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傑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占喜,問:「你在這兒幹嗎?」
「參加……展覽唄。」占喜回答。
「穿的這什麼玩意兒?」占傑又問,語氣很嫌棄。
占喜看看自己的衣裙:「漢服呀,現在馬路上都很多女孩子穿了,不好看么?咱們的傳統服飾。」
占傑:「……」
他指指駱靜語:「他是誰?」
占喜瞅一眼小魚,不敢回答。
占傑聲音都大了些:「我問你他是誰?!」
他想,也是邪門了,那男生一直沒抬過頭,好像聽不見似的。
占喜壯了壯膽子,說:「我男朋友。」
占傑被噎到了,眼睛瞪得老大:「你什麼時候有的男朋友?!談多久了?」
「談……」占喜癟著嘴拽拽裙擺,小聲說,「去年十一月底認識的,今年二月底開始談的,談五個月了。」
占傑腦袋都要炸了,倒吸一口涼氣,回想那個時間段後叫起來:「噢!你那會兒非要搬出去就是因為他?」下一句又壓低了音量,「你倆同居了?」
「沒有!」占喜這時候回答得理直氣壯,「就純粹談朋友,沒、沒、沒同居!」
占傑真不怎麼信,就在這時,駱靜語抬頭看了過來。
咦?又有一個男人在和歡歡聊天了?
他還沒來得及想到什麼,占傑和占喜已經一同向他看去,三個人目光交匯,各自心情都很複雜。
占喜看自家老哥神色不善,感覺像要去干架的樣子,趕緊又拽住占傑的手臂:「哥,哥!你先聽我說,先聽我說!」
駱靜語:「?」
他看不見占喜的唇語,可直覺告訴他不對勁,正要站起來,占喜心急地扭頭就沖他打手語:【你別過來,這是我哥!】
駱靜語不敢動了:「!」
占傑:「??!!」
占喜拽著占傑就離開展位:「哥,另外找個地方說話,你聽我解釋。」
占傑整個人都木了,他剛才看到了什麼?沒看錯吧?他的妹妹沒對那個男生說話,而是用手比划了幾下,這是什麼?手……語嗎?
那個男的是聾啞人?不會吧?!
兩人來到展館一個比較僻靜的角落,剛一站定,占傑就氣急敗壞地問:「那個人是聾子?!」
占喜見瞞也瞞不過了,只得點點頭:「嗯,他耳朵聽不見的,但你別叫他『聾子』,這是歧視。」
「你!」占傑手指顫抖著指她,話都要說不清了,「你是喝了什麼**湯?你瘋了嗎占喜?!這世上男人這麼多,你為什麼要找一個聾子?你告訴我,你是玩玩的吧?看他長得帥?」
占喜垮著肩膀:「我不是玩玩的,哥!他人特別好,對我也很好,除了耳朵聽不見,別的真挑不出毛病。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之前不告訴你們……我不就是怕你們不同意嘛,媽肯定不會同意,但我真的很喜歡他。」
占傑都要瘋了:「你知道我們不同意你還要找他?幹什麼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還是非要和媽作對?氣死她你開心?叛逆期啊?你這叛逆期也太晚了點吧?」
「我沒有!」占喜好無奈,「那我就是喜歡他有什麼辦法?我和他其實斷過,就是怕媽不同意。斷了以後我可難過了,就還是天天想他,後來和他在一起了,真的我倆特別好,你不了解他,你了解他了就會喜歡他的。」
占傑大聲說:「我特么有病啊!我不可能去喜歡他!一個聾子啊,殘疾人!你呢?你看看你自己,從小到大被人誇漂亮,你找不到男人啊?我妹夫就不可能是個聾子!別說媽不同意!我也不會同意的!」
占喜看著他,臉色沉下來:「我說了你別再叫他『聾子』,他們耳朵不好的人不喜歡別人這麼叫。」
占傑無語:「那我叫他什麼?耳朵不好的帥哥嗎?」
「他叫駱靜語。」占喜說,「駱駝的駱,安靜的靜,語言的語,小名兒叫小魚,大家都叫他小魚。」
「……」占傑怒吼,「我沒問你他叫什麼名字!」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會兒,占喜問:「你怎麼會來的?媽知道了嗎?」
這是她最擔心的問題,生怕占傑是被老媽派來打頭陣的,彷彿下一秒遲貴蘭就要殺到會場來了,占喜還沒做好和母親正面硬杠的準備。
占傑叉腰喘氣:「媽不知道。」
占喜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爸在報紙上看到你了,偷偷給我打的電話。」占傑平復了一下呼吸,「你看到報紙上怎麼寫的了嗎?一對小情侶搞的什麼、什麼花,爸就讓我來看看,看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占喜嘴巴噘了起來:「我們很認真在做展會的,小魚的工作就是做燙花,剛才你也看到了,喏,我簪子上這個就是燙花。」
她把荷花發簪拔下來給占傑看,占傑也不懂,只覺得這是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怎麼會有男人做這個的?
見哥哥拿著發簪不吭聲,占喜說:「哥,小魚雖然耳朵聽不見,但他有工作的,算是事業吧,收入還可以。今天是我們展覽的最後一天,我不想出岔子。這樣,我給你他工作室的地址,哪天你有空可以過來看看,你倆聊一聊,你就會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占傑抬起頭:「我怎麼和他聊?他又聽不見!」
「我可以幫你們翻譯。」占喜說,「我學會手語了。」
占傑嘴巴都張開了,難以置信。
「你先不要和爸去說。」占喜從哥哥手裡拿回那支發簪,又插回髮髻上,「真的,哥,今天場合不對,我們很忙,沒辦法和你聊太多,你又對他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聊也聊不好。改天你過來,我好好和你說,你信我,小魚真的很好。」
占傑眯著眼睛打量妹妹,她氣色挺不錯的,小臉兒紅撲撲,人也不像過年時那麼瘦了,他又一次問:「你倆……真沒同居?」
占喜望天:「真沒有!你信我,小魚很尊重我的。」
占傑也鬆了口氣,沒同居就好,沒那啥,就還有轉圜餘地。
他放狠話:「他要是敢對你怎麼著,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撕了他!」
占喜嘀咕:「你也不一定打得過他呀,你都沒他高。」
「放屁!」占傑不服氣,「他還沒我壯呢!」
占喜瞥他一眼:「你這是胖。」
「你!」占傑都要被氣死了,「你看不出來我都瘦了十斤嗎?」
他這麼一說,占喜才發覺占傑真的瘦了好多,估計是離婚後沒人給做飯了,伙食標準下降太多。
「哥,你最近怎麼樣啊?」占喜弱弱地向他表達關心。
「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哥?」占傑冷哼,「叫你來吃個飯死活都不來,我就納悶呢,原來是有對象了,哼。」
「我這不是忙嘛,搞這個展覽忙了大半個月呢,一天都沒空過。」占喜挽住占傑的胳膊把他往外帶,「你難得來,去別地兒逛逛吧,什麼時候去小魚那兒提前和我說就行。」
占傑說:「明天下班我就去。」
「什麼?!」占喜懵了,「明天就來啊?」
「你自己說的展覽今天就結束了!」占傑氣道,「幹嗎呀?還想拖啊?你以為我那麼想管你的事啊?被媽知道了你和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勸你早點和他分了得了,也別讓媽知道。聾……耳朵不好的肯定不行,真不行!歡歡,你也是腦子出問題了,那麼想世界大戰啊?到時候我可不會管你,我現在都懶得理媽。」
他戳戳妹妹的腦瓜子,占喜嘟著嘴:「行不行你明天來了再說唄,哥你先幫我瞞一下,也別給爸知道,我怕他說漏嘴。你就說小魚挺好的,我先和他處處看,處得好了我會自己和他們說的。」
「你做夢呢?處得好咱媽就能同意?」占傑覺得妹妹太天真了,「雖然媽一直讓你找體制里的對象,我也覺得過了點,現在各行各業優秀的男人都很多,但殘疾人真的不行啊!歡歡,這怎麼帶回家?會被人看笑話的,你一個好端端的姑娘,怎麼能找這麼一個人?」
占喜嗓門也大了起來:「怎麼一個人?到底怎麼一個人了?我看小魚樣樣都好!唉我不和你說了,你明天來了要是覺得他不好,你去告訴爸媽!我自己去和他們講,反正遲早都要說的。」
占傑看了她好一會兒,問:「你這是認定他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咱媽一直看他不順眼,就算你和他私奔了,過個幾年你倆可能也會離,就像我和秦菲一樣。」
占喜冷眼看他:「你和秦菲離婚明明是你沒護著她,你要是護著她,你倆能離婚嗎?而我!我是會護著小魚的!」
占傑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占喜終於把哥哥給送走了,她想,只要老媽不知道,對於老哥和老爸,她並沒那麼緊張,他們好歹說得通道理,不會做過分的事情,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小魚。
回到展位邊,駱靜語的展示快結束了。
占喜就走開了這麼一小會兒時間,他就碰到了一些困難。有人向他提問,他看懂了對方的唇語,手上卻不能停,沒法回答,只能向對方打簡單的手語,說自己耳朵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看他做花的人都很驚訝,一直沒發現這個英俊的小夥子居然是個聾啞人,一個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駱靜語如坐針氈,迫切地希望占喜快點回來。展位上只有他一個人,抬頭看著面前那麼多陌生人,黑壓壓的像大山似的壓住他,令他喘不上氣來,又一次希望自己可以隱身,花都不想做了,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幸好,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占喜回來了。
在見到她藕粉色身影的那一剎那,駱靜語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多麼離不開她。
——
三天的展覽正式落下帷幕,占喜和駱靜語最終也沒去別的展位逛逛。那個做陶的男生又找過來,邀請占喜快去玩,要不然就要結束了。
駱靜語臉色臭臭的,占喜對那男生說:「對不起啦,我這兒走不開呢,下次有機會我去你的工作室玩吧。」
男生給了她一張名片:「我那個其實是一家陶吧,一樓喝東西,二樓做陶,你來之前給我發個微信就行。」
占喜接過,看到名片上印的名字——田駿,笑著說:「好的,謝謝你田老師,有機會我會去的。」
收拾東西花了很久,占喜聯繫了一輛貨拉拉把屏風和其他凳子、物料都拉去駱靜語家。他有個客房是空著的,專門用來做倉庫。
他倆打了一輛計程車跟著貨車走,在路上,占喜告訴駱靜語,第二天傍晚她的哥哥占傑要去駱靜語家做客。
駱靜語:「……」
他好意外!之前看到占傑就很震驚了,突然被告知第二天要正式會見「大舅哥」,實在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用緊張。」占喜安慰他,「我哥應該會吃晚飯吧,你就像平時那樣就行,放心,他要是敢揍你,我就罵他。」
駱靜語:「?」
還有可能被揍的嗎?
他回想起小時候被紀鴻哲揍的慘痛經歷,跑也跑不過,打也打不過,一直都是院子里小男孩們的手下敗將。
這天晚上,占喜因為太累沒在十五樓逗留,直接回了八樓。駱靜語洗完澡後收到方旭發來的微信,問他展覽結束了,什麼時候開始設計漢服節的定製款。
駱靜語想了一會兒,回答——
【好大一頭魚】:我明天沒有空,在3天了,23號樣品我發你。
【方旭】:23號,不能再晚了。
駱靜語在沙發上獃獃地坐了幾分鐘,拿出手機給高元發微信,說想和姐夫視頻聊幾句。
他是高元的小舅子,高元第一次上他們家時駱靜語也在,那會兒他才二十齣頭,很好奇地想看看姐姐找了個怎樣的對象。
高元腿不好,少年時突發脊髓炎導致雙下肢不太使得上勁,但他一直堅持少坐輪椅,多用雙拐行走。駱明松家住四樓,沒有電梯,高元從第一次上門到現在,一直都堅持自己拄拐上樓,從無怨言。
父母一開始也不同意這樁姻緣,因為高元是健聽人,還是肢殘人,總覺得他和駱曉梅搭不到一起,也說不上來誰會拖累誰。
後來全家人對高元越來越了解,知道他性格老實憨厚,對駱曉梅又特別寵,漸漸的就接納了他。
駱靜語想向姐夫取取經,要怎麼面對女朋友的家裡人。他可太緊張了,畢竟女朋友全家都是健聽人,總覺得自己很難過這一關。
高元在視頻里對他打手語:【小魚,你就像平時那樣表現就行,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子,要讓你女朋友的哥哥知道你會好好照顧他妹妹,不會讓她受委屈。然後呢,別把自己姿態放太低,記得說說自己的優點,給自己加加分。】
駱靜語很迷茫:【我有什麼優點?】
高元在那頭哈哈哈哈地笑了老半天:【你就直接告訴人家你一年能掙多少錢,你那房子現在什麼價吧。相信姐夫,人都很現實的,經濟條件絕對是考察的重點之一!】
駱靜語半信半疑地擰起眉:【真的嗎?】
高元:【真的!記得誇自己啊,別太謙虛!】
——
第二天早上6點,駱靜語就起床了,準備給家裡搞個大掃除。
最近都沒什麼時間打掃衛生,家裡多少有點亂,駱靜語爬高竄低地幹活兒,連著廚房、陽台和衛生間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所有的檯面、地板光可鑒人。
禮物一直跟著他到處轉,駱靜語指指小貓,打手語道:【今天晚上歡歡的哥哥要來做客,你要乖一點,不能搗亂。】
禮物:「喵~」
中午時,駱靜語頂著烈日出門大採購,買回一堆晚飯的食材,還有水果和零食,拎回家後發現占喜來了,正看著他的房子發愣。
「我天啊!你這是幾點起的床?」占喜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跟著駱靜語進廚房,看他把東西從袋子里一樣樣拿出來,這人居然又買了很多海鮮,看著就花了不少錢。
駱靜語笑著對她打手語:【是你的哥哥,要吃好點兒。】
占喜好感動,抱住他的腰抬頭撒嬌:「小魚,你真好。」
駱靜語順勢親了親她的嘴,又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一抹無奈。
占喜嗲嗲地說:「不,你真的很好。」
駱靜語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掙開占喜的雙臂,打手語道:【我怕你哥哥不喜歡我,因為我聽不見。】
「我喜歡你就行了。」占喜又一次抱住他,「我哥自己的婚姻都亂七八糟的,他哪兒夠格來管我?」
「夠格」這個詞駱靜語沒看懂,嘴唇模仿出「夠」的唇形,眼神里透著疑問。
占喜笑起來,心想還是對他打手語吧:【我是說,我哥哥,不能管我,誰都不能管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
駱靜語眨了眨眼睛,不安地問:【他真的會打我嗎?】
占喜樂死了,搖搖頭:「放心吧,不會。」
下午,駱靜語洗了個澡,換上一身白色T恤和運動長褲,對著鏡子觀察自己,髮型還可以,剛剪過,鬍子也剃得很乾凈,看看眉眼五官,算是個帥氣的小夥子……吧?
他對著鏡子里的人打手語:【不要緊張,小魚,自信一點,你是可以給歡歡幸福的。】
占傑提前下班,開車來到青雀佳苑,提著一兜子水果先到八樓,占喜在802等他。
他非要去妹妹家看一眼,想要證實占喜的確沒和那個男的同居,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占傑就信了。
一間屋子到底有沒有住人他還是能看出來的,再說了,如果占喜和人同居了,這屋子為什麼沒有退呢?
離開802,兄妹兩個坐電梯上十五樓,占喜為避嫌沒用鑰匙開門,摁了1504的門鈴。
占傑問:「他能聽見門鈴聲?」
占喜瞥他一眼:「門鈴連著燈,按了燈會亮,他生活上是有一些小麻煩,不過想想辦法都能解決的,現在是科技時代。」
這時,駱靜語把門打開了,占傑第一次與他站立著打照面,第一反應是這男的個兒是挺高,長得也挺帥,的確是招小姑娘喜歡的那種外形。
駱靜語的緊張已經快要到達巔峰,做著手勢讓占傑兄妹進屋,又給他倆拿拖鞋,整個人的身子都是綳著的,占喜覺得他走路都快要順拐了。
進屋以後,占喜先為他倆互相介紹,駱靜語猶豫片刻,向占傑伸出右手。
占傑盯著他的手沒動:「……」
占喜拍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願地與駱靜語握手。駱靜語連左手都握了上來,還上下用力地晃了幾下,他沒法開口叫人,只能用眼神表達他的敬意。
占傑有一種領導下基層被老鄉親切握手的錯覺。
占喜忍著笑,對占傑說:「哥,你可以和小魚說話,他看得懂唇語,說得慢一點就行。」
互相介紹完畢,占傑依舊板著臉不吭聲,駱靜語覺得好尷尬,便對占喜打了幾句手語。
占傑冷冷地看著,看到他的妹妹輕輕點頭,也用手語做回答,接著轉頭對他說:「哥,小魚說他先去做飯,讓我帶你參觀一下他的房子,很快就能吃飯了。」
占傑語氣冰冷:「我不吃飯,待一會兒就走。」
占喜抱怨道:「這都6點半了,這時候不吃飯你上哪兒去吃啊?小魚準備了很多菜呢,有些都做好了。」
她指指餐桌上已經擺著的三道熱菜:干炸帶魚,清蒸梭子蟹,花雕雞。
占傑咽了口口水: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