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里,小矮桌上是一堆大顆粒積木,高聞星小朋友玩得很專心,時不時地用小手拿起一塊積木給媽媽看,駱曉梅陪伴著他,神色略微緊張。
駱靜語和占喜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看著高元和一位中年女醫生交流。
高聞星剛滿十五個月,一個月前進行了雙耳人工耳蝸的植入手術,術後恢復良好,這一天,是他開機調試的日子。
高元坐著輪椅,和醫生聊了一會兒後,將輪椅轉到駱曉梅身邊,對她打手語道:【曉梅,可以開始了。】
駱曉梅讓到一邊,耳蝸廠家的聽力師在高聞星身邊坐下。
星星發現媽媽走開了,抬起頭「啊啊」地叫了幾聲,駱曉梅對他打手語:【星星乖,乖乖。】
高聞星能看懂媽媽的簡單手語,又看到爸爸,咧著長了六顆牙的小嘴巴笑了起來。
他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只是這時候被剃了個光頭,兩隻耳朵上方偏後點兒的位置戴著人工耳蝸體外機的頭件,是兩個黑色的扁圓形設備,比一元硬幣大一圈。
頭件下是人工耳蝸的植入設備,在頭骨和頭皮之間,頭件戴上去是靠磁鐵與體內設備相貼,隨時可以拿下。和頭件用線路相連的是一個小盒子樣的言語處理器,夾在他的小肩膀上。
人工耳蝸的工作原理,是由頭件中的麥克風捕獲外界環境中的聲音,傳遞到言語處理器。處理器按照程序將聲音轉換為數字信號,通過植入患者體內的電極系統直接興奮聽神經,從而恢復、提高及重建聾人的聽覺功能。
星星還小,高元和駱曉梅沒有為他選耳背式處理器,耳背式要一直戴在耳朵上,對一個才滿一歲的小孩來說太重了。就算選的是體配式,星星都總想拿掉,包括腦袋上的兩個頭件,每次摸到都要鬧。
高元和駱曉梅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兒子適應了這組體外機設備,雖然沒開過機,醫生也囑咐過要讓孩子每天都戴,要讓他習慣這幾樣東西的存在。
在耳蝸體外機還沒研發到更小更輕的現階段,星星的生活將離不開這兩個頭件和言語處理器。
駱靜語和占喜也走了過去,他倆是被高元叫來的。
高元並不知道他們去諮詢過試管嬰兒的事,一直關心著駱靜語對「孩子」的態度,覺得這也是小舅子和占喜將來可能會面臨的問題,純粹想讓駱靜語一起來見證星星聽到聲音的這一刻,想要給他更多的信心,讓他知道,先天性耳聾已經不是醫學難題。
聽力師之前對高元解釋過,他設置的程序里,剛開機後,聲音會非常小,這樣的音量要讓星星習慣半個月再做調試。之後每半個月調試一次,先讓孩子從無聲世界進入有聲世界,再慢慢讓他感知聲音的來源,音量的大小,自然界聲音和人類說話的區別,以及話語中的不同含義等等。
這是一個任重而道遠的過程,星星在適應有聲世界後,要進行長期的聽力和語言訓練,目標是讓他在三周歲後可以進入普通幼兒園,之後進入普通小學,順利地融入到健聽孩子中去。
一切準備就緒,聽力師準備開機。
診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等待著。
駱靜語似乎比高元都緊張,占喜牢牢地握著他的手,能感覺到他的指甲都摳進了她的掌心。
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聽力師和星星,聽力師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面,很輕巧地就幫星星開了機。
他看著電腦屏幕,其他人都看著星星。
多神奇啊,彷彿就在一瞬間,原本玩著積木的星星愣了一下,抬起小腦袋茫然地看看周圍,緊接著嘴巴一咧,「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哭了兩聲後他又停了下來,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憐巴巴地望向駱曉梅,向著媽媽伸出小手,哭得更加大聲。
聽力師讓駱曉梅過去抱抱孩子,安撫一下。等駱曉梅抱住星星,聽力師開始有節奏地敲擊桌面,星星像是嚇壞了,縮在媽媽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轉腦袋,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聽力師又拍了拍手,拿起一些發聲物品,在星星身邊轉著圈兒從不同的地方發聲,有時能讓他看見,有時不能。
在他做這些事時,星星都給出了反應,哭的那叫一個慘,幾次以後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抬手去抓腦袋上的頭件,想把它們拿下來。駱曉梅抓住他的手,他扭動著小身子,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聽力師沒有停下,聲音發得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又去電腦上調試一下。就這麼「折磨」了星星好久,聽力師示意大家安靜,沒再用物品發聲,星星像是感知到什麼,神色從驚慌失措漸漸變得平靜,躲在媽媽懷裡一下下地抽泣著。
安靜了一會兒後,聽力師又開始發聲,星星立馬開始第二輪的狂哭。
女醫生在高元身邊笑了,說:「看來效果不錯,孩子害怕和哭鬧是很正常的,每個孩子開機後的第一反應都不一樣,這麼小的孩子,有這樣的反應就說明……」
高元抬頭看著她,眼睛裡早已蓄滿眼淚,顫抖著說道,「說明……他聽見了,對嗎?」
「對。」醫生笑得很和藹,「他聽見了。」
駱曉梅哭了,占喜也哭了,轉頭看向駱靜語,他的眼睛也是紅的,右手指甲把她的手掌掐得好疼。
他一直看著星星,小外甥哭得那麼傷心,卻不知道在場的所有大人心中都是狂喜。
高聞星聽見了,手術是成功的,人工耳蝸開始了工作,在現代醫學和科技的幫助下,一個先天性耳聾的孩子能聽見聲音了。
這只是一個開始,開機調試結束後,醫生和聽力師對高元交代了很多事,比如人工耳蝸的體外機平時怎麼保養存放,還有如何對星星進行聽力訓練。
「這個階段,千萬不要急著教他說話。」女醫生囑咐著高元,「孩子還小,原本這麼大的孩子也不會說什麼,關鍵是要讓他先學會聆聽。你們可以多和他說話,給他聽一些柔和的聲音,讓他知道一些物品的名字,還有親人們的稱呼,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之類。一定要讓他習慣戴著體外機,慢慢地適應全天佩戴,家人的陪伴安撫很重要,不要著急,給孩子一點時間,他可以學會說話的。」
高元問:「大概什麼時候開始教說話合適呢?」
醫生回答:「按照我們的經驗,差不多要半年後,八個月到一年多都有。先讓孩子聽半年聲音,兩歲多後他會進入語言敏感期,對聲音也適應了,會學得很快。你是健聽人,比起那些夫妻雙方都是聾人的家庭要更有優勢,所以,你肯定要比你妻子更辛苦些才行。」
高元喜極而泣,抹抹眼睛:「我一定會好好陪著孩子,多和他說話的。」
離開醫院,大家上了車,高聞星哭得太累,在媽媽懷裡睡著了。
這一次開的是占喜的車,因為高元怕自己太激動開不穩,他和駱曉梅帶著孩子坐到后座,駱靜語坐副駕。
占喜把車啟動後,高聞星一下子又醒了,嗚嗚哇哇哭個不停。
可憐的小傢伙完全沒法表達自己的恐懼,大概是被汽車的發動機聲音給嚇到了,也許還有他自己的哭聲。他總是哭一陣停一陣,眼淚汪汪地到處看,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大人們誰都不能感同身受,猜不透星星現在是處在怎樣一種情境里。占喜去網上聽過所謂的模擬人工耳蝸聽到的聲音,跟電音似的,刺刺拉拉有很多雜音,不管是講話還是環境音都有變形變調,想一想又覺得很不客觀。
她是個健聽人,誰能知道聽障人士聽到的到底是怎樣的聲音?他們又沒法證明,況且星星才一歲出頭,什麼都不懂,這時候估計就只剩下了害怕。
在星星從沒停歇的哭聲里,占喜把高元一家三口送回家。車上只剩她和駱靜語後,她轉頭問他:「我們去茶室,還是回家?」
駱靜語回答:【回家。】
占喜就開車回了青雀佳苑,一路上,她和駱靜語沒有交流,也沒法有交流,她開車時他從不會打擾她。
車子停到地下車庫,駱靜語從下車到進電梯,再到走進1504,始終打不起精神。占喜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關上門後,轉身就抱住了他。
她的臉頰緊貼在他肩膀上,手掌很用力地撫摸著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很快,駱靜語的身體顫抖起來,占喜吸了吸鼻子,強自忍住淚意,意料之中地聽到了他的哭泣聲,由壓抑在喉間,漸漸變得難以抑制,最後竟是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
占喜知道,小魚是在為星星高興,除了高興,還有羨慕。
他沒有機會做這樣的手術了。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啊!他在無聲世界裡過了二十八年,原本是有機會能聽見的,但是他錯過了。
也不能去怪爸媽,他們也是沒辦法,那個年代普通家庭砸鍋賣鐵都拿不出那麼多錢。後來他有錢了,卻早過了安裝年齡,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駱靜語緊緊地抱著占喜,任由眼淚流下。
他知道歡歡是懂他的,不會笑話他,就讓他放肆地哭一場吧。
他真的太羨慕太羨慕星星了,小傢伙才這麼點兒大就能聽見聲音,是駱靜語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心愿,也是他此生都無法實現的妄想。
聲音到底是什麼?
下雨時的「嘩啦啦」,小貓叫時的「喵喵喵」,打雷時的「轟隆隆」,風吹過樹葉時的「沙沙響」……
這世間充斥著數不清的聲音,樂器能演奏出旋律,人們會唱動聽的歌曲,小動物們會鳴叫……大家都會說話,每個國家有不同的語言,還創造出了那麼多的擬聲詞。
這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駱靜語都不懂,從來沒有感受過,寫作文時都是瞎寫。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去諮詢人工耳蝸的那一天,揣著一張幾萬塊餘額的銀行卡,滿心期待地幻想著,要是錢不夠,就問姐姐借一點。
當時在他身邊,都是帶著年幼孩子的小夫妻,偶爾有幾個成年人,耳朵上也都戴著助聽器。有個比他大幾歲的女孩用手語和他閑聊,得知他一點兒都聽不見,也沒戴過助聽器,就說他可能裝不了。
駱靜語那會兒才二十歲,很不服氣地和她爭辯,說小孩都能裝,為什麼他會裝不了?他會很努力去學習說話!他還那麼年輕!
女孩對他笑笑,說你先問過醫生吧。
後來……後來就被醫生徹底澆滅了希望。
駱靜語哭了好久才止住眼淚,占喜抽著紙巾幫他擦眼睛,心疼不已。
她拉著他去沙發上坐下,駱靜語眼睛都哭腫了,雙手搓了搓臉,整個人無力地靠在沙發靠背上。
占喜依偎在他身邊,抓著他的手,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背,駱靜語終於冷靜下來,轉頭看向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打手語說:【我沒事,別擔心。】
占喜對他打手語:【我知道你心裡難過。】
駱靜語搖搖頭:【我不難過,我是高興。】
占喜點點他通紅的鼻尖:【哭成這樣還高興?】
駱靜語不好意思地笑,雙手在面前比劃著小幅度的手勢:【你不高興嗎?星星長大,可以親口對他喜歡的女孩子說,我愛你,可以和對方聊天,一起去看電影。】
占喜打手語:【你也可以啊,我們不是也一起去看過電影?】
駱靜語搖搖頭:【他可以打電話,可以聽音樂,可以去普通學校聽老師講課,可以開車,可以做很多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停頓下來,眼睛紅紅地看著占喜,又一次打起手語,【我其實……也沒有那麼貪心,我其實,就只想聽聽你的聲音。歡歡,我真想聽聽你的聲音,可是我聽不到,我永遠都聽不到。】
他的眼淚又從臉頰滑落,這樣的話語,是他第一次當著占喜的面表達出來,原本都已經放下了,卻在看到星星能聽見聲音那一幕後,輕易地被勾起了深藏心底的那份遺憾。
占喜再也忍不住,眼淚也湧出了眼眶。
她想小魚這人怎麼這樣啊?叫她怎麼辦嘛!她的聲音有什麼好聽的?她一直陪著他呢,這還不夠嗎?
見她也掉了眼淚,駱靜語才意識到他的反應似乎太激烈了些,趕緊從茶几上抽出紙巾幫她擦眼淚,占喜卻不領情,還拍開了他的手。
駱靜語慌了,微啟著唇,打手語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
占喜做了幾個深呼吸,對他打起手語:【沒事,我知道你心裡難過,難過就難過,在我面前不用逞強。只是小魚,你可以哭,但真的不要太糾結這件事情。你知道這事兒想再多都沒用,我也知道。我從不在乎你聽不聽得見,你明白的,我現在可以聽懂你所有的話,我說過了,我願意做你一輩子的耳朵和嘴巴。就把它當成一個小遺憾吧,你的心愿,星星幫你實現了。我們應該祝福他,他會長成一個很好的男孩子,以後也會是個英俊健康的小夥子。他會幸福,我們也會幸福,沒人規定幸福的標準,如果你總是在意你失去了什麼,而不是想著你擁有了什麼,生活就會變得很苦。小魚,我最喜歡看你笑,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駱靜語長久地看著她,終於笑了起來,是發自內心的笑容,眼睛腫著,鼻尖紅著,還是笑得那麼溫暖。
他伸臂把占喜摟進懷裡,情緒漸漸平復。他覺得自己是迷了心竅,居然對一個小孩羨慕嫉妒恨,歡歡說得沒錯,他的夢想,高聞星幫他實現了,就像是看著小時候的自己,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星星會幸福,他現在也很幸福,能遇見歡歡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
高聞星的人工耳蝸開機後,一開始真是雞飛狗跳,他屬於那種反應比較激烈的小朋友,總是想要拿掉頭件,每天從早哭到晚,高元自然不會由著他。
白天爺爺奶奶管孩子,高元要求二老必須要時時刻刻盯著小朋友,就讓他多聽聲音,對他多說話。
晚上高元下班回來,幾乎寸步不離兒子,給他唱唱歌,講講故事,不管做什麼都會對著兒子說話,星星抿著小嘴巴和他面對面,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比如,高元喝水時會說:「這是杯子,爸爸用杯子喝水,星星也有小杯子,對嗎?」
洗手時說:「爸爸洗手了,要用洗手液,搓泡泡,星星聽到水聲了嗎?你聽,水龍頭打開,水流出來是有聲音的,關掉就沒有啦。」
轉著輪椅行動時說:「爸爸坐的是輪椅,有兩個大輪子!爸爸腿不好,走路還沒有星星快呢。」
開門關門時說:「星星聽,這是開門的聲音,聽到了嗎?看,誰回來啦?是媽媽!媽媽回來啦!」
駱曉梅只能用手語和兒子交流,問高元,這段時間她是不是應該少和星星打手語?高元說不用,正常對他就行,他們是一家人,星星要學說話沒錯,也必須學會手語,孩子潛力無窮,大家都要對他有信心。
轉變其實很快,一個多月後,星星對耳蝸體外機的態度就變了。
洗頭洗澡和睡覺時,體外機都要摘下,與剛開機那會兒萬分期待摘下/體外機不同,現在的星星在又一次回到無聲世界後,居然有些不適應,洗完澡擦乾頭髮,就會嗷嗷叫著摸腦袋,表達著想要帶上頭件的慾望。
高元把頭件和言語處理器給他戴上,重新聽到聲音後,星星就興奮起來,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爸爸,張著嘴巴啊啊叫,高興得手舞足蹈。
他會拍手,跺腳,用各種東西敲擊桌子,尤其喜歡會發聲的玩具,側著耳朵聽自己搗鼓出來的聲音。他不會再被自己的哭聲嚇到,好像明白了某種聯繫,變得越來越愛叫,一邊叫一邊聽,就像在和自己玩遊戲。
在適應、熟悉並接納了與自己全天相伴的人工耳蝸體外機後,高聞星小朋友正式進入到多姿多彩的有聲世界,聽力上的進步可謂突飛猛進。
他能夠辨別聲音來源的方向,前後左右,小手指指得很明確。
他能聽到小狗的叫聲,小聲叫沒關係,叫大點兒聲他就會害怕。
他能聽到打雷聲,懵懂地往窗外看,下暴雨時會趴在窗台上,看著雨幕,聽著「嘩啦啦」的雨聲大笑。
他能聽到音樂,會學著電視里的小朋友扭屁股跳舞。
他知道「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分別代表誰,問他「誰是舅舅」,他就會指駱靜語,然後笑得很開心。
他能聽懂簡單的問話了,問他「星星要吃飯飯嗎」,他無動於衷,再問他「星星要吃豆豆嗎」,他又會點頭,邁著小短腿跑去食品櫃前,踮著腳指著巧克力豆讓大人拿。
閻雅娟看到過這一幕,對占喜說,星星和駱靜語小時候很像,選擇性「聽懂」大人的話,碰到不想回的手語,小魚總是眼睛一閉頭一扭,就當沒看見。
占喜哈哈大笑,打著手語告訴閻雅娟:【小魚現在也是這樣!我有時候真煩他。】
閻雅娟笑成一朵花:【是吧?我也很煩他!】
駱靜語:「……」
高元謹記醫生的叮囑,沒有著急讓星星學說話,從不讓他複述自己的話。
也不知道哪一天,高元下班回到家後把拐杖擱在牆邊,剛坐上輪椅,星星就撲到了他面前,仰著小腦袋叫了一聲:「巴巴。」
高元當場就愣住了,他的母親跟過來,笑吟吟地說:「今天白天,星星突然叫了一聲爸爸,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問他爸爸是誰啊,他就去指你們的婚紗照。我還指著曉梅說,這是爸爸嗎?星星可著急了,指著你的照片憋了老半天,說,爸爸!哎呦,我眼淚都下來了。」
高元低頭看著兒子,小傢伙戴上耳蝸已經半年多,沒再剃光頭,留著小短寸,腦袋上的頭件很明顯,笑嘻嘻地趴在他腿上。高元忍住激動的心情,聲音都顫抖了,指著自己問:「星星,我是誰啊?」
星星的眼睛又黑又亮,大聲說:「巴巴!」
「誒!我的乖寶貝兒!」高元把兒子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往他粉嫩嫩的臉蛋上「吧唧」親了一大口,眼眶早就濕了,「小夥子真棒!就是……你媽媽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啊?怎麼先學會叫爸爸呢?你會叫媽媽么?媽媽!會嗎?」
星星:「巴巴。」
高元:「媽媽!」
星星:「巴巴!」
一聲叫完,他居然用手語打了一句「媽媽」,把高元和奶奶都逗笑了。
高聞星小朋友好聰明啊,都知道要用手語叫「媽媽」。
一個多月後,駱靜語和占喜在錢塘舉行婚禮時,星星已經會說好幾個兩字兒詞語了。
婚禮儀式在露天舉行,是浪漫的草坪婚禮,儀式後再去宴會廳用喜宴。
婚禮上有背景音樂,還有拉炮禮花,星星都聽得見,每次拉炮禮花被拉響,他都會嚇一跳,接著就躲進媽媽懷裡。
他還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在草坪上跟著音樂跳舞,畢竟還是個穿紙尿褲的小娃娃,笨手笨腳的,被人撞一下能一屁股坐地上。
駱曉梅抱著他來到一對新人面前,高元坐著輪椅跟在身邊,拉拉兒子的小手,說:「星星,叫人啊,這是誰?」
星星看著一身白色西裝的駱靜語,感覺好陌生,想了一下才開口叫:「揪揪。」
高元又指占喜:「這個呢?」
星星大聲喊:「揪么!」
「星星好乖啊,怎麼這麼厲害呀?」占喜穿著一身白色婚紗,拉拉小傢伙的小手,又塞了個小紅包給他。
高元得意地說:「大概是我教說話比較有經驗吧,這一年教一句也有三年了,那誰,學得不錯哈。」說罷還對那誰豎了個大拇指。
駱靜語:「……」
占喜轉頭看他:「一年教一句?第三句是什麼?我怎麼沒聽過啊?」
駱靜語臉都紅了,對著高元猛使眼色。駱曉梅抿著唇偷笑,高元咳嗽幾聲,趕緊打岔:「開玩笑開玩笑,別當真別當真。」
占喜:「?」
這天還是占喜的二十六歲生日,天氣特別好,太陽暖融融的,一點兒也不冷。
來參加婚禮儀式的賓客並不多,占喜老家的親戚大多沒來,因為國慶時他們已經在富椿鎮辦過一次婚禮。
那一場沒有儀式,占喜穿著中式大紅喜服,駱靜語是一身黑色西裝,就在鎮上的酒店請大家吃了一頓喜宴。
他們特地把唯一的儀式留在錢塘,想要一場精緻溫馨的小型婚禮,私密一些,浪漫一些,在藍天白雲下互許終身,是兩個人嚮往已久的場景。
他們認識三年了,結婚證是在半年前的五月領取。
占喜永遠都記得那一天,她的小魚天沒亮就醒過來,洗頭洗澡,穿上一件挺括的白襯衫,把頭髮打理得好帥氣。
他們沒讓人陪,就兩個人去民政局登記,駱靜語緊張得像是要去高考,填表簽字時手都在抖。幸好,結婚照拍得很好看,他們穿著同款白襯衫,肩抵著肩,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頒證時,頒證員發現駱靜語是一位聾人,小聲問占喜,宣誓環節是否取消?占喜說不取消,他們排練過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進行。
她和駱靜語並肩站在宣誓台前,面向頒證員。
頒證員說:「我是錢塘市城南區民政局頒證員李芳,很高興能為二位頒髮結婚證。今天是個神聖的日子,請二位鄭重回答我的問題,請問,你們是自願結婚嗎?」
占喜一邊開口回答,一邊打手語:「是的。」
駱靜語則用手語回答:【是。】
頒證員:「請二位面對莊嚴的國旗和國徽,一起宣讀《結婚誓言》。」
占喜轉頭看向駱靜語,他也正在看她,眼睛裡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們一起抬起雙手,兩雙手的動作完全一致,就像在跳一支整齊的舞蹈,占喜同時還將結婚誓言宣讀出來:
【我們自願結為夫妻,從今天開始,我們將共同肩負起婚姻賦予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愛,互信互勉,互諒互讓,相濡以沫,鍾愛一生。】
【今後,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我們要堅守今天的誓言,我們一定能夠堅守今天的誓言。】
宣誓結束,他們放下雙手,在宣誓台下十指緊扣。駱靜語心臟跳得好快,看懂了頒證員的唇語,她笑著說:「恭喜你們,請二位上前領取結婚證。」
走出民政局,看著手裡的結婚證,駱靜語嘴角的笑就沒消失過。
內心的喜悅山呼海嘯一般,他強忍住才沒哭出來。
天啊,他和歡歡結婚了!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婚姻!
夢想成真一定就是形容此時此刻的他!想起那些為她輾轉難眠的夜晚,再看看兩人結婚證上甜蜜的笑臉,駱靜語簡直要高興得飛起來!
他也不顧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把就把占喜摟進懷裡,低下頭細細密密地吻著她。
他想那段誓言寫得真好,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心意,他一定會記得這份誓言,並且堅守到生命的終點。
——
婚禮儀式結束後,駱靜語和占喜進行了蜜月旅行,回來後,他們把工作暫時放下,開始為做試管嬰兒進行各項身體檢查和前期調理。
二人世界已經過了三年,兩人的事業也小有成績,都覺得是時候迎接孩子的到來。
占喜從結婚登記後就開始調理身體,狀態一直不錯,醫生提取了他們的精子和卵子,人工授精後選取了幾個胚胎,分別提取一個細胞進行遺傳分析,這樣的取樣不會影響胚胎髮育。
試管嬰兒技術自然可以檢測出男女性別,不過有非常嚴格的規定。只有當男女性別和遺傳病有明顯因果關係,並且會造成嚴重後果時,才允許夫妻進行孩子的性別選擇,而駱靜語的情況不在這個範圍內。
他們家男女都有可能遺傳,醫生問他們想要一個孩子,還是兩個?駱靜語很明確地說只要一個,男女都可以,雙胞胎總比單胎有更大的風險,他只希望占喜平安,少吃點苦,他倆能有一個孩子,足夠了。
於是,在駱靜語二十九歲生日過完後的一天早上,占喜躺上了手術台。
她一點也不怕,心情平靜又充滿期待,等待著醫生把一枚在遺傳分析中沒有問題的胚胎植入她的體內。
她都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唯一知道的是,不出意外,這將是一個沒有聽力問題的小孩,是她和駱靜語的小孩。
他們已經為這個孩子取好了名字。
不論男女,ta的名字都是——駱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