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天,還不像現在這樣氣候異常,酷熱難當。但亞大開學第一天,學校附近的工地就因為施工不小心挖斷了電纜,導致全校大停電。宿舍唯一一台電風扇奄奄一息地停止了轉動,這就很要人命了。
華麟脫了背心四仰八叉地倒在鋪在地上的涼席墊子上。「要死了要死了。」
他偏頭看向對面床的室友岑晏正坐在窗前看書,他的白襯衣領子還扣在最上面一粒。彷彿身處另一個次元,那個世界自有微風吹拂。「岑晏,你不熱嗎?」
「熱。」岑晏斬釘截鐵給了個肯定的回復。
「……還好你沒說心靜自然涼。上次跟我說這話的,墳頭草已經兩米高了。」華麟放在桌上的手機在響,他不肯起來,死魚一般地伸出了手在桌子上亂摸。岑晏用筆推了一下他的手機,讓他拿到手。「喂……」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能讓這條「死魚」一下打挺坐了起來,並且兩眼放光:「田路說后街有個網吧還有電,還開著空調!現在位置都搶爆了。我讓他和薛家齊佔了個四人包廂。我們一塊過去吧!」
網吧這種地方,岑晏是從沒去過的。在他過去十八年的人生認知里:網吧就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但在這麼熱的天氣里,他其實也不介意去做網吧里的一條龍。
包廂中,華麟他們三個聯機在打最近新出的一款很火的rpg遊戲《緣起劍靈》。岑晏對打遊戲看電影都興趣缺缺,他獨獨喜歡看書。可今天剛開學教材還沒領到手,就連預習一下專業內容的打算都泡湯。
於是百無聊賴的岑晏點開了windows電腦自帶的空當接龍遊戲。這個看似有些無聊的小遊戲其實可以玩的很專業。遊戲共有三萬兩千局,其中公認有難度的是617,1941,10692和11982局。
617,1941和10692這三局岑晏都解開了,獨剩最後一個11982局他從高一解到了大學還沒有通關。其實他對通關並沒有什麼執念,只是每次想起來就會試試,這已經變成了一個習慣。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華麟暫停遊戲湊過來看岑晏在做什麼。當看清岑晏在玩空當接龍以後,他沉默了半分鐘。「你這和來網吧寫作業的小學生有什麼區別?」
岑晏只回了他三個字:「有挑戰。」
「服了你了。我有點餓了,要點飯。你要吃什麼嗎?」
「不用。」
華麟按響了服務鈴,沒過一會兒網管推開包廂門。「什麼事?」
「你們這可以點餐嗎?」
「沒有飯。外面一條街都是飯店,你們可以點外賣送過來。」
華麟還不了解學校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店子,也捨不得網吧的空調和未完的遊戲。糾結再三,他決定放棄吃飯,買些零食果腹便是。「那你們這有賣別的吃的嗎?」
「你等等。」網管走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從門外探頭進來。「請問是你們要買東西嗎?」
「是的!進來!」華麟正在遊戲中酣戰,無暇分心。
岑晏回頭掃了一眼,女孩看上去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年紀,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一條綠色的中學生校褲。頭上梳著個有點土氣的馬尾,一根頭髮絲兒都不剩地紮緊在腦後,所幸她臉盤子很小,才能駕馭這個髮型。她臉上帶著一副討好的笑容,笑起來時有兩個酒窩,明明很甜卻不知為何讓岑晏覺得很假。
所以說第一印象這個東西很重要,不知不覺就決定了他們之後的命運。
注意到岑晏在打量她,女孩認準了這個金主,將身子側向他:「大哥,買檳榔不?」
她的脖子上掛著一口張開的小皮箱,裡面擺滿了各種煙糖,檳榔和打火機等小玩意兒。
岑晏微微皺眉,指了指旁邊的華麟:「是他要買。」然後又回頭沉浸在自己的空當接龍里。
女孩站在他們後面無聲無息等了兩三分鐘。岑晏今日第二十六次失敗重開時,她貼在他耳邊幽幽說了句:「在玩11982啊?」
帶著西瓜味口香糖的氣息噴在他臉上,岑晏坐在電競椅里敏感地向後移了一步。「你也知道11982?」
「著名的無解牌局,當然知道了。」作為常年混跡在亞大網吧,見證網吧換了無數個網管的「三朝元老」,為了更好地賣東西,什麼遊戲她都能說上兩嘴,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在網吧玩空當接龍的年輕人。
「那你知道怎麼解嗎?」岑晏問這個問題時其實是不抱希望的,他也曾在網上查過攻略,「11982」是國際上公認無解的牌局。只是遊戲創始人jimhorne堅稱每一局都一定有解,他才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解法。
「知道啊。」女孩的口氣很輕鬆,馬尾一甩,微微的得意。
她把胸口的箱子一把取下來,放在岑晏膝蓋上,勾下腰去拿滑鼠。
岑晏坐端正身子湊前去看她如何破解。她首先打開11982局,然後移動紅桃2到黑桃3上,隨即按f3鍵退出遊戲,然後重新進入選局仍選11982,開局後再按f10鍵撤銷上一步,從這一步玩起大約用了80步就解開了這一局。「噹噹當。解完啦。我試過很多次,這已經是最優解,沒有更快的了。」
岑晏坐直身子看向她,目光嚴肅:「可你這是作弊。」
準確來說,她是利用了系統bug。
女孩雙手交叉在胸前,理直氣壯地回應:「jimhorne說每一局都有解。但如果單從數學邏輯上來說11982是不可能解出的,因為它需要五個中轉單元(而遊戲只有四個),所以你所謂的bug,也許就是jim留給玩家唯一的解法。少年,別那麼死板啦!」
「規則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人們遵守。」岑晏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重置了遊戲。他相信11982一定有不利用bug的常規解法,只是還沒被找到而已。
恰好此時華麟完成了一局廝殺回到現實生活中來,「誒。你還在啊。不好意思,剛玩上頭了,不記得你還在旁邊等。」
「沒關係。顧客是上帝嘛。這位上帝,你要買些什麼?」
華麟被她逗笑了。「你這有什麼?」
女孩端起她的「百寶箱」給華麟展示。可是裡面都是些煙,檳榔,口香糖不能填肚子的東西。
華麟有點尷尬地抓抓頭:「網管可能誤會了,我是想買些飽肚子的小食。你這些我都用不著啊。」
「帥哥,不抽煙?」
華麟搖了搖頭。
「嚼檳榔嗎?」
華麟接著搖頭,還問了旁邊的田路和薛家齊,大家都不抽煙不嚼檳榔。
他不好意思地在她的箱子里放下十塊錢,並拎起一盒口香糖。「我就買盒這個吧。對不起,耽誤你時間,你賣的這些我們確實用不著。」
一顆豆大滾燙的水珠落在華麟手背上,讓他拿口香糖的手一顫。他一抬頭就看到女孩兩條麵條寬的眼淚掛在臉上,瞬間講話都結巴了。「這個……那個……你別哭啊!」
包廂里剩下三個人都暫停手裡的遊戲看過來。
女孩趕緊用衣袖抹乾眼淚,抽泣著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起我那躺在重症監護室的媽媽。這十塊錢是我今天賺到的唯一一筆錢。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遲早早,是亞大今年入學的大一新生。我父親早逝,母親又患了重病,為了給母親賺醫藥費,我平時會在網吧兜售煙糖,以後還請同學們多多關照生意。」
似乎是怕他們不相信,女孩還出示了自己的學生證。不過匆匆一瞥,也沒看清楚是哪個系的。
「原來是同學啊!我們之前不知道你的情況這麼困難。你早說嘛。你這裡的東西我都買了。你早點回去陪你媽媽吧!」華麟家庭條件富庶,自小養尊處優,最見不得窮人受苦,何況還是自己的校友,於情於理都該幫一把。
「這使不得……」遲早早一臉為難地推卻。
華麟擺擺手,「小事兒,這裡所有東西一共多少錢?」
「510。」幾乎沒有一秒停頓,遲早早報出了個數字。華麟愣了一下,她趕緊接著補充道:「零頭就算了。500就行。」
「那不行。」聽到華麟這麼說,遲早早心裡一咯噔以為他要講價。沒想到華麟說:「我怎麼能占你10塊錢便宜!你等等。」
華麟摸遍了全身上下,發現自己好像出門匆忙把錢夾落在了寢室,就那十塊錢還是昨天打車找剩的零錢隨手塞在褲口袋的……大少爺暗自思忖如果現在說自己沒帶錢會不會被打死?
他求助地看向田路和薛家齊,兩個工薪階層人民默默移開了眼神。
「我來吧。」岑晏從錢包里拿了500塊錢出來,加上剛剛華麟給的10,正好510放在她手上。「希望伯母早日康復。」
岑晏眼睫毛很長,而且眼眶內陷得比普通亞洲人要深,所以雙眸看上去很深邃,對視的時候能讓人感覺到一股真誠。這讓「老油條」遲早早的內心竟有隱隱的愧疚。
她將錢塞進褲口袋裡,把「百寶箱」里的東西一樣樣擺在他們的電腦桌上才出去。「謝謝你們。好人一生平安。」
華麟拍了一把岑晏的肩膀:「兄弟,錢我回去還你。」
「不用了,都是助人為樂。」
隔壁田路探過頭來:「你們就不怕是碰到個騙子嗎?」
「如果她是個騙子,我們最多就是損失五百塊錢。但如果她不是個騙子,我們可能就幫她度過了人生中一個大難關!」華麟振振有詞,從小他母親就教育他做人要有愛心。「這樣吧。岑晏,算我和你一起幫的。一人二百五。」
「……還是算了吧。」他可不想和他一起當二百五。
助人為樂的華麟心情大好,隨手打開一盒綠箭口香糖,只是這糖咀嚼在嘴裡和平時吃的味道好像有點不一樣。
華麟拿起口香糖盒子仔細一看,「我去!綠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