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羅返回江南時,胡縣令已經依照計劃帶著數百兵馬離開了桐山縣,算算時日,應當早已潛伏到了他們偽造出的藏寶處,而另一邊,蓮塢鎮里的鋪面也關了一小半,街頭巷尾只剩下滿臉淳樸的普通人,鎮中藏匿的賊人們似乎已經傾巢而出。
看到這些變化,花羅心中微微抽緊,她開始意識到,那場內訌奪寶的戲目比她們預計得更早開場了。計劃被毫無預兆地打亂,她無端地生出了一種不祥之感。
而這種感覺在她抵達湖畔村落的時候終於攀到了頂峰。
原本是作為哨探與護衛存在的小村中空無一人,原本的數十個年老探子全都不知所蹤,而村中房屋門戶緊閉,豬圈雞舍里也留存了足夠的食料,顯然其間主人並非是在慌亂中突然離開的。
花羅站在牆頭上,低頭看著不遠處拱來拱去的幾隻小豬,慢慢攥緊了刀柄。
下一刻,她毫不遲疑地直奔碼頭,解開一條小船,跳了上去。
昔日一派繁華盛景的棲鶴島此時已經徹底地沉寂了下來。
島中幾乎看不見什麼活物,既沒有平日里扮作商賈與客人走來走去的僕婢們,也感覺不到私下裡窺探與監視的冰冷視線,到處都是一片與大好春光格格不入的死寂。
花羅戴著從湖畔小村找到的斗笠,身披一件灰撲撲的外衫,遠遠看起來與村中的那些老探子毫無區別。小船靠岸,她站在碼頭上等了一會,終於有個黑衣面具的死士從最近的門中走出來:「報明來意!」
花羅低著頭,將聲音壓得蒼老沙啞,學著上次潛入時從船夫那裡聽到的說話方式,鎮定地回答:「甲十三,大人命我上島取物。」
來人的姿態放鬆了少許,思索片刻之後點點頭:「要取何物,你留在此處,我去……」
「不可。」不等他說完,花羅便打斷道,「要取之物有四,分別在王和、劉魯、殿下與韋大人之處,大人嚴令我親自取物,不許假借他人之手。」
那面具人顯然有些遲疑,忽然問:「你可有信物?」
花羅微微抬頭,視線冰寒鋒銳,沿著斗笠邊緣掃過一圈,確認私下裡並無第二雙監視的眼睛,便上前一步,右手探入懷中:「信物在此。」
死士盯著花羅伸進懷裡的手,只見她取出一隻似乎是玉佩的東西,戒備之心稍減,便要伸手接過來細看。
可就在此時,他眼前不知為何突然一花,一種從未有過的古怪迷離感飛快地從腦中擴散開來,他想要張嘴,但是全身已經不聽使喚,下一瞬,整個人就向一側歪倒下去。
花羅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他的後背,從他手裡取回了玉佩,順勢帶著他一起閃進了他剛剛出來的那扇大門。
不出所料,裡面空空****,看不到一個人。
花羅無聲地笑了笑,捏住那死士的下頜,將從那處一直貫穿到了他腦中的袖箭拔出,擦乾血跡重新裝回機括上,而後,她換上死士的衣裳和面具,找了個箱子把屍體往裡一塞,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幸虧上次來的時候就拿到了島上的地形圖,花羅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容祈當初住的地方。
可裡面已經空無一人。
她找了找,沒有發現任何留書,心中不由一沉——容祈絕不可能這麼突然離開讓她擔心,除非事出突然,又或者他知道在他走後會有人仔細搜索這間屋子,所以才不敢留下任何證據!
無論哪種,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花羅按住太陽穴,深吸了口氣,努力把翻湧的煩躁感壓下去,然後直奔一街之隔的王宅。
王和住的地方從來沒有人監視,也正因此,裡面已經靜悄悄地亂成了一團。不少僕婢被留在了宅子里,他們大概也感覺到了此時的不同尋常,每個人看起來都充滿了躁動與不安,像是在恐懼,但也像是在躍躍欲試。
花羅一路走來,已經瞧見了三五撥聚在一起偷偷商議逃跑的婢女。她本沒想驚動這些人,可在最後那兩個十歲出頭的小書童口中,她卻意外地聽到了「蘇桂娘」三個字。
花羅微覺訝異,但想到當日那小姑娘說被他們兄妹偷襲殺死的暗哨正在水塘里喂王八時譏誚而快意的語氣,又覺得一切似乎都很順理成章了。她便從房檐上輕輕落下去,在那倆小書童驚駭欲絕的注視下做了個「噓」的手勢:「你們說的蘇桂娘在哪裡?」
誰知兩個小書童居然對視一眼,一言不發地扭頭就沖柱子撞了過去!
花羅一愣,連忙一手一個揪住了兩人的衣領,把人強行拽了回來:「你們不要命了?!」
可不是不要命了,看他們往柱子上沖的勢頭,一旦真撞上去,只怕當場就能插隊進閻王殿。
那倆小書童也懵了,緩了一會,其中一人才試探著問:「你……你不是他們的人?」
花羅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帶著島上死士的面具呢。她伸手一抹,把面具摘了,言簡意賅道:「我是朝廷的人,蘇桂娘在哪,給我帶路!」
兩個少年齊齊愣住。片刻之前兩人還十分有骨氣地寧死也不肯出賣同伴,可一轉眼,卻全都紅了眼圈,蹲地大哭起來。
花羅:「……」
小崽子真麻煩。
她揉揉兩人的腦袋,把他們全都拎了起來:「等會再哭,先干正事。」
大約盞茶光景過後,花羅總算在兩個哭包的引領下找到了蘇桂娘住的地方。那是個偏僻的小院子,裡面原本應該住了不少粗使婢女,但此刻卻沒什麼人,幾人剛一推門,迎面便是一道寒光!
花羅眉心擰緊,立即抬臂格住那道刀光,袖口被劃破了條口子,其下綁在手臂上的袖弩與刀刃相擊,發出一聲短促的銳響。花羅將兩個少年推開,反手擰住面前那隻握刀的手:「桂娘!」
蘇桂娘呆了下,看花羅摘下面具,才鬆了刀:「你回來了,太好了!」她剛要說些什麼,卻瞧見了門口的兩個小書童,連忙把人推了出去,關嚴了門,飛快地小聲說:「兩天前他們就走了!王和找到了真的藏寶處,咱們的計劃全亂了,哥哥陪著殿下脫不出身來,臨走前讓我想法子給你傳一句話!」
花羅:「什麼話?」
蘇桂娘又往窗外瞄了瞄,細聲細氣道:「桐山縣樂遊客棧!殿下說,他知道那個藏寶處在哪裡之後就會讓我哥哥送信過去!」
說完,她便催促:「你快走,這會兒說不定我哥哥已經過去找你了呢!」又回身抓起個仔細包好的防水油紙包,塞進懷裡:「對了,我也跟你一起走!」
花羅正要推門,聞言不禁皺眉:「如今島上更安全些。」
蘇桂娘卻搖搖頭:「是哥哥說的,他說是殿下的意思——你只有一個人,若是在桐山縣等消息,那誰去叫埋伏的人馬回來呢?」
花羅回頭看著小姑娘乾瘦的臉,沉默良久,終於嘆了口氣:「好。」
蘇桂娘眼睛一亮,連忙跟上去:「你別擔心我,我怕你萬一不回來,原本也想著鼓動大家逃出去呢!」
花羅:「……」
她一陣頭疼,想起剛剛一路上聽到的那些密謀,不禁感慨蘇桂娘這小東西簡直跟她小時候一樣能惹事。
她拍拍蘇桂娘的肩膀:「島上還有留下的死士,讓你的同伴安分一點,不要輕舉妄動,最多三日,官兵必定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