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眾人把酒言歡,氣氛很是熱烈,客戶方曹經理尤其健談,場面從未冷場過。
曹經理數次勸駱靜語喝點兒,拿著白酒瓶說:「駱老師,來點兒吧?這可是好酒啊!」
駱靜語笑著搖搖手,占喜幫他說話:「對不起啊曹經理,駱老師真不喝酒。」
「嗨呀,駱老師不煙不酒的,倒叫我們難做了。」曹經理只能給杜恆知倒酒,「那杜老師必須再來點兒,不然我在老闆這兒交代不過去啊!你們太斯文了,我們這兒的男人哪有人不喝酒的?」
杜恆知沒辦法,手掩著酒杯連聲說:「多了多了曹經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他已經喝得滿面通紅,之前去過一趟衛生間,也不知道吐沒吐。
占喜看著杜大設計師被幾個客戶猛灌酒的糗樣,心裡一陣後怕,要是駱靜語一開始就喝上酒,這會兒怕不是會被灌得更慘。
這一趟,駱靜語和占喜是被杜恆知邀請過來談一項合作,還參觀過客戶的服裝廠,已經在這個城市待了三天。
這是臨別前的最後一次宴席,曹經理好酒好菜地招待他們,不過駱靜語一直推脫說不會喝酒,三天來滴酒未沾,客戶方也不好勉強他。
之前的每次見面,曹經理和杜恆知三人都是談的工作,這會兒酒過三巡,眾人也都熟悉了很多,便談起一些工作以外的事。
曹經理說自己三十六歲,這幾天和杜恆知、駱靜語一見如故,像是交了兩個兄弟,杜老師是哥哥,駱老師是弟弟。
杜恆知差點笑出聲,指著駱靜語問曹經理:「他是弟弟?你看他多大呀?」
曹經理眯著眼睛打量駱靜語:「三十?最多……三十齣頭!三十二頂天了!」
這下子連佔喜都忍不住笑場,駱靜語略有些茫然地看著大家,每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話,他不可能一個個去讀唇,很多時候都不知道大家在說什麼,需要佔喜幫他翻譯。
占喜打著手語對駱靜語說:【曹經理說你最多三十二歲,你自己告訴他你幾歲了。】
駱靜語:「?」
他轉向曹經理,右手比「三」,左手比「七」。
曹經理愣愣地看著他,驚訝道:「不會吧?駱老師三十七了?比我還大?咋看著這麼年輕呢?」
占喜把駱靜語的出生年份報給曹經理,小魚果然比他大一歲,再過兩個多月就要滿三十七周歲。
曹經理抹著汗連連道歉,說兩位老師原來都是哥哥,駱老師真是一點都看不出年紀,哪兒像他圓臉肥肚腩,早就成了一個大叔。
其他人紛紛附和,駱靜語雖然看不懂他們說什麼,卻也知道客戶們都是在誇他,耳朵尖兒先有反應,微微得紅了起來。占喜暗自偷笑,知道她家小魚又不好意思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說到擅長的專業領域,他能用手語很從容地侃侃而談,一說到別的,還是會害羞。
先不提大家話里的恭維占幾成,占喜托著下巴打量駱靜語,真不怪曹經理猜不出他的年紀,如果現在是她第一次見到小魚,估計也猜不準。
駱靜語身穿簡單的白襯衫,搭配著灰色領帶,底下是深灰色西褲、黑色皮鞋,他的身型和年輕時相比幾乎沒變,依舊是高而瘦,站時挺拔,坐時端正,走路時帶著風。
多年伏案工作多少令他的頸椎和腰椎有些損傷,不過占喜會提醒他在工作之餘做些放鬆和鍛煉,他也養成了慢跑的習慣,所以身體一直健康,身材也保持得很好。
包廂里很熱,駱靜語把襯衫袖子挽起來,露出白皙修長的小臂,他端著茶杯小口抿茶,占喜的視線落在他手上,那雙手還是如此漂亮,只是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淡疤,彷彿是精美的瓷器上出現了一道裂縫,有一種殘缺的美感。
至於那張臉……占喜不得不感慨,歲月真是很眷顧駱老師,他還是那麼英俊,眼神明亮清澈,笑容靦腆溫和,下頜線條並沒有因為年紀增長而鬆弛,還是清晰流暢,若是換上他平時喜歡的毛衣或衛衣,就跟個大男孩兒似的,哪能猜到他女兒都上學了呀!
曹經理又問:「這麼說起來,駱老師和駱太太該有孩子了吧?」
占喜笑著回答:「有了。」
「多大啦?」
「七歲了。」占喜看了駱靜語一眼,「上小學一年級。」
曹經理很操心:「呦,那你倆出差這麼多天,孩子誰帶呀?」
占喜說:「我公公婆婆。」
曹經理:「爸媽一塊兒出差,孩子該想你們了吧?」
「那肯定想。」占喜拍了一下駱靜語的胳膊,「我們也想孩子,駱老師每天都要和孩子視頻的。」
曹經理又說:「老人能管孩子的學習嗎?我家孩子非得她媽媽盯著才肯做作業呢。」
「我們家孩子不用。」占喜笑得很欣慰,「她很自覺,每天回家會先做作業,算是自主學習吧,不怎麼讓人操心,可能也是因為才一年級,功課還不難。」
駱靜語偏頭看著她,看清了「孩子」這個詞,心裡就想起了家裡的寶貝女兒。
他很愧疚,別人家父母出差,總是只去一個,他們家每次出差都得他和歡歡一塊兒走。如果沒有歡歡,他和客戶溝通只能依靠手機,實在是不方便,如果請一位手語翻譯,涉及燙花的專業手語辭彙,翻譯也搞不清,只有歡歡才能和他配合默契。
所以,在工作上他倆真的拆不開,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他離不開歡歡。
晚宴結束,占喜幫駱靜語拎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西裝外套,輕聲說:「穿上吧,外頭涼。」
駱靜語把襯衫袖子放下,占喜幫他穿上西裝,又幫他整了整衣擺,駱靜語也拿起她的外套幫她穿上,還細心地給她扣上扣子。曹經理看著他倆,對杜恆知說:「駱老師和駱太太感情真好啊。」
「是啊。」杜恆知喝得暈暈乎乎的,「我真不愛和他倆一塊兒出來,每次都要吃狗糧。」
曹經理打趣道:「杜設啥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哈哈哈哈哈……」杜恆知大笑,「打住啊曹老弟!不興這麼催婚的哈!」
大家一起離開餐廳,此時是十一月上旬,這個城市在錢塘北面,入夜後氣溫驟降,冷風呼呼地刮著。駱靜語摟著占喜的肩,看杜恆知和曹經理等人一一握手,說著「合作愉快」,終於,三個人坐上曹經理安排的車,回到他們下榻的酒店。
「我不行了,這幾天真的是……駱老師你怎麼回事?明明會喝酒!為什麼不喝啊?搞得他們每天只灌我一個!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睡覺了,要不然明早都要趕不上飛機。」
杜恆知摘掉了眼鏡,走路已呈s路線,駱靜語攙著他進電梯,把他送回房,確認他沒有喝得太醉,才和占喜一起回到他們的房間。
直到關上房門,駱靜語才真正放鬆下來。
應酬總是叫人緊張,尤其還是多人飯局,他沒有辦法知道大家都在說什麼,永遠只能禮貌地微笑。幸好,這樣的場合歡歡都會陪在他身邊,體貼地幫他做手語翻譯,才不至於令他陷入尷尬。
占喜幫駱靜語脫下西裝外套,又幫他解下領帶、解開襯衫最上方的兩顆紐扣。駱靜語長舒一口氣,占喜笑著問:「累壞了吧?」
他搖搖頭,順勢就抱住她的腰,占喜上身微微後仰,食指點一下他的嘴唇,噙著笑問:「誰先洗澡?」
駱靜語一掃往日里的沉默內斂,很有些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占喜哪會不知道他的意思?嬌羞地用手指戳戳他胸口,咬著唇道:「你又想做壞事了。」
駱靜語喉結滾了一下,抿著唇微笑,低下頭就吻住了她,柔軟的唇舌與她糾纏,雙手還不忘去解她外套的紐扣……
這個澡洗了好久好久,駱老師風采不減當年,兩個人好不容易一起洗完,占喜穿著浴袍站在鏡子前吹頭髮,駱靜語腰間圍一塊大浴巾,接過她手裡的吹風機幫她吹。
他的手指撩起她的長髮,指背偶爾會蹭到她的肌膚,洗髮水的香味縈繞在他們鼻息間,就是這樣輕鬆隨意的時刻,占喜還是會有動心的感覺。
她打量著鏡子里兩個人的臉龐,突然打手語說:【人家都說你年輕,意思是不是我看起來有點老?】
駱靜語一愣,趕緊搖頭,眼神看著好無辜。
占喜其實也是在說笑。
再過三天就是她三十四歲的生日,現在的她肌膚狀態很好,白皙細膩,身材也依舊纖瘦緊緻,只是眼角不可避免地會出現細紋。
她也沒有太刻意地進行保養,更沒想過去做醫美,偶爾會回想起自己二十三、四歲時的樣子,是和小魚剛認識的那一年,她剛大學畢業,青春靚麗,風華正茂,小魚看著她時眼睛裡的愛慕掩都掩不住。
現在呢?現在換成了眷戀和依賴。
他們已經攜手走過快十一年,用心地經營著這份婚姻,早已成為彼此在世間最親密的那個人。
她的小魚三十七歲了,在她心裡依舊是那個年輕又純凈的男孩子,他的眼睛裡依舊有光,他的心,依舊清透得沒有一絲雜質。
他們對彼此的愛意從沒有因為時間流逝而有所改變,占喜很坦然地接受自己容顏老去,因為確信小魚不會在乎這些。
十一年間不是沒有過爭吵,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六月天,占喜想給女兒剪短髮,因為天天洗頭很麻煩,駱靜語不願意,說他的小姑娘扎辮子更好看。占喜說幼兒園裡沒空調,孩子午睡後脖子都被長頭髮捂出痱子來了,駱靜語看著女兒布滿紅點點的小脖子,最終妥協。
他親自操刀給女兒剪掉一頭長髮,修成清爽的短髮。悅兒哇哇大哭,駱靜語自己都好難受,掛著嘴角一臉傷心。
占喜很無語,知道的人明白是在剪頭髮,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姑娘是要剃度出家當尼姑了!好在幾天後悅兒就發現了短髮的好處,多涼快呀!看著小傢伙接受了自己的新髮型,駱靜語心裡才好受些。
又比如,悅兒中班結束後,占喜要求女兒單獨睡兒童房,悅兒不肯,天天哭哭啼啼要睡在主卧。駱靜語看女兒這麼排斥,很捨不得,說要麼等孩子上小學了再說?
「不行,悅兒太黏我們了!她都快六歲啦!」占喜格外堅持。
於是,在拉鋸了半個月後,悅兒終於睡到了空置多年的兒童房,不過每天晚上都要爸爸或媽媽陪著才肯入睡。
……
占喜的頭髮吹乾了,駱靜語放下吹風機,摟著她的腰低頭咬她耳垂,安靜的空間里,他的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他聽不見,占喜卻聽得分明,「噗嗤」一聲笑出來,轉身摸摸他的小腹問:「你餓了?」
駱靜語眨著眼睛問她:【你聽到了?】
占喜點點頭,駱靜語無奈地笑,打手語說:【剛才,沒吃飽,又做了運動,很累的。】
這是他的習慣,應酬時總是吃得不多,只是最後那句話真是叫人臉熱,會讓占喜想到兩人在淋浴間里瘋狂糾纏的場景。
她問:【要吃夜宵嗎?】
駱靜語轉了一下眼珠子,愉悅地打起手語:【酒店頂樓,好像有一家燒烤酒吧,我在電梯里看到的,去嗎?】
占喜大笑起來,又戳了戳他的胸:【你早就想去了對嗎?是不是想喝酒了?】
駱靜語的心思被她拆穿,乾脆聳聳肩,綻開了笑,右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捻了一下,意思是:就喝一點點。
他會喝酒,只是平時不喝,這幾天沒有喝是因為不想被灌醉。這裡的男人喝酒太嚇人了,杜恆知每晚都被灌到吐,駱靜語並不喜歡酩酊大醉的感覺,又難受又傷身,他享受的是微醺的那個階段。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酒喝多了會傷腦,酗酒的人容易手抖。駱老師可是個靠雙手吃飯的人啊!手要是抖了,整個職業生涯就完蛋了,所以他儘力避免這種可能,一年裡也不會喝幾口酒。
只是這些天,他每天看著別人喝,多少有點兒饞。
駱靜語和占喜換上厚外套,一起去了酒店頂樓,那兒真的有一家半露天的音樂燒烤酒吧。
天氣太冷,客人很少,駱靜語帶著占喜挑了個避風的位置,兩人點了一些烤串,又要了三瓶啤酒,駱靜語兩瓶,占喜陪他喝一瓶。
烤串很快就上來了,駱靜語真的很餓,拿著酒瓶和占喜碰了碰後,就拿起一串烤羊排啃起來,一邊吃一邊對占喜豎了豎大拇指。
占喜並不餓,喝了一口酒後,視線落到舞台中央的女歌手身上。
頂樓風大,女歌手穿得卻不多,正握著立麥唱著一首r&b情歌。占喜的身子隨著旋律輕輕搖擺,駱靜語吃了幾串烤串後,也向舞台看去,直到女歌手唱完一首歌下台休息,才打手語問占喜:【好聽嗎?】
【還行,就是聲音有點哆嗦,我覺得是太冷了。】占喜忍著笑打完手語,也拿起一串烤鴨胗往嘴裡送。
駱靜語食物下肚,胃裡舒服許多,轉過腦袋望著樓外風景。夜裡11點,已經過了看夜景的最佳時刻,整座城市黑了許多,只有一些大廈頂樓的霓虹燈牌還亮著。
這兒雖然避風,占喜的長髮還是會吹得飄起來,駱靜語轉回視線,看著妻子專心吃東西的樣子,打手語說:【我們很久沒有兩個人約會了。】
占喜深有同感,自從有了駱悅爾小朋友,二人世界就被三人世界取代,每次出差兩人都來去匆匆,根本沒想過去哪個景點走走,只想著趕緊回家看女兒。
她右手拿著烤串,用手語回答:【再等幾年,等悅兒上大學了,我們有的是時間約會。】
駱靜語:「……」
他不停搖頭,手勢都透著悲傷:【我會捨不得。】
占喜吃下最後一口鴨胗,笑得前仰後合,放下棍子比劃道:【捨不得也要捨得,悅兒總有一天會交男朋友的。】
駱靜語抬手捂住臉,想像著那一天,也不知道悅兒的男朋友會是什麼樣,那個臭小子要是敢對悅兒不好,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在他們用手語聊天時,隔壁桌的一對男女頻頻朝他們看。駱靜語背對著他們沒看見,占喜倒是聽到了被風吹來的細碎聲音。
「聾啞人哎……」
「真稀奇,聾啞人來音樂酒吧……聽歌嗎?」
這是十一年間占喜和駱靜語在一起時無數次碰到的一個場景,有些人可能並無惡意,純粹就是好奇。
駱靜語若是沒看見,占喜也不會往心裡去。可是有好幾次,她的小魚都會發現有人在對他們指指點點。
大多數時候他會平靜地接受這樣不太禮貌的注目禮,偶爾,他還是會露出失落的神情。
占喜明白,小魚是不想她因為他的殘障而被人非議。
其實小魚知道她不會在意,他只是想要這樣的場景能夠越來越少。
也許,當星星和悅兒這一代人慢慢長大,社會更文明更進步,包容性更高,這樣的場景真的會越來越少吧?
啤酒很快喝完,烤串也都消滅乾淨,駱靜語和占喜牽手回房。被風吹了半個小時,占喜的手變得冰涼,駱靜語把她的雙手都暖在手心,還搓了搓,占喜湊過去嗅嗅他身上的味道,笑著說:「澡都白洗了,一股子燒烤味兒。」
駱靜語低頭聞聞,眼神疑惑,覺得沒有啊,占喜失笑:「怎麼我說什麼你都信啊?笨蛋魚!」
駱靜語:「……」
駱太太是要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的,回房以後,她讓駱先生和她一起收拾行李,駱先生卻不願意,直接打橫抱起她把她丟到了大床上。
占喜低聲叫:「大哥,明天5點起床趕飛機啊!」
男人根本不想理會,修長的身軀已經壓在了她身上,抱著她低頭親吻,喉嚨里發出一陣淺淺的「唔」聲。
占喜掙扎了一下下就被他吻得身子發軟,閉上眼睛時,她想著,以後再也不給他喝酒了,一瓶都不給喝!喝過酒的駱老師太煩人啦!
——
清晨5點,天還沒亮,凌亂的大床上,占喜被手機鬧鈴鬧醒。
才睡了四個多小時,她痛苦地睜開眼睛,對著始作俑者的屁股又掐又拍把他弄醒。
駱靜語沒睡夠,卷著被子翻了個身,占喜撲到他身上又拍他的臉頰,他才不情不願地睜開了一隻眼睛睨她,「呃呃」地叫了一聲表達他的不滿。
「起床啦!趕緊的!」占喜看著昨晚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也不催他,自己先蹦起來去洗漱,接著就打開房裡所有的燈,快速地把行李都往拉杆箱里塞。
駱靜語昨晚大戰兩回,這時候終於記起他們要去趕8點多的飛機,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
他光著身子去衛生間洗臉刷牙,占喜進去拿他們自帶的沐浴露、洗髮水和毛巾時,就看到他支棱著一頭亂毛,全身光溜溜地站在洗手台前刮鬍子。
占喜:「……」
駱老師,您的客戶和學員們知道您平時是這樣的嗎?
等到占喜把拉杆箱都收拾好,駱靜語也穿戴整齊了,頭髮上抹了點髮蠟,把原本東翹西翹的發梢整理得服服帖帖,身上是一件黑色休閑夾克、做舊牛仔褲和系帶靴,比十年前穿得都要時尚。
男人果然越老越悶騷,占喜偷偷地想。
早餐廳還未營業,他們提前就說了要趕早班機,前台已經給他們收拾好早餐盒,和杜恆知在大堂碰頭後,曹經理安排的車子也到了,三個人坐上車就趕往機場。
託運完行李,過完安檢,三人坐在候機室時是早上7點半,占喜的手機響起視頻請求音,她看著屏幕就笑了。
按下接通建,駱悅爾粉嫩嫩的小臉蛋立刻出現在屏幕上,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身邊是戴著老花眼鏡的駱明松。
小姑娘已經紮好了兩個小辮子,正捧著碗在吃早餐,稚嫩的聲音傳過來:「媽媽,爸爸呢?」
「爸爸在我邊上呢。」占喜拉過駱靜語一起看鏡頭,看到女兒,駱靜語就綻開了笑,打手語說:【寶貝,你在吃什麼呀?】
【我在吃餛飩,雞蛋,牛奶。】駱悅爾一邊說話一邊打手語回答,【爸爸,你和媽媽下午不會遲到吧?】
駱靜語搖搖頭:【不會,爸爸馬上要上飛機了,會準時來的。】
悅兒放心了:【你一定不能遲到,同學們都等著呢。】
占喜拿遠點兒手機,讓駱靜語打手語更方便,他回答:【放心,爸爸和媽媽都準備好了。】
占喜插嘴:「好啦,寶貝兒你趕緊吃吧,上學別遲到。」
「哦,爸爸媽媽再見,我馬上要去上學了!愛你們呦。」說完後,駱悅爾就收了線。
杜恆知不知道駱靜語回答的是什麼,卻能聽到悅兒的問題,問占喜:「你們下午還有安排?」
占喜說:「是啊,悅兒學校每個月會有一個周五下午是家長教學日,我家駱老師開學後就報了名,今天要去他們班裡教小朋友做感恩節賀卡。」
「這活兒適合駱老師啊!」杜恆知摸著下巴思索,「你說我以後能教小孩做什麼呢?做衣服嗎?」
占喜笑死了:「你可以教他們走秀啊!」
杜恆知撫掌大笑:「這主意不錯!」
駱靜語看著他倆聊天,大概明白了意思,撇撇嘴打了一句手語,占喜「噗」一聲笑了出來。杜恆知納悶地問:「駱老師說什麼?」
占喜實在不忍心打擊他:「駱老師說,杜設,您老婆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杜恆知:「……」
真的是要氣死了!快樂的黃金單身漢難道不香嗎?
飛機很準時,10點多降落在錢塘機場,駱靜語和占喜在停車場與杜恆知分別,開上自家的車回到青雀佳苑。
兩人簡單吃了頓午飯,駱靜語換過一身衣服後,帶上早就準備好的物料,和占喜一起步行去青雀門小學。
駱悅爾小朋友是一名光榮的一年級新生,剛入學兩個多月。
兩年半前,駱靜語和占喜已經拿到了第二套房子的鑰匙,郊區排屋,一手新房,離青雀門倒是不遠,不堵車的話,開車十幾分鐘就能到。
排屋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帶一個小院子,駱老師和駱太太在裝修時花了很大的心思,小院子里真的種滿了駱老師心愛的花草。不過他們沒有天天去住,因為駱悅爾還在青雀門上學。
一家三口會在寒暑假、大小長假時去排屋住一陣子,就跟度假一樣,過去時會帶上禮物。
禮物已經十一歲了,算是一隻健康的老貓咪,全家都很寵它,不過每個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禮物和幾年前相比已經有點不一樣,總有一天,它會離開他們。
說起來,駱靜語會報名參加家長教學日,不是他自己要出頭,實在是因為駱老師在駱悅爾念青雀門幼兒園時就已名聲大噪。
小孩子上幼兒園後隔三差五會有手工作業,別的家長都很頭疼,有些還會去淘寶買現成的手工作品交差,只有駱靜語完全沒有這個煩惱。
每次幼兒園班主任在q群發布手工作業,他都會認真地看要求,然後捉著女兒一起做。
駱靜語從沒給女兒大包大攬過,就那些作業,對他來說連小菜都算不上,不管是畫畫還是做黏土、做燈籠、做時鐘、做面具……他都會和悅兒好好討論,知道女兒想做的方向後,教她動手。
是教,不是幫。
也是絕了,駱悅爾像是遺傳到了爸爸的巧手,小小年紀就會畫會剪,做東西還特別耐心。占喜從來不用去管悅兒幼兒園裡的作業,在父女兩個的合作下,駱悅爾每次提交的作業都會被老師表揚。
因為那顯然是孩子的手藝,不是家長幫忙做的,卻又做得特別好。
老師私底下和占喜溝通過,知道悅兒的爸爸居然是國內小有名氣的燙花大師駱靜語,驚喜交加,就問占喜能不能請駱老師去幼兒園給小朋友們上上手作課,駱靜語同意了。
第一堂課很簡單,他教小朋友們摺紙,駱靜語還是第一次給三十多個三、四歲的孩子上課,即便有占喜的幫忙講解,依舊手忙腳亂。
孩子們也發現他不會說話,一個個比上課都要好奇,吵鬧個不停,駱悅爾告訴小朋友們,他的爸爸耳朵聽不見,所以不會說話,但是他有一雙世界上最神奇的手!
後來,駱靜語每個學期都會去悅兒班裡上一至兩堂課,教孩子們做各種手工。到大班時,孩子們的動手能力都強了許多,駱靜語教得也越發用心,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哪怕是坐不住的男孩子,似乎也對手工產生了興趣。
青雀門小學和青雀門幼兒園屬於一個教育集團,駱悅爾升上小學後,班主任宋老師就聽說了駱靜語的本領,所以家教日活動剛開始,宋老師就主動聯繫駱靜語,希望他積极參与。
占喜笑個不停,對駱靜語打趣道:「駱老師,您平時去企業給人上課,一堂課收費幾千上萬,給這幫小蘿蔔頭上課一毛錢都沒有,虧大了呀!」
駱靜語搖搖頭,打手語說:【沒辦法,誰讓我是駱悅爾的爸爸呢?】
他倆等在教室門口,沒一會兒工夫,宋老師請他們進去了。
占喜走進教室就聽到一陣吵鬧聲,小朋友們畢竟才上一年級,又有四十多個人,紀律實在沒法保證。
她看到自家女兒端端正正地坐在第二組第三排,眼睛睜得大大地望向講台,表情好激動。
占喜心想,小傢伙是不是也有虛榮心啊?靠爸爸掙面子嗎?
她又看向身邊的丈夫,駱靜語換上了一身米色粗毛線開衫,說這樣穿會顯得更溫柔些,不會讓小朋友們感到害怕。
他果然很溫柔啊,整個人軟乎乎的,占喜看著都想去揉揉他頭髮。
宋老師拍了拍手示意孩子們安靜,給這堂家長教學課做開場白:「同學們安靜一下,今天,我們請到駱悅爾同學的爸爸媽媽來給大家上一堂手工課,教大家做感恩節賀卡,請鼓掌歡迎!」
孩子們噼噼啪啪地鼓起掌來,駱悅爾鼓得分外起勁,掌聲停止後,宋老師說:「下面我們請駱悅爾的媽媽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堂課的內容吧。」
她退到一邊,占喜對著一教室孩子笑起來,打開耳朵上戴著的麥克風,聲音又脆又亮:「同學們好,我是駱悅爾的媽媽,我姓占,大家可以叫我占阿姨,悅爾媽媽或者占老師,都可以。我身邊這位是駱悅爾的爸爸,大家可以叫他駱老師。」
她停頓了一下,駱靜語向著孩子們點頭致意。
占喜繼續說:「今天的課是由駱老師給大家來上,但是呢,和一般上課不同,駱老師教大家做賀卡,中間所有的步驟都是由我來講解,同學們要是有不懂的地方,也請向我提問哦。」
孩子們都沒碰到過這樣的教學模式,一個個都沒明白,還有人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占喜很快就給了他們答案:「大家覺得很奇怪對嗎?為什麼不是駱老師自己來講課呢?我告訴你們吧,其實啊,是因為駱老師耳朵聽不見,你們說的所有的話,發出的笑聲,他都聽不見。除了聽不見,他還不會說話,同學們要問了,那駱老師平時是怎麼和我、和駱悅爾交流的呢?」
一個坐第二排的小男孩大聲回答:「是用手語!」
「昊錚答對啦,昊錚同學和悅爾在幼兒園是一個班,所以他知道哦。」占喜認出了這個小朋友,說,「答案就是用手語,我們在家裡都是用手語交流的。」
孩子們更驚訝了,除了個別幾個幼兒園就和悅兒同班的孩子,其他人都沒見過聾啞人,教室里瞬間炸了鍋,跟菜市場一樣吵鬧,還有孩子交頭接耳地問什麼是手語呀?
占喜等了一會兒後開口讓他們安靜下來,碰了碰駱靜語的手臂,這是他們上課時的小暗號。她說:「好啦,下面就請駱老師用手語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駱靜語面帶微笑地站在講台上,悅兒一臉崇拜地看著爸爸,看著他用漂亮的雙手向大家比划出一串手勢。
駱悅爾全部看得懂,爸爸放下手後與媽媽對視了一眼,媽媽又對著麥克風開了口:「駱老師剛才用手語對大家說,同學們下午好,今天他來教大家做感恩節賀卡,同學們準備好了嗎?」
一教室小孩大聲回答:「準備好啦!」
「那我們開始吧。」占喜把早已準備好的材料包分出一半給駱靜語,兩個人分頭給孩子們發放。
駱靜語發到悅兒位子前時,就看到女兒激動得屁股都離開了座位,對著他打手語說:【爸爸,你好棒,加油啊!】
駱靜語心裡溫暖極了,他可愛的女兒長到七歲,從來沒有因為他是個聾人而在小朋友面前感到過自卑。
她是個明媚燦爛的小太陽,就像她的媽媽一樣,總是用小手比劃著對他說:爸爸,我好愛你啊,好愛你好愛你,加油加油,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