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客廳里,只餘下那盞鯨魚落地燈還亮著光,將沙發籠罩在一片暖黃光暈中。
駱靜語抱著驚慌失措的禮物坐在沙發上,從它的反應來判斷室外的鞭炮聲有多壯觀。直到零點過去二十多分鐘,禮物才不那麼一驚一乍,逐漸乖順地伏在了他的腿上。
駱靜語拿起手機,又打開占喜的朋友圈。
他的「新春快樂」就是說給她聽的,他相信她能明白。
發出這條朋友圈時,他其實很忐忑,不知道是否合適,會不會令她感到冒犯。但他最終還是沒忍住,微信無論如何都不敢再發,在這辭舊迎新的一刻,他只想給予她一句新春祝福,僅此而已。
他沒想到的是,她居然也會用這張照片發一條圈,那她的「新春快樂」是說給誰聽?她的好友、家人?貓?還是他?
還有那句沒頭沒尾的「非常帥了」,又是什麼意思?
禮物是女孩子,不能用「帥」來形容吧?
可是照片里,除了貓,就只有手了。
駱靜語又看向自己的左手,五指張開,手心手背觀察了一下,難道又是在說……他的手嗎?
原來手也能用「帥」來形容?駱靜語思考了一下,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他語文差,歡歡卻是學中文的,懂的肯定比他多,而且,她以前也誇過他的手好看。
他放鬆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這張沙發真的很舒服,是他去家居賣場坐過二十幾張沙發後才選出來的。以前,他都沒想過要在家裡擺一張沙發,沒有位置,也沒有客人,孤零零的一個人,有舒服的椅子就足夠了。
直到在802室,他和歡歡並肩坐在那張小沙發上聊天,兩個人靠得很近,他才意識到,自己家裡也需要一張沙發。歡歡來玩時,他們可以沒有隔閡地坐在一起,多出來的那個位置是禮物的,禮物現在還小,但它會長大,變成一隻大貓咪。
其實,駱靜語從未奢望過和占喜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關於戀愛,關於結婚,他想都不敢想。
可是歡歡這麼好……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見她,想靠近她,想和她聊天,想對她好,想把一切好東西都送給她。
這註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暗戀,他原本以為會持續很長時間,持續到歡歡找到男朋友,他再默默地退出她的生活。能作為朋友陪伴她一段日子,他已經很滿足了。
哪知道夢境這麼快就被擊碎,他都不知道歡歡是怎麼發現的。
是他太主動了嗎?果然是沒經驗,把她給嚇到了。
她拒絕了他,還哭得這麼傷心,為什麼要哭呢?是因為愧疚嗎?因為他是個聾人,她覺得自己傷害到他了?
他很想對她說,千萬不要這麼想,他沒事的,這很正常,她是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孩子,找誰也不可能找他呀。
但他沒機會說了,他的初戀朝生暮死,短暫得就像窗外的煙花一樣。
——
占喜發出那條「新春快樂」朋友圈、又回復「非常帥了」時,並沒有想那麼多。她其實就是一時沒忍住,還特地學小魚打字的風格,自己偷偷樂了半天。
她知道小魚能看見,她不怕他看見。
她只怕家裡人看見,或者說,只怕遲貴蘭看見。
紀鴻哲對她說的事令她毛骨悚然,也清楚地知道那的確是老媽幹得出來的事。
同樣的事絕對不允許發生在小魚身上!絕對!不允許!
這是占喜在內心做下的承諾。
除此以外,在相對安全的空間,她不想吝嗇對小魚的讚美。他那麼好,大過年的還幫她照顧禮物,都不知道要怎麼謝謝他。
小鎮上的過年氣氛樸實濃郁,鎮中心有集會,外出工作的年輕人都回來了,家家戶戶貼著對聯,掛起紅燈籠,熱鬧又溫馨。
占喜家卻是個例外。
初二早上,遲貴蘭和占傑爆發了激烈的爭吵,起因是占傑一早起來就急著帶兒子去秦菲娘家,遲貴蘭不同意,非要佔傑初四再去。
這一次占傑沒妥協,和老媽吵得天翻地覆。
老爸早躲開了,占喜摟著爆哭的威威冷眼旁觀,想著占傑就是活該,早答應秦菲不就完了?這時候上演千里追妻,惹怒老媽,還不見得能讓秦菲消氣。
吵到後來,占傑拽著兒子上了車,油門一踩就跑了。
遲貴蘭顧自氣了半天,又追出去喊:「阿傑!阿傑!給你準備的年貨都沒帶哪!」
等老媽回了屋,占喜看她臉色就知不妙,火力要集中到她身上了。
果然,遲貴蘭叉著腰說:「一個兩個都要氣死我!你哥娶了秦菲也是倒霉!當初要是好好找個安分的女孩子結婚,現在哪會有這種事?」
占喜為秦菲抱不平:「嫂子哪裡不好啊?媽,這次本來就是哥不對,你為什麼老要說嫂子壞話?」
「我說她壞話?」遲貴蘭指著自己鼻尖,「大過年的把兒子丟下自己回娘家,是個當媽的人干出來的事嗎?她有本事以後都不要回來!」
占喜勸她:「你以後少管他倆的事吧,他倆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平時過得挺好,每次回來都要被你說,然後就吵架。你老說他們有什麼意思啊?」
遲貴蘭說:「做老婆,做兒媳婦,做媽媽,做得不對我當然要說!我這是在教她做人!」
「我沒覺得嫂子哪兒做得不對啊!」占喜好無語,「你應該去說我哥才對!我哥才是個不合格的老公,女婿,爸爸!」
「男人事業為主,你哥又沒在外面勾三搭四,每天下班老老實實回家,很不錯了!」遲貴蘭想著想著又來氣,「不行,我得給親家母打個電話,好好說說秦菲,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
占喜嚇壞了,趕緊去攔她:「媽!你別打!幹嗎呀!你非要搞得他倆鬧離婚你才滿意嗎?」
遲貴蘭轉頭看向女兒,神色冷下來:「歡歡,你什麼意思?」
「我……」占喜不敢再說了,後背冒汗。
遲貴蘭倒也沒再想去打電話,注意力都移到女兒身上:「對了,明天初三,小姨已經給你約好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去相親!」
占喜搖頭:「我說過了,我不去。」
遲貴蘭壓低聲音問:「為什麼不去?你到底在想什麼?人家可是法院工作的。」
「國務院工作的我也不去!」可能是被占傑感染,占喜居然沒那麼害怕了,「我就算去了也不會看上人家,為什麼要浪費時間?」
遲貴蘭很困惑:「為什麼不會看上人家?你見都沒去見啊!」
占喜嗓門也大起來:「我說了我現在不想找對象!你怎麼就聽不懂的呀?」
遲貴蘭指著她:「你、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談戀愛了?」
她不說還好,說出這句話後,占喜心裡的委屈和憤怒都涌了上來,大聲說:「我沒談戀愛!要不要把手機給你看啊?你也可以給文琴姐打電話去問啊!你不是很會打電話的嗎?」
遲貴蘭:「……」
她嘆口氣:「你是我女兒,我看你手機也是想知道你有沒有交壞朋友,我又沒看著。文琴是我侄女兒,我打給她,是想要她這個月少給你安排點工作,不要耽誤你考試。」
占喜臉色都發白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在公司里待不下去?」
遲貴蘭笑笑:「不會的,大家是親戚,這點兒面子她會給的。再說了,你本來就不會在這個單位待太久,文琴也是知道的呀。」
「反正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對的,是嗎?可以說奶奶身體不好,把哥哥嫂子騙回家過年。找工作的時候低聲下氣托文琴姐幫忙,現在又倚老賣老,過河拆橋!相親前不經過我同意就把照片發給別人,你怎麼不把我掛個牌子領菜市場去賣啊!」占喜的心都冷了,「總之,明天我不會去相親,你要想見對方就自己去,和我沒關係。」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違抗母親,遲貴蘭大約也是沒想到,難以置信地問:「歡歡,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以前一直很聽話的呀。」
占喜說:「你要是想有個聽話的女兒,我建議你不如養條狗。」
說完,她就「蹬蹬蹬」地跑上樓,把自己鎖進房間里。
坐在床沿邊,占喜顫抖著手給羅欣然打電話:「欣然,你什麼時候回錢塘?」
羅欣然回外省大姨家過年了,她的父母離婚後各組家庭,有了新的小孩,都不願管她。羅欣然從小是跟著姥姥、姥爺和大姨長大的。
她聽占喜語氣不對,忙回答:「初五,你怎麼了?被你媽罵啦?」
「在家待得煩死了!」占喜說,「那我也初五回,我想見你,和你聊聊。」
「行,我回去了和你說。」羅欣然安慰她,「沒事兒哈,你媽就是這麼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占喜默了一會兒,說:「我以前在上學,她管得嚴我可以理解,想著等我工作了,是個大人了,她總歸會放放手。可我現在發現,哪怕我哥都三十五了,她還是什麼都要管。就因為她,我哥和我嫂子過年都沒在一起過。我就會想,是不是以後我三十多歲,四十多歲了,她還會這麼管著我?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有真正的自由?」
羅欣然聽完,過了幾秒鐘才開口:「寶貝兒,你要知道,自由不是靠別人放手才能得到的,自由是靠你自己去爭取的。當你真的想要自由時,不管你媽管得有多嚴,相信我,你都能想辦法得到,當然,相應的要付出一些代價。你現在得不到,只是因為你還沒有那麼想要。」
掛掉電話,占喜在床邊坐了好久。
其實母親管占傑已經沒那麼嚴厲了,可是哥哥的生活還是處處都會受她影響。他和秦菲的婚姻也是,一年比一年不堪,占喜住在他們家的五個月里,見過他們無數次的爭吵。原以為她搬走了,他們會變得恩愛如初,可每次見到,還是會吵架。
那她以後會怎麼樣呢?會像占傑和秦菲那樣一直被母親壓制著嗎?就算結婚了,做媽媽了,只要她的丈夫不合母親的心意,他們兩個還是會十年如一日地被遲貴蘭指著鼻尖大罵?
想到那樣的場景,占喜便不寒而慄。
——
原本,占喜計劃初七回錢塘,占傑走了以後,遲貴蘭每天陰沉著臉,只有家裡來客人了才會勉強綻開笑容招待對方。
占喜一天都待不下去,因為客人上門時,她面對的永遠是那些話題,要麼誇她聽話懂事長得漂亮,要麼就是暢想她將來美滿的事業和婚姻,好像她的人生沒有其他出路似的。
所以,初五一早,占喜收拾好東西,趁著老媽去買菜,和老爸說了一聲就偷偷溜出門,打車去了長途汽車站。
不出所料,半小時後她接到了老媽的奪命電話,被劈頭蓋腦地罵了一頓,勒令她立刻回家。占喜找了個借口,說年會要跳舞,她要回去和同事排練舞蹈,也不管老媽信不信了。
幸好,老媽沒追出來,大巴開動的那一刻,占喜居然有一種勝利大逃亡的感覺。心裡默默決定,清明回家掃墓只住一晚,五一不回,端午、中秋也不回,國慶長假還有大半年,到時候再說吧。
提前兩天回到錢塘,占喜不知道該怎麼問小魚要回禮物,她不敢聯繫他,更不敢見他,想著還是等初七他把禮物送到寵物店再說吧,也不急這兩天了。
羅欣然下午飛機落地,和占喜聯繫後,兩人約著晚上去一間酒吧見面,因為皮皮蝦在那兒駐唱,正好去給他捧個場。
這是一間音樂吧,不算很吵,客人們都在安靜聽歌,小聲交談。
占喜只在大學時跟羅欣然去過兩次酒吧,畢業後還沒去過,屬於連點單都不會的菜鳥,進門後看到昏暗的環境,心裡很是緊張。
羅欣然帶著她找了個能看到舞台的卡座坐下,點了兩杯酒和一盤小食,說:「我給你點的跟果汁差不多了,喝不醉,就意思意思。」
沒多久酒水和小食端上桌,占喜看著這杯冒著氣泡的粉色液體,神情獃獃的沒吭聲。
皮皮蝦還沒上台,溜到她們這桌來玩。他生在夏天,大名兒去姓叫之夏,本來挺好聽,可是因為姓皮,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叫他皮皮蝦,他也沒所謂了。
「占喜,好久不見啊。」皮皮蝦的嗓音低沉沙啞,外形也略粗獷,頭髮長而凌亂,五官深邃,唇邊一圈胡茬,皮夾克一穿,渾身上下透著藝術家的Feel。
占喜沖他笑笑,皮皮蝦嘆氣:「唉……我一看到你就想唱歌!」
「別唱!」占喜大叫。
皮皮蝦已經唱起來了:「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我喜兒紮起來……」
羅欣然笑得東倒西歪,占喜向他伸手:「打住啊!現在還是正月里呢,你這麼想做我爹,紅包先給我一個!」
「今天我請客,一會兒鼓掌記得熱烈些。」皮皮蝦說完,往羅欣然臉上親了一口就走了,羅欣然推他:「起開!」
占喜:「……」
為什麼被喂狗糧的永遠是她?
兩個女孩一個半月沒見,喝著酒,吃著小食聊起天來。
羅欣然頭髮依舊很短,但總算沒再露青皮,修得很帥氣,能看出是個颯爽的女孩子。她問占喜:「你最近怎麼啦?我看你真是很不對勁啊。」
占喜嘟囔:「我不知道怎麼說。」
「是因為那個電梯小哥嗎?就是那天你發的貓主子?」
「那是我的貓!」占喜糾正她,先把小貓的事兒簡單說給她聽。
羅欣然聽完後總結分析:「一個帥哥,住你樓上,和你一起養了一隻貓,是個自由職業者,然後呢?你喜歡他,你媽不同意?」
「我媽不知道。」占喜說完,抬頭看向羅欣然,「欣然,我一直沒和你說,那個人……他是聾啞人。」
羅欣然的眼裡浮現短暫的詫異,卻沒有占喜想像中的大驚小怪。
占喜問:「你不驚訝嗎?」
「有點兒,還好。」羅欣然問,「他跟你表白了?」
占喜搖搖頭。
「那你在煩惱什麼?」
「我……」占喜嚅囁著,手指無措地摳著杯身,「我拒絕他了,說只能做朋友,你知道的,我媽不會同意的。可是欣然,我還是喜歡他。」
占喜低著頭,語氣里透著茫然:「每天都在想他,打開微信就想和他說話,老是想到我和他在一起時發生的那些事。我們已經有快十天沒聯繫了,他都不理我,我更加不敢和他說話,是我拒絕他的沒錯!但我的貓還在他家呢……他這人怎麼這樣啊……為什麼要把我的貓帶走……嗚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羅欣然趕緊給她遞紙巾。
她想了想,開口:「喜兒,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占喜哽咽著點頭:「你問。」
羅欣然便問了:「你說他是聾啞人,那你和他在一起是怎麼交流的?他戴助聽器嗎?會說話嗎?你應該也不懂手語吧?」
占喜回答:「他教了我一點點手語,他能讀唇語,我正常說話就行,他想說什麼就用手機打字給我看。」
羅欣然想像了一下這個交流方式,問:「你不覺得麻煩嗎?你和他在一起,會不會感到尷尬?」
占喜眨巴著眼睛:「不麻煩啊!怎麼會感到尷尬?我和他聊得特別好,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每次和他在一起都很開心。」
羅欣然又問:「他除了長得帥,還有其他什麼優點?」
天啊!那真是太多了,占喜吸吸鼻子:「他的優點說都說不完,也不和別人比了,就和我哥比,他全方位碾壓我哥,真的是個特別好的人!」
「工作呢?」羅欣然記起占喜之前給她打過的電話,「你說他是個自由職業者?具體做什麼的?收入怎樣?」
占喜回答:「做手作燙花的,水平很高,收入比我多幾倍呢,你聽過燙花嗎?」
羅欣然搖頭:「沒聽過,回頭我查一下。喜兒啊……」她試圖為占喜分析,「你這事兒是很難辦,別的不說吧,就說他是聾啞人,這個……也不是我歧視他,就算他耳朵沒問題,自由職業者過你媽那關估計都夠嗆。再加上這個,真的……唉,你也不是我,要是我那是一點問題沒有,我和誰在一起全是自己說了算。可是一般家庭的女孩,還是健康的,哪個爸媽都不會答應吧?」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煩嘛……」占喜又哭起來了,這小十天過得真是好憋屈。她以為把話說明了,自己就能理智地抽身,事實卻是根本就忘不掉,天天受煎熬,卻一點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他真的……很好很好,我從小到大碰到的男生裡面,就沒有比他更好的。我自己是覺得……聽不見,不會說話,沒什麼……我和他交流從來都沒有問題……」占喜泣不成聲,雙手捂住臉,纖瘦的肩膀一陣陣地抖動,「可我媽不會同意的,我媽還會傷害他,他什麼都沒做錯,聽不見又不是他的錯,欣然,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隔壁桌的人都被占喜的哭聲驚到,看了過來,羅欣然趕緊坐去她身邊,將她的腦袋攬到自己肩上,安慰她:「好了好了,哭一場就好了,沒事啊小喜兒,就失戀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占喜嗚嗚咽咽地反駁:「我沒失戀!我戀都沒戀呢哪兒來的失戀啊!我都沒親過他呢!」
「好好好,沒失戀沒失戀。」羅欣然一頭汗,拍著她的肩,「你呢,回家好好睡一覺,沒辦法的事兒咱們要學會放棄,兩個人別聯繫,過一陣子就好了。」
別聯繫……
占喜更傷心了:「我貓還在他那兒呢!」
「抱回來抱回來,貓抱回來就別聯繫了。」羅欣然還從沒見過占喜這個樣子,看看桌上的半杯酒,想著應該也不會喝醉啊。
占喜越想越心碎,咧著嘴嗚嗚地哭:「我知道我是個膽小鬼,我太害怕我媽了,我都不敢想我媽要是知道他的存在會怎麼傷害他!」
「喜兒啊。」羅欣然在占喜耳邊說,「其實我是覺得,感情這種事,如果沒有辦法在一起,就說明你們倆不合適。真正合適的兩個人,鐵了心要在一起,誰還能給拆開啊?」
占喜淚眼迷濛地抬頭看她:「那我媽要是傷害他怎麼辦?」
羅欣然笑問:「你怎麼知道他扛不住呢?」
「我不想他受到傷害!」占喜崩潰地哭喊,「我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你別把人家想得太弱,我都不怕你媽,他可是個男人,這點兒擔當總該有。再說了,現在是法制社會,婚戀自由,你媽再怎麼鬧總不會去犯法吧?」羅欣然意味深長地說,「倒是你,會不會是你潛意識裡覺得,扛不住的……是你自己啊?」
占喜愣住了,大眼睛裡還含著淚。
羅欣然摸摸她的頭髮,耐心地說:「要放棄,就要果斷,絕不能拖泥帶水,對你對他都沒好處。不想放棄,就去試試。男女之間來來去去就這麼回事,錯過一個,還有下一個,沒人規定談一次戀愛就必須修成正果,最重要的是你得搞清楚自己的心,別後悔。」
她又笑起來,「談戀愛應該是開心的,不能擔驚受怕。有些事情可以皆大歡喜,有些卻註定難兩全,就看你怎麼選。小喜兒,你虧就虧在沒談過戀愛,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喜歡的,居然跳過Hard模式,直奔Hell模式,我也真是很佩服你。」
占喜發現,羅欣然不愧是能寫出閱讀量10萬推文的大佬,隨隨便便說幾句話,都能說得她腦內碰撞,心緒難平。
這時,皮皮蝦登台了,這人很騷包,開口就說他最愛的女人在台下,這首歌要送給她。
好多人起鬨尖叫,羅欣然卻沒空理他,只是溫柔地哄著占喜。
皮皮蝦慵懶地站在台上,雙手握著立麥,滄桑委婉的歌聲便隨著現場樂隊伴奏在酒吧里環繞,直叩人心。
占喜閉上眼睛,那是一首她沒聽過的歌,歌詞里有這麼幾句,令她的眼淚變得更加洶湧:
「……
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
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遠近卻無法靠近的那個人
也等著和你相遇
環遊的行星,怎麼可以
擁有你……」
——
占喜從寵物醫院接回禮物時,就像做夢一樣,小貓依舊在那個籠子里,就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可她知道,這九天,禮物其實吃得好睡得香,活動範圍還很大,過得不知道比她舒坦多少倍。
回到802後,禮物從貓包里出來,一看這環境立刻就抑鬱了。
臭東西居然跑到大門口去撓門,嘴裡還叫個不停,占喜氣得把它抱起來,瞪它:「醒醒吧,這才是你家!好日子過慣了是嗎?我也沒虐待你啊!剛都給你買奶糕了,比我吃的牛奶都貴呢!」
可是人類的悲歡和貓貓有什麼關係?對禮物來說,貓爬架沒了,貓玩具沒了,讓它撒歡兒跑的大房子也沒了,鏟屎官也不是它喜歡的那一位,就……不開心!
占喜垮著肩膀坐在沙發上,抬頭望向天花板發獃。
恨不得擁有透視眼,可以一下子穿透七層樓,再拐個彎,去看看那個人在做什麼。
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禮物跑到她腿邊來撓她,她才驚覺,該給小貓準備貓糧了。
幾天後春節假期結束,占喜開始上班。
袁思晨和錢雲真的吃胖了,被文琴念叨了好幾句。占喜卻瘦了,1米69的人,體重從98斤掉到了94斤。
每次進出坐電梯,她都很矛盾,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心裡慌得飛起,看清裡頭沒有那個人後,整顆心又失望地墜下去。
她碰到過顧心馳一家,碰到過那位說她不對勁的大叔,碰到過樓里很多熟臉的鄰居,甚至碰到過下班的鐘鵬和莫楊,卻一次都沒碰到駱靜語。
兩個小孩看到她就傻笑,他們聽不見,她也沒膽去問什麼。
駱靜語就像消失了一樣,消失在這棟樓里,「好大一頭魚」則消失在微信上,除夕以後,他再沒發過朋友圈。
小魚的作息很機動,占喜的作息卻相對固定,她猜測,他是故意在避開她。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連著之前的天數,他們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聯繫。
駱靜語消失在占喜的生活里,一絲漣漪都不留,消失得乾乾淨淨。
禮物重新適應了802的簡約生活,甚至開始親近占喜,願意向她露肚皮。可占喜卻還不如一隻貓,一直沒能習慣生活中不見了那頭魚。
直到有一天,她在工作時被孫總叫去了辦公室……
——
二月九日,池江夫人的生日宴將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準時舉行。
大清早,駱靜語就帶著鍾鵬和莫楊來到現場,美院雕塑系的男生小李也來了,還有廣告公司安裝背景板的工作人員。
他們直接在宴會廳里開工。
雕塑土做的樹榦和枝丫非常逼真,被固定在最終的位置,小李按照駱靜語的要求做最後的調整。
所有的櫻花花瓣和葉片都已經按五瓣一朵組裝好,並且以五朵一枝、八朵一枝的規格做成小枝,噴好定型液,準備在現場往樹榦、枝丫上安裝。
最後的成品樹該有近3米高,比真樹等比例縮小一些,花朵插滿整棵樹的枝頭,還要調整布局,駱靜語估計要六、七個小時。
他帶著兩個小孩同時開工,虧得三人都是聾人,手語交流無障礙。駱靜語坐在梯子上安裝時,還要時時刻刻盯著他倆的進度,萬一哪裡不對,再調整就很麻煩。
櫻花樹邊上的背景板以一種很柔和的粉色做底,輔有立牌和鮮花插花點綴,插花也由駱靜語來做。
背景板上固定著照片牆,是池江先生和池江夫人從年輕時到現在的精選合影。主題字樣是日文,駱靜語看不懂,但光看那些照片,就能知道池江夫婦非常恩愛。
從早上一直忙到下午4點多,幾個人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所有的布景基本搞定。駱靜語站遠一些看,用單反相機從各個角度拍下照片。
董承來到會場,看過以後驚嘆不已,駱靜語鬆口氣,知道這忙活了一個半月的大活兒,總算是搞定了。
他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宴會廳,帶團隊的人去外面吃個飯。他們還不能走,宴會結束後櫻花樹要拆,那也是個細活,要拆到半夜。
蹲在地上把工具包收拾好,駱靜語站起身,想最後看一眼櫻花樹,剛一轉頭,就愣住了。
那棵被粉白色花瓣綴滿枝頭的櫻花樹下,一個年輕的女孩盈盈而立。她長發披肩,穿一條月白色長袖禮服裙,眼睛並沒有看花,彷彿知道那滿枝的花朵都不及她半分美。
她的視線只落在他臉上,神色很平靜,這樣的直視卻令駱靜語難以承受,快速地移開視線,轉身就大步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