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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

所屬書籍: 寂寞的鯨魚

對於方旭問出來的這句話,駱靜語並沒有特別驚訝。

可能潛意識裡,他覺得自己的心事被方旭說中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和方旭合作近四年,矛盾日益尖銳,終歸是要散夥的。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沒有做好準備,工作中如果沒了方旭,駱靜語的絕大多數業務都會停擺,停擺意味著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駱靜語心裡其實有過小小的計劃,五月去上海進修時,想要當面和徐老師聊一下,聽聽徐老師的意見再做決定。

所以此刻,他對方旭搖搖頭,在手機上打字後遞到方旭面前:【沒有,你不要想多。】

方旭看過後神色並未緩和,架起二郎腿問:「你女朋友是幹什麼的?也是玩燙花的?」

駱靜語搖頭。

方旭皮笑肉不笑:「那你女朋友很厲害啊,都能幫你接到單子,從哪兒接的?」

駱靜語想了想,打字:【櫻花樹,日本人晚會。】

方旭看過以後就愣住了,心想這女朋友是在那個日本人的生日宴上認識的?

駱靜語的手機又遞過來:【我叫過你了,你說了不去。】

方旭:「……」

駱靜語的確叫過他,那天他要從早上開工到第二天凌晨才收工,怕忙不過來,也怕自己沒法子和人溝通,就想請方旭一起去。

方旭卻嫌累,說自己又不會安裝花瓣,去了也沒用,要和人溝通可以讓雕塑生小李出面,駱靜語也就沒勉強他。

想到這些,方旭有點抹不開面子,悠悠開口:「小魚,前一陣子你忙,我也沒機會和你聊聊,剛好趁現在你休息,我們把話敞開了說。其實,自從去年年底接了這個櫻花樹的訂單,我就發現你不對勁了。瞞著我,自己去見日本人,回頭還給我寫了一篇大作文,那作文我後來還想再看看,找不著了。」

他說得很慢,就是想讓駱靜語可以讀明白唇語。駱靜語已經讀得很用心,可方旭畢竟不是占喜,他倆當面聊天機會不多,駱靜語對他的發音方式不夠了解,讀唇時只能拚命抓取關鍵詞,自己努力聯繫前後內容加以理解。

方旭繼續說:「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上次你來找我,我也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幫你打開新市場,市場本身就不大,你要我說幾遍你才能懂?」

他指指自己右耳,「你聽不見的,就知足一點不行嗎?今年,我們好好準備漢服節的生意,賺它個三四十萬,你的收入會比去年更多。我們一直在進步,你沒發現嗎?每年生意都比前一年要好,你的手藝妹子們都是認可的。如果你想要更有名,我可以給你做做推廣,駱老師,或是小魚老師,名頭打出去都沒問題。」

方旭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苦口相勸了,「我只拜託你稍微實際一點,不要異想天開,老想著去和徐卿言比!國內有幾個徐卿言?那些玩燙花的手作娘,很多都還沒你賺得多,人家為什麼比你有名你想過沒有?」

駱靜語面色沉沉地注視著他。

方旭自問自答:「人家可以拍短視頻,打扮得美美的露個臉,一邊做花一邊解說;人家也可以開線上收費教學課,教愛好者做入門的花;人家甚至能在私底下開燙花沙龍,來的都是一些富太太千金小姐,四、五個人一邊喝下午茶,一邊每人做一枝花,一個下午賺的錢夠你拼死拼活做兩天。那這些業務你能做嗎?你要能做,我立馬給你安排!」

駱靜語:「……」

「有個成語叫『揚長避短』,你學沒學過?」方旭「呵」了一聲,「意思就是說,你要發揮你的優點,長處,避開你的缺點,短處。那麼你的優點是什麼?你有毅力,有耐心,手藝好,設計的東西符合漢服娘的審美。你的缺點又是什麼?不用我說了吧駱靜語!」

駱靜語:「……」

「你上次,把那棵櫻花樹的照片發給我,讓我去幫你宣傳一下,我做了,你知道業內反饋是什麼嗎?我都沒好意思和你講!」方旭說到這兒自己就呵呵呵地樂了起來。

駱靜語不知道反饋,那陣子他沒日沒夜地做芍藥,根本沒工夫刷群消息,加的幾個燙花群都是屏蔽的。

他皺起眉,抬手在空中畫了個問號。

「真的想知道?知道了可別沖我發火。」方旭乾笑了幾聲。

駱靜語點點頭。

方旭放下二郎腿,上身微微前傾,嘴型動得非常明顯,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開口:「他們說,接這種單子的人,就是個瘋披。」

駱靜語的臉色驟然變了。

「所有人都在笑你,說怎麼會有人瘋到去接這種單子?用燙花做一棵樹!是不是有病啊?沒做到吐嗎?不掉價嗎?重複著做這麼多一樣的花,意義在哪裡?是有多缺錢?我都沒臉回消息你知道嗎?我都不敢說你的名字,你還讓我去宣傳?真的是被群嘲啊!」

方旭搖頭苦笑,「駱小魚,這社會很現實,你又太天真,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出一棵樹來很牛逼啊?可人家卻都說你是個傻逼!這就是為什麼我一開始就不願接這個單子的原因!你多做點兒情人節限量款,這錢賺著不香嗎?要不是我報了二十二萬,真聽你的報十五萬,咱倆虧到姥姥家去!」

駱靜語的臉上漫上一層血色,又迅速褪去發了白,這樣的反饋是他沒想到的,他本想用這棵櫻花樹打開一點知名度,結果竟是這樣?

他接了這個單子真的是發瘋嗎?除了他,沒有人願意接嗎?

是因為他太傻?

這是掉身份的事?除了賺到錢,沒有別的意義了嗎?

他想不明白,受到了很重的打擊,羞恥得都想別開頭去,再也不看方旭說話,但他不能。

方旭在心平氣和地和他溝通,而他的確需要知道業內的反饋,不能因為意見不好聽就不聽,他沒這麼脆弱,他想要進步,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哪兒做得不對。

「看吧,這就是你說的大單子,咱們接了,你也做了,做得還挺好,結果呢?口碑一塌糊塗!幸好這種事也就燙花圈子裡傳傳,不影響我們的業務,漢服娘沒人懂這些,也沒人知道這傻逼樹是你做的。」

方旭說到這裡,端起杯子吹開茶葉喝了一口,又深深嘆氣,抬起頭道,「你不要以為我不願意和你溝通,其實我很願意,就是和你溝通很費勁你知道嗎?你聽又聽不見,打字又打不利索,每次都像現在這樣,就是我一個人叨逼叨地說,你傻愣愣地看著我。我真好奇了,你和你女朋友是怎麼溝通的?她聽得見,會手語嗎?她是怎麼受得了你的?兩個人處對象總是一個人說一個人不吭聲,這不科學啊!你覺得你倆能處久嗎?……哎哎!我剛才說這麼多,你到底聽沒聽明白啊?」

駱靜語:「……」

「聽」明白了,卻不想搭理他,不想有反應,不想動彈,只想隱身。

方旭都要氣死了:「駱靜語啊駱靜語,請你接受自己的定位吧,哎操!要我怎麼說你才能認命?你是個聾子啊,又聾又啞啊大哥!咱倆合作這麼多年,我還不夠照顧你嗎?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地方?如果沒有我,會有今天的你?咱倆的賬目清清爽爽,我從來不拖你的錢,你還想要怎樣啊?」

他喘口氣,「你想要單幹,我不會攔著你,你去找找看,還能不能再找到一個比我更靠譜的合伙人?我當初想做燙花業務,有的是人和我合作,我為什麼要找你?就是因為看你可憐,學得挺好卻沒生意做。我這麼幫你,也不是說要你對我感恩戴德,知恩圖報,至少你不能利用完了就過河拆橋吧?」

駱靜語:「……」

「我是不是說了太多成語,你又聽不懂了?那白眼狼聽得懂嗎?駱靜語,不能做白眼狼!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一直都很懂事,是誰教你的?那篇大作文是誰幫你寫的?你女朋友?什麼玩意兒啊!她這麼牛逼怎麼不自己來幫你?光嘴上嗶嗶誰不會啊?這特么是挑撥離間吧?我好心勸你駱靜語,賺來的錢自己捂著,別傻兮兮地都給女人花了,人家指不定就是看你一個聾子,人傻錢多又好騙呢!」

駱靜語不想「聽」了,真的,一句都不想聽了,他想說方旭你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他真的一秒鐘都不想面對他了。

方旭差不多也說完了,又喝了幾口茶後站起身來,走到駱靜語面前拍拍他的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小魚,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個殘疾人,聾啞人,離了我,你一個人能把業務做起來嗎?就那種破牡丹擺件,能和漢服節比?漢服節啊,幾十萬的生意,不想做你早點和我說,我另外找人合作。我倆要散夥不難,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兒。」

駱靜語仰著腦袋看他,方旭說完後,又拍了下他的手臂,離開了。

很久以後,駱靜語才從椅子上站起身,回頭看到禮物一直待在貓爬架上。他走過去,向禮物伸出雙手,小貓乖乖地到了他的懷裡。

他抱著禮物坐到沙發上,手掌輕輕地撫摸著禮物的白色毛髮,溫軟的小東西似乎能治癒他心裡的傷,卻不能阻止他的眼睛又一次發紅酸脹。

他當然記得自己和方旭的第一次見面。

方旭當時的女朋友是個小千金,熱愛漢服文化,去上海學習初級燙花時見到了駱靜語,駱靜語卻不認識她。

她回到錢塘後把駱靜語的情況告訴給方旭,方旭因為小千金而接觸到燙花,開始琢磨做這塊生意,苦於找不到合伙人,聽說以後,就讓小千金從徐卿言那裡要到了駱靜語的微信。

第一次見面,是方旭和小千金一起去夜市找他,駱靜語當時陪著陳亮在守攤,是炎熱的夏天,兩人熱得滿頭大汗,身上還被蚊子咬出好多包。

方旭看過駱靜語做的熱縮片首飾,又看過他特地準備好的燙花作品,就跟面試似的,兩人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其實最開始,方旭就很煩和駱靜語溝通,駱靜語能感受到,不過不敢說什麼。有一個健聽人願意主動幫他把生意做起來,他真的很感激,對方旭幾乎是有求必應,不管他怎麼爆單,駱靜語就算不睡覺都會把訂單做完。

後來,方旭和小千金分手了,駱靜語卻和他綁在一起好多年。

他想他真的不是白眼狼,這麼久了,他欠方旭的情還沒還清嗎?每次起矛盾,方旭就會一遍遍地提醒他是個聾子,聾子聾子聾子……彷彿耳聾是他最大的錯誤,是他的缺點,他的短處,是他必須深深藏起來的一種罪過。

駱靜語的眼淚一滴滴地滑出眼眶,覺得自己真失敗啊,似乎又要被方旭說服了。

好不容易做出來的一棵櫻花樹,在業內居然被人嘲笑諷刺,說他發瘋,說他傻逼。還好方旭沒有說出他的名字,要是大家知道這棵樹是駱靜語做的,他以後都要沒臉在這個行業混下去。

怎麼辦呢?

怎麼辦呢?

就只能這樣一天天地過下去嗎?

一年365天,先做春節&情人節生意,又做花朝節生意,再做一個月定製,去上海進修一個多月,回來後開始籌備漢服節,完了就是聖誕款,一年又一年,就要這麼過下去嗎?

想想也沒什麼不好的,今年賺得能比去年多,也許能賺四十多萬,比姐姐和姐夫都厲害多了,更不要提陳亮和岳奇那些老同學。

但為什麼還是會這麼傷心?方旭也沒說錯啊,他就是個聾子,不能拍視頻,不能給人開線上課,更不可能做沙龍給人面對面教學,他不能幹的業務這麼多,又憑什麼想要得到好的機會?

好的機會是留給健聽人的,他不配!他就不應該去學燙花,花這麼多時間精力和錢,辛辛苦苦鑽研技術,到頭來天花板就這麼點低,他摸著了,頂天了,過不去了!

啊……為什麼又哭了啊?

小時候不懂事,老愛哭,怎麼長大了還會哭呢?

最近幾個月真是見了鬼了,掉了這麼多次眼淚,還是男人么?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聾子,啞巴,還痴心妄想在國內燙花界出人頭地,做著和歡歡結婚的春秋大頭夢,真是天真又傻逼。

駱靜語抽出幾張紙巾抹掉眼淚,又抱了禮物一會兒後,把小貓放到地上,自己坐回工作台邊,繼續埋頭組裝起那枝紅牡丹。

占喜下班回來後,很快就發現駱靜語不對勁。

他很沮喪,周身都失了活氣,連親她都特別敷衍,眼睛裡一點神采都沒有。

吃完飯,占喜問他想不想出去散步,駱靜語搖搖頭,給她比了個簡單的手語:【我累了,你回家。】

占喜哪兒會走啊,注意到玄關柜上的一盒糕點和一兜水果,她坐到駱靜語身邊耐心地問他:「小魚,你怎麼啦?為什麼不開心?今天有誰來過了嗎?」

駱靜語不想說,緊閉著嘴唇對她搖搖手。

上次被方旭噴了一通後,他就不敢和歡歡見面,怕自己會崩潰,緩了幾天才緩過來。這一次,他也沒法阻止歡歡來家裡吃飯,就想她吃完趕緊走,好讓他一個人面壁思過。

占喜沒那麼好糊弄,小魚雖然是個很敏感的人,很多想法會藏在心裡不願意說,但他倆認識幾個月了,她更知道的是小魚性情溫和單純,待人真誠友善,是個沒有壞心眼兒的人。

這樣的小魚能經得起大風大浪,因為他骨子裡有一種韌性在,同時他又可能在某個瞬間受不住一丁點的打擊,就像他和池江先生第一次見面後那樣,整個人陷入低谷,需要琢磨好久才能重新振作起來。

今天,他肯定又是受到刺激才會變得這樣消沉,占喜眼睛又望向那些糕點和水果,腦內靈光一閃,問:「是不是方旭來過了?」

他沒看她,占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手語比了個【方】。

駱靜語身子一抖,倏地一下抬眼看她。

多簡單的人啊!占喜想,根本就經不起試探,一問就問出來了。

她又問:「方旭對你說什麼了?你倆吵架了?」

駱靜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太難過了,縱有一肚皮話想對歡歡說,一想到她看不懂手語,自己打字又麻煩,頓時就沒了說的**。

讓他自行消化吧,他能想通的,駱靜語左手抓過占喜的手,低著腦袋緩緩搖頭,右手比了個手語:【不要問。】

占喜的脾氣也上來了,不能這樣的!不能讓他把什麼都悶在心裡!

她輕撫駱靜語的臉頰,看著他垂落的雙睫,打手語道:【可是我想知道。】

駱靜語眼神凄凄地看著她。

【我想知道,小魚。】占喜慢慢地打著手語,不熟練,每個手勢卻清晰標準,像教科書上的示範,【你告訴我,慢慢說,我們聊聊,我想知道你的心裡話。】

駱靜語還是搖頭,甚至閉上了眼睛。

占喜不想放棄,她知道如果這次放棄,聽他的話離開,下次再碰到同樣的情況,小魚更加不會對她開口了。

人難過的時候需要發泄需要排解,就好比她在家待到窒息時,就瘋狂地想找羅欣然傾訴。她不信小魚不想對她開口,他就是因為開口難,兩種溝通方式都很難。占喜真想快快地學好手語,如果她有紀鴻哲的水平就好了,小魚就不會這麼難過。

不管怎樣,這一天占喜是不打算放過駱靜語的,她和他耗上了,不回八樓了,就待在這兒,看他能沉默到什麼時候。

他們在沙發上面對著面,占喜的右手依舊和駱靜語的左手緊緊相牽,她的左手安撫般地摩挲著他的臉頰,一下又一下,沒有停下過。

他不睜眼,她也無所謂,讓他知道她在這兒就行了,她想聽他說話,想知道他經歷了什麼,想知道他內心的想法。

小魚的心思是如此柔軟纖細,又是那麼堅韌強大,她知道他會開口的,只要過了心裡的那一關,他會明白過來。

她還是他的雞蛋老師,就像當初每一個夜晚9點半,他倆準時上線開聊,那會兒她都沒有不耐煩,何況是現在?

兩個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了很久,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占喜不知道,只知道禮物從在客廳里晃來晃去,最後乖乖爬進貓爬架的小格子里,窩著不動了。

而駱靜語也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和做夢一樣,映入眼帘的依舊是占喜微笑著的臉龐。

「你醒啦?」她笑著說,「我以為你睡著了呢。」

駱靜語眨巴著眼睛看她,睫毛沾著點兒水汽,一雙黑瞳霧蒙蒙的,占喜說:「我一直等著呢,現在願意和我說了嗎?」

就在這時,令占喜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駱靜語張了張嘴,發出了兩個模糊又奇怪的音節:「歪呃歪呃……」

占喜看清了他的唇形,絕對不是無意義的發聲,她的心臟狂跳起來,隱約猜到他想說什麼,模仿的是哪兩個字的口型!

「你再說一遍。」占喜忍住激動,耐心地說,「小魚,再說一遍,你說得很好,我知道你在說什麼。」

駱靜語的濃眉皺起來,嘴唇抖動著,低頭吸了吸鼻子,再抬起頭來時,又叫了她一聲:「歪呃歪呃……」

那麼悅耳動聽的聲音!

占喜一下子就撲上去抱住了他,抱得很緊很緊,嘴唇也重重地貼在他的唇上。

他在叫她!叫她「歡歡」,他都不知道「h」這個音怎麼發,嘴巴張開就是「w」打頭。不要緊不要緊!已經很好聽了,他願意叫她了,用他刻在腦中的唇形記憶,不在乎自己說得什麼樣,就只想叫出她的小名!

駱靜語也緊緊地抱住她,迎接著她山呼海嘯般的熱吻。他知道自己說得不會標準,肯定很奇怪,但是他就是想叫叫她,用他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方式。

看!歡歡聽懂了,一下子就聽懂了,說明他也沒叫得差太遠,歡歡真聰明啊,這樣都能聽得懂,他滿足了,放心了,連著喪喪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一個激烈又纏綿的親吻之後,駱靜語的心情漸漸平靜,他和占喜依偎在一起,拿著手機,手指慢慢地敲擊屏幕,把下午發生的事情一點一滴地「說」給她聽。

他也不怕歡歡會笑他了,打到「傻逼」、「瘋子」、「聾子」、「白眼狼」……這些詞時,他內心幾無波瀾,不想掩飾,可能也是因為委屈,就想都告訴給歡歡,讓她評評理。

他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對?是不是真的忘恩負義?是不是真的愚蠢到無可救藥?是不是真的心比天高?

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占喜才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間接地了解到上一次方旭和駱靜語的聊天結果。

看完小魚所有的文字敘述,占喜生氣了。

夜裡10點多,占喜在駱靜語家的客衛翻下馬桶蓋,坐在蓋子上仔細地醞釀了一會兒。

她拿出了一年前寫雙份畢業論文的勁頭,把想說的話在腦海里過了三、四遍。她很年輕,出社會還不到一年,一會兒要對質的是一個三十齣頭的油滑生意人,但是她並不畏懼,心裡只有滿滿的憤怒。

醞釀完畢,占喜終於撥通了方旭的電話。

方旭給她送「好運來」時打過電話,占喜存下了他的號碼。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男人的聲音:「喂,哪位?」

「方先生嗎?你好,我是駱靜語的女朋友。」占喜說,「我們見過一次面,你給我送過貨,『好運來』還記得嗎?我姓占。」

「好運來?」方旭想起來了,「是你?佔小姐?你就是小魚的女朋友?」

「對。」

方旭問:「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今天你來過小魚家了,對他說了一些話。」占喜說,「他都告訴我了,所以我就想和你溝通一下,畢竟你們現在還是合作夥伴。我要解釋一下,我沒有對你們挑撥離間,我也希望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對小魚說這些話。」

方旭很意外,這些年他和駱靜語有過幾次矛盾,都被他壓下去了。依據他對小魚的了解,小魚從沒對別人傾訴過,哪怕是父母姐姐都沒有。

這還是第一次,他告訴給別人了,還是個健聽人,他的女朋友,是怎麼告訴的?打字?不嫌麻煩嗎?

方旭裝傻:「我對小魚說什麼了?沒說什麼呀,你誤會了吧?」

占喜的聲線很細柔,聽著並沒有攻擊性,幾乎算是娓娓道來:「方先生,小魚沒能完全看懂你說的話,只弄懂了大概的意思。複述給我時,我覺得你說的很多內容都不太妥當,所以找你核實一下,有誤會最好,我也好講給他聽,讓他不要多想。你可能不知道你隨隨便便一些話,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我認為,你沒有任何立場對他說出這些話,因為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應該接受你自以為是的偏見和攻擊。」

「我自以為是?」方旭哼了一聲,「我攻擊他什麼了?你別信口開河,我和小魚認識的時間比你久得多,你別仗著自己是他女朋友,就對我和他的事指手畫腳。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啊?挺漂亮一個姑娘,會看上一個聾子?說出去都沒人會信的好嗎?」

占喜忍耐又忍耐,才開口:「方先生,我現在不是以駱靜語女朋友的身份來和你說話,我是以駱靜語本人的立場來和你溝通,經過了他的授權。你就是欺負他聽不見,不會說,什麼話都被你說完了,你也沒想過去聽聽他的心裡話,那麼我現在就說給你聽,希望你能給他最基本的尊重。」

「你是不是有病啊?幾點了不睡覺,你……」

「你最好不要掛我電話。」占喜說,「我不僅電話里會說,寫文章還是一把好手,大學裡學的是中文。我知道你除了做燙花,還有別的網店在開,既然你的生意都依賴網路,應該也不希望被曝光你歧視、壓榨、羞辱殘障人士這種惡行吧?我認識好幾個微博大V,還有粉絲眾多的公號,我不是威脅你,只是平心靜氣地和你溝通一下,希望你不要掛電話而已。」

占喜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方旭倒是真不敢掛電話了,叫起來:「你、你在說什麼啊?!」

占喜說:「你冷靜一點聽我講。方先生,首先,駱靜語的確是個聾人沒錯,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但是你和我都知道,他的專業能力很出色。他沒有不願意做漢服飾品,只是希望你作為一個主外聯的合伙人,能多花點心思幫他開拓一些新市場。快四年了,除了那棵櫻花樹,他就沒做過大單子。我查過資料,燙花這行是很冷門,但業務渠道也沒你說得這麼少,至少,手作節,造物節,你得給他報個名吧?」

方旭反駁:「你說得簡單,知道造物節上租個攤位要多少錢嗎?這都是虧本的事,搞不好就是打水漂,幾天攤擺下來什麼都賺不到!再說了,讓他去攤位上待著嗎?有人來問,他怎麼接待?難道要我去啊?我又不懂燙花!」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他不能接待?花錢請個手語翻譯,這點錢他出得起!」占喜真是很無語,「你不就是覺得沒意義嗎?覺得他聽不見就低人一等,不想讓他拋頭露面。耳朵聽不見不是他的錯!方先生,收起你的偏見和優越感吧!我不允許你繼續用這個理由去打壓他傷害他!他並不虧欠你,你們是合伙人,他不是你的下屬!你明面上說燙花店的核心是他,還用他的小名來命名,心底里是完全不尊重他!就把他當成了你的賺錢機器。」

方旭聲音拔高了:「你別血口噴人啊!我哪兒有不尊重他?你知不知道當年他混得有多慘?在夜市上擺地攤!要不是我,他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噢!現在他錢賺到了,房子買好了,女朋友也有了,就想一腳把我踢開?這叫狼心狗肺你懂不懂?」

占喜沒有被激怒,聲調依舊平和:「這些年他沒給你賺到錢嗎?為什麼你只記得當初對他的幫助,卻總是忘了這些年他對你的付出?他有哪兒對不起你了?你們是互惠互利的,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原本應該放心地把後背交給對方,可現在卻是他幹活干到滿手傷、你還一味地在指責他是個白眼狼,好像他什麼都沒幫過你似的,你覺得這像話嗎?」

「你這人是不是……」

占喜沒等方旭反駁就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你的觀念不會因為我這通電話而有所改變,你對駱靜語的印象早就根深蒂固,就覺得他是個聾人,難以和人溝通,所以不配擁有更好的發展機會。我也並沒打算讓你對他改觀,甚至願意對他道個歉。他究竟是個多麼好的人,我心裡清楚就行,打這通電話,我最主要想說的一件事是……」

占喜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冷靜:「關於那棵櫻花樹,我當時就在現場,看到了樹主人對樹有多滿意多喜歡,聽到了幾乎所有來賓的反饋。他們都是驚為天人,因為那棵樹非常逼真,一看就是花了心血去做的。結合樹主人的故事,很浪漫很感人,沒有任何一個來賓覺得主人花錢做這棵樹是傻逼行為,更沒有任何一個來賓,對於接這單生意的駱靜語產生質疑,認為他是瘋了才會去做一棵樹。」

「這棵櫻花樹,是純手工的藝術品,不管從它的造型還是內涵來說,都有著無可比擬的意義,能給人一種力量。在宴會上,我聽到的全是正面評價,一個差評都沒有!就是因為樹做得好,我才能通過宴會幫駱靜語接到其他的燙花訂單。我就不信了,同為燙花手作人,全國的業內人士會對這樣一位赤心相待的藝術家、對這樣一件誠意滿滿的藝術品,給出這麼負面的評價!」

方旭:「……」

「所以,我認為,你對駱靜語撒謊了。」占喜輕輕地笑了一聲,「要麼就是你根本沒有幫他去宣傳,要麼,就是你只選擇性地對他說了一小部分的極端反饋,隱瞞了其他大多數的正向意見。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很簡單,你知道他沒有辦法去求證,你說什麼他都信。你為了能繼續控制他,打壓他,就瞎說唄,讓他愧疚自責,依舊心甘情願地做你的賺錢機器。」

「方先生,駱靜語不怎麼上網,不懂什麼叫做『PUA』,而我是懂的。」

占喜從未對別人說過這些話,從大學才開始蘇醒的自我意識,這些年來一直在腦內警醒自己,「你就是對駱靜語精神控制,不停地貶低他打擊他,歧視他的生理缺陷,讓他覺得離開你會活不下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遲貴蘭和方旭的行為異曲同工,只是方式不同。

占喜以前從未覺得母親有什麼問題,頂多覺得她管得太嚴厲,認為自己長大成人就好了。可當她真的長大成人,母親並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但凡她稍有不順母親的心意,她就會說:我是為你好啊,你以前多乖啊,現在怎麼這麼不聽話?你的良心呢?

占喜小時候會因此內疚自責,現在已經不會了。

在遲貴蘭沒有觸及她的底線時,占喜願意忍耐,因為那是她的母親。

可駱靜語為什麼要忍耐?方旭根本就不是他的誰!

占喜冷冷地對方旭說,「你不就是怕再也抓不住駱靜語嗎?所以才會用這麼Low的方式去對他。但你要知道,他的心胸遠比你開闊,能力也遠比你出眾,內心更是沒你想像的那麼弱,他只是懶得和你說罷了。你真覺得,自己能抓得住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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