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來,突然有人叫:「喲!南方,那不是你老婆?」
紀南方回頭一看,還真是。
難得看到她穿裙子,珊瑚色羊毛針織套頭衫,下面是深棕色直身裙,大衣搭在手裡,同女伴站在一起,倒顯得亭亭玉立。
一幫人早就七嘴八舌,有叫嫂子的,有叫弟妹的,還有就叫她小名的:「守守,今兒怎麼碰巧了?」
守守笑眯眯的反問:「怎麼,就興你們來喝酒,不興我來吃飯?」
挽著紀南方的女人早就放開了手,不過姿態還是很磊落,準備走開,誰知被紀南方反手拖住,說:「去車上等我。」才又放了手。'
看出這兩口子有私房話要說,一幫人各攜女友呼嘯而去,餘下守守跟她的女伴杜曉蘇,杜曉蘇也說:「我過去等你。」
「不用。」守守漫不在乎,回頭沖紀南方笑了笑:「我明天去香港,這周六不能陪你應卯了,你到時跟媽媽說一聲。」
「去香港幹嗎?」
守守覺得有點奇怪,以前她跑來跑去,他從來懶得問。
「看《色戒》啊,完整版。」
為了一場電影飛香港,這倒是她素來的作風。
「別去了,在家看,我叫人替你找拷貝,不就是二十分鐘不刪。」
守守覺得很欣慰,看,嫁人還是有好處的:「那行,你可別忘了啊。」
結果他還真的給忘了,守守好幾天沒見著他的人,這天想起來給他打電話,響了半晌沒人接,正打算掛了,他竟然接了:「喂?」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還沒睡醒,不知道還在哪個女人床上,她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嗲著聲音叫了聲「南方」,嬌滴滴的反問:「猜猜我是誰?」
「守守,」他仍舊是透著睡意的聲音:「下次想玩這個,記得別用家裡的保密電話,乖。」'
她有點惱羞成怒:「你給我找的《色戒》呢?」
這下倒問到他了,過了幾秒才笑:「誒,我給忘了。」他或許是感冒了,或許是沒睡醒,說話的時候鼻音很重,瓮聲瓮氣的。
她突然覺得心酸,說:「那就算了吧。」
「守守?」他似乎覺察到了不對:「你別生氣啊,我這就打電話叫人弄去,守守?」
「不用了,我不想看了。」
她覺得精疲力竭,就把電話掛了。其實不過只有一點點像,那個冬天易長寧感冒了很久很久,一直不見好,她打電話給他,他的聲音嗡嗡的,像小孩子:「誒,我給忘了。」
其實不是忘了,他故意這樣說,後來她怏怏的回到寢室里,看到蛋糕跟花,才知道他根本沒有忘。後來蛋糕她分給全寢室的人吃,每個人都笑嘻嘻,說:「甜啊!」"是啊,甜啊,一直甜到人心裡去。
分手的時候他卻一遍遍的說:「守守,你忘了我吧,你忘了我吧……守守,你忘了我吧……」
而她像小孩子撒潑,淚流滿面,揪著他的衣襟不放,那樣狼藉,那樣不依不饒,可是有什麼用處?
有什麼用處?
最後他還是撇下她。
不要她了。
守守覺得灰心,因為她想起這些事來,都不掉眼淚了。
她用老法子,出去大吃一頓,然後看電影,一場接一場的看,悲歡離合,生死哀歌,那樣掙扎的痛楚,那樣悲慟的人生,苦難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這時候她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很快樂。
凌晨回家,看到紀南方,十分意外,咦了一聲:「你怎麼回來了?」
他似乎有點不耐煩:「這是我家,我不能回來?」
他們有約法三章,一方發脾氣的時候,另一方就不能發脾氣了,所以她笑眯眯的順著他,哄他:「行,行,當然可以回來。」一轉頭又問:「你回來幹啥?」
他的臉色更壞了,像是在別的女人那裡受了氣,引得她更好奇,還有什麼女人敢給他氣受?
他真正生氣的時候通常不作聲,她其實累了,懶洋洋去換了件衣服,出來注意到茶几上的東西:「是什麼?」
「拷貝。」
他很不耐煩的說,打小就是這樣,嫌她煩。她是女孩子,又比他小很多,偏偏愛跟在他後頭,要和一幫男孩子一起爬牆上樹,他就煩她這個小尾巴,所以對她說話永遠有三分不耐煩。
她頓時喜不自禁:「《色戒》?明天叫曉蘇來陪我一起看,聽說梁朝偉三點全露耶,耶耶!」
他突然說:「明天得還人家,要看今天看。」
「啊?」
「你以為這事容易?就為弄這個出來,人家賣了好大的面子。」
「哎呀紀南方你想想辦法嘛,我現在困得要死,明天再看吧,多留一天行不行?」
「要看今天看,現在看。」
看來他是真的心情不好,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幫忙,他脾氣臭起來是真臭,她皺著眉頭去抱膠片,今天看就今天看。
誰知道被他一把推開:「螞蟻憾大樹!」
她吐了吐舌頭,其實這是有典故的,那會兒他都念初中了,她還是小學的一年紀新生,一群孩子相中大院後頭廢棄的操場,要把藍球架重新豎起來。她小時候不長個頭,跟小不點似的,卻蹦得最快,頭一個衝上去使出吃奶的勁,想要把那鐵架子扶起來。
一幫半大小子哄然大笑,紀南方笑得最響,非常鄙夷的說她:「螞蟻憾大樹!」
膠片是真的有些沉,放映室在三樓,她聽到他微微喘息,伸手戳了戳:「三少爺,要鍛煉啊,別成天就只做一種運動,你聽聽喘氣的這聲,老了。」
他不怒反笑:「滾!」
這才是紀南方,她快活的打開放映機,他幫她把膠片裝上去,她問:「你怎麼不弄數字的回來?」
「你不是說只有膠片才叫電影?」
她說過這句話嗎?
不記得了。
她看電影的時候從來不吃東西,別人一進影院左手可樂右手爆米花,只有她兩手空空。
家裡的放映室雖然小,但是很舒服,她盤膝坐在沙發里,而他在另一邊的沙發里坐下,先點上一枝煙。
她皺起眉頭:「紀南方!」
他起身離開。
她以為他走了,所以安心看電影。
完全沉浸在情節里,湯唯非常的漂亮,看海報時不覺得,真正出現在鏡頭中,乍然彷彿如名劍出鞘,眉梢眼角都是春色,裊然似一枝桃花,千種風情,萬般難言。
因為入迷,紀南方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都不知道,直到他在沙發上坐下來,她才瞥了他一眼:「你不出去了?」
他沒答腔,她全部心思都在電影上,轉過頭又接著看。)傳說中的回形針終於出場,她也算見過大場面的,可看到這裡還是忍不住哧哧笑。紀南方突然問:「有什麼好笑的。」
「這麼高難度,」她比劃:「真是不可思議……怎麼使得上勁?」
「要不要試試?」
「嘎?」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吻上來,她掙扎:「臭!」
鬼曉得他剛才抽了多少煙,一身的煙臭。他不放手她就咬,最後他終於吃痛,不能不鬆開。
「那我去刷牙。」
真見鬼,她敷衍:「快去快去,記得洗澡。」
她還要看電影,先打發他再說,他洗澡向來慢,又愛臭美,吹頭髮更得半天,等他洗完澡,她早下樓睡覺去了。
誰知道電影沒看完,他竟然已經洗完澡,穿著浴袍就過來了,連頭髮都沒吹,拿著條毛巾,一邊擦一邊就坐下來,她完全沒料到,一時逃都來不及,只好苦著臉:「紀南方,我累了。」
他看起來有點生氣,站在那裡不動,她想反正今天是得撕破臉了,先發制人:「你出去吧,反正你有地方去,我真的累了。」
他把毛巾摜在地板上,她想這一場大吵是免不了了,上次她趕他出去,兩個人大吵了一架。
吵就吵吧,她反正不怕,狠狠瞪著他。
結果他一聲不吭,轉身走了。
她大大鬆了口氣,接著看電影,梁朝偉落下眼淚,那樣的男人,竟然哭了。
她在心裡埋怨,就是紀南方搗亂,害她前面都沒看到,到了這麼煽情的地方,都沒覺得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