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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宿命難違

所屬書籍: 京洛再無佳人

卧房裡很溫暖。

西棠穿著襪子,趴在地毯上,喜滋滋地一樣一樣從箱子里掏出她的破爛寶貝。方才回到家時,在地下的車庫裡,西棠要把箱子搬上樓來,趙平津不想理她:「改天。」

西棠不依:「我自己搬。」趙平津想拖她走。

西棠就是不肯挪步,站在車屁股後,不肯走。趙平津無奈地打開了尾箱,給她搬上了樓。

進了屋子,他脫了西裝外套就躺進了床上,咬著唇不再說話。西棠才發現他是胃不舒服。

給他換了舒適的衣服,喝了溫水吃了葯,將胃捂暖了,趙平津親了親她額頭,舒服地躺在了床上。

西棠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回頭殷殷地望他,她給他在黑色的襯衣外穿了件深灰的粗線毛衣開衫,襯得趙平津眉眼沉靜,臉色白皙,他要是身體不舒服,就顯得特別乖。

西棠問:「沒事兒了吧?」

趙平津靠在床上:「嗯,難受了一會兒,沒事了。」

他看著她把箱子里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掏出來,彷彿看到了一地的灰,忍不住的皺眉頭:「你別把我房間弄髒。」

西棠說:「那我去隔壁玩?」

趙平津想了想說:「別,還是在這兒吧。」

西棠翻出一大疊的票據,都是五六年前的,有些紙張都有些泛黃了,她收集了所有跟趙平津一起外出過的車票、登機牌和景點門票,他買給她的東西的發票,西棠匆匆地翻了一邊,感覺眼眶有點泛起濕潤,趕緊放到一邊,箱子里的書本里還夾著幾袋照片,西棠翻了出來,是他們表演本科班的演出合影,照片上她跟鍾巧緊緊地抱在一起大笑,兩個人的妝畫得丑到一塌糊塗。

記憶鮮活,而人已不在。

她看得笑了,卻又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淚。

趙平津躺在床上遠遠地看著她,又哭又笑,跟個瘋子似的,笑肯定不是為了他,那她哭,又是為了誰呢。

這個箱子他也沒有打開過。

當時他人在國外,之前沈敏跟他簡短報告過一聲,說黃西棠已經出院了,醫藥費也已經結清,人現在在家裡休養。突然有一天嘉園的保安給他打電話,他們住了快一年,保安跟他也很熟悉了,問說他們家是不是遭賊了,門口一大堆的垃圾,他讓沈敏開車過去,只說工人正往外清東西。

沈敏用一個儲物箱裝下了這些東西,回來後轉交給了他,他看到就想直接扔了,轉頭的那一剎那,卻看到箱子的最上面,放著一個被壓扁了的棕色小熊。

那是黃西棠最喜歡的一個玩偶,睡覺必須得放在枕頭邊上,她說她媽媽在她小時候回過一次上海,回來時給她帶了這個,告訴她小熊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母親後來一心一意撫養她,再也沒有離開過那個小縣城。

他皺著眉頭將這個箱子丟進了車子尾箱的最深處。

後來就那麼多年過去了,他主要的座駕,幾乎一年換一次,那個箱子始終在他後箱,沒有打開過,也沒有扔掉。

黃西棠問他:「我能不能把我的小熊帶回劇組?」

趙平津靠在床上,閑閑地答:「不能。」

黃西棠委屈地扁扁嘴,也不敢反抗。

趙平津問:「當年那屋子,是你自己收拾的東西?」西棠愣了一下:「是。」

趙平津定定地望著她,沉著臉冷酷地說了一句:「撒謊。」

西棠沒敢再嘴硬,他們住的那套房子,是倪凱倫給收拾的東西,時間緊急,倪凱倫就給她收了點隨身衣物,其餘的東西,值錢的全拿出去賣了,不值錢的全扔了。

一樣沒留。

是她扔掉了她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她內疚,並且無話可說。

趙平津看著她忽然的沉默,不自覺的放低了聲音:「好了,收起來我讓人消毒過你再玩兒,那麼多年的東西了,別摸了,臟死了。」

西棠將自己洗刷乾淨了,爬上床躺在他懷裡,兩個人卻只是安安靜靜的,她讀劇本,趙平津看書。

不一會兒,西棠窩在他懷裡睡著了。

趙平津也知道她工作不容易,進組拍戲是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長篇的電視連續劇,基本都是趕工趕到沒日沒夜的,天寒地凍的還需要常常出外景,更何況她偶爾有休息的時間,都是在他這耗完了。

他輕輕抱起了她,讓她躺在了他的身邊,替她蓋好了被子。早上趙平津醒來,胳膊輕輕動了動,西棠也跟著醒了。

西棠躺在他的枕邊,看了一眼時間,才七點過一點,她輕輕問了句:「醒了嗎?」

趙平津點點頭。

西棠爬了起來,她睡飽了,清清爽爽的,精氣神兒十足。

反倒是趙平津,這段時間一直覺得累,他醒了就覺得頭暈,只肯憊懶地歪在床上。

西棠輕輕打開了一盞夜燈。

昏暗的燈光襯得卧房裡暖融融的。

趙平津裹著被子躺在床上,看著她赤著腳爬起來,枕頭都被她在睡夢中踢掉了一個,她撿了起來放在一旁的織錦扶手椅上,然後坐在床邊穿上一件粉色睡袍,低著頭系帶子,黑色的髮絲有些凌亂,卻非常的俏皮可愛,她輕輕地將他的毛衣外套放在了床邊,又進了衣帽間,給他掛好了今天上班的襯衣西裝,她踩在地毯上,柔軟得沒有一絲聲息,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靜靜地享受著塵世之中一個平凡而靜謐的早晨。

西棠走到床邊,親了親他的臉頰。

趙平津眼睫低垂,嘴角露出了一點點笑意。西棠出去做早餐了。

趙平津眼前有些暈眩,重新閉上了眼,聽到她在廚房走動,哼哼唧唧地唱著一首兒歌,「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

人生竟然會有這樣恬淡幸福的時刻,趙平津躺了一會兒,感覺到自己鼻腔發酸,眼角刺痛,只好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忍住了隱隱要湧出的淚水。

西棠做好了早餐進來,趙平津洗漱完了,繼續躺在床上,床頭的移動書桌展開,他的筆記本電腦開著,他戴著眼鏡在看文件。

西棠湊過去看了一眼,郵箱里長長的一列紅色加急的工作郵件。西棠說:「吃早餐。」

趙平津不願意動:「外面冷,不想出去。」

這個屋子鋪有最好的地暖設備,每個房間都控制在恆溫的舒適體感溫度,卧房跟客廳廚房明明就一個溫度,趙平津就這樣犯懶不肯起床了,西棠抬頭看了一眼他的卧房,寬敞的卧房內窗帘緊閉,一盞暈黃的壁燈映照在棕色的木地板上,被褥散發著絲絲暖意,春宵帳暖,一刻千金,讓人恨不得撲上去睡到地老天荒。

她也不是沒感受,只是沒有資格再任性了。

西棠只是靜靜地走過去,給他穿上襯衣,一顆一顆地給他扣襯衣的扣子,趙平津只顧著衣來伸手,眼睛依舊停留在電腦屏幕上,西棠給他穿好了衣服,趙平津將腳伸出來擱到了她的腿上,西棠給他套上襪子:「大爺,起床。」

吃完早餐,趙平津在卧房的更衣室里打領帶,走出來跟她說了一句:「我明天要去歐洲,一個星期左右吧。」

西棠在梳妝台邊擦口紅,聽到他的話,隨口問了一句:「出差?」

西棠知道趙平津一向不愛出國,除非是工作和偶爾度假,不然他就寧可在北京待著。

趙平津愣了一秒,敷衍地點了點頭。西棠返回了劇組。

《最後的格格》全劇殺青在即,所有的人都卯足了勁在趕工,C組昨日已經殺青,立即派了人過來支援,A組今天拍最後一天的棚內戲,然後最後一次轉場,去宋庄馬場和潮白河畔,拍最後一場外景戲。

西棠中午在棚里吃盒飯,助理小寧進來說:「西棠姐,剛剛有個電話,說是上兩個月你打電話找廖先生,敦煌畫室回電話了,說他去新疆寫生了,昨天剛回來。」

西棠聞言手一抖,勺子里的西蘭花都掉了,她擱下盒飯找紙巾,再抬起頭來,明顯地鎮定了語氣:「對方有沒有留電話?」

「有,在這兒。」小寧遞上了一張紙條。西棠接過,小心地塞進了自己的包里。小寧好奇地問:「廖先生是誰?」

西棠將掉下的的菜湯用紙巾裹住扔了,又擦乾淨了桌面:「是我一個大學同學。」

西棠翻開了日程表,仔細地看了一遍自己的拍戲時間表,然後在下午的間隙畫了一個圈:「我明天下午出去一下。」

第二天晚上西棠收工在酒店,接到倪凱倫的電話,劈頭就先罵:「自己跑出去,不帶助理,你挺能耐啊。」

西棠說了實話:「我去找廖書儒。」倪凱倫愣了一下:「這人是誰?」

西棠淡淡地說:「鍾巧的大學男朋友。」

「這姑娘的男朋友多了吧,」倪凱倫不客氣地笑了,又或許避免對死者不敬,她又立刻停住了,清了清嗓子:「你找他幹嘛?」

「吃個飯。我們總還有一頓飯的交情吧。」

倪凱倫是知道她的,鍾巧待她好,西棠當年孤身一人來北京讀書,恰好兩人分到了同一個宿舍,一個宿舍四個漂亮女孩子,另外兩個家境特別好,鍾巧跟她同病相憐,很快彼此就熟悉了,鍾巧是北京姑娘,常常帶著她滿京城的跑,她門路兒廣,經常介紹西棠四處打工兼職,鍾巧自己早早入了社會,在京城子弟中艷幟飄揚,有一種北京大妞的豪爽,她平時愛出去玩兒,西棠在學校給她做功課打掩護,鍾巧有好的機會就帶她出去,有什麼事兒還護著她,認識趙平津之前的兩年多快三年裡頭,西棠能在北京堅韌不拔有滋有味地活了下來,全得感謝鍾巧傾囊傳授的生存之道。

倪凱倫也沒多說什麼,叮囑了一句:「以後當心點,什麼時候有保姆車司機了,再由你折騰。」

西棠不經意地問:「儒儒想找一個人,如果要找一個人,怎麼找最快?」

倪凱倫直截了當地說:「除了公安,就是手機卡和銀行卡,這世界,哪兒不得花錢?」

西棠不再深問,只閑聊著說:「我賺了多少了?」

倪凱倫說:「你也知道當時為了回來拍戲,你跟公司簽的那合同是什麼樣子了,抽成之後基本沒給你留多少了。」

西棠嘆一口氣。

「還是想給你媽在上海買房子?」「想啊。」

倪凱倫沒敢讓她抱太大希望:「這部戲上了再看看吧,有口碑人不紅的戲也是常有的,都是看運氣的。」

西棠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

倪凱倫說:「要想來錢快,多接點走穴和廣告。」西棠不為所動:「品質太差的,還是算了。」

倪凱倫撇撇嘴:「就你現在就這名氣,你還挑。」

西棠笑嘻嘻的:「大經紀人,我什麼時候能上Vogue封面?」

倪凱倫仔細地想了想:「正副刊一起算的話,心卉上過一次台灣版正刊,貞貞只用了三年就上了五次,你嘛——」

西棠好奇地問:「怎麼樣?」

倪凱倫誠心誠意地道:「要不你再整一次吧。」西棠大叫一聲:「你先去拉皮吧你!」

那頭傳來倪凱倫的哈哈大笑。

下午六點多,A組導演喊卡收工。

西棠回酒店卸了妝,換了身衣服,拎著包往外跑。

小寧跟在她身後念叨:「西棠姐,你又出去,你最近老跑出去,倪小姐知道要罵我。」

西棠回頭看她一眼:「我帶你出去行不行?」她果真帶了助理去喝咖啡。

兩個女孩兒坐在咖啡館臨窗的位置上,等了會兒,看到颯颯寒風中,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從車上下來,推開了咖啡館的門。

西棠招招手。

陸曉江遠遠就笑了:「不好意思,遲到了。」西棠介紹說:「沒關係,這位是我助理小寧。」

陸曉江恭維道:「寧小姐也這麼漂亮,也可以拍戲了。」小寧忍不住的打量他,一邊樂得直笑:「您太客氣了。」西棠知道她誤會了。

她知道自己突然一夜之間拍上了主演,背後有背景的嫌疑是絕對跑不掉的,小寧誤以為陸曉江跟她關係不一般,所以特別的好奇,西棠也沒打算解釋,小寧就是工作的助理,這姑娘不能交底兒,倪凱倫也特地囑咐過她,趙平津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西棠剛剛開始一進組時,她是完全沒名氣的新人,助理都只帶了一個,難免被人看輕,劇組裡暗地裡使絆子的人不少,連助理小寧

都跟著受氣,她在片場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這種攀權附勢扒高踩低的事兒見多了,一開始她都默不作聲地處理掉了,直到有一天她站的位置不對,稍微擋

了一點點機位,一個攝影助理站在機器後面對著她破口大罵,那幾句話罵得非常難聽,而且周圍全是人,西棠忍了下來繼續工作,回了酒店她就給倪凱倫打電話,第二天開工時,那位攝影師恭恭敬敬地當著全劇組人的面兒給她鞠躬道歉,後來整個劇組上到執行導演下到茶水工,再也沒人敢碰她。其實挨罵這種事兒在橫店她受多了,但那時她是小蝦小蟹,她不能自己拿自己太當回事兒,如今身份不同了,西棠知道自己不惹人,但也絕不能讓人欺負,她的事情馮導多少知道一點兒,所以待她平平淡淡的,演不好該罵照樣得罵,但西棠不怕,他是業內大拿,只要有機會,她就能證明自,自己配得上演這個角色。西棠至今仍在劇組兢兢業業的工作著,看似背景高深莫測,但也沒有任何流言蜚語傳出,這得益於趙平津從不來劇組探她的班。

西棠聽著小寧跟陸曉江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恭維,兩個人聊得樂呵呵的,她倒一點不擔心帶助理會尷尬,之前陸曉江在他們幾個大院一起長大的男孩子中,因為年紀最小,性格軟弱,就老顯得有點畏畏縮縮的,當年他們幾個陸軍大院的孩子,成績好的都讀了清華,就陸曉江讀了北大,北京孩子愛貧嘴,讀清華的瞧不起讀北大的,趙平津就老拿這點擠兌他,其實單獨來看,陸曉江其實也一直挺受女孩子歡迎的,他人比較細心,外表溫文爾雅的,西棠就一直都記得,當初趙平津第一次帶她出來跟他們玩兒,趙平津一向驕矜自傲,不太顧及得來女孩兒的細膩心思,西棠一個小小女生進入了一個全是陌生人的圈子,方朗佲人比較溫和,陸曉江貼心,他們倆主動跟她聊天,給了她很大的善意。

那會兒小,嘻嘻哈哈地鬧著玩兒,西棠跟誰都能做哥們兒,跟陸曉江的關係也一向不錯,只是西棠自己也不明白,沒想到鬧著鬧著,怎麼就闖出了那樣的大禍。

陸曉江點了一杯美式咖啡。

三個人坐下閑聊了一會兒,趁著小寧去洗手間的一會兒工夫,西棠將一個文件袋遞給了陸曉江:「麻煩你。」

陸曉江接過去放進了公文包里:「不麻煩。」

西棠說:「好幾年前的了,流水單號和銀行卡號都有,是在商場刷卡的。」陸曉江笑著說:「放心,只要是我們行的,都好辦一點,我會儘力的。」

等到兩個姑娘喝了杯咖啡,陸曉江看了看錶說:「正好晚飯時間,我請你倆吃個飯吧,北京菜怎麼樣?」

小寧難得出來放風,高興得眼前一亮,拿眼睛看西棠。西棠想婉拒:「太麻煩你了。」

陸曉江說:「不麻煩,我回家也是就保姆在家,父母不在城裡,我媳婦兒回美國了。」

他挺誠懇的:「就當陪我吃個飯,怎麼樣?」西棠只好點了點頭。

等到兩個姑娘喝了杯咖啡,陸曉江看了看錶說:「正好晚飯時間,我請你倆吃個飯吧,北京菜怎麼樣?」

小寧難得出來放風,高興得眼前一亮,拿眼睛看西棠。西棠想婉拒:「太麻煩你了。」

陸曉江說:「不麻煩,我回家也是就保姆在家,父母不在城裡,我媳婦兒回美國了。」

他挺誠懇的:「就當陪我吃個飯,怎麼樣?」西棠只好點了點頭。

陸曉江開車帶她們去了三里屯的1949。

車停在在院子里,下車的時候,陸曉江抬頭看了看,忽然咦地一聲。他轉頭看了眼黃西棠。

西棠也看到了,院子里停著趙平津的車。

西棠以為他仍在國外,沒想到已經回了北京,她昨天回柏悅府去取東西,按照慣例知會了他一聲,手機不通,知會了沈敏,沈敏說他還沒回來,她不太認得車,一排看過去都是黑漆漆的大車,是趙平津的車牌號太醒目。

陸曉江低聲問了一句:「沒事吧?要不要換地兒?」西棠搖搖頭:「沒事。」

陸曉江陪著兩個女生進去,大廳里的服務員迎上來:「陸先生,給您留了位了。」

陸曉江問:「包間還有嗎?」服務員答:「有的。」

三個人進了包間。

服務員進來點餐,一看是熟人,笑了笑說:「陸經理,您來吃飯啊,趙先生也在呢。」

陸曉江問了一句:「趙先生應酬還是?」

服務員笑著答:「家裡人吃飯吧,挺熱鬧的。」西棠低著頭默默地聽著。

陸曉江沒再問了,招呼著她們點菜,點了蔬菜沙拉,鴨肝醬,烤鴨,鴨湯,宮保蝦球,松茸帶子,還給兩位女生點楊枝甘露和養生紅棗百合。

西棠一直說可以了,夠了。

一會兒烤鴨上來了,小寧吃得滿嘴抹油,還一直大呼好吃,把在一旁片鴨的師傅都逗樂了。

幸好帶了她來,不然場面太冷清,西棠自己專心吃飯,有點食不知味。

陸曉江也不煩她,自己跟著小寧打趣聊天,飯吃了半飽了,餐廳的服務員進來,在陸曉江身旁輕聲說:「趙先生知道您在了,讓您過去坐會兒,說是老太太想見見您。」

陸曉江不露聲色地點點頭。

他陪著西棠她們又坐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跟西棠說一聲:「我過去一會兒,很快回來。」

陸曉江跟著服務員走了一段,燈影綽綽,紅燈綠荷花,中式的古典園林,推門進了包間,趙平津一見著他進來:「譜挺大啊,喊半天不過來。」

陸曉江先看了一眼席面上的人,一邊露出大大的笑容:「咱姥姥姥爺來北京了啊。」

老太太穿著暗紅綢緞夾襖,戴著一串紫檀佛珠,花白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氣色挺好,趙周兩家就趙平津一個孩子,老太太常年來北京看女兒外孫,院子幾個孩子都挺疼愛的:「舟兒,你別老欺負曉江兒,來來來,過來姥姥這兒坐。」

陸曉江坐了進去。

趙平津身旁的一個女孩子,栗色短髮燙得微卷,妝容精緻,沖著他笑笑:「曉江。」

那是趙平津的未婚妻郁小瑛。趙平津說:「跟誰吃飯呢?」陸曉江說:「客戶。」

陸曉江坐下動了動筷子,這邊菜也上得七七八八,估計跟他們那邊前後腳進來的,陸曉江喝了半碗湯,跟老太太說了會兒家長里短的貼心話,客氣地離了席。

他一出了包間的門就給趙平津打電話,好一會兒他才接起來,陸曉江問:「你們什麼時候走,跟我說聲。」

趙平津說:「幹嘛?」陸曉江重複了一遍。

趙平津說:「我這老太太吃得挺高興呢,指不定什麼時候回去。」陸曉江壓低聲音說:「總之你給我個電話。」

趙平津懶得理他:「我沒空。」

陸曉江直接掛電話:「你丫就嘚瑟吧你。」

陸曉江不再管他,回了包間,神情自若地看了看西棠,含蓄地說了聲:「什麼事兒也沒有,安心吃飯吧。」

小寧完全不在意,一直拉著西棠說:「過幾天要出外景了,據說要下雪,馮導高興極了,說下雪鏡頭好看。西棠姐,多吃點禦寒。」

陸曉江將湯勺遞給了西棠:「寧小姐說的有道理。」飯桌上陸曉江跟西棠聊天:「我可能準備移民。」

西棠愣了一下,沒想到他也有這打算:「為什麼,國內不挺好么?」

陸曉江說:「我未婚妻的事業在美國,短期似乎沒有辦法回來,我們不想兩地分居,國內的環境也不太適合我。」

以妻子和家庭為重,從這點來看,陸曉江算是好男人。

西棠說:「我記得你好像也是一個孩子吧,家裡人怎麼辦?」

陸曉江點了點頭:「嗯,我父母基本同意一起過去,就是她爺爺奶奶那邊不是很同意,再看看吧。」

西棠捏住瓷白的勺子,低聲說了一句:「幸福就好。」

終於酒足飯飽,小寧吃得尤為高興,有人捧場,氣氛還算不錯,陸曉江喚人來買單。

仨人慢悠悠地走出了餐廳,還在藝術園區散了一會兒步,走到的院子里的停車位時,走廊對面遠遠走來了一行人。

趙平津在人群的中央,攙著老太太,旁邊一位秘書跟著老爺子,還有一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女士,身旁跟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兒。

兩台車停得太近,要避開已經是不可能了。

一行人走近了,西棠站在陸曉江的身後,外表太過漂亮,連郁小瑛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郁母打趣著說:「哎喲,曉江兒,不是說跟客戶吃飯么,客戶可真漂亮呀。」陸曉江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胡扯著打圓場:「阿姨,這是我小姨子。」

趙平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老婆是獨生女,你哪兒來的小姨子?」

陸曉江沒回他話,只跟著長輩笑著說:「姥姥姥爺,外頭冷,上車吧,我改天上舟舟家裡去看您倆啊。」

外頭的確凍得厲害,郁母招呼著老人上車,陸曉江跟著一塊兒,將長輩送上了車。

趙平津的車停在旁邊,郁小瑛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她坐上了副駕駛,趙平津拉開車門,回頭看了一眼。

黃西棠仍站在院子里的寒風中。

西棠一直安靜地站在陸曉江的身後,只在郁母說漂亮時微微露出一點笑,那笑容一閃而逝,很快就消失了,她並沒有看他。

趙平津看到陸曉江紳士地請女士先走,她倆上了他的車,然後車子迅速地啟動開走了。

西棠回到劇組的酒店,進了房間捧著熱水杯,半天回不來神。她沒有敢細看他的未婚妻。

她的樣子其實不重要了,總之終歸是琴瑟靜好,家人長輩一起吃團圓飯,她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夫唱婦隨,這才是正正經經的平凡夫妻。

西棠按了按硬邦邦的手指頭,整個人都凍得有點僵硬了。

之前一直躲在暗處不願意麵對的事實,如今在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也好。她電話在包里響起來。

西棠拿出來看了一下,是趙平津的電話。她沒有接,又響了一遍,又響了一遍。西棠接了。

趙平津的聲音,慣常的沉鬱醇厚,聽不出什麼情緒:「出來。」西棠不說話,聽了一會兒,擱下手機走了出去。

趙平津遠遠看著她走出酒店的大門來,頭髮妝容都還是整齊的,臉上挺平靜的,臉凍得有點發白,沒什麼表情,步子也穩,只是走近了了才隱約看得見,眼底有恍惚,牛仔褲雪地靴,外套都沒穿,只穿了一件毛衣就跑出來了。

趙平津將她拉上車,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她低著頭,安安靜靜的。

她扎著頭髮,略低著頭,就露出潔白修長的後頸,趙平津看著她,「跟曉江吃飯,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

西棠張了張嘴,不曉得怎麼回答。趙平津問:「你找他幹什麼?」

西棠說:「我有點銀行的事情想問他。」

趙平津擰了擰眉頭:「你有什麼事,問我不是一樣。」

西棠平平靜靜地說:「我昨天打電話了,沈敏說你還在國外。」

趙平津沉默了一下,然後跟她說:「下次你要跟誰在外面吃飯,跟我說一聲,我好做安排。」

西棠掐住自己的手腕,抬著頭冷冷地笑了一下:「做什麼安排,做安排確保我不會出現在你的家人與未婚妻的面前?」

趙平津皺眉道:「像今天這樣,對你也沒有好處……」

西棠也不看他,抬起頭看著車窗外素白的樹枝,昂著頭清清楚楚地道:「趙平津你給我聽好了,我也不怕見著誰,也不需要你做什麼安排,這北京城還真就不姓趙,我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長得這麼美,難道還見不得人不成?送完未婚妻這麼著急就來教訓我?我才不想聽你的教訓,再見,趙先生。」

西棠直接推門下車。

趙平津沒有給她任何機會,立即伸手拽住了她,隨機大力地將她往後一拉,西棠猝然地倒在了座椅中,趙平津一手托住了她的腦袋,帶著怒火的冰涼的嘴唇迅速而蠻狠地攫取了她的雙唇。

西棠腦中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趙平津的臉頰有些微涼,刺激得她渾身一哆嗦,趙平津立刻覺察到了,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他壓在她背部的手有沉著有力,貼在她唇邊的吻卻是溫柔纏綿的,他綿綿地吸吮著她的唇舌,唇齒交纏間帶來濕潤的暖意,西棠片刻終於回過神來,她奮力地推他,捶他的肩頭,趙平津絲毫不動,卻加大了力氣激烈地纏住了她,西棠弓著身體爬起來伸腳踹他,卻被趙平津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她倒在他的懷裡,惱怒地將他的車亂踹一通。

趙平津趕緊拉穩了手剎:「好了,別鬧。」他喘著氣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西棠胡亂髮泄了一通,頭髮都散掉了,沒力氣了趴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跟個小木頭人似的。

趙平津深深地吸氣,將自己的慾望壓住了,靜下心來看懷裡的人。西棠睜大著眼,依舊一動不動。

趙平津伸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耐著性子地跟她講道理:「你以為陸曉江是好人?你看我是混蛋,恨不得千刀萬剮是吧,你以為陸曉江就是好人?」趙平津聲音沙啞低沉的,帶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悲涼:「我是明著壞,他呢,暗地裡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西棠,我們這樣的人,你最好誰都不要太相信。」

西棠沉默地,想了好一會兒:「明白了。」

趙平津放開了她:「我不接你過去了,我姥姥姥爺在北京,我得回家住。」西棠整理好了衣服,將頭髮攏好了:「婚期近了吧。」

趙平津嗯了一聲。

西棠說:「那我回去了。」

趙平津說:「嗯,別跑,當心地上滑。」西棠隔天就收到了陸曉江的調查結果。

陸曉江在電話里說;「西棠,早知道你要查這個銀行戶口,我不應該答應幫你。」

西棠坐在酒店的床頭,又翻了一遍他今天送過來的文件:「陸曉江,謝謝你。」陸曉江跟她閑聊了幾句,末了含含蓄蓄地說了一句:「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舟舟……」

西棠翻看那幾張薄薄的紙,面容是冷淡而平靜的:「我知道,他要結婚了。」陸曉江低聲說了一句:「我是擔心你,你自己小心點兒。」

西棠仰頭望了望窗外,十多層的酒店窗外看出去,今天北京氣溫極低,天氣晴朗,舒朗的天空有難得的藍天白雲,她握著電話,輕輕地回了一句:「嗯,謝謝你,沒關係的,一切——快結束了。」

《最後的格格》殺青酒會和媒體記者會在金貿北京舉行。

西棠跟著倪凱倫進了酒店,看到大堂里擺著一顆巨大的聖誕樹,小燈泡閃爍著七彩的光,這才想起來,聖誕節快到了。

媒體記者會設在五樓的宴會廳。

這是全劇的第一次正式的新聞媒體發布會,全國各路媒體來了百多家,還有各位明星的粉絲助陣,一場發布會陣勢不小,方才倪凱倫將她送進了休息室,就指揮著小寧和宣傳忙前忙後的去打點了,西棠入座時看了一眼,她的粉絲來的不多,但佔了一個不錯的位置,就在主採訪區的背後,挨著印南的強大粉絲團,在她跟在印南的身後出場時,尖叫得格外賣力。

連記者都興奮了,攝像機追著一陣猛拍。人氣就是這樣炒出來的了。

倪凱倫的工作能力,自然是一流的。

主持人將劇組熱情洋溢的吹捧了一番之後,西棠和印南跟著所有的主創一塊兒上台,先是對導演和主演逐一訪談,第一支主題曲也已經出來,歌手上來演唱了兩首歌,然後壓軸戲是播放了第一版片花,正式的媒體會結束之後,西棠之後還有一個單獨的採訪。

媒體採訪完了是私人的酒會,這個酒會就不再有記者了,幾個製片方和發行方的老總都來了。

西棠被倪凱倫領著給幾個投資商和製片人打招呼,該露的臉兒,該打點的關係,還是要本本分分做好的。

敬到最後一桌時,西棠看到高積毅在座位中,瞧著她似笑非笑,也難怪各位老總得巴結他,他是分管宣傳的領導,各種電視劇電影的立項審批,只怕都少不了走這一關。

西棠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高處長,把那杯酒喝乾了。

一直到了十點多,倪凱倫帶她從酒會離開,電梯里恰好碰到高積毅,高積毅胳膊里挽著一個人,是方才媒體會的主持人,星空衛視電視劇頻道的一個美女主持姜松雪。

倪凱倫暗自掐了掐她的胳膊。

西棠笑了笑,主動打招呼:「姜小姐。」

西棠來北京之前,倪凱倫給她逐一提點過,其中有一些不能招惹要小心對付的藝人,這個姜松雪就是其中一位。

嘴巴毒,背景深,不能得罪。

姜松雪是京城的資深主持人了,眼界高,聽到西棠的招呼,只用鼻子哼了一聲。

高積毅看著這一幕,樂得哈哈大笑:「松雪,你別這臉色,這位可不是凡人,一會兒有你好瞧的。」

姜松雪臉色微變,佯裝好奇地問道:「您認識黃小姐?」

高積毅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何止,我們老相識了。」姜松雪立刻笑著道:「西棠,失禮了。」

這般能屈能伸見風使舵,真不愧是娛樂圈的人。

西棠趕緊露出笑容,用十二分誠懇的聲音說:「您客氣了。」幸好這時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

他們去的自然是同一個方向,在酒店的十七層俱樂部包廂里,高積毅挽著女主持直接進去了,沈敏從裡邊走了出來。

倪凱倫瞧見是他:「趙平津呢?」沈敏說:「他在打牌。」

倪凱倫將西棠往前一推:「喝了點酒,我怕出事兒,人給你送過來了,看好了。」

這話說得危機四伏,沈敏愣是沒露半分聲色,接過了西棠的胳膊輕輕一扶:「還能走吧?」

西棠笑笑說:「還好。」

她根本沒喝醉,只要喝酒,都會去洗手間催吐,再不會醉。西棠跟著沈敏走了進去。

包廂裡面熱熱鬧鬧的,有歌聲和音樂聲,牌桌上湊著一群人,趙平津赫然在

位,西棠已經注意到了,趙平津跟沈敏身上都穿著正式西裝,看來是應酬剛剛結束接著開始玩兒。

趙平津抬頭瞥了她一眼。

西棠穿了一襲玫瑰紅的禮服,窈窕身段盡顯,膚白勝雪,晶瑩肌骨,黑髮挽成髮髻,露出了修長潔白的頸項,脖子戴著一圈細細的鑽石項鏈,眸光里水波盈盈,好一個令人驚艷的玫瑰女郎。

她一走房間里進來,座中的男士都紛紛抬起頭看了一眼。

趙平津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三九的天氣,穿得這麼單薄,倪凱倫送她過來也不知道給她穿件衣服,他暗自擰了擰眉頭。

坐他對家的方朗佲拍掌贊了一聲:「西棠,漂亮!」西棠對他露出了一個客氣的笑容。

西棠走到沙發里坐了下來,男人們大部分都在牌桌上,青青似乎沒有來,高積毅跟姜松雪沙發上喝酒唱歌,沙發上原本就坐了兩個女孩子,見到她走進來,只拉著手瞧著她竊竊私語,卻並沒有過來打招呼。

那兩位女孩兒也是穿著洋裝,妝容艷麗,沒有穿酒店的制服,那應該是公關小姐之類的人物。

西棠在北京以來,趙平津從不用她出去應酬,想來他的工作場合,應酬的總會有另外的人。

西棠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沒有人理會她,她打了個電話,服務員將她助理攜帶的工作包送了進來,西棠躲在沙發的角落裡,掏出小鏡子卸掉了粘著的假睫毛,擦淡了因為要上鏡過分艷麗的胭脂,裹上了一件毛絨外套。

最近實在是熬夜太多,今晚在聚光燈下工作了半個晚上,然後接著在酒桌旁賠笑了半個晚上,實在是已經累到不行,西棠踢掉高跟鞋,悄悄坐進燈光的黑暗處,縮在沙發上就有些迷糊,沈敏過來拿飲料,經過她時叮囑了一句:「西棠,別睡著了,當心著涼。」

趙平津正在牌桌上,聞言遠遠地看了一眼,他順手就將牌推給了站在他身旁看牌的助理龔祺。

看到趙平津走了過來,沙發上的兩個女孩子立刻站了起來:「趙總。」

趙平津只簡單地點點頭,直接走到黃西棠身邊,伸手抱起沙發上的小小人兒,西棠打著盹兒被他舉了起來,軟軟地趴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的。

趙平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對著高積毅指了指沙發的另外一端,高積毅伸手將他的大衣給撈了過來,趙平津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了她,讓她靠在他懷裡睡。

西棠窩在他的懷裡,暖乎乎的,像只小袋鼠。

公司里公關部的兩位女同事,方才因為工作一起應酬客戶的,他都沒注意她們也在這裡,現在睜大眼看著他一副活見鬼的表情,趙平津一向不是親近下屬的人,皺著眉頭擺擺手,讓兩人走開了。

趙平津抱著她跟高積毅在沙發上聊天。

高積毅將姜雪松打發去唱歌了,然後跟趙平津說:「昨兒聽說老孫回來了。」趙平津沒反應過來:「誰?」

「孫克虎。」

趙平津聽見這名字,撇撇嘴角嘲諷地道:「混不下去銷聲匿跡有一陣子了吧,他去哪兒回來了?」

「出國了好幾年了,早幾年上頭沒這麼緊,大概多少有點錢了,他老子想叫他移民澳洲。」

京城裡頭的高幹子弟大家彼此都熟悉,來來回回多少能互相給點臉面,當然也有不對盤的,趙平津就一向不喜歡這個孫克虎,趙平津讀高中時候談過的第一個女朋友,叫什麼名兒完全忘記了,那會兒孫克虎也特喜歡那女生,還說趙平津搶了他女朋友,然後互相約了在後海茬架,茬架沒事兒,趙平津後來跟他那邊茬架幾個都成了哥們兒,可就是這個孫克虎,從此懷恨在了心,雖說見了面

兒大家都能裝個客氣,但彼此心裡都不是那個味兒,後來他跟黃西棠在一塊兒

時,孫克虎還想報仇雪恨來著,叫黃西棠當眾甩了他一大臉子,他哪兒欺負得了黃西棠,黃西棠那會兒跟小鋼炮似的,有他撐腰,逮誰滅誰,那會兒年輕,高幹子弟之間爭風吃醋的事兒常有,趙平津也沒當回事兒,孫克虎他老子在公安那裡手裡有點實權,趙平津前幾年也找他辦過事兒,特別不局氣。

高積毅跟趙平津商量事兒。

高積毅有點拿不準主意:「魯部的兒媳婦好像跟他是表親,你說我要不要找找他?」

趙平津不太認同:「他剛回來,能說上多少話?而且他老子都做不了主的事兒,他能頂個屁用?」

高積毅想了想:「我這也是怕不夠穩妥,想多個門路,舟子,我這事兒主要還是得靠你。」

趙平津聲音很穩:「我知道,這事兒我親自給你辦。」「那哥們就先謝了。」

「多大點事兒,熬了這麼些年了,你也該升了。」

趙平津忽然抬手扶了扶她的肩膀,懷裡的人有點微微的發顫:「西棠,怎麼了,冷是不是?」

高積毅談完了正事兒,招了招手讓姜松雪過來喝酒,高積毅摟著她坐到了沙發的另外一邊,兩個人喝了會兒酒倒在沙發里,就開始互相摸起來。

趙平津想帶西棠先走,於是搖了搖她的胳膊:「回家睡吧。」西棠睜開眼,從他懷裡爬了起來。

這時包廂的大門被轟然推開。

一個女孩子闖了進來,臉孔漲紅,受了刺激一般地尖叫了一聲:「請問高處長在不在?」

外廳打牌的人紛紛停住了動作,看了一眼門前的姑娘,男人們臉上露出習以為常的曖昧笑容,目光朝沙發中看過來。

高積毅跟姜雪松仍然在沙發中打滾。

西棠順著聲音看過去,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小姑娘,似乎剛剛哭過鼻子,眼睛鼻尖都是紅的。

西棠眼睛驀然睜大了,原來竟是熟人,是他們劇組裡的那位小姑娘陶苒苒,方才新聞發布會時候好像還見她呢,承辦方從劇組找了一些群演來暖場。

趙平津叫了一聲:「唉唉,高子,找你呢。」高積毅抬起頭瞧見她:「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陶苒苒衝到了他的面前,怒氣沖沖地說:「高哥,您跟我不是說,馮導的下一部戲我能演么,我剛剛跟他打過招呼,根本沒有!演員名單已經定了,他根本就不認識我,也沒見過我的名字!」

高積毅不疾不徐地站了起來,親切地笑著安撫她說:「小陶,你別急啊,我再問問。」

陶苒苒被他溫文爾雅的外表迷惑了,方才站在門口的勇氣消失了一半,她遲疑了一下說:「您還有辦法嗎?」

西棠冷冷地一聲喝醒她:「苒苒,別傻了,馮導的戲,所有的主演都必須經過他的首肯才會簽約,既然他已經否認,那就是沒有,高積毅就是玩弄你,你還看不出來嗎?」

陶苒苒其實今晚已經再三求證過,根本就沒人給她搭過什麼關係,她報出高積毅的名號,卻只換來了周圍人輕蔑的嘲笑,此刻西棠戳破了她最後一個希望的泡沫,她終於徹底絕望了,瘋了一般地撲上來:「你竟然這樣對我,我清白都沒了,你們都是衣冠禽獸!我要去紀委舉報你!」

座中的男人們鬨笑一聲:「老高,這不地道了啊。」高積毅將她拖住狠狠一扯:「你小聲點!」

西棠看到立刻站了起來。

趙平津按住了她的肩膀,壓低聲音跟她說:「好了,這沒你的事兒。」

姜松雪一直站在一旁,一邊看一邊捂著嘴笑:「我說同學,男人說什麼你就相信,你是不是太天真了點?」

陶苒苒眼眶中泛起淚光:「他騙我!」姜松雪笑得意味深長的:「那是你傻。」

陶苒苒頓時捂住臉崩潰地大哭起來:「我是好女孩兒,我媽媽知道了,非殺了我不可……」

西棠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慰了幾句,然後抬起頭,盯著高積毅說:「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言而無信,就有人是衣冠禽獸,苒苒,你以後要記得看清楚了。」

姜松雪吹了吹指甲:「哎喲,有人撐腰,這年頭的女明星,說話可真不客氣啊。」

那邊陶苒苒哭哭啼啼地扯住了高積毅,一會兒服務員走進來,將她拉走了。高積毅眼見著人被拖了出去,鬆了口氣拍了拍衣袖:「晦氣。」

西棠站在沙發邊上,冷冷地接了一句:「高處長,你睡人家姑娘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會有今天呢?」

高積毅本來就一身的不痛快,聽到這話更是火上澆油,他也不敢拿她怎麼樣,只對著趙平津說:「舟子,你他媽管好她的嘴!你要是管不住,別怪我不客氣!」

趙平津驕縱慣了,聽了這話,他故意站到了一邊,嘴角一點點玩世不恭的輕薄笑意:「我還真就管不住。」

西棠壓了不知多少年的仇恨,此時此刻都在胸膛里翻滾而起,她對著高積毅諷刺地笑笑:「當心姑娘今晚就去你家樓頂跳樓,死在你手上的人命,那可就多了一條了。」

高積毅彷彿被燙了一下,發狂地吼了一聲:「黃西棠,你說話小心點!」趙平津低聲喝住了西棠:「好了,別太出格。」

姜松雪瞬間睜大了眼。包廂內已經安靜一片。

方朗佲走了過來請姜松雪走:「姜小姐,不好意思,家裡人處理點事兒,一會兒高哥再給你電話。」

趙平津回頭看了一眼,有沈敏在,辦事自然是周到的,牌桌上的客戶和經理不知何時早已經散了個精光。

沈敏跟著走到了門口,揮散了門口候著的服務員,把門關上了,走到趙平津身旁低聲說:「您帶西棠回去吧。」

趙平津點點頭對西棠說:「走吧。」

高積毅站在她的身後,語帶威脅地道:「黃西棠,我告訴你,鍾巧的死跟我沒關係。」

西棠立刻回頭,無驚無懼的盯著他:「是嗎,那你為什麼往她的戶頭上打了五百萬?她拿了這麼多錢,為什麼還會在第二天跳樓自殺?」

這下連趙平津都有點詫異了。

高積毅瞬間猙獰了臉:「黃西棠,你查我?你他媽瘋了吧你!」西棠咬著牙說:「你要是沒做虧心事,你怕什麼?」

西棠跟高積毅直接翻臉吵開了。

趙平津慢慢聽明白了,鍾巧死前的前一天,高積毅往她的戶頭打了五百萬,那時候的五百萬,足夠在三環內買兩套三居室的房子,鍾巧拿了這錢,小半輩子都夠過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從在橫店再次見到她開始,趙平津以為她學會了適應社會的生存法則了,沒想到她的血性還在,還是那股寧折勿彎的烈性脾氣,骨子裡里仍然是那個忠誠天真的小女孩兒。

高積毅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她該死,那筆錢全留給了她父母,我對她已經仁義至盡。」

西棠急忿怨痛,一瞬間眼睛都紅了:「你既然不能跟她在一起,你為什麼要騙她的感情?還利用她來干那麼多骯髒事?」

高積毅陰森森地看著黃西棠,彷彿看到了一個帶著鍾巧靈魂的怪物:「她沾了不該碰的東西,卻又拿來威脅人,這事兒不是我一個人的,牽扯的人深了去了,你以為我那麼容易拿得出那麼多錢?鍾巧什麼人你還不知道,你替她出什麼頭,你以為她就是乾淨的?」

西棠仰著頭:「在你們這樣的人眼中,一條人命,就是五百萬?」高積毅冷笑一聲:「怎麼?我還給低了?」

西棠恨不得拿刀子殺了他。

高積毅鄙夷地說:「你鳴什麼不平喊什麼冤,你現在不仍在走她的老路?哪天舟舟將你打發了,你有本事你也跳下去?」

趙平津臉上倏然變色,皺著眉頭低喝了一句:「高積毅,你少他媽胡說八道!」西棠惡狠狠地說:「鍾巧的死,你遲早有報應!」

方朗佲趕緊制止她:「西棠,你冷靜一點!」局面一團亂。

高積毅踹翻了椅子摔門走了。

趙平津開車回家的時候,斜睨了身旁的人一眼:「你能不能少給我惹點事兒?」黃西棠方才的野蠻勁兒完全不見了。

人靠在座椅上,臉上的妝散了,有點像個紙糊的娃娃。

回到家了,西棠抱著枕頭和她的小熊,去另外一個房間睡。

趙平津站在卧房的門口,淡淡瞥了她一眼,嘴角下沉:「怎麼,我又成了你階級敵人了?」

西棠沉默著不說話。

趙平津轉過身,冷冷地說了一句:「回來房間睡。」

西棠跟著他走了回去,側過身躺在床沿,背對著趙平津。

趙平津倚在床頭,看了看縮在被子的小小人兒,放低了聲音:「心裡還不舒服?」

西棠依舊一動不動的。

趙平津伸手過去摸她的頭髮:「我跟你說說道理,先說好,你不許跟我鬧脾氣。你自己也跑了那麼多年江湖了,該明白的事兒也明白透了,在這個北京城裡,做什麼都好,不能毀了人的前程,我們這樣的人,臉面最重要,事業就是最大的臉面,鍾巧這是犯了大忌。」

趙平津輕輕地撫摸她的耳朵:「人走都走了,你做不了什麼的,想開點兒。」

被子里的人兒肩膀開始抖,她在流眼淚,無聲無息的,趙平津的手觸到她的臉頰,一手都是淚。

趙平津心一緊,抱起她放在懷裡,抽過紙巾給她擦,黃西棠哽咽著,淚水綿延不斷,滾在他的手掌心,暖暖的,彷彿一道一道的傷痕。

她哭著哭著開始抽氣,彷彿有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有點上不來氣,臉蛋都憋青了。

趙平津心疼壞了,趕緊坐了起來,鬆開了她,一邊替她拍著背順氣一邊焦急地道:「吸氣,吸氣,別哭了。」

黃西棠靠他的胸膛,抽噎了幾下,吐出了兩口氣,慢慢止住了哭泣,一動不動地坐著,睫毛上全是淚。

趙平津重新將她抱在了懷裡。

等到西棠平靜下來躺在他懷裡,趙平津低聲勸她說:「今兒這氣你出了就算了,今晚老高也夠灰頭土臉的了,以後這事兒別提了,你別得罪高積毅,你拍的戲,都攥在他手上呢,你明白嗎?」

西棠沉思了很久,輕輕地應了一聲。那一個晚上她再沒有說話。

趙平津知道,西棠看得清清楚楚,鍾巧是她,她就是鍾巧,她們的命運是一樣的,她感懷身世,他給不了任何安慰。

夜裡兩個人在黑暗中作愛。

激烈的,無聲的,沒能說出口的話,不能再說出口的話,只能在彼此肢體的交纏中更地深刻地確認彼此。

趙平津在她的身體里釋放的那一刻,西棠眼角迸出滾燙的淚,她渾身發顫,牙關咬緊,完全不能自已,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勇氣問了一句:「趙平津,你原諒我了嗎?」

趙平津沒有回答。

她等了許久許久,只聽到他模糊的一句:「睡吧。」西棠只覺得渾身的暖意在一絲一絲地冷卻下去。

窗檯堆滿了積雪,大雪下了一夜。

聖誕節前一個多星期,方朗佲請客吃飯,青青懷孕了,他逢人就樂,整個人喜氣洋洋的,本來西棠不想去,都跟趙平津都說了,誰知青青又特地給她打了電話。

她想了想,還是去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她了。

在酒店的走廊里里又見著高積毅,他身邊帶著姜松雪,看來兩人熱乎勁兒還沒過去。

在北京見了這麼多回,基本上西棠跟高積毅不會搭話,要真迎面碰上了,最多也就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這回高積毅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喲,大偵探也來了啊。」

西棠真是太佩服他們這幫人的涎皮賴臉,只好抽了抽嘴角,擠出一個假笑。飯桌上大家先熱烈恭喜了一番方朗佲夫婦。

青青穿了件紅裙子,整個人氣色好極了:「今晚誰也不許有事先走,咱說好了,不醉不歸啊。」

趙平津撇撇嘴道:「這話說得對,咱們幾個裡頭,難得懷了個是愛情的結晶,是得喝多點。」

方朗佲哈哈大笑。

這裡頭除了高積毅,就他們夫婦是第二個懷上的,高積毅鬱悶地叫了一聲:「唉,你這埋汰誰呢?」

喜事一樁,加上方朗佲的面兒,不說趙平津捧場,高積毅和陸曉江也是一樣的,於是大家款酌慢飲,談興漸濃,席面上和和氣氣的,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

高積毅吃了一半想起來說:「舟子,我上回讓你在義大利給捎的那包呢,我媳婦兒都跟我急眼了。」

趙平津完全忘了這茬事兒,經他一說才想起來:「我都忘記了,回頭你打電話給我秘書拿。」

高積毅拿眼覷黃西棠,嘴上卻笑著跟趙平津說:「怎麼樣,陪女人試衣服是不是得瘋?」

西棠心不在焉地聽著,聽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原來趙平津上次去歐洲不是出差,是陪未婚妻去採購結婚禮服。

趙平津明顯不願談,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嗯。」

他轉頭看了一眼黃西棠,她好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安安靜靜地吃飯。

一會兒高積毅又敬酒給趙平津,酒勁上頭還是怎麼著,話說得特別大聲:「哥們那事兒,拜託你了,你結婚哥幾個的紅包里,我指定是最大的。」

趙平津沒說話,只跟他碰了一下,又喝了半杯酒。

眼看席面上氣氛正好,方朗佲趁機推了推陸曉江:「曉江,你上回說的那事兒,為什麼不問問舟子?」

趙平津聽到了,抬頭斜睨了陸曉江一眼,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什麼事兒?」陸曉江愣了一下,老實說了:「哦,我幫我爸在辦移民呢,證件審核在外交部司有點麻煩。」

陸曉江這幾年基本沒怎麼跟趙平津私交,趙平津一時竟也沒想到他腳步那麼快了,他擱下了筷子,唇角浮起一點點輕薄的笑意:「當年我們家趙品冬不肯回來,你爸在咱們家那可是說的擲地有聲啊,退休了哪兒也不去,就留在北京,要不哪兒能一大早排隊買爆肚去,怎麼,現在咱爸不愛吃爆肚了?」

陸曉江也沒敢理會他的嘲諷,只實話實話地答:「我跟媳婦兒長期是打算在外面了,我媽勸了勸他,還是有個穩妥簽證好。」

趙平津想了想問:「你爸接觸過多少保密文件?」

陸曉江說:「他調去河北都五六年了,大部分早已經過了保密期了。」

趙平津放鬆了身體靠在椅背上,手撐住椅背閑閑地問:「我昨天跟你們總行領導吃飯,據說你還要升了啊,你近期沒打算辭職吧?」

陸曉江搖搖頭:「還沒有。」

趙平津點點頭說:「行,看來移民的事兒不著急,你慢慢辦吧。」陸曉江一鼻子灰,低頭不說話了。

方朗佲著急了:「唉,舟子,你幫還是不幫,給句準話啊。」趙平津輕飄飄地回了句:「曉江多能耐啊,哪輪到我出面兒。」方朗佲自討沒趣,轉頭不理他倆了。

趙平津心裡不痛快,眼裡的餘光看了一眼身旁的黃西棠。

她坐在他身邊,今晚很乖巧,姜松雪一開始找她聊天,問一些他們劇組的小道消息,明裡暗裡都是坑,只盼著從她嘴裡套出點害人事兒,誰知道黃西棠不上

她的當,只又微笑又靦腆地地看著她,只回答不清楚,或者沒有跟她搭到戲,

她人怎麼樣不是很清楚,只是人看起來很和氣啊之類的廢話,姜松雪問了幾句也覺得無趣了,轉頭跟青青聊起育兒經來。

黃西棠繼續安靜了,手機一直放在手邊,偶爾悄悄地滑開看一眼。

趙平津都瞧見她看了好幾回手機了,黃西棠平時不是很愛玩手機的人,尤其是跟他出來吃飯時,禮貌儀態都是無可挑剔的,今晚不知道怎麼了。

趙平津抬頭看了看,也是,這席面上的人,喜的喜,樂的樂,可都不關她的事兒,還一堆豺狼虎豹的環繞,也難怪她走神。

趁著趙平津在聊天,西棠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依舊無聲無息的。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翻出了昨天夜裡的簡訊,又飛速地掃了一遍。那則神秘的簡訊依舊停留在屏幕上。

一個陌生的號碼,只有短短一行字——「鍾巧的事情不要再查下去了。」發送時間是昨天夜裡的十二點多。

她當時正在拍夜戲,一點多回到酒店,看到了消息,立刻回了一句:「你是誰?」

那邊竟也沒有休息,隔了一分鐘傳來了一條消息:「我是鍾巧的一位老朋友,我也不希望你有危險。」

西棠瞬間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盯著手機,盯著盯著忽然開始打起寒顫,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人死燈滅,巧兒早已經在這世上湮滅了一切蹤跡,沒想到還有人惦記著她。

西棠將電話捏得緊緊的,整個手臂卻開始發抖,她哆哆嗦嗦地在屏幕上按著:「謝謝你還記得她。」

那個人跟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天上會安息的。」

雖然只有幾行文字,而且對方非常的簡短謹慎,大約是想念鍾巧想得太寂寞了,她甚至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哪怕是巧兒從另外一個世界發給她的,她也一點兒都不害怕,西棠寧願相信他是一個遙遠而熟悉的朋友。

心裡翻滾湧起的情緒快要將她淹沒,西棠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打字,打著打著突然醒悟過來,她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然後又把屏幕上的字全刪了。

她仔細地想了想,又仔細地想了想,重新按著手機鍵盤輸入,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她走我也沒有送,我這個好朋友挺慚愧的,什麼都沒有為她做。」

「你什麼都不要再做,等我給你消息。」「我怎麼相信你?」

「她給你留的那封信,是用藍色的墨水寫的,白色信封,裡面有一枚銀戒指。」西棠的淚水慢慢地流了出來。

「我怎麼相信你?」

「她給你留的那封信,是用藍色的墨水寫的,白色信封,裡面有一枚銀戒指。」西棠的淚水慢慢地流了出來。

慢慢地擱下手機,這時才感覺到自己全身都抖,她跳進床里,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將手塞進嘴巴里咬住,深深地呼吸了半晌,渾身的打顫終於慢慢地平復了下來。

她又將手機打開了。 她竟然不是在做夢。

西棠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夥伴。

也許也不一定是夥伴,一個藏在黑暗之中的,身份不明的,不知是敵是友的人。

至少還有人記得鍾巧。

如果這個人是真的,至少還有人跟她在同一份往事里沉湎,她不是孤立無援的。

她坐在床上按住腦袋,仔細地將事情想了一遍,第一個先懷疑是高積毅搞鬼,高積毅要捉弄阻止她也未必沒有可能,但鍾巧留給她的信,轉送渠道是絕對安全的,經由廖書儒的手轉倪凱倫親手交給她的,況且西棠太了解他們這樣的人了,高積毅那樣的人,跟趙平津一樣,說穿了根本就沒把她黃西棠放在眼裡,他若是真的要對付她,根本不屑使這種發個匿名簡訊的伎倆,如果不是高積毅——那會是誰呢?陸曉江是幫忙她查了一下賬號,但陸曉江一定不會做對高積毅不利的事情,廖書儒?不是,儒儒不會給她發匿名消息,又認識巧兒,又知道她手機號碼的人,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西棠將所有認識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覺得誰都有可疑,但誰都沒法確定,一直到今天一整天,西棠一直看手機,可對方沒有再發來任何消息。

趙平津又看了一眼黃西棠,她似乎根本沒在聽他們的話,桌面上的一碗湯沒碰幾口,她今天神色一直恍恍惚惚的。

趙平津輕輕地敲了敲她的桌邊:「別走神,吃飯。」

這時桌面上的菜轉了轉,西棠聞言動了一下,聽話地伸出手,將剛好停在她面前的一盤菜舀了半勺,就要塞進嘴巴里。

趙平津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西棠定睛看了一眼,半勺裹著蛋清的玉米差點被她吃了下去,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訕訕地放下了勺子。

趙平津皺著眉頭盯著她,壓低了聲音道:「吃飯專心點,別心不在焉的。」

一頓飯吃完了,男人們在客廳里喝茶聊會兒天,他們平時吃完飯湊在一塊兒都會吸會兒煙,今天正趕上方朗佲宣布了喜事兒,誰也沒好意思動手,青青自然明白他們這點小心思,她直接拉起了西棠,方才她就發現了西棠一個晚上都悶悶不樂的:「你們男的聊天,我們去樓下商場逛逛,西棠你陪我好不好?」

西棠正想出去透透氣,聞言立刻點點頭。姜松雪跟著說:「好呀,我也去。」

男人們將她們送了出去,方朗佲在門口跟青青說:「你小心點走,我們樓上坐會兒,你們完事了打電話啊。」

青青挽著西棠的手臂慢慢地走,電梯下降到底層的奢豪商場,韓松雪一出電梯門,就戴上了一副黑漆漆的墨鏡。

青青先去看母嬰用品,逛得興緻勃勃,買了一大堆,西棠幫忙提著出來,青青掏出手機說:「我叫朗佲下來拿。」

兩個人走出來,逛到了三樓的珠寶專櫃,姜松雪正招手叫她們過去看。青青興緻不減:「我們也去看看。」

仨女人一起逛著逛著,西棠在專櫃看中一支腕錶,不是很大的牌子,售價十多萬。

青青立刻鼓動她說:「喜歡試一下看看。」

店員眼睛都是火眼金睛,自然知道這幾位是貴客,殷勤地取出來。西棠伸出手腕。

她眼光一向都好,細細的手腕擱在黑色的絲絨上面,白金的錶帶,一圈小小碎鑽,襯得手美表也美。

青青驚喜了嘆了一聲:「西棠,好漂亮呀,買了吧。」西棠微笑著搖搖頭。

她將手錶除了下來,都沒敢留戀地望幾眼,就直接走開了幾步,悄聲跟青青說:「我工作的收入,還買不起呢。」

姜松雪一直在旁邊看著呢,跟在她們在身後,正好聽見了,她詫異地說:「哎喲,西棠,你那麼大牌的明星,還買不起一個十萬塊的表嗎,據說你們片酬很高啊,一集就十幾萬啊。」

正在收拾珠寶的服務員立刻抬起頭來打量她們。西棠臉孔頓時漲紅。

玻璃柜子旁有幾位顧客,聞言紛紛看過來,有人驚叫一聲,立刻轉過頭跟身旁的人興奮地交頭接耳。

樓上的男人們下樓來,正出了電梯朝著她們走過來,青青拉著西棠快步離開了那個櫃檯,趕緊地向著他們走來,趙平津正好撞見到這一幕,他大步走近,低聲地跟黃西棠說:「看上了什麼?」

西棠要走。

趙平津喊住她:「黃西棠。」

周圍已經有人舉起了手機,西棠臉更紅,頭低下去。

趙平津擋在她的身前,轉過頭望著姜松雪,不悅地陰沉著臉,壓著嗓音說了一句:「你再惹她試試看!」

趙平津牽住黃西棠的手轉身就走。

姜松雪推了推墨鏡,一臉的無辜:「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她很紅了也……」

趙平津回到家,他工作助理打來電話,他一邊扯領帶一邊接電話,交待完了工作掛了電話開始發脾氣:「我算是看明白了,我這錢是給少了來著,你在外面讓人欺負,這不是丟我的人嗎?」

西棠不理會他的莫名其妙:「我讓誰欺負了?她愛說讓她說去。」

趙平津將手機和包往沙發上狠狠一摜:「就那麼點錢你就讓人看扁了,你這不是存心寒磣我么?」

西棠回頭看他又耍少爺脾氣:「你沖誰撒氣呢?嫌我給你丟人了?我丟你什麼人了?這北京城裡頭逛商場的那麼多人,難道誰都買得起那裡的東西?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趙平津拿眼瞪著她:「黃西棠你就橫,就敢跟我橫,我虧待你了嗎?你說你大明星派頭大,錢花得多要買東西,你摳門成這樣,你買什麼去了?」

西棠沖著他叫了一聲:「是,我是捨不得花!我經紀人幫我攢著行不行?我想在上海買個房子跟我媽住!」

趙平津噎住了一秒,沉默著不說話了。

西棠第二天早上起來,她昨晚沒睡好,早上模模糊糊地賴了床,再醒來已經十一點多,她從床上爬起來,看到那支腕錶在她的梳妝台上。

純黑的木質盒子,打開來,絲絨上閃爍耀眼的光芒。西棠敲了敲書房的門。

趙平津正在書房裡對著電腦,見到她走過來,抬起頭來。西棠輕聲地說:「謝謝。」

趙平津轉過頭去,沒理會她這句話,直接說:「我餓了。」西棠進去廚房給他烤麵包,熱了牛奶端到書房去。

趙平津將工作處理完,走了出來,看到她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攤著劇本,卻沒有在看,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趙平津經過她身旁:「最近有什麼事兒嗎?」

西棠在出神,愣了一下,才搖了搖頭:「沒有。」

趙平津細細看了她一眼,他這段時間忙,沒怎麼見她,應該是拍戲熬人,黃西

棠一向透亮光澤的白皙皮膚都顯了憔悴,他暗自地握了握拳,將水杯擱在了沙發邊上,坐到她身邊,斜睨她一眼:「你這段時間怎麼跟吹氣球似的?」

西棠聞言,好脾氣地抬頭對著他笑了笑:「劇組伙食好,吃太多了。」

趙平津說她忽胖忽瘦的,這也是沒辦法,都是戲裡要求的,她把大格格藏在了心裡,印南跟她說的,演員要學會入戲,更要學會齣戲,可她覺得這太難了,前段時間大格格戲份悲苦,她幾乎每天都在鏡頭前哭,夜裡回酒店夜裡也哭,印南在劇中飾演她的丈夫,一個北平警署的三公子,娶了金家金枝玉葉的大格格,卻不料大格格婚前已經心有所屬,他在憤怒之中背棄了家庭,離開新婚妻子,奔赴抗日前線戰場做了一名炮火中的醫官,最終兩人在經歷了亂世離散的悲苦喜樂之後,終於解開心結認定了彼此的一世真情,那一天馮導演喊卡之後,印南放開了西棠,想逗逗她開心:「我的好格格,你都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啦,為夫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啦。」

西棠紅著眼,趕緊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

上個月戲裡大格格開始懷孕,導演要求她增胖,西棠睡不好,一天吃幾頓,宵夜也敢吃起司蛋糕,臉上浮腫,鏡頭裡看,懷孕的真實感入木三分。

倪凱倫過來看見她,第一句話是:「怎麼胖這麼多?」小寧在一邊解釋:「拍懷孕的戲呢,導演讓胖一點。」

倪凱倫頗不贊成:「一般女明星不就穿多點衣服,你非得搭上身材,小心點,減下來皮是皺的。」

倪凱倫吩咐她的助理小寧:「別再給她吃那麼多東西。」

趙平津望著她又開始出神,淡淡地說了一句:「要是覺得不開心,拿我卡去買點東西吧。」

西棠恭順地答了一句:「好。」

趙平津也知道,她現在在他跟前事事順從,兩個人相處得客客氣氣的,她心裡的事兒,她不會再跟他說,兩個人之間的隔閡太深了,他之前給她的那張卡,所有的消費記錄會發到他的手機,她一次沒用過。

中午過後,西棠收拾東西回劇組。

西棠坐在沙發邊上,偷偷看了一眼趙平津,他完全沒有察覺,悠閑自得地坐在沙發里喝水。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點快。

西棠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輕鬆地說:「我明天早上拍最後一場戲,在宋庄,可以騎馬,你要不要來看看?」

趙平津奇怪地說:「前幾天不是都殺青了嗎。」

西棠穩住了呼吸,有板有眼地答:「那個媒體見面會是安排好了的,馮導拍戲精益求精,我們已經拚命趕進度。」

趙平津隨口問:「你手上沒勁兒,怎麼騎馬?」

西棠幾乎是用了演技來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使自己表達得自然而流暢:「跑的時候有替身。」

「那怎麼拍你臉?」

「有時候也要自己跑。」

趙平津停頓了幾秒,然後問了一句:「幾點?」

西棠想了幾秒,然後告訴他:「我們很早,六點從城區走,戲大概要十一點多開始。」

趙平津望了望蹲在沙發邊上收拾化妝包的小人兒,她跟他以前交往過的那些的女明星完全不是一回事,黃西棠壓根沒想拿他去炫耀什麼,她躲他都來不及,就像這次她在北京工作了三個多月,從未開口要求他去探過班。

趙平津不禁想起來以前她讀大學,剛剛開始拍電影的時候,他倒是常常去片場,在鐵獅子衚衕的段祺瑞執政府的舊址里,那會兒是夏天,陽光明晃晃地照

在灰色的磚樓頂上,他在中午休息的間隙過去陪她吃午飯,常常遇著黃西棠還在工作,片場的工作其實是非常枯燥的,同一個鏡頭一遍又一遍地反覆拍,他跟黃西棠當時都年輕,愛意正濃,覺得一切新奇有趣,趙平津在樹蔭下看她扎著兩根小辮兒,穿了件白裙子,骨架修長纖細,太陽底下一遍一遍地笑著奔跑,笑容美得如早春的艷陽,心裡只覺得無限憐惜。跟她分手之後,他就討厭一切的片場,像之前在橫店,只覺得條件太差,夏天熱冬天冷,現在這部戲都快結束了,黃西棠才是第一次邀他去探班,趙平津翻開手機看了眼明天的行程表:「那等你們開始了我去看看吧。」

西棠抿著嘴笑笑,似乎有一點點開心的樣子,她拎起包:「那我回去工作了。」趙平津坐在沙發上懶懶地說:「過來。」

西棠乖乖走過去,趙平津摟住她的腰,將她抱在懷裡,依戀地抱了半天,最終吻了吻她的頭髮:「去吧。」

車子駛出建國門外大街,西棠靠在車后座,趙平津的車,車裡有他的氣息,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知道,見他的面,也是見一次少一次了。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京洛再無佳人 > Chapter 7 宿命難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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