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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謝宴

所屬書籍: 借君胭脂色

那個專養殺手的「戲班子」大概消息不大靈通,又或是被犁過全城的查檢搜捕嚇成了驚弓之鳥,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一直消停得很。

不過最近風頭漸漸過去,又開始有鬼鬼祟祟的「名角」們在附近露頭了。

侍衛們應付不來那些江湖殺手神出鬼沒的路數,即便連著半個月晚上把靖安侯府這棵大樹守得密不透風,也沒能逮住半隻兔子。

花羅聽說此事,頗覺受到了挑釁,當即卷著鋪蓋搬了過來,每天打足精神虎視眈眈,直到今日才騰出空來和容祈聊幾句陳年的廢話。

不過也沒聊上多久,就被突然拜訪的來客匆匆打斷了。

是京兆少尹裴少陵安排在李孝文家的人。

或許是發覺沒能把殺人的黑鍋扣到容祈腦袋上,幕後的人空歡喜了一個多月,到底還是坐不住了。

張靜娘前一天還無精打采,一心只擔憂兒子的安危,而到了今天,也不知中了什麼邪,突然就心急火燎地遣人來侯府送請柬。

若說其中沒有古怪,怕是連倉房裡的耗子都不信。

容祈自然更不會覺得張靜娘是在家悶得百無聊賴、真心想請他吃飯了,他思忖片刻,失笑道:「都怪我,一直不肯乖乖去死,這便有人想要出手送我一程了。」

花羅翻了個白眼:「明明是聽說我出城去守孝了,所以那些魑魅魍魎才迫不及待地出來蹦躂!」

來傳信的人聽這兩人往自己臉上「貼金」,聽得連牙都疼了,忍不住打斷:「那侯爺可要赴約?」

一個是西市數十年糕點老字號的東家,一個是當朝最炙手可熱的年輕勛貴朝臣,涇渭分明一詞所指的不外乎如是,但二十年前的舊案與兩月前的大火卻生生在兩人之間連上了一道伏線。

今天一早,張靜娘剛梳妝完,就突然找到暗中護衛她的官差,聲稱自己一個喪夫的婦道人家無力再經營家傳的生意,於是想要將鋪子奉送給靖安侯府,再備上豐厚酒席與謝禮,聊表對當初救命之恩的謝意。

當然了,她自己是不便露面的,此事會全權交給族中長輩來操辦。

花羅與容祈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幺蛾子鬧得有點邪門——張靜娘究竟是不是寡婦,別人不知道,難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嗎?

至於那些被請來替她送禮請客的「長輩」究竟是些什麼貨色……這恐怕一不小心就得視對方的面具樣式而定了。

不過,容祈也並沒有猶豫多久,便笑道:「盛情難卻,便如他們所願,三日後我定會按時赴約。」

等裝成張靜娘家僕人的官府衙役走了,花羅挑挑眉毛,在容祈腰上捏了一把:「哎,能去嗎?你不疼了?」

容祈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卻沒有制止她這一言不合就上手**的毛病,只半真半假地嘆道:「疼啊,但有什麼法子呢。若我不上鉤,難道要讓個三四歲的孩子繼續落在那些人手裡?」

花羅撇嘴,不大高興地翻身又上了梁,好半天,房梁陰影里才傳來句嘀嘀咕咕的抱怨:「寧王真沒用,兩個月都找不到個孩子,居然還一甩手就扔下爛攤子跑去拜佛了,裴少陵也是廢物,把張靜娘放眼皮子底下看著,還讓人傳了消息進去!」

說來說去,還是在為重傷初愈的容祈抱不平。

容祈不敢得了便宜還賣乖,趕緊低頭抿了口參湯,借著濃重的苦澀味道掩去笑意。

短短三天一晃而過。

為掩人耳目,這幾天花羅還特意去城外別院晃悠幾圈露了露臉,直到今日一早,才跟著去探望她的堂姐裴芷的馬車溜了回來。

萬事俱備。

距離開宴的時間已不足一個時辰。

靖安侯府的馬車已經備好,車廂內外檢查了整整三遍,阿玉親自擔任車夫,而繭樓之下也有二十餘精銳侍衛正在靜待命令。

容祈更衣束髮完畢,從屏風後慢慢踱出,瞧見窗口翹著二郎腿抱刀托腮而坐的花羅,不由一笑:「孩子就託付於你了。」

花羅擺手:「行了行了,你這話不明不白的,別人聽了還以為那小孩是我親生的呢!」

容祈頓時一陣頭疼,第五百八十回想給這煞風景的混賬東西灌啞葯。

花羅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臉,往後一仰,從窗口落了下去。

而就在她的身影消失於高牆另一端時,容祈臉上溫和之色也一掃而空,眉間只余清冷漠然,低頭對樓下等待的侍衛做了個準備出發的手勢。

設宴處在城外一處別院,是慣用來租借給外人宴客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地正好與裴家的別院隔城相對,距離極遠,像是生怕花羅突然跑來攪散了即將上演的好戲一般。

容祈望著窗外青碧山色緩緩後退,指節在窗框上漫不經心地輕敲,似乎想到了什麼,漸漸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遠處的前方,已經顯出了白牆黛瓦的輪廓。

早有主人家畢恭畢敬地迎了出來。

容祈扶著阿玉的手下車,見狀笑了。

雖說必定是宴無好宴,但此時看來,迎客的主人年近古稀,身後還有年紀不一、五官卻各帶幾分相似的子侄輩戰戰兢兢地垂手侍立,倒不像是殺手假扮的。

他便摸了下自個兒的脖子,饒有興緻地想,對方如此費力地做戲做全套,目標只怕未必僅僅是他這顆項上人頭。

如此一來,事情便愈發有趣了。

七月初的時節,山水已薄染秋色,卻還不至於寒涼,正是一派好風景,宴席便設在了別院的水榭中。

在一眾侍衛不錯眼的注視下,主人顫巍巍地將容祈請到了上座。

不一時,便有各色精緻菜品流水般端了上來。

舞姬身姿婀娜,隔著重重紗幔在高台上翩躚起舞,絲竹樂音若有似無地飄過水麵,歌聲中滿溢著撩人的纏綿繾綣。

可真是一幅神仙光景。

容祈暗自一笑。

他向來吃得比貓少,出門前又被花羅特意灌了一碗粥,此時撿著味道清淡、不易被做手腳的菜肴略動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閉目專心欣賞歌伎的一把好嗓子。

主人與陪客的奉承與勸酒都得不到回應,為難得臉都快抽了。

面面相覷了一會,為首的老者終於又舉起杯,硬著頭皮說了一通換湯不換藥的恭維套話,末了,一仰頭連飲三杯。

立刻有美貌舞姬雙手奉上陳年佳釀,瓊漿隨著動作輕輕搖晃,晶瑩瀲灧,正如同柔荑之下半遮半掩的眼波。

容祈仍舊一副若即若離的態度,全不曾因為美人奉酒而動容半分,指尖將盛滿酒漿的瓷杯輕輕推開,笑道:「我乃久病之人,不飲酒。」

老者臉色發綠,連忙揮退美姬,想必心中定然十分後悔。

他年紀大了,喝了不少酒,又犯了蠢,此時腳下都有些晃,但定了定神,還是踉蹌地捧著個木匣再次走上前來。

侍衛將人攔下,確認過匣中別無他物,只是張家糕點鋪子的地契,這才放行。

老者訕訕,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當日小人的侄孫女僥倖大難不死,可孝文既然不在了,她一個婦道人家,侯爺也知道,她如今……唉,自然也無心經營,只想閉門將獨子養大……」

聽他絮絮叨叨半天說不到點子上,旁邊比他年輕些的另一個老頭子咳嗽一聲,打斷道:「家兄的意思是,當初多虧侯爺援手之恩,靜娘才得以活命。如今她念念不忘想要還報恩情,奈何我等平民百姓,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思來想去,也就只有祖上傳下來的鋪子還勉強能襯得上這份心意了。還望侯爺笑納才是!」

「恩情么……」

容祈垂著眼皮,漫不經心地瞅了眼那份薄薄的契書。

「我要這東西有什麼用。」他淡淡道,「陛下的賞賜便夠我過十輩子了,難道我還缺一口點心吃?」

張家幾個人愈發局促不安起來,見容祈要將地契推回來,幾人幾乎同時縮手。

「啪」的一聲,木匣直直落到了地上。

氣氛簡直尷尬到了極點。

可即便如此,附近仍然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更見不到刺客的蹤影。

容祈忍不住蹙眉。

——莫非他們根本就猜錯了?可如果不是為了找他的麻煩,那麼這場莫名其妙的宴會又是怎麼回事……還有花羅那邊,萬一附近壓根沒有「戲班子」的殺手,她又要如何才能順藤摸瓜……

這樣一想,他便意興闌珊起來,起身道:「諸位好意我心領了,時候不早……」

話還沒說完,只見那彎腰去撿木匣的張家老者突然一個趔趄,正好撲到了容祈面前案上。

侍衛反應極快,立刻出手一左一右架住了那人。

可攔得住人,卻攔不住湯水,杯盤被他那一撲給撞得東倒西歪,其中紅紅綠綠的汁水頓時濺了容祈一身。

容祈:「……」

這都是什麼小娘子爭風吃醋時才玩的把戲!

見他捏著滴滴答答淌水的袖子,面色冷凝,張家人頓時慌了神,一時間至少三個聲音叫人端水,四條帕子同時遞到了容祈面前,外加一個惹了禍的老頭子白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最後還是剛剛為兄長做註解的張家老者稍微鎮定一點,乍著膽子指出了合適的更衣之所。

方才那個奉酒的美人又捧著件精工細作的衣裳走了進來。

容祈剛褪下外衫、洗過了手,見狀簡直要氣笑了。

阿玉沒跟進來,陪同的幾名侍衛大約不確定他們護衛的貴人究竟有沒有一親芳澤的意思,便自作主張,只搜身確定過這嬌滴滴的小娘子不是刺客,便把人給放了進來。

容祈揉揉眉心,示意來人把衣裳放下,自己卻推開窗、站得足有一丈遠以避嫌。

舞姬美人似乎根本沒想到自己會遇上個柳下惠,愣了半天,最後忍不住露出一絲難堪,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人剛走,容祈就綳不住那張正人君子的溫文面孔了。

「我在他們眼裡就是個腦滿腸肥、見到個平頭正臉的女人就走不動路的急色鬼嗎?」他七竅生煙地在心裡想,「就這種扭捏作態的貨色,還不如照鏡子看我自己呢,也不知道是誰占誰的便宜!」

真是千防萬防,卻怎麼也防不住對方犯蠢,還蠢得如此上不得檯面……

容祈狠狠腹誹了一通,仍不解氣,忍不住回想了下花羅偶爾說粗話罵人的調調,這才頗有負罪感地覺得心平氣和了起來。

這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可剛往外走了一兩步,他就驀地覺出了異樣,腹中像是突兀地被封入了一團烈火,燒得他神志猝然一陣恍惚,他連忙再次推開窗,用初秋微涼的空氣驅散那陣迷離之感,可就在這耽擱的短暫時間裡,身體里不對勁的感覺就已越來越明顯。

還是著了道!

容祈飛快地思索究竟是什麼地方被下了葯。

飲食,潑灑在他身上的湯汁,方才那女人身上的熏香,還是……

他抬起袖子嗅了嗅,腹中火熱的感覺倏地又往上躥了一截——要命!別的不好說,但至少這身替換的衣裳有問題是肯定的了!

容祈用力咬住下唇,三兩下把剛穿好的衣裳又脫了,順著窗戶扔了出去。

窗外侍衛迎上來:「侯爺?」

他警覺地撿起衣裳檢查了一番,卻沒發現任何異樣,不由疑惑道:「是下了會與其他東西相互作用的葯?」

容祈弓身伏在窗口深呼吸,面色潮紅,指節卻綳得泛白,壓著聲音道:「無礙。」

只是現在的樣子太過丟人,實在沒法出去。

偏偏就在此時,方才宴席上那些舞姬樂師們又好死不死地換了個地方,正好經過附近。

容祈終於給氣樂了。

這還真是招式不怕蠢,只要有效就好!

但緊接著,他的眼神就凝重了下來。他好歹是個侯爺,張家人這樣招惹他,難道就不怕他日後報復?

除非,他們早就認定了,他已絕不會有那個「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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