢慢倒下去,背景杏花落一地,飄逸出我愛你但我不會讓你知道的刻骨纏_綿……
她被自己的想像噁心得倒退三步,大叫:「陸千喬,你說反了,是你要給我一個解釋!噁心人的那種不要!」
他果然很給面子,點點頭:「變身之劫開始了,能不能過去還不知。」
他是怕自己死了,她嫁過來不到一個月就成小寡婦?辛湄抱著胳膊又開始想像,他倒下去後一邊吐血一邊顫聲道:【斯蘭……別讓她知道真相……這不是紅眼病,我只是不想她以後做寡婦……】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怒吼:「換個理由!」
「婚事是我母親安排的,」陸千喬自始至終很平靜,「她就是那天坐在馬車裡的人。即使在戰鬼一族裡,她也是個地位十分尊貴的夫人。這等小事,榮正帝很樂意給她面子答允下來。變身之劫我若過不去,你也活不了。你須得為我殉葬,好教我死後不至於太寂寞。」
她終於震驚:「殉葬?我……我怎麼沒聽說……」
他笑了一下,面色陰沉:「辛湄,你如執意嫁我,那便嫁過來,陪著我一起死吧。」
他伸出手:「過來,今晚便可洞房花燭。」
她趕緊又退了三步,躲在樹後只探出一顆腦袋,充滿懷疑地上下打量他:「真……真的?」
陸千喬定定望著她:「娶不娶你其實無傷大雅,但你現在已成母親脅迫我的棋子,亦是我的包袱。我本想靜靜避讓,你卻大張旗鼓找來這裡……」
她被他話語里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激怒了:「我不想聽這些!陸千喬,你敢不敢說一句自己的想法?!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不喜歡我?」
她問得多麼大膽而尖銳,連斯蘭都被震住了,即使在女妖里,也沒見過如此彪悍而厚臉皮的。
陸千喬沒有迴避她的眼神,隔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我不討厭你。」
「那為什麼逃婚?」
「……也沒有喜歡到想不顧一切娶你。」
她沉默了。
陸千喬轉過身,低聲道:「辛湄,真那麼想嫁我?那便隨我來,趁我還能動,做幾天真正夫妻。」
過了很久,久到斯蘭以為她再也不會開口,辛湄卻突然說話了。
「陸千喬,」她問,「還記得我叫你做一隻將軍人偶給我做生辰禮物嗎?你做好了沒?」
他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恍然:「我忘了。」
「……那好吧,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再留下來也只是自取其辱。我這就走——」
她從樹後站出來,突然笑一聲:「——你以為我會這樣說,然後乖乖走掉?」
陸千喬愕然看著她揚起的臉,自始至終她都站得那麼筆直,筆直到驕傲,什麼事情都不能打垮她似的。她的眼睛亮得驚人,裡面蘊藏的……好像是一種叫做怒火的東西。
「你這個懦夫!」
她動作快得像鬼,一瞬間撲到他面前,下一刻拳頭就砸在他臉上,他居然絲毫不能防備,仰面向後摔了下去。身上突然一重,是她騎上來,揪住領口一頓搖,怒吼:「你以為我那麼好騙?!你這一套老娘在戲摺子里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你敢再說一遍不喜歡我?!你敢?!」
眼看一個活生生的驃騎將軍就要被她搖散架,斯蘭在旁邊急得焦頭爛額,想護著,卻沒法下手,發怒的辛湄力氣太驚人,十個他也不是對手。
「你先玩弄我的感情,後來再玩弄我的面子!現在居然還打算玩弄我的身體?!」她揪著他一頓抽,「你以為我不敢?你就是明天死,今天也得和我洞房花燭了再說!你來啊!來啊!」
她抓住他薄軟的長袍,「嗤」一聲就扯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他略顯白皙的結實胸膛就這麼硬生生暴露在風中。
斯蘭急得快要暈過去了,將軍的貞操!他寶貴的貞操就要毀在這魔星手裡?!正打算不顧一切上去阻止,忽聽杏花林外傳來噪雜的腳步聲,那些迎親的官員們似是找來了這邊,正循聲而來,一面大聲問:「姑娘!將軍?我們聽見聲音了,你們是在這裡嗎?」
辛湄怒吼:「滾!我們正在洞房花燭!」
四下里瞬間安靜了。
「抱……抱歉啊啊啊啊……」
眾人淚流滿面地逃走。彪悍的人生真是太不需要理由了,連洞房花燭都能在樹林子里,他們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彪悍?
她揪著陸千喬殘破的領口,正考慮怎麼才算洞房花燭,不防他突然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他仰面躺在地上,黑髮鋪了一地,左邊唇角被她揍得破皮,流下細細一行血來,他卻彷彿沒有任何痛感,只是靜靜看著她,低聲道:「辛湄,不要再胡鬧。」
又是一拳,這次砸在他右臉,像是打碎了一顆牙,他眉頭一皺,從嘴裡吐出一口血沫,裡面裹著半顆碎牙。
「你知道我爹有多高興嗎?現在你叫我回去?之前你怎麼不說?!誰叫你做人偶送我了?!誰叫你關心我了?!最胡鬧的人是誰?!」
「……你那麼想嫁給我?」陸千喬低聲問了一句。
拳頭又停下了,辛湄定定瞪著他,居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緩緩閉上眼,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低柔:「抱歉,讓你新嫁娘的夢想破滅了。」
一生一次的穿嫁衣,一生一次的蒙著蓋頭的忐忑嬌羞,坐在花車上揣測他的心情,那時候滿腦子都是他——原來,她真有那麼想嫁他。
「是啊!」她的聲音激烈又響亮,「我就是那麼想嫁給你!怎麼樣?!」
陸千喬緊緊閉著雙眼,睫毛劇烈顫抖,他覺得背後一陣冷一陣熱,手腕都開始微微抖起來,無法抑制,不可抑制。
「什麼變身,什麼殉葬,我才不在乎那些!你用這種理由把我打回去,你太幼稚了!」她兩隻手捧住他的臉,使勁搖,「給我把眼睛睜開!不許你逃避!」
他顫抖著睜開眼,對上她太陽般明亮的眼睛,沒有自憐自顧的悲容,沒有矯揉造作的矜持,辛湄從來不需要那些所謂女子美好的品德來點綴,她只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喜歡……想喜歡的人。
「我……」他喉頭哽住,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吐出一口氣,鬆開手:「那我們繼續洞房花燭。」
「你……你夠了啊!」斯蘭忍無可忍,漲紅臉大喝,「你看好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還在呢!洞什麼房?!」
辛湄愕然看他一眼:「你還在啊?」
「你這個……」他渾身發抖指著她,眼前金星亂蹦。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老牛的叫聲,三人齊抬頭,便見一輛破舊的牛車自雲端緩緩飛來,旁邊還飛快地圍繞著一個小黑點,發出特別刺耳的呱呱叫聲,在杏花林外繞了一圈,像是發覺了他們,立即筆直地飛進來,居然是小烏鴉。
「將軍!小烏鴉醒了,關於你問的那件事……」
許久不見的眉山君利索地從牛車裡跳下來,滿臉急切,待見到林中的景象,他整個人就僵硬了。
這個這個……小湄是坐在、坐在將軍身上吧?她身上那件……嫁衣?破布?撕爛的裙子?那、那是怎麼回事?再看看將軍,仰面躺著,一手扶著她的後背,一手舒暢地攤開,衣服亂成一團,還露出一大片赤_裸胸膛……兩個人,一個紅著臉,一個含著淚……
眉山君花容失色地踉蹌倒退:「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在洞房花燭。」一直被當做背景顏色的斯蘭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了,「眉山仙人,你好巧不巧這個時候來,莫非有什麼重要事?」
「洞……洞房……」這兩個字如晴天霹靂,劈的眉山君又踉蹌幾步。
他不過是一個多月忙著小烏鴉的傷勢,他倆怎麼就成親了?還……還洞房了?!將軍,你下手要不要那麼快?
「……有事就說。」陸千喬皺眉。
他在不耐煩!在給他眼色,叫他快點說完了好滾蛋,別打擾他們洞房花燭!
眉山君的眼淚刷一聲便流了下來,哽咽道:「關於混血戰鬼的變身之劫……並非沒有人能活下去……小烏鴉只查到這些,然後就……就被將軍的族人打傷了……」
陸千喬沉思片刻,並未像他想像的那樣欣喜若狂,只不過點點頭:「多謝。斯蘭,將祭天酬神酒的配料給他做報酬。」
斯蘭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他:「眉山仙人,多謝你了。」
眉山君失魂落魄地接過冊子,不知怎麼,居然連翻一下的興趣都沒有。他直勾勾地看著辛湄,默默流淚,喃喃:「小湄……你……你這就嫁給他了?」
她答應得特別快:「是啊。眉山大人,你先回去,等以後有空了我們再去看你。」
不不,你一個人來就足夠了!
「……走吧。」陸千喬面上紅了一下,「辛湄……你、你先起來。」
她猶帶怒容:「哼!不洞房花燭了?」
他抬手在她腦門子上輕輕一拍:「好了,起來。」
眉山君眼怔怔地看著他們三人消失在杏花林深處,一陣冷風刮過,捲起千層雪白花瓣,林中鬼火跳躍,鬼哭陣陣……
他、他今天是專門過來自取其辱的嗎?
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