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你們孟總越來越帥了啊。」朝夕拿著雜誌封面晃了一晃,蘇暢自顧自啜咖啡,恍若未聞,空調太冷,手臂上的肌膚隱隱生寒,隔著巨大的落地窗,只看到車如流水馬如龍的街,十丈紅塵,繁華塵囂。可是再熱鬧也隔著厚厚的玻璃,彷彿另一個世界。
公司里不是沒有旁的人心生傾慕,初入公司的幾個女孩子,偶爾在走廓或電梯里看到孟和平,個個都笑靨如花,聲甜似蜜:「孟總。」
而孟和平從來只是禮貌的點點頭,彷彿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朝夕老是說:「你們孟總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啊,這麼些年,就不見他鬧個緋聞啥的?」
蘇暢簡直啼笑皆非:「人家正常的不得了,有什麼問題。」停一停再說,「人家有女朋友。」
偶爾可以見到阮小姐上公司來,是電視台的女主播,真人比電視上年輕漂亮許多,人也很好,待人處事非常大方,與孟和平真的很登對,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真令人覺得光芒四射,所謂一對璧人。
做孟和平的秘書已經四年,不敢說了如指掌,但日常相處下來,公事私事有許多都是她打理,他真的十分潔身自好,除了阮小姐,再沒有約會過旁人。
朝夕常常叫嚷,說在這年頭你們孟總這樣的男人簡直比大熊貓還珍稀。
年輕有為,事業有成,彬彬有禮,溫文爾雅,最要命的是,竟然還如此專心不二。
朝夕說:「這麼完美的男人,會不會是假的?」
蘇暢並不覺得孟和平假,大約因為相處時日太久,什麼樣子她都見過。初進公司的時候一切還沒有上軌道,非常非常的忙,孟和平經常加班然後睡在辦公室里,她早上來上班,常常看到他隨便裹著毯子,就那樣歪在沙發里。
辦公室有大扇的窗子,正是朝東,窗帘沒有拉上,淡淡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龐,他的眼睫毛很長,蘇暢從未見過旁的男子有那樣秀氣濃密的長睫毛,睡著的模樣像個孩子。
其實他只是外表斯文,做起事情來殺伐決斷,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蘇暢曾經在飯局上見他與別人喝酒,據說酒品如人品,而他從來是大杯的洋酒,就那樣一口氣灌下去,乾脆利落,彷彿永遠不會醉。喝得再多思維仍舊清晰有條理,對方常常被喝得七葷八素,有兩次還真的就在桌子上將合同簽掉了。
唯一一次喝高了,是拿下城東那塊地,最後宴請幫過忙的幾位關鍵人物,那幾位公子哥都是孟和平的發小,一半是開玩笑,一半是發狠:「今天非得把你灌趴下不可!」一幫人起鬨車輪戰,最後全都喝高了,孟和平雖然沒有爛醉如泥,但從包廂走出來已經有點搖搖欲墜,笑嘻嘻的對她說:「今天真的是喝高了。」
她沒見過他喝醉,那是唯一的一回,她只得替他開車,他隨口告訴了她地址,卻是東城區的一條老街,她明明知道他的別墅是在城西,但地址他說的那樣溜,應該沒有錯,她心想或者他在東城區另外有公寓,於是她也沒有多問。在一路上他都很安靜,她一直疑惑他是不是在后座睡著了,其實並沒有。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孟和平會住在那種地方,大片的舊式小區,一幢幢火柴盒樣的房子,窗口密集如同蜂巢。夜色里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她將車停在路口,他接過車鑰匙還記得向她道謝,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整個人倒像是夢遊一般,她實在不放心,跟了上去,他走得並不快,但是熟門熟路,樓道狹窄陰暗,聲控燈暈黃昏暗,到了四樓他終於停在一扇陳舊的綠色防盜門前,漆都已經剝落了,許多地方發黑,露出裡頭的鐵,一根根的鐵柵。
她從樓梯中間的縫隙里靜靜仰望著,他似乎在找鑰匙,找了很久但沒有找到,於是拍門:「佳期!開門,是我,佳期!」
沒有人應他,樓道里空蕩蕩的,嗡嗡迴響著他的聲音:「佳期!佳期!」
他又叫了幾聲,仍舊沒有人應,他似乎很累了,忽然坐下來,就坐在磨得發光的水泥樓梯的台階上,然後靠著牆,慢慢闔上眼睛,忽然嘆了一聲氣。
她在幾級樓梯下站了好久,不敢動,最後終於大著膽子走上去,才發現他已經將頭靠在牆上睡著了。仍微微皺著眉頭,眉心彷彿永遠有個糾結,撫不平,抹不掉。坐在這樣簡陋的地方,卻像是迷路的孩子終於尋到回家的路,而家門卻緊閉不能進入。
她心底忽然生疼,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
從此知道他的秘密,在他偶爾對窗佇立的時候,在他偶爾吸煙的時侯,在他偶爾凝睇的時候,在他眉峰微皺的時候,她總在心底想,他是否在想念那個女子,或許那一段是深埋在他心中的記憶,或許那是一段他再也無法遺忘的往事,或許那是他直到如今仍舊深愛的人,佳期。
她經常默默無聲的念出這個名字,舌尖微啟,然後落下,佳期,輕得如同一聲嘆息。
曾經被他如此深愛著,想必是非常非常值得的女子。
只是,他為何失去她,他為何再找不回她?
朝夕拍她的手:「蘇小姐,回魂啊,你又在想什麼?」
她掩飾的笑笑:「剛才外面有帥哥經過。」
朝夕伸長了脖子:「在哪裡?在哪裡?」沒有看到又抱怨她:「你成天對著你們孟總,還不夠啊,竟然還看別的帥哥,我要是你啊,我成天看著他就夠了。」
她只是笑。
過道那頭有人正走過來,身後那桌有人揚聲招呼:「佳期!佳期!在這邊!」
那兩個字彷彿驚雷,驚得她驀然抬起眼睛,只看到那人走近,越來越近,彷彿是寫字樓里最常見的辦公室女郎,妝束衣著都再尋常不過,皮膚白凈細膩,只一雙眼睛,盈盈如星,聲音也柔和好聽:「周靜安,你再嚷嚷的話全餐廳的人都會看到了。」
是不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那麼這世界真的是小。
她悵然的想,可是,世界這樣大,咫尺之間,有如天涯,那一方是她永遠抵達不了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