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對駱靜語先生的初印象是什麼?」
鏡頭前的徐卿言神情和藹,講話慢條斯理:「第一次見到小魚啊,應該是他高中畢業那年的暑假,他剛成年,跑我這兒來上課。一個班全是女孩子,就他一個男孩子,紅著個臉,好乖好乖,我印象特別深。哦,小魚當時還給我寫了一封信介紹自己,大概是說他十五歲就知道燙花了,會做一些簡單的花型,非常喜歡這門藝術,想要系統地學習,但是他耳朵聽不見,希望我不要介意。那封信我還留著呢,小魚的字兒很端正,就是內容寫得呀前言不搭後語,看著怪有趣的。」
駱悅爾對著屏幕「哈哈哈」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駱靜語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幽幽地嘆了口氣。
畫面上已經變成占傑,他穿一身黑色西裝,想了半天才說:「第一次見我妹夫?應該是在……會展中心吧?不過那次我沒和他說上話,就瞄了一眼,挺帥一小伙。第二天我就去他家吃飯了,他做飯手藝真不錯,脾氣也挺好的,人很實在,嗐!他倆都結婚了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未滿十歲的占凱威在爸爸身邊踴躍舉手發言:「我第一次見姑父要比我爸爸早!那時候我才上一年級,姑姑和姑父陪我在少年宮玩兒,姑父還和我一起玩了跳樓機呢!爸爸都沒陪我玩過!」
占傑:「……」
陳亮是用手語表達:【我和小魚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第一次見他?那肯定是小學剛開學啊,具體的我不太記得清,不過小學時小魚跟個女孩子似的,很文氣,老是哭,班裡男同學都愛逗他。】
毛毛已經成為他的妻子,打手語補充:【我第一次見小魚是他二十歲左右吧,他和陳亮還在合租房子,第一印象他很瘦,性格沉悶,宅男一個。我想給他介紹女朋友,他完全沒興趣,我當時還以為他哪兒有毛病呢!】
陳亮大笑不止,毛毛自己也樂了,【對不起,我錯了,剛說的能別讓他知道嗎?】
占強和遲貴蘭並肩對著鏡頭,兩人都精心打扮過,占強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大概平時從不穿西裝的緣故,這會兒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遲貴蘭燙了個頭,穿著一件酒紅色上衣,左胸別著花,皺眉問:「你剛問我們什麼?」
羅欣然在鏡頭後面,只有聲音傳出來,依舊配著字幕:「叔叔阿姨,我是請你們說一說第一次見到女婿時的感覺。」
遲貴蘭:「……」
她可真說不出來,第一次見到駱靜語時這女婿被揍得鼻青臉腫,她沒忍住上去就打人了,還把女兒給打進了醫院。遲貴蘭用手肘捅捅丈夫:「老占,你來說。」
占強拽了拽西裝下擺,笑呵呵地說:「第一次見小駱啊,是在我們老家,小伙兒……挺好的,真挺好的,個兒高,長得俊,懂禮貌,哎呀,其實我們什麼感覺都不打緊,歡歡喜歡就行了呀。小駱是個好孩子,我們把歡歡交給他,很放心,很放心。」
說罷,他拉拉老伴兒的胳膊:「貴蘭,你說是吧?」
遲貴蘭:「……」
占強「嘖」了一聲:「人家師傅拍著呢。」
遲貴蘭這才扯出一個笑:「嗯,還行吧。」
禧魚茶室的員工們站成一排,成哥做代表發言:「我們店裡氣氛特別好,大家都不喊他們『老闆、老闆娘』,像我就喊小駱和小占,苗苗他們年紀小的喊駱哥、占姐。第一次見他們就是招工面試嘛,沒想到老闆耳朵不好使,我那會兒心裡還打鼓呢,不知道好不好相處。後來相處起來就覺得小駱人是真的好,別看我們是個店,小駱還會給我們搞團建,關了店門花錢讓我們出去旅遊,我以前上班的私人飯店哪裡有這樣的福利啊!」
杜恆知很瀟洒地雙手插兜,頭上還戴著一頂漁夫帽,就像是來秋遊,笑著說:「第一次見駱老師是兩年前,在我工作室,初印象……我看人喜歡看眼睛,對駱老師的第一印象就特別好,他的眼睛很有神采,跟小動物似的,感覺是個善良的人。」
……
最後出現的是新娘子。
占喜穿著一襲雪白婚紗,妝容甜美,沒有紮起髮髻,發梢打著捲兒散在肩膀上,鬢邊的頭髮編成幾縷細細的麻花辮匯在腦後,佩戴著一圈兒香檳色花飾,是駱靜語親手做的燙花,還披著一塊長長的白色頭紗。
她手裡的捧花也是燙花做的,好奇地望著鏡頭:「欣然,這是幹什麼呀?」
羅欣然:「拍婚禮素材呢,你就回答唄。」
占喜皺皺鼻子,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對駱先生的初印象……哎呀,真的不好回答,我和他算是網戀哎,見面前我和他網聊了有半個多月呢。哎對了,第一次見他你不是也在嗎?就是你陪我去看房那天。」
羅欣然笑:「那個不算,他都戴著口罩的。」
「要看全臉那次啊?」占喜回想了一下,「那次是我故意布的局,就跟抓魚一樣把他給抓到了,哈哈哈哈哈……當時的場面有點尷尬,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耳朵聽不見,別的也沒什麼,就認識了嘛,後來慢慢就熟悉起來了。」
羅欣然的聲音像是憋著笑:「你老實交代,當時有沒有被駱老師的美貌驚艷到?」
「你好煩啊!」占喜笑得掩住了嘴,「那你去問問他,當時有沒有被我的美貌驚艷到?」
羅欣然不為所動:「你別急呀,先回答問題,我會去問他的。」
「討厭誒。」占喜害羞地跺了跺腳,還扭了扭腰,「有啦有啦!行了吧?」
——「您對占喜小姐的初印象是什麼?」
高元和駱曉梅並肩坐著,高聞星被媽媽抱在懷裡,睜大眼睛望向鏡頭。
「第一次見小占是在我丈人家裡。」高元笑著說,「感覺就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孩子,和小魚的感情也很好。當時我覺得我小舅子很厲害啊,怎麼追到手的?我老婆說我這個小舅子從小就不會和女孩打交道,這一出手就是王炸呀!」
駱曉梅打手語說:【我第一次見小占是去我弟弟家,電梯里見的,他倆當著我面還裝作不認識,好像是在鬧矛盾。他倆什麼時候好上的我弟也沒告訴我們,不過那段時間他情緒起伏很大,要麼偷偷對著手機傻笑,要麼就是苦著臉發獃,小占是他的初戀,他們能結婚,我真的是很開心。】
邵姐和小朱姐互相挽著胳膊,邵姐說:「小丁家裡有事,不能來參加婚禮,我和小朱就做代表啦。第一次見小占?是在上海啊,小魚和我們一起上課呢,下課後小占來接他,就很清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大大方方的,看著就讓人喜歡。」
小朱姐補充:「那天很熱,小占還在吃蛋筒,小魚可能也不知道她會等在樓下,看到她時眼睛都移不開了。」
駱明松和閻雅娟笑得嘴都合不攏,傻兒子終於結婚了,和他最心愛的女孩子,被問到對占喜的初印象,夫妻倆乾脆利落地表示:
【滿意!喜歡!沒得挑!好姑娘!】
【小魚絕對不會辜負她,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老婆呀?小魚也是傻人有傻福,原本我們都怕他要打一輩子光棍兒呢!】
袁思晨說:「第一次見占喜就是面試,我面的她,感覺就是個很文靜的女孩子,剛剛大學畢業嘛,說話細聲細氣的。我和她就同事了一年,現在是朋友關係,其實我感覺她沒有外表看著這麼軟,是個很有想法的人。那會兒她離職,我一點也不為她擔心,果然,她和小駱一起創業很成功呀!」
周蓮也來了,和莫楊在一起,周蓮說:「我和小占是因為手語課認識的,她是為了小魚來學的手語,我也算是為他倆的感情路做了點貢獻吧。他們兩個都是好孩子,我很榮幸能參加他們的婚禮。」
莫楊笑著打手語:【我第一次見到小占姐是在駱師兄的家裡,那時候他倆還沒談戀愛呢!不過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倆之間有貓膩,彼此喜歡,卻又不說,我和鍾鵬看得都急死啦。】
這種時候怎麼能少了顧心馳?十三歲的小少年根本不讓爸媽說話:「第一次見到小占姐姐是她搬來青雀佳苑那天呀!我記得的!我去上學而思在電梯里見到她,哇!就覺得這個姐姐好漂亮啊!後來我還去她家吃飯了,是小魚哥哥帶我去的,我那時候就發現小魚哥哥喜歡她了,真的真的,小魚哥哥還不承認!死鴨子嘴硬,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顧爸爸扶額:「你可閉嘴吧!」
……
羅欣然說話算話,問到新郎官時也把新娘子的問題拋給了他。
駱靜語穿著一身白色西裝,身姿頎長,英俊得像個王子,不過面對鏡頭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看著羅欣然印在紙上的問題,他陷入了回憶。
沉默幾秒後,他打手語道:【第一次見歡歡,是三年前的12月17號,晚上。】
周蓮幫羅欣然做手語翻譯,羅欣然驚呼:「這你都記得呀?」
駱靜語笑起來:【那天是我媽媽生日,我去爸媽家吃飯,回來後就見到了歡歡。】
羅欣然問:「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感覺?新娘子問,你有沒有被她的美貌驚艷到?」
駱靜語的眼神變得好無奈:【都沒來得及驚艷,我被驚嚇到了。】
他緩慢地打著手語:【完全沒想到她是長這個樣子的,當時就覺得完蛋了,她可能再也不會理我了。我以為她會失望,會把我拉黑,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和她居然沒有斷聯繫,經常見面,還出去吃飯,跟做夢一樣的。】
羅欣然問:「今天你倆結婚啦,有什麼感想嗎?」
駱靜語唇邊露出一個淺笑,認真地打手語:【很幸福,沒有別的想法了,就是幸福。我和歡歡宣誓過的,我們會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
——「請為駱先生和佔小姐的婚禮送上您的祝福吧。」
徐卿言:「小魚,小占,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徐老師在這裡祝你們新婚快樂。小魚,你還年輕,我知道你對燙花有多麼熱愛,非常欣慰你能在小占的幫助下發展自己的事業。希望將來你能不忘初心,不斷地精進技藝,創作出更多更好的燙花作品。徐老師不怕你超過我,任何行業,只有後起之秀越來越多,才是良性發展,徐老師會為你加油。」
占傑:「祝我妹和小駱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別的不多說,就告訴小駱,要是敢欺負我妹,哥可饒不了你!」
成哥、小苗、夢夢等人異口同聲:「祝老闆和老闆娘新婚快樂!永結同心,早生貴子,財源廣進!記得給我們加工資啊!」
占強:「小兩口過日子不要吵架,有話好好說,凡事多商量,少年夫妻老來伴,往後幾十年的路呢,希望你們兩個能好好地走,生個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我們做爸媽的也就放心了。」
高元:「我代我丈人一家來說吧,小魚和小占能喜結連理不容易,姐姐和姐夫祝你們甜甜蜜蜜,白頭到老。對小魚,我一直是一句話,自信一點,你真的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子,對小占,我想說,感謝你對小魚的理解和包容。這幾年來,我和曉梅看到了你們互相扶持,互相成就,變成了更好的自己,小魚就跟脫胎換骨似的,我們都很欣慰。姐夫祝你們前程似錦,事業順利,婚姻美滿,都能實現心中的夢想。」
……
鏡頭上出現了好多好多人,每個人都對駱靜語和占喜說出了祝福語。
悅兒乖乖窩在爸爸懷裡,駱靜語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懂,小姑娘沒吭聲,始終看得很專心。
在「採訪」過後,婚禮正式開始。
婚禮現場以白色和香檳色為主,到處是鮮花和氣球。
儀式很簡單,司儀開場後,駱靜語便被請到舞台上站好,婚禮進行曲響起,占喜挽著父親的手臂,在賓客們的注視下,慢慢走上那條灑滿花瓣的花毯。
只有悅兒能聽到音樂聲,還跟著哼起來:「當-噹噹當,當-噹噹當……」
這是她最喜歡看的一段,以前看過兩次,不過那時候年紀更小,有些細節都忘記了,這會兒陪著爸爸一起看,她激動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上好年輕的爸爸和媽媽。
沙發上的駱靜語閉了閉眼睛,想起那一天,那一刻,他站在舞台上,底下是一排排端坐著的至親好友,有微風吹動起羅馬柱上的白色紗幔,他能聞到清新的青草味,還有甜膩的玫瑰香……
他的世界永遠靜謐如海,哪怕是在這人生中極重要的時刻,他還是什麼都聽不見。
不過沒關係,他能看見,看見他的新娘穿著婚紗,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她臉上帶著笑,一點兒也不端莊,笑得露出了八顆牙。
他忍不住也笑起來,她離他還有幾步遠呢,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向她伸出了手,終於,她的手被父親握著交到了他的手裡。
此後,他們的手就再也沒有鬆開過。
屏幕上,新郎新娘已經並肩而立,所有的對話都有字幕,司儀說了一通吉祥話後,把一支話筒交給占喜。
司儀動情地說:「……現在,我鄭重地向新娘占喜提問,你,願意嫁給駱靜語先生,成為他的妻子嗎?」
駱靜語抱著悅兒,笑得彎了眼睛,他看到了屏幕上歡歡眼裡的困惑,因為那和綵排不一樣。綵排時,司儀是先問的新郎,再問的新娘,而駱靜語是用手語回答「我願意」。
占喜的困惑並沒有表現得太明顯,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拿著話筒清晰回答:「我願意。」
接著,司儀又問:「新郎駱靜語,請問,你願意迎娶占喜小姐,成為她的丈夫嗎?」
占喜看向駱靜語,等待他鬆開與她相牽的手,用手語回答,她完全沒想到,駱靜語並沒有鬆手,而是拿過了她另一隻手裡的話筒。
他把話筒伸到嘴邊,視線一直凝在她臉上,微微啟唇,回答:
「窩,鴛一。」
占喜愣住了,司儀激動地說:「請你再大聲說一遍,你願意嗎?」
駱靜語真的提高了音量,大聲回答:「窩鴛一!窩,鴛一!」
這,便是他學會的第三句話。
一片掌聲中,駱悅爾用稚嫩的童音跟著說了一遍:「我願意。」
屏幕上,年輕的新郎新娘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忘情地接吻。沙發上,小女孩也轉過身,伸出手臂抱住了她的爸爸。
婚禮即將進入尾聲,駱靜語低頭親親女兒的額頭,鬆開她,打手語道:【你該睡覺了。】
悅兒仰著小臉說:「爸爸,你要不要複習一下我教你的那句話?」
駱靜語眯了眯眼睛,悅兒已經開了口:「你跟我說,生日快樂。」
駱靜語猶豫片刻,還是張開了嘴:「佘……re,誇了。」
「生,不是佘,生……」悅兒知道爸爸學說話很困難,不會去笑話他,「爸爸你看我的舌頭,生,生,生……」
駱靜語練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發出一個「身」音,前鼻音和後鼻音對他來說難以理解,悅兒知足了,豎起大拇指誇他:「對對對,爸爸你說得很棒!」
她又繼續教他說「日,快,樂」,駱靜語說不好,看著時間越來越晚,打手語說:【明天再練吧,很晚了,小朋友不能睡這麼晚,會長不高。】
悅兒的確困了,乖巧地點點頭,駱靜語直接把女兒抱去了兒童房,將她放到小床上。
他坐在床邊幫女兒把被子蓋好,悅兒看著他,兩隻手想從被窩裡伸出來打手語,又被駱靜語捉住塞了回去,小姑娘只能張嘴說話:「爸爸,你的聲音好好聽。」
駱靜語眼神柔柔地看著她,抬手問:【真的嗎?可是爸爸說話不標準。】
悅兒搖頭:「沒關係的,真的好好聽,我喜歡聽你說話。媽媽說了,你不用學太多話,因為太難了,你只要記住現在會說的這些話,我和媽媽就很開心。」
駱靜語比劃著問:【媽媽看到你做的賀卡了嗎?】
「沒有哦,我沒讓她發現。」悅兒咯咯直笑,「我要在她生日那天送給她,爸爸你也要好好練習,媽媽要是聽到你對她說『生日快樂』,一定會很高興的!」
駱靜語俯身親吻女兒的額頭,坐直後最後打了一句手語:【好了,你真的該睡覺了,時間很晚,你還這麼激動。】
「嗯,爸爸晚安,我睡覺了。」悅兒沒再說話,閉上了眼睛。
駱靜語又一次拍著她的被子幫她哄睡,沒幾分鐘,悅兒的神色就放鬆下來,駱靜語知道女兒睡著了。
他沒有立刻離開兒童房,從女兒的小書包里拿出她下午做的賀卡,打開看。
賀卡是做給占喜的,悅兒畫了三個手牽手的小人,剪下來貼上去,是爸爸,媽媽,還有她自己。
她寫道:
qīnài的媽媽,
zhù你生日kuàilè,我yǒngyuǎnài你和爸爸!
——駱悅爾
駱靜語看完後就把賀卡放回書包里,視線又落到悅兒的書桌上。這是一張兒童書桌,是他親手裝起來的,書桌上有三層書架,塞滿了悅兒喜歡看的故事書和繪本,有一本書又大又厚,格格不入地夾在裡面,露出了一大截。
占喜曾經想把這本書拿走,放到工作間的書架上,可是悅兒不讓。
她像抱寶貝似的抱著書說:「這是爸爸寫的書!我要放在這裡,小朋友們來家裡玩,我要給他們看的!」
那是駱靜語兩年前出的一本書,算是燙花入門教學,除了有簡單花朵、飾品的製作流程,還有他的一些精美作品展示。
封面上印著:駱靜語/著,占喜/攝影
書名叫——《以花訴心語》。
駱靜語離開兒童房,電視屏幕是暫停狀態,他拿起遙控器想關掉電視機,手卻停了下來。
禮物一動不動地趴在貓爬架的太空艙里,像是睡著了。
駱靜語一點兒也不困,不但不困,還很興奮!他重新坐到沙發上,按著遙控又調出了一段視頻,這一次他不忘靜音,不想再吵到妻子和女兒。
屏幕上出現了另一段片頭,又跳出幾個大字,中文是——《我的拍檔》,底下還有一串英文,駱靜語只認識那個my,悅兒反倒會念,是《mypartner》。
他認真地看了起來。
這部紀錄片開始跟拍的時間比婚禮要早一年,持續了半年,攝製組來錢塘五次,每次待一個多星期,從秋天到冬天,又從冬天到春天。
就像是用影像記錄下了他們戀愛時的情景,那會兒,他和歡歡都那麼年輕,她二十五,他二十八。
寒冷的冬天,北風蕭蕭,一輛黑色轎車停到文創街停車場,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穿羽絨服的長髮女孩,搓著手對鏡頭打招呼:「嗨,好久不見,這幾天有冷空氣哦,你們要注意保暖。」
紀錄片里不管是主角說話還是旁白,都有字幕,駱靜語看得並不吃力。
導演任虹兼職記者,偶爾會出鏡,問道:「小占,什麼時候買的車呀?」
占喜笑得很甜:「上個月買的,是駱老師送我的生日禮物。」
任虹又問:「駱老師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啊?」
「今天我們茶室的中餐師傅休息,駱老師要兼職做大廚,很早就出門去買菜了。」占喜一邊走路一邊解釋,「我本來想開車送他來的,但他讓我多睡會兒,說晚上要待到很晚。」
任虹笑問:「駱老師還要做大廚啊?這麼多才多藝?」
「哈哈,您別說,他做菜真的很好吃,我都覺得他不愁失業,哪天不做燙花了,還能去開個小飯館。」占喜笑呵呵地說,「有些客人居然會算著他做大廚的日子,特地過來吃他做的菜哦!我們店裡的中餐師傅都要吃醋了,一會兒中午我們一起吃飯,讓你們嘗嘗駱老師的手藝。」
推開禧魚茶室的玻璃門,店裡客人還不多,有小服務員向占喜打招呼:「占姐早上好!」
「早上好,駱老師呢?」占喜問。
服務員指指廚房:「在廚房。」
占喜帶著任虹進廚房,駱靜語背對著他們在切菜,穿著一身白色廚師服,戴著廚師帽和口罩,並未發現有人進來。
占喜等他放下菜刀才過去拍拍他的胳膊,駱靜語回過頭,眼睛亮亮地對任虹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午餐的主菜是他的拿手絕活花雕雞,任虹打趣道:「我們這拍得就跟美食片似的,是不是跑題啦?」
她吃了一口雞肉,發自內心地讚歎:「哎呦,真的好吃!這不開飯館實在是可惜了。」
占喜笑得靠在駱靜語身上,說:「我沒騙您吧?我哥特別愛吃他做的花雕雞,每次來都要吃,說絕對可以排上錢塘名菜之一!」
她說話時,駱靜語一直看著她的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一個雞腿夾到她的碗里。
……
駱靜語在做花,鏡頭拍攝著他的手部特寫,還有他的側臉。
工作間靠窗,可惜那幾天沒有陽光,只能看到窗外的那棵大樹,哪怕是冬天枝葉都很繁茂。
駱靜語沒有被攝製組影響,低著頭做得很用心,占喜則和任虹在邊上聊天。
「他現在在做的是一件定製擺件,需要做月季、噴雪花枝、金邊麥冬和高山羊齒。」占喜介紹道,「是一位老客戶定做的。」
「最近忙嗎?」任虹問,「上一次來你們還在忙漢服節的事,現在呢?有什麼節日款需要做嗎?」
「暫時沒有,就等明年的花朝節了,大概會在一月開倉吧。」占喜說,「開倉後駱老師會很忙,這兩個月就先讓他休息一下。」
……
春節過去後,駱靜語開始為那一年的花朝節忙碌,除了情人節時還開過幾次燙花體驗課,其他時候的課程都暫停了。茶室的生意全部交給占喜來管理,兩人分工合作,倒也有條不紊。
……
花朝節後已是盛春季節,占喜和駱靜語再一次出現在鏡頭裡時,都脫掉了厚重的羽絨服,穿上了輕薄的春裝。
那一天的拍攝是在1504,駱靜語記得自己是在廚房做飯,攝像師跟拍了一會兒就被任虹叫走了,駱靜語走出廚房,看到任虹和占喜面對面坐在陽台上,攝像師扛著攝像機對著他們,其他的劇組工作人員也在他們身邊。
駱靜語不在意她們聊什麼,幾次跟拍,幾乎都是占喜和任虹交流,他不會說話,偶爾打幾句手語都會害羞。任虹也不勉強他,說沒有關係,她已經拍到了足夠的素材。
只是……陽台上掛著好幾隻醬鴨,駱靜語發愁地想,會被拍進去嗎?多破壞畫面呀。
直到紀錄片上線後,駱靜語才知道那一天任虹和占喜具體聊了些什麼。
他靠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屏幕上年輕女孩的臉。
那日春光明媚,1504的陽台上灑滿陽光,他的歡歡穿著一件寬鬆柔軟的米黃色毛衣,長發披肩,像只貓一樣放鬆地窩在藤椅上,背景是鬱鬱蔥蔥的花草綠植,一派生機勃勃的暖春景象。
任虹坐在占喜對面,藤桌上擺著兩杯熱茶,兩個女人愉快地聊著天。
「和駱老師一起創業有多久了?」任虹問。
占喜像是算了算時間:「嗯……快兩年了吧。」
「碰到過困難嗎?」
「當然碰到過。」占喜的神情溫柔又堅定,「不過我們不怕困難,碰到了就想辦法去克服,總的來說還算順利。」
「當初是怎麼想到和駱老師一起創業的?」
哪怕駱靜語不在,占喜說話時都會打簡單的手語,是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一開始其實沒有這樣的打算,駱老師當時處在一個單幹的狀態,還沒找到新的合伙人,我是臨時幫他做一下。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就決定幫他一起做,主要駱老師情況比較特殊,他的手藝沒問題,可是在外聯上真的很吃力,他需要一個信得過、又懂他的合伙人,我應該是最合適的一個。」
任虹問:「我想知道,這和你自己的職業規劃衝突嗎?會不會介意別人說你是駱老師背後的女人?這兩年有沒有後悔過?」
「不衝突,不介意,不後悔。」占喜笑得開懷,「說我是他背後的女人純屬誤解。我大學裡學的是中文和新媒體專業,倒是覺得現在的工作和專業很搭,這幾年駱老師大多數工作都需要我幫他接洽,還有宣傳,我和他是分不開的。創業後我其實學到了不少東西,積累了很多經驗,工作上的事基本都是我說了算呀,超級滿足,還很自豪。」
「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們感情出了問題,分手了怎麼辦?兩個人事業攪在一起,錢也算不清。」任虹說得一點也不委婉,「畢竟你們沒有結婚,只是情侶關係。」
占喜一點兒也沒猶豫,搖頭說:「沒想過,從沒想過分手。從和他在一起的那天開始,就沒想過分手。」
任虹像是不信:「這flag立得是不是有點早?」
占喜沉吟片刻,說:「是這樣的,這事兒要從我的原生家庭說起。我的家庭很完整,爸爸媽媽,哥哥,奶奶,一直都住在一起,在外人看來我家沒毛病,家裡人都很愛我,從小鼓勵我好好學習,所以我的成績一直不錯,在親戚看來我就是我父母的驕傲。不過,這都是表象。」
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您別看我現在過得很清醒很快樂,其實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是處在一個很迷茫的狀態。我的家人對我要求特別高,這麼說吧,就是我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都幫我安排好了,小到穿什麼衣服,留什麼髮型,待人接物要如何溫柔得體,大到大學去哪裡念,填什麼專業,畢業後做什麼工作,所有事情都是家人說了算。我相信他們的確是為了我好,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來問過我想不想要這樣的安排。我那時候剛大學畢業,就已經相過幾回親,家人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條件都很好,好到我沒理由拒絕。我一度放棄抵抗,就想隨著他們的安排把日子過下去就行了,工作、婚姻、社交……我全都可以照著他們的期望來,好像也沒哪裡有問題。」
「我和小魚……啊,就是駱老師,我還是叫他小魚吧。」占喜輕笑一聲,「我和小魚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認識他以後,我的人生態度開始改變。這種改變不是一蹴而就,一開始我放棄過,放棄過我和他的感情,因為覺得會沒有結果。」
任虹問:「是因為他的聽障嗎?」
「算是原因之一。」占喜說,「還有他的學歷,工作,家庭背景,就怎麼想都覺得和他沒戲,特別沮喪,矛盾到痛哭的地步,我那時候都沒想到……我居然有這麼喜歡他。」
任虹:「後來怎麼改變主意了呢?」
「忘不掉他呀,天天想他,您也看到了,他這麼可愛一個人。」占喜眨了眨眼睛,微笑,「小魚……是我人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和他相處能讓我毫無壓力的異性。這種感覺我不知道要怎麼描述,就算是在我和他確定戀愛關係前,我和他待在一起就特別舒服。他也不是沒有原則,他有的,但這個人……就是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在他身邊,我覺得我都可以無理取鬧。」
任虹笑道:「他就是寵你唄。」
「和寵又有點不一樣,唉……說不上來。」占喜思索了一下,「不是有種說法么?形容兩個人合拍,就會說他倆待在一起就算不說話都不會感到尷尬,我和小魚從認識那天開始就是這樣一種狀態。在他身邊,我能感受到自由,感受到他對我的尊重、信任、理解和包容,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做自己。他會站在我的角度想問題,從來不會要求我必須這樣必須那樣,我對他也是一樣。比如,我們倆出去約會都要靠手語交流,有時候就會有人朝我們看,這種時候小魚會很難過,甚至會避免打手語,就為了不讓別人對我指指點點。」
任虹問:「他還是介意他不會說話?」
「他偶爾會介意,難免的,但我不介意。」占喜說,「他不是不會說話,他只是說話的方式和大家不一樣。手語也是說話,我會手語,完全能和他交流。我對他說,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人家又不了解你,幹嗎要為了別人的眼光而影響自己的生活呢?其實這也是我從他身上學到的道理,他很獨立,早早的就自己養活自己,很多大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在這點上我一直很佩服他。所以,當時明確心意要和他在一起後,我就打定了主意,除非是我不喜歡他了,要不然,我不會因為別的阻礙而和他分手。有事情,我們就一起扛,誰都不要做逃兵。」
任虹的問題總是直擊要害:「這麼說來,你家裡反對過?」
「反對過,可以理解吧。」占喜笑道,「我要謝謝我哥和我爸,他們接納了小魚,一直支持著我們。那一年,算是我這輩子和家人鬧得最僵的一段日子,就是一種拉鋸,要麼堅持,贏得自由,要麼放棄,重新回到原來那種一切任憑擺布的狀態。幸運的是,我和小魚堅持下來了,回頭去想,其實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是一個值得我堅持的人,我也得到了最想要的結果。」
任虹問:「有人說過你勇敢嗎?」
「有,可我不覺得我有多勇敢,我還沒有小魚勇敢,我只是想通了一些道理,不想再違抗自己的本心,不想留下遺憾。」
占喜的眼睛望向陽台外,目光澄澈,「我很享受現在的生活,享受工作,享受度假,享受和小魚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她轉回視線看著任虹,「創業總是辛苦的,好在小魚是個不怕苦的人,我們兩個人擰成了一股繩,一加一大於二,一起努力往前沖。現在,您要是問我還在不在乎他的聽障,我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我愛他,能找到駱靜語做我的男朋友,我感到非常幸運。我的人生算是因為他而有所改變,是往好的方向改變。我希望他的人生也能因為我的出現而變得越來越好,我希望,我和他可以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占喜為這次聊天加了個結尾,「我和小魚不僅是拍檔,也不僅是情侶,我希望我們將來會是夫妻,是孩子的父母,是四位老人的兒女,是對方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親密的家人。我希望,我們是彼此未來的人生中,發生疾病或意外,能讓醫生和警察毫不猶豫最先聯繫的那個人。」
……
這一集的片尾,任虹加了一句話:
我們的故事播出時,駱老師和佔小姐已經舉行婚禮。
謹代表攝製組祝他們幸福美滿,漫漫人生路,相攜不分離。
字幕漸消,駱靜語回過神來時,屏幕上已經播放起下集預告和片尾字幕。
他抹了一把臉,不出所料又是淚流滿面。
他不知道歡歡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的那些話,她還這麼年輕,臉上是滿滿的膠原蛋白,眼睛明亮如星。
他想自己哪裡有她說的這麼好?
他也曾經膽怯、懦弱、崩潰,怕拖累她,想要放棄。
明明是她一直在扛著,說不做逃兵就不做逃兵。
駱靜語抽出紙巾擦了擦眼睛,在沙發上冷靜好久才關掉電視機。
他去刷牙洗臉,進房前,最後按滅了鯨魚燈。
整個客廳變得漆黑一片,他放輕腳步走進主卧,占喜為他留著一盞夜燈,卷著被子睡得很熟。
駱靜語脫衣上床,掀開被子躺到她身邊,沒捨得關燈,借著幽暗燈光打量著她的睡顏。
還是記憶里最可愛的姑娘,永遠都不會變。
他傾過上身吻了下她的臉頰,占喜沒醒,無意識地往他這裡湊了湊,被窩裡光溜溜的腿蹭在他腿上,令他覺得癢。
駱靜語伸長手臂關掉夜燈,輕輕地將妻子摟進懷裡。
禮物睡著了,悅兒睡著了,歡歡也睡著了。
夜已是那麼深,室溫很低,駱靜語的內心卻滾燙如火,經久不熄。他閉上眼睛,體會著懷中人溫軟的身體,終於感到睏倦,沉沉睡去。
番外四【一天又一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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