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件事,占喜一直很放心,她的小魚非常規矩,相戀以後從沒對她做過冒犯的事,他們的交往僅止於牽手、擁抱和接吻。
有時候在沙發上親得過火,占喜會羞羞地發現小魚的身體有了些難以描述的變化。她知道這是男人很正常的反應,就當沒察覺,小魚似乎比她還要難為情,綳著身子一動不動,過好久才會放鬆下來。
第二天,占喜和同事們坐大巴去隔壁城市一個風景區團建。
HR把團建活動安排得很有趣,入住度假村,下午爬山,晚上燒烤大餐,次日去一個臨湖公園泛舟遊玩。
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占喜卻遇到了一些困擾。同事們總是拿她和林岩尋開心,爬山時遇到一段山路很陡,還有人起鬨讓林岩拉她上去。
他們總是把前一年拓展訓練時,林岩拉著她走鋼絲的事兒翻出來開玩笑,搞得占喜尷尬不已。
林岩沒有任由他們亂說,出聲阻止了幾次,占喜覺得他是個很紳士的人,就是不知道這波緋聞到底啥時候能結束。
自從占喜在除夕夜發過小魚抱貓的照片,林岩就再也沒給她發過「早安」和「晚安」,春節後也沒往HR送過奶茶。他倆在公司里的交流少之又少,占喜察覺到林岩已經對她收了心,卻有一群鬧心的同事還不罷休,非要拉郎配不可。
回到錢塘後,省考公務員錄取公告出來了,不出所料,錄取的就是那位筆試分第一名。
遲貴蘭沒說什麼,可能因為這一次占喜已經進步巨大,從眾多筆試人員中突圍而出進入面試,她讓女兒下次考試再努力一些,說不定就能上岸成功。
占喜倒是很安心,在查到結果後的第二天,就正式向文琴遞交了轉崗申請。
文琴無疑是驚訝的,和占喜在辦公室里關上門聊了好久,占喜很坦誠地向她訴說自己的職場理想,文琴聽過後沉吟片刻,表示理解。
作為占喜的部門經理,辛苦培養一年的下屬說對人力資源工作興趣不大,想轉去別的部門,文琴肯定有怨氣,好像遭人背叛的感覺。
但作為公司HR的負責人,她又深知公司有完善的轉崗和晉陞機制,就是為了鼓勵員工不斷進取。年輕的占喜當初進HR也不是自己選擇,而是被她半開後門帶進來的,工作一年後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麼,有這樣的意識無可厚非。
所以,文琴收下了占喜的轉崗申請,並提醒她面試是在五月中下旬,要她好好準備。
文琴說:「策劃部不好進,人員流動也不小,薪酬是不錯,相應的工作壓力也比較大,常常要加班,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了。」
占喜見她沒太生氣,信心大增,笑著應下:「嗯!我一定會好好準備的!謝謝你文姐。」
最近的生活和工作都讓人很舒心,占喜覺得自己幾乎要沒有煩惱了。
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後去1504和小魚待在一起,吃他做的飯,飯後她洗碗,然後兩人出去散個步,回來後聊會兒天,練練手語,玩玩小貓,10點左右占喜回家。
春天是小貓掉毛的季節,禮物掉毛很厲害,駱靜語隔三差五地拿貓貓專用小梳子幫它梳毛,每天用吸塵器打掃房間,又用除塵棒收拾衣服上的貓毛。
禮物現在有零食吃了,除了罐頭,還有貓條、小魚乾、肉醬之類,都是駱靜語買的。他天天在家,把禮物照顧得很好,禮物也超級粘他,會和占喜爭寵,只要看到駱靜語坐到沙發上,就會竄上去窩到他的大腿上,等占喜走過來,就沖她又撓爪子又呲牙。
家有貓主子,鏟屎官的手免不了會受傷,禮物已經很乖了,和駱靜語玩的時候會知道收指甲,可偶爾還是會撓破他的手。
占喜氣得不行,她多寶貝小魚的手啊,聊天的時候就愛抓著不放,手指頭從他每一根手指上滑過,再把兩隻手對比著看,唉……顏值差得真是好明顯。這麼好看的手做芍藥時受傷已經叫她心疼死了,居然還被小貓給撓傷,氣得占喜捉著禮物哇哇凶它。
駱靜語笑得肩膀都抖起來,喉嚨里發出一陣「嗬呃嗬啊」的含糊聲音,從占喜手裡把禮物救出來,對她打手語:【我沒事,手不疼,禮物是小孩,不要罵它。】
占喜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雙手在身前比划出一串串手勢。真有趣,這些手勢以前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宛如天書,可現在它們分明變成了一個個明確的字詞,自動浮現在她腦海里。
周末時,他們很少進行正式的約會,占喜周日要上手語課,駱靜語的定製單也不少,要保質保量地完成。
占喜還要進行面試準備,轉崗不簡單,除了面試還有筆試,好在駱靜語的工作台非常大,他在一頭開工,她就在另一頭對著筆記本電腦分析案例,做做筆記,兩人各自工作,互不打擾。
占喜有時候會覺得太過安靜,就外放歌曲給自己提神,放純音樂,鋼琴曲,或是抒情歌曲,興緻來了也會放快歌,有一次嘶吼的搖滾樂把禮物嚇得差點從貓爬架上掉下來。
駱靜語聽不見,會隔著桌子靜靜地看她,看她隨著旋律、節奏搖頭晃腦,偶爾跟著唱幾句,嘴唇輕微地張合著,神情很愉悅。
駱靜語心裡就生出了濃濃的幸福感。
占喜曾經問過他能不能放歌,怕他不開心,他覺得很有意思,為什麼不能放歌?他是聽不見,難道要讓歡歡也放棄這些小愛好嗎?
他對占喜說不用太顧慮他的心情,不用怕說錯話,不用怕做錯事,他沒這麼敏感,在他這兒她想做什麼都可以,在家裡蹦迪都行。
占喜就嘻嘻哈哈地問他,她能不能剪短髮?駱靜語說可以。
她問那剪光頭呢?他很困惑,說可以,反正還會再長出來,但為什麼要剪光頭啊?女孩子光頭不好看。
占喜又問他,她能紋身嗎?駱靜語說可以,不要影響在單位上班就行,有些單位會對這些有要求,有些人也會對紋身有偏見,可以紋在看不見的地方。
占喜問那她能不能抽煙?駱靜語就笑了,反問她到底在想什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抽煙對身體不好,會讓牙齒變黃。
占喜說她想學跳舞,會不會年紀太大?駱靜語說不大不大,想學就去學,學什麼東西都不講年紀,只講喜歡。別說跳舞了,她想學彈琴學唱戲,他都支持她。
他們常常這樣幼稚地聊天,說些漫無邊際的話,用嘴巴,用手語,用手機,聊得很慢,卻很真心。占喜知道駱靜語的回答沒有一句是敷衍的,對於她任何天馬行空的想法,他都會仔細思索,幫她分析,最後又給出他的意見。
最後他總會加一句:你自己決定。
你自己決定——對占喜來說,這真的是一句最動人的話語。
五一小長假,占傑和占喜都沒回家,用的理由很一致——工作太忙要加班。
遲貴蘭很生氣,打電話把兒子女兒分別罵了一通,占喜想到駱靜語要去上海待一個半月,就邀請老媽五月下旬來錢塘住幾天,那時候天氣不冷不熱,她的轉崗面試也結束了,可以陪老媽去景點轉轉。
遲貴蘭這才消氣,掛掉了電話。
小長假結束,駱靜語把方旭接下的單子全部做完,開始準備去上海的事。
徐卿言二月去日本待過兩個月學習,回來後就按照學員級別排好了課程時間,先進行的就是駱靜語這個級別的進修課。
占喜和駱靜語聊過後才知道,在國內,駱靜語學的這支燙花流派中,學到他這個級別的人目前只剩四個。
比他級別更高的也有,人數更少,徐卿言比駱靜語高三級,比她更高的級別,國內沒了,在日本也只有個位數。
不管這個行業有多冷門,從業者有多麼少,占喜也明白小魚的燙花水平在國內已經很拔尖,比他好的人只有個位數啊!這是多麼牛逼的水平!Top10級別啊!是她的小魚——燙花大師駱靜語!
她第一次看駱靜語收拾行李,他衣服帶得不多,畢竟是去進修,常洗常換就是,最主要的是帶上全套的燙花設備,能裝滿大半個拉杆箱。
占喜蹲在他的箱子邊,拍拍他的手臂,問出一個她一直好奇的問題:「小魚,你去進修,學費是多少啊?」
駱靜語也蹲著,看清她的唇語後笑著比手語:【你猜。】
現在,「你猜」已經是正規手語比法了。
占喜轉轉眼珠子,伸出食指:「一萬?」
她覺得不管學什麼,五位數一期的學費已經很高了。
駱靜語搖搖頭,手勢一比:【再猜。】
占喜很認真地打手語問:【多了?少了?】
駱靜語眉毛一擰嘴角一撇,就像常人「嘖」了一聲的樣子,右手拇指、食指相捏,拇指彈動幾下食指尖,這個意思是:【少了。】
占喜又伸出兩個手指:「兩萬?」
駱靜語又搖頭:【少。】
占喜瞪大眼睛問:「不會是三萬吧?」她已經一萬一萬往上跳啦!
駱靜語再次搖頭,想了想,起身從桌上拿來一張白紙一支筆,直接在地板上給占喜算賬。
學費是大頭,還有書費材料費、酒店住宿費、餐費、雜費,一個半月七七八八加起來,一共是小十萬。
占喜獃滯了。
「我的媽呀!」她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被駱靜語抓住胳膊才穩住身形,不可思議地嚷嚷,「這麼貴啊?這都抵我一年工資啦!」
駱靜語點點頭,笑著打手語確認:【很多錢。】
收拾完行李後,駱靜語和占喜坐在沙發上,他用手機打字,偶爾加上手語,把進修的詳情說給占喜聽。
級別最低的時候,學費還是大幾千,後來越學越難,級別越來越高,學費就越來越貴,真的是一萬一萬地往上跳。
但是真的可以學到本領,每一次去收穫都很大,不管是理念還是技術都有巨大提升,會讓他覺得這幾萬塊錢花得很值,就像一年充一次電一樣。
駱靜語沒有告訴占喜自己以前的事,說來話長,他想等她的手語再熟練些的時候,用手語講給她聽。
高三畢業時,他想去上海學初級燙花,是夢想了好幾年的事兒,學費加上其他費用一共要一萬多,抵得上駱曉梅兩年的大學學費。
閻雅娟不同意,因為駱靜語都說不出他學了以後能幹什麼,燙花不就是個手工活兒么?做個假花,為什麼學費要這麼貴?
後來,還是已經畢業實習的駱曉梅拿出積攢了幾年的全部存款,讓弟弟去學藝。學費交掉後,姐弟兩個都被閻雅娟罵了一頓,駱靜語說這錢算借的,他一定會還,後來,他也的確還清了。
那幾年他過得很苦,手作行業需要一個工作間,而他在父母家裡連個房間都沒有,一直是在客廳搭小床睡,沒法開工,就只能去租房住。
一開始是和陳亮合租,後來陳亮有了女朋友,他就單租,租一間帶衛生間的農居房,房租四、五百一個月,擺一張大大的工作台,睡覺的床只有一米寬。
他沒日沒夜地做東西,什麼都做,讓陳亮在夜市賣,托毛毛在網店賣,又幫徐卿言做燙花飾品,就這麼一天天地把自己給養活了。
有了點存款後他依舊節儉,因為每年的進修費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只能在吃飯穿衣上省下來。他這麼高的個子,曾經一度瘦到110多斤,就因為只能頓頓吃麵條。
那時候他對未來還很迷茫,有時候會坐在工作台邊發獃,手作人手受傷是家常便飯,很疼,上藥的時候,他會感到一絲委屈。
他想健聽人是不是不用像他這麼辛苦,他們的生活是不是很多姿多彩?健康的同齡人考大學有這麼多專業可以選,不像他們聾人,來來去去就這麼幾個學校,幾個專業,全國還這麼多人競爭,畢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
買房子的那一年,他沒有去進修,因為實在拿不出那筆學費,但他還是選擇買了一套大戶型。
青雀門地處偏僻,當時房價在錢塘算是窪地,駱靜語買下這套房子時覺得自己可以住到老,以後爸爸媽媽老了,他還能把他們接過來一起住。
他獨自一人生活好多年,在一個無聲世界裡,忙碌,卻又寂寞,每年犒勞自己一次,出去旅遊散心,幾乎都是去看名山大川。
他喜歡爬到山頂後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會覺得和大自然比,人類真的很渺小,望向遠方的地平線,他不會再糾結自己聽不聽得見。
他還試過在空無一人的山頂放聲大喊,驚起了幾隻飛鳥,他不知道自己喊出來的是什麼聲音,音量又有多大,只感到酣暢淋漓。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遇見一個叫占喜的女孩子,就像陰霾的冬日突然雲開霧散,照進一道耀眼陽光。
他已經不怎麼回想以前的苦日子,覺得現在很好,他對未來有了更明確的目標,每天睜眼醒來都覺得渾身充滿動力。
歡歡也是一個願意為了夢想而努力的人,他喜歡看她認真學習的樣子,他想她一定會轉崗成功,雞蛋老師可比他聰明能幹得多。
——
駱靜語去上海那天,占喜沒去高鐵站送他,因為要上班。
她只在早晨去了一趟1504,和駱靜語一起吃了頓早餐。
兩人商量好,禮物依舊待在十五樓,占喜晚上想在哪套房都可以,駱靜語讓她不要忘了打掃貓貓的毛,還請她幫忙照顧他養的花草。
他給每盆花草都貼上了數字標籤,又寫了一張養花指南給占喜,有些花一周澆一次水,有些三天澆一次水,有些需要施施肥,具體怎麼做,指南里寫得清清楚楚。
占喜問:「那你以前去進修,誰幫你養花呀?」
駱靜語笑著打手語:【我姐,姐夫。】
占喜去上班前,兩人抱著膩歪了好一會兒,很是依依不捨。
畢竟要分開一個半月,駱靜語說課程很緊,中間沒有休息天,因為大家都要住酒店,有休息天就意味著開銷會增大,時間會拖長,所以學員們都默認不用休息,就天天埋頭學。
【等我回來。】駱靜語對占喜比手語,【時間很快。】
占喜哭喪著臉,手語打得都帶上情緒了:【時間很慢!】
駱靜語無奈地看著她,喉結一動,就低頭吻了下來,深深淺淺的一個吻,吻完了,他比劃道:【等你的好消息。】
占喜向他握拳,又打手語:【我可以的!】
駱靜語離開以後,占喜回歸到一個人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飯學習想小魚,晚上就練習手語,照顧禮物,必須和小魚微信聊會兒天才能心滿意足地睡覺。
周末時,她和羅欣然、趙晴晴聚了一次,把駱靜語的情況告訴給了趙晴晴。
趙晴晴驚訝極了,反應了幾秒鐘後說:「啊……沒事沒事,我只要想到他的臉,我就好了!」
占喜笑得停不下來,問她:「那我把他帶出來和你們聚會,你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啊!」趙晴晴說,「我現在也是有男票的人啦!等你男朋友上海回來,我們把男人都帶出來,六個人一起玩怎麼樣?」
「行啊。」羅欣然說,「來,我們拍個照片發給唯一的單身狗,刺激她一下。」
三個女生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起拍了張合影發給姚穎,氣得姚穎在群里又是罵罵咧咧又是哭哭唧唧,揚言要和她們絕交。
不過,占喜的生活也不全是風平浪靜,她也碰到過一件煩心事。
小魚離開一周後,占喜接到秦菲的電話,秦菲的語氣聽著很冷靜,占喜卻能感受到她的怒火在燃燒。
秦菲說:「占喜,我已經不想再和你們家其他人溝通,麻煩你幫我帶話給占傑,五月二十八號早上10點,我在區民政局等他,讓他滾過來離婚,如果不來,我就起訴離婚。」
占喜:「嫂子……」
「你先聽我說完。」秦菲繼續說,「我已經搬出來半個月了,威威現在在我這裡。我和你哥經濟上很清楚,房子車子不是我的,我也不要,存款這塊他沒臉再來和我算。現在的問題就是威威,他要威威,我也要,威威明確表示要跟我,但是如果起訴,因為我暫時沒有房子,很有可能會判給你哥。我就一個意思,他要威威可以,他拿到撫養權,離婚協議就說好我每個月給多少撫養費,有幾次探視權。除此以外,他休想用加班、出差、沒時間這些名義,把威威放到我這裡來!既然拿到了撫養權,就請他擔負起一個單身爸爸該有的責任!」
占喜聽懂秦菲的意思了。
秦菲:「反過來,威威歸我也是一樣,我可以保證,非探視時間絕對不會讓他幫忙照顧哪怕一小時的孩子。他能答應,行,就讓法院判,判給誰就歸誰!我說到做到,這婚我離定了!別想拿小孩來威脅我!」
占喜覺得秦菲好剛啊,都想為她鼓掌了。
最後,秦菲說:「還有,麻煩你和你媽說一聲,請她以後,不要再給我!還有我爸!我媽!打電話!不要試圖衝到我單位去鬧事!我手裡有客戶,不怕離職,換個單位我照樣能幹!請她心裡有點逼數,就她兒子那種巨嬰,本事沒有脾氣倒挺大,也就她能當個寶,讓她去給你哥找個溫順聽話任勞任怨的兒媳婦吧,我再也不想伺候你們家這幾個奇葩了!」
占喜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奇葩之一,話都說不出來。
秦菲「哼」了一聲,把電話掛斷了。
占喜好愁啊,還生氣,占傑顯然沒把事情處理好,老媽還不聽勸,看樣子又去添亂了,把秦菲搞得更加生氣,事情終於進入不可挽回階段。
最可憐的就是占凱威,占喜知道他應該是跟著秦菲會更好,不過這樣的話,她以後就很少有機會再見到小侄子。
占喜最終沒給遲貴蘭打電話,而是打給了占傑,把話都給帶到。占傑在電話里聽著,一聲不吭,占喜也不敢安慰他或是說些別的,匆匆地收了線。
幾天後,占喜轉部門的面試時間終於到了。
她特別精心地打扮自己,化上淡妝,穿上職業套裙,紮起馬尾,站在鏡子前看著精神飽滿的自己,握握拳說:「雞蛋老師加油啊!」
駱靜語一大早就給她發來微信。
【好大一頭魚】:歡歡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雞蛋布丁】:沖鴨!!![拳頭]
袁思晨等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和文琴一樣表示理解,畢竟占喜不是辭職,以後大家還是同事,在她去面試前紛紛祝她好好表現,成功了要請吃飯。
這一次申請轉到策劃部的一共只有兩人,另一個是業務部的同事。占喜和他一起先參加筆試,有一些案例分析題,對於公司產品和項目知識,還有策劃部的經典案例,占喜研究得很透徹,交卷時自我感覺相當不錯。
之後是面試,同樣的,占喜做好了充分準備,每個問題都能侃侃而談,並且強調了自己大學裡學習的專業方向,實習時也曾有過策劃工作的經驗,有信心把工作干好。
因為是內部轉崗,有策劃案例的PPT講解考核,每人十分鐘,占喜和另一位同事都是前一天才拿到片子。
她研究了一個晚上,掐著時間演練過數次,這時就信心滿滿地走到了會議室前方,看著四位面試官,其中文琴也在,占喜手拿翻頁筆從容地講解起來。
起初她是有些緊張的,但講得越深入,一顆心就越沉靜。她很青澀,但她的表現充分顯示了她為這場面試做的精心準備,以及她對新崗位的迫切渴望。
「以上就是我的分享。」十分鐘後,占喜面帶微笑、語音清脆地結束了演講,「謝謝大家。」
策劃部經理帶頭鼓掌,文琴卻是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占喜平復一下呼吸,也不理會文琴的古怪,結束了這場面試。
回到辦公室後,袁思晨問她:「感覺怎麼樣?」
占喜這時候才有點心跳加快,手撫胸口回答:「挺好的,我覺得應該沒問題。」
袁思晨很高興:「我們小佔馬上要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啦!後天出結果請我吃日料哈!」
占喜笑得合不攏嘴:「謀問題啦!」
兩天後,占喜精心化妝,充滿期待地來到公司。
下午,她被文琴叫去辦公室,進去前,袁思晨等人都表情誇張地對她笑,占喜自己也很激動,幾乎是小跑著進了文琴的辦公室。
她在文琴對面坐下,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文琴說:「對不起,小占,你的轉崗申請沒有通過。」
占喜懵了,晴天霹靂。
她臉色發了白,開始反思面試那天自己哪裡沒做好,腦子裡亂得厲害,不管怎麼復盤都沒找出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
她難以置信地問:「文經理,為什麼?能告訴我原因嗎?我、我哪裡沒有表現好?」
文琴深深地看著她,起身去關上辦公室門,阻斷了外面幾個女生們的張望。
她回到辦公桌前坐下,考慮了一下,說:「不,小占,你表現得很好,那天不管是筆試還是PPT演講,我們都很認可,策劃部李經理很喜歡你。只是……」文琴像是很為難,糾結半天還是說了下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這件事其實和我有關,我要向你道歉,因為你媽媽給我打了電話。」
占喜呆住了,差點拍案而起。
文琴繼續說:「她問我你最近的工作表現,還問我你的感情生活,我對你的私生活並不了解,但我和她聊了你要轉部門的事,真的對不起,我以為她是知道的。」
占喜要崩潰了,真的,這一刻,她要崩潰了。
文琴臉上滿是歉意:「你媽媽……春節後,每個月都會給我打一次電話,她是我長輩,我覺得她是擔心你一個人在這邊工作生活,就沒有多想,一直和她說你表現很好。這一次,我說了你轉部門的事以後,我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
看著占喜幾乎灰白了的臉,文琴說,「她問我策劃部是幹什麼的,我就跟她說了一下,也說到了工作強度的問題,肯定要比在HR辛苦,加班是常事,壓力也會比較大,收入倒是會更多。她聽完以後,就叫我絕不能讓你轉崗,因為你下半年還要參加公務員考試。她說你上一次省考已經進了面試階段,下一次考公很可能會考上,如果轉崗,就會沒時間複習。」
占喜像個木頭一樣,獃獃地看著文琴。
文琴嘆口氣:「是我不好,對不起,我有勸她,說我覺得你非常想轉崗,對策劃部工作很嚮往,也能勝任,但是她不聽。她說女孩子就不該做壓力太大的工作,她……還給我爸打電話了,讓我被我爸罵了一通。你說我該怎麼辦?」
占喜問:「文經理,你是什麼時候接到我媽電話的?為什麼不早點和我說?」
文琴說:「五天前。」
「那你為什麼不來和我溝通一下?聽聽我的想法?」占喜的嘴唇都哆嗦起來,漸漸的,身體也開始哆嗦,「你知道我為這次轉崗準備了多少時間嗎?我從去年就開始計划了,我看了那麼多的方案!做了那麼多的筆記!我、我準備了幾個月的面試,你現在告訴我,因為我媽媽一通電話,我就被淘汰了?你為什麼不來問問我的意見啊?我媽媽不能代表我啊,我有自己想法的!」
她快要哭出來了,文琴也很不忍心,安慰她:「小占,不是被淘汰,你這不是還在HR嘛,我們這兒也有晉陞途徑啊,我上次就和你說過,我是想培養你做培訓這塊的。然後你不是還要去考公務員嘛,去考唄,考上了,你媽也安心了,多穩定啊。」
占喜心存僥倖:「文經理!現在還能補救嗎?你別聽我媽的!你去和李經理講!我想去策劃部!我真的想去!我媽的話不用理的!」
文琴氣道:「你就這麼看不上HR的工作嗎?這事兒已經定下了,另一個同事表現也不錯,你要知道,本來就不是申請了一定能成功,那個同事雖然準備不如你充分,但他是男的,李經理好像還是更喜歡男生。」
占喜脫口而出:「你們居然還性別歧視?!」
「拍板人又不是我!」文琴真生氣了,「你沖我發什麼脾氣?你應該和你媽媽好好溝通,考公就考公,別騎驢找馬!把我們公司當什麼了?!」
占喜眨了眨眼睛,忍住幾欲奪眶的眼淚,起身說:「文經理,我想請半天假。」
文琴一擺手:「行,你回家休息一下吧,調整一下心態,和你媽媽好好聊聊,老人就是這樣的,咱們做小輩的,能順著就順著點。」
——
占喜躲在樓梯間里,席地坐在台階上,撥通了遲貴蘭的電話。
電話接通,遲貴蘭親熱地叫她:「歡歡啊。」
占喜開門見山地問:「媽,你憑什麼讓文琴姐不通過我的轉崗申請?」
遲貴蘭頓了一下:「什麼轉崗?你在說什麼呀歡歡?」
占喜冷冷地說:「你別裝傻,文琴姐都告訴我了。」
「噢,是不是你要換部門的事兒?」遲貴蘭呵呵呵地笑起來,「歡歡,媽媽是為你好啊,你下半年一定能考上公務員的,在你文琴姐這兒做著不好嗎?她能照顧你呀,幹嗎要換個部門?聽說那個部門很累的,經常要加班的。」
「你憑什麼要管我工作上的事?!」占喜大叫起來,「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決定!我不怕辛苦!我願意加班!我就是想做策劃工作!關你什麼事啊?!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別老管我的事!我已經長大了!我不喜歡你老是東打聽西打聽!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夢想,自己的朋友!你別老是像個攝像頭一樣監視著我!小學時翻我日記,中學時翻我書包,上大學還要翻我手機!我現在二十四歲了,你還想翻我手機!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我是你女兒沒錯,但我同時也是一個獨立的人!你是我媽,可你知道我現在有多討厭你嗎?你都讓我感到噁心了!我不想再被你管著了,我已經很聽話很乖了,我上哪個大學念哪個專業都聽你的了!現在我只想做我喜歡的工作!連這個你都要管!我又不是一個洋娃娃!」
聽她吼完,遲貴蘭的聲音冷下來:「歡歡,你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討厭我?我讓你噁心?媽媽難道會害你嗎?媽媽是關心你啊!我和文琴也說得很清楚了,你要考公務員的!你就適合穩定的工作,不適合三天兩頭加班,你又不是秦菲那種人。」
不知何時,占喜已經淚流滿面,抖著嘴唇問:「秦菲是哪種人啊?秦菲到底哪裡不好?我哥和秦菲馬上要離婚了,你是不是很滿意啊?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管我們的事?為什麼我們什麼都要聽你的?為什麼你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遲貴蘭的嗓門突然大起來:「歡歡!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是你媽媽!我不管你誰管你啊?!你以為你二十四了就很大了?你就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我都不知道你在生氣什麼?跟你說了,你下半年……」
「我再也不會去考公務員了!」占喜嘶聲尖叫起來,「你那麼想考你自己去考!我早就說了我一點兒也不想考公務員!我有自己的理想!我能自己找到工作!我能自己養活自己!我也不要嫁給什麼體制里的男人!你那麼喜歡你自己去嫁!我煩透你了!」
遲貴蘭也大叫起來:「占喜!你瘋了嗎?被瘋狗咬了嗎?媽媽是為你好啊!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關心你?!」
「啊啊啊!我不要這種關心!我不要這種為我好!你到底要怎麼才肯放過我?我太累了,不想再和你鬥智斗勇了,我求求你放過我吧,不要再管我了,我……」
占喜嚎啕大哭,眼角餘光看到安全門被打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她不想在同事面前失態,低聲說,「先不說了,我掛了,最後說一遍,從此以後,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要不然,我再也不回家了。」
電話掛斷,順手靜音,占喜頓時像失了力氣,肩膀抵著樓梯扶手,低下頭,咬住唇,抬手遮住臉,希望進來的同事能有點眼力見兒,趕緊走吧。
但她還是忍不住,眼淚一顆一顆地落下來。
她太傷心太失望了,比沒有考上公務員失望千倍萬倍,因為這個崗位是她非常努力想要爭取的,準備了好幾個月,不是因為能力問題沒拿下,而是因為她的媽媽!
她的媽媽遲貴蘭,一個快六十歲的老太太,就一通電話,把她所有的努力全部抹殺,讓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一樣,輸得那麼徹底。
樓梯間里光線昏暗,是一個隱秘的角落,可以給人安全感,可是現在因為有另一個人在,占喜哭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她壓抑著聲音默默流淚,心裡一片絕望,還有濃濃的羞恥感。
她想她該怎麼辦啊?公務員是打死都不會去考了,都有心理陰影了,那這份HR的工作呢?還要繼續做嗎?難道明年再去申請轉崗?多丟人啊!人家還以為她能力不行非要死磕,有意義嗎?
這時,占喜聽到一個男聲叫她:「小占,是我,林岩。」
占喜身子一抖,用手背胡亂地抹眼睛,透過凌亂的髮絲抬眼看他。
林岩記起前天占喜去面試時的樣子,年輕的女孩漂亮又精神,馬尾辮在腦後甩動,整個人元氣滿滿,笑容就像一株向日葵般燦爛。
而現在呢?她就是一朵被霜打殘了的花,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地坐在樓梯上,眼妝早就哭花,黑色眼影和睫毛膏混著淚水流下來,配著通紅的鼻頭和被擦糊了的口紅,一張臉慘不忍睹。
林岩點起一支煙,問:「是因為轉崗沒通過的事嗎?」
占喜小聲地啜泣著。
林岩說:「策劃部壓力的確很大,有業績考核,比我們技術部都要忙,很少能按時下班。」
占喜啞著嗓子開口:「那又怎樣?你是覺得我不能勝任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岩靠在牆邊,抽一口煙,「我只是覺得你可以換個角度看問題,留在HR一樣有發展前景,一樣可以學很多東西,可以考證,可以晉陞,HR是很適合女生的工作。」
「你也要對我指手畫腳嗎?你是誰啊?!」占喜怒不可遏,「你們是不是對女生都有偏見?覺得我們只能做朝九晚五的工作?只求穩定!只求嫁個好男人?只求做個賢妻良母?我告訴你我不是!我不喜歡做HR!不喜歡!我討厭你們性別歧視!討厭你們來干涉我的想法和決定!」
她氣瘋了,拍拍屁股站起來就往外走,林岩想去拉她:「小占,你冷靜點。」
占喜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林岩不碰她了,占喜看著他,目光森冷:「我很冷靜,管好你自己吧。」
她頂著一張大花臉回了家,洗臉卸妝,疲憊不堪地爬到床上,入睡前,給駱靜語發了一條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我的轉崗失敗了,我想安靜一會兒,微信不回了,你不用擔心。
接著,她便靜音睡覺。
一覺睡醒已是晚上6點多,占喜起床後一點兒也不想吃飯,待在家裡很憋屈,便一個人晃出了門。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手機還是靜音,不想看,不想接到電話和消息,唯一想見的那個人又見不著,就算視頻也說不上話,她乾脆就不去想。
占喜走著走著走到了「秋風藝術」,抬頭看二樓,舞室的燈都亮著。她走上樓,一間間教室找過去,邱老師在第三間舞室里教街舞。
占喜站在門口看了二十多分鐘,下課了,邱老師早就看到她,喘著氣對她打招呼:「嗨,小占!好久不見啊,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我想學跳舞。」占喜走去她面前,「我今天就想跳,現在交錢可以嗎?」
邱老師喝著水看她:「真的假的?」
占喜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運動套裝運動鞋,的確可以立刻跳起來,點頭說:「真的,下一堂課就讓我跟著學吧,我想跳舞。」
邱老師笑道:「行啊,第一堂課不收你錢,我們本來就有免費體驗課的。」
接著,占喜就在教室里跟著六、七個學員一起學起街舞來。
她從沒跳過街舞,一點兒也不懂,跳得手忙腳亂毫無章法。她其實就是想發泄,想跳到精疲力竭,想出一身暴汗,想忘掉白天的事。
她極致地舒展身體,認真地跟著邱老師做動作,躍起,落下,旋轉,踢腿,甩頭髮……她太用力了!都不懂得調勻呼吸,直跳到胸悶氣短,兩眼冒金星,一下子衝到角落,跪在地上抱著垃圾桶嘔吐起來。
她沒吃晚飯,吐出來的只有酸水,耳朵嗡嗡嗡地響著,感覺有人在拍她的背,有人在嘰嘰喳喳地說話。
邱老師去格子架上拿來占喜的外套和手機,說:「小占,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吧,讓他們來接你回家,要麼上醫院看看,你臉色好差呀!」
占喜還跪著,像是聽不見似的,抱緊垃圾桶乾嘔,邱老師正要再說時,手裡的手機無聲地亮起來,一看,是【好大一頭魚】的微信視頻申請。
她看一眼占喜,接起來,對面出現了一個英俊男人焦急的臉龐,邱老師說:「你好,我是小占的朋友,她在我這兒。」
她把鏡頭對準地上的占喜,她還在乾嘔。
男人愣愣地看著鏡頭,嘴一張,喉嚨里發出聲音來:「呃啊呃啊啊……」
邱老師嚇一跳,下意識地要掛視頻,又看到那個男生的手在鏡頭前比划起來,像是……手語?
她想起占喜二月來跳舞時,玻璃門外的那個聾啞男生,是他嗎?
此時,鏡頭裡的他不見了,畫面晃得很,像是拿手機的人在奔跑。邱老師沒掛視頻,聽著對面含糊的聲音一直不斷,令人不太舒服,但她覺得,對方像是想讓她知道,他在,請她不要掛斷。
邱老師耐心地等待著,大概過了一分多鐘,鏡頭裡出現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臉,他問:「妹子,你是哪位啊?小佔在你那兒嗎?小魚在找她,找不到都快急死了。」
邱老師立刻說:「我是小占的朋友,她現在在我這兒。」
顧爸爸問:「哪兒呢?你把地址給我。」
邱老師報給了他,顧爸爸說:「哦,很近啊,你讓小占別走啊,小魚馬上過去找她,謝謝你啊。」
占喜暈暈乎乎的,簡直把懷裡的垃圾桶當成了救生圈,抱著不肯撒手。
勁爆的音樂再次響起,那些人又開始跳舞,她也想跳,卻沒力氣起來。有人還在幫她拍背,還有人喂她喝水,她喝了幾口,又是一陣頭暈眼花,知道自己大概是沒吃東西,低血糖,還因為太用力地跳舞而有點缺氧。
她獃獃地在角落裡席地而坐,背脊靠著牆壁,手裡抱著垃圾桶,看著那些學員們跳舞。跳過兩遍後,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占喜轉過頭,只感到一陣風,有個人幾乎是以滑跪的姿勢來到她面前。他像是嚇壞了,伸出雙手撫摸她的臉頰,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神里的焦急關心一覽無遺。
他微微張嘴,發出輕輕的「呃呃」聲,占喜做夢一般地看著他的臉,眼睛一酸,嘴巴一咧,「嗚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她丟開垃圾桶撲到他的懷裡,死死地抱緊他,抓撓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叫著他的名字:「小魚,小魚,小魚……我失敗了,嗚嗚哇哇……我失敗了!我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