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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以命相搏

所屬書籍: 京洛再無佳人

西棠從宋庄馬場走出來,看到趙平津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藍色牛仔褲,站在柵欄外沖著她招手。

西棠接到他電話時看了時間,趙平津果真十一點多到的,西棠跟他說時,故意將時間往後壓了壓,彼時早晨騎馬的戲份已經拍完,劇組已經準備接著拍第二場,她跟男二號董戈在舊東直門護城河邊吊嗓的戲。

劇本里的舊時東直外護城河邊,煙霞蒸蔚,曠寂無人,如今北京城裡哪裡還尋得這方寶地,導演將人馬拉到了潮白河,這裡一片荒野漫漫,河水凝滯,岸邊有一排迷濛煙樹,還頗有幾分古都舊韻。

趙平津見到她,問了一聲:「拍完了?」西棠點點頭。

趙平津看到她人好端端的,也沒在意她拍什麼戲份,只直接將車鑰匙遞給了她:「去我車裡拿東西,給你們同事帶的。」

西棠沿著劇組的一排車子走過去,沿途圍觀的村民盯著她在看,西棠也知道自己打扮怪異,她裹了一件白色的長款羽絨服,頭上梳著兩把軟翅頭,一位穿著青色棉襖的大娘拉著她問:「姑娘,哪個是明星?」

西棠指著圍起來了的片場:「明星在裡頭!」

大娘打量了她一番:「大姑娘,你真俊啊,你也是明星吧?」西棠笑嘻嘻的問:「大娘,您看我像嗎?」

大媽們齊聲的說:「像!」

西棠樂呵呵的傻笑,拿著趙平津的鑰匙按了好幾次,才找到了他的車,車子后座里放著幾大袋的咖啡,還熱騰騰的。

沒料到他會願意在車裡擱味道那麼濃重的飲料,西棠記得很多年前,她在他車上吃冰激凌,奶油順著手指滴到座椅上,他咬著牙轉過臉去不忍心再看,卻不敢反抗的樣子,車子和家裡他是嚴重潔癖到一點點灰塵都不能忍,就因為縱容著她在車上吃東西,那兩年多,趙平津換車換得尤其頻繁,風兒吹到老爺子耳邊去了,據說老爺子入京那麼多年了,都還保持著艱苦樸素的革命傳統,看不得小輩兒這麼驕奢浪費,趙平津還被叫到跟前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一頓。

事到如今,好像很多事情,兩個人都變得不在乎了。她用左手拎了兩袋往回走。

西棠往回走了兩步,轉念一想停住了腳步,又返身折了回來,她站在趙平津的車旁,伸出腳踢了踢他車子的輪胎。

這不是辦法。

西棠放棄了,拎著咖啡往劇組走去。

遠遠看到趙平津站在河邊在跟一個男人聊天。

趙平津見到她踩在髒兮兮的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片場走過來,皺著眉頭遠遠就說:「你怎麼自己提?」

雪地太難走,西棠氣都喘上了:「誰讓你使喚我?」

趙平津一副不可救藥的神色:「我使喚你,你不會使喚你助理?」西棠瞪他一眼撇撇嘴說:「我沒你那麼臭不要臉。」

兩人分明就是在打情罵俏,聽得旁邊的男人哈哈大笑:「這位妹妹好生眼熟,舟子,不介紹一下?」

趙平津替她拿了咖啡,然後介紹說:「這是黃西棠,這位是栗哲,知名的畫家,策展人。」

西棠客氣地笑著打招呼:「栗先生。」

京城這幫公子哥兒的風流韻事傳得跟風一樣輕快,趙平津的事兒栗哲多少也聽

說了一點,他打趣著說:「哈哈,久仰久仰,果真漂亮,怪不得連一向眼高於頂的趙舟舟同志都來陪同工作了。」

趙平津默認了沒說話,眼底有些微的笑意。西棠怪不好意思的:「您別取笑我了。」

西棠將幾袋咖啡遞給了一旁走過的劇組工作人員。

回過頭來時聽到栗哲跟著趙平津說:「舟子,上回朗佲過來,我還問起你,真難得見您這尊真神一回,一會兒有空嗎,過來給我那院子提個字。」

趙平津閑閑地踩著雪地里埋著的幾顆嫩芽兒:「我哪還能寫啊,多少年不練了。」

栗哲哪肯輕易放過他:「你那墨寶,千金難求,偏看不起我們這行當,字都不肯寫兩個。哥們好茶招待你,一會兒空了上我那兒坐會兒?」

栗哲朝著西棠作揖:「好妹妹,您將他勻我一會兒成嗎?」趙平津看黃西棠。

呼朋喚友作樂一向是趙平津的本色,去哪兒都差不了這一道,西棠心知她管不了他,於是點點頭。

趙平津跟她說:「我在栗哲畫室,有什麼事打發人來喊我。」

西棠坐在摺疊椅子上,副導在給男二李莫文說戲,西棠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四十分。

剛剛下來休息的間隙,她從片場遠遠看過去,趙平津那輛黑色的車還停在原地,西棠不禁暗暗鬆了口氣。

至少證明趙平津還在這兒待著,她今天暗自觀察過他的神色,趙平津一臉的輕鬆,還有興緻去喝茶會友,看起來不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西棠暗地裡默默地盼著他在朋友那多逗留一會兒。

趙平津在栗哲的工作室喝了半壺茶,聊了會兒天,被逼著寫字,寫廢了好幾張玉版紙,終於有一張還看得過眼的,回頭一看,栗哲在一旁抄著手笑嘻嘻的看,他工作室的小青年早將每張紙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他從小就被爺爺送去跟著田稽卿老先生習的字,田老先生是栗哲的表叔,後來栗哲做了方朗佲的策展人,跟他們幾個,也是打小的情分了。

趙平津告辭了栗哲走了出來。

西棠從河岸邊下來,潮白河灘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江水在河心緩慢地流淌,為了拍到更開闊的河景,用清新脫俗的場景襯托出少女時代的大格格跟琴師董戈因戲暗生的兒女情愫,劇組在堤邊搭了一段木橋往河裡延伸,馮導要拍出迎風飄拂的戲感,大格格的戲服只能穿綢的,西棠一下來就冷得直打哆嗦,李莫文扶著她跨過木橋,走到了岸邊,小寧正等在那裡,立刻給她裹上羽絨服,又蹲下來給她換上雪地靴,西棠脫了腳上的鍛秀鞋,凍得僵硬的一隻腳要塞進靴子里,單腿沒站穩,人止不住地往前蹦躂著跳了幾步,小寧怕她摔了,伸手一拉沒拉著,趕緊叫了起來:「唉唉,姐,當心!」

西棠的身後忽然被人一把拎住。

趙平津站在身後,穩穩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小寧仰起頭,驚訝地道:「……趙總?」

她跟了吳貞貞有一年多,自然認得趙平津,趙平津本不想理她,礙於她是黃西棠助理,只得點了點頭。

趙平津攬著西棠的腰,讓她靠在他的身前,俯下身直接將她另外一隻鞋子脫了,將雪地靴塞了進去。

小寧站在一旁愣住了,臉上那種驚奇的神色久久不散。

西棠溫和地對她說:「我先休息會兒,一會兒有事喊你。」小寧識趣地離開了。

兩個人坐到一邊,西棠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倒出了熱茶遞給他。

趙平津接了過來,看到黃西棠又將瓶蓋擰了起來:「為什麼你不喝?」西棠笑笑說:「喝了要上廁所,戲服穿脫太麻煩了。」

趙平津看她,臉上塗得紅紅白白的,小臉孔精緻五官煞是好看,只是凍得鼻尖發白,趙平津微微擰眉:「凍成這樣,受這苦,我早就說過讓你一邊拍戲一邊繼續讀書,年輕時候你愛怎麼折騰沒事兒,以後年紀大了還是不要這麼辛苦,你就非得要干這行……」

下一秒,他猝然轉過頭,不再說話了。

西棠心底微微地發顫,兩個人當年常常為這事兒吵架,西棠一吵起來就怒火三丈說他家瞧不起人,其實她也知道,其實趙平津心裡,終究是為她好,只是當時恨意熾盛,互相都抹殺了一切的溫柔。

眼看黃西棠沉默了,趙平津很快調整了神情,漫不經心地問:「吃午飯了嗎?」西棠搖搖頭:「還要再一會兒。」

趙平津抬腕看看錶,已經一點過了,他下午有公事要辦,跟西棠說:「我得走了,下午有事兒。」

從這進城,車程最多就一個多小時,西棠暗暗地有些著急,臉上卻不能露出分毫,只能隨意地問了一句:「吃了飯再走?」

趙平津將手上的熱茶遞給她暖手,站了起來說:「我回城裡吃吧,我坐會兒,等你開拍了我就走。」

西棠仰起臉笑嘻嘻調侃了一句:「也是,片場的盒飯,不敢招待趙少爺。」趙平津難得沒翻臉,溫和地說了一句:「我是真有事兒。」

這時副導演派場記過來催場了:「西爺,您準備了。」趙平津扶著她站了起來:「我走了。」

西棠點點頭,隨著場記往攝影機那邊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悄悄地抬手,按了按衣服的口袋,她今天穿的是大格格的白色綉文對襟常服,隔著外面的羽絨服,她再次摸了摸,上衣襟下擺處的口袋裡,藏了一片小小的薄瓷片。

趙平津眼看著她走進了片場裡面,隨即沿著河岸走回了村子旁的道路上,一路上聽到裡邊攝影助理的吆喝清場聲,黃西棠應該是開始工作了,他將車倒出了臨時停車道,在轉彎的時候,他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隔著的樹叢的河岸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尖叫。

趙平津正在倒車,不知怎地眼皮突然猛地一跳,背上泠泠地打了個寒顫。

他立刻回頭看了一眼,遙遙地看到岸邊的人影忽然開始慌亂奔走,有人沖著裡面跑進去,有人拚命地大叫:「先救人!」

趙平津一腳踩下剎車,拔了車鑰匙就跑,衝到河堤邊,遠遠看到劇組收音的桿兒爺拖著一個長桿伸進了河裡,一個人漂在河岸邊舉著一個穿白衣服的人,幾個爺們兒趴在河邊將兩人拖了上來。

那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小人兒被拽了上來,濕漉漉的一身,白色的積血混著黑泥的地上,拖出了一條細細的刺目紅色血跡。

趙平津腳下一路狂奔,腦中嗡地一聲,他瘋了一般地衝過去,感覺喉嚨間有股腥氣翻湧起來。

劇組將最近的車子開了過來,將西棠送上了車。

劇組裡安排了個工作人員開車,小寧跟在副駕駛,抽抽噎噎地給倪凱倫打電話。

趙平津坐在后座,握住西棠的手臂,手帕按在她的傷口上面,血一直沒有止住,一直流出來,小寧給他遞了一條毛巾,方才西棠被拖了上來,劇組的人給她做急救,幾雙男人粗壯的手將她的身體大力地翻轉過來,擱在膝蓋上沖著她的背上猛拍一通,施救的人也緊張到不得章法,這麼一折看起來西棠單薄的身

體都要被折斷了,好不容易嗆了幾口水出來,口鼻也恢復了呼吸,小寧害怕地轉過頭去,卻看到趙平津跪在地上握著她的手,神色雖然是鎮定的,可是臉色卻白得厲害,連嘴唇透出了霜白,整個人幾乎就跟河裡冰水泡過的黃西棠一模一樣了。

小寧那一刻都差點忘記了害怕,她給吳貞貞做助理時,見過趙平津好幾次,又冷又傲的有錢男人,任憑吳貞貞怎麼膩歪撒嬌,面上都是清清淡淡的,基本正眼也不會瞧人一眼,沒想到隔了幾個月,這一刻她竟然看見,這位雲端上遙不可及的公子哥兒,竟然也是凡人。

小寧手邊的電話一震,她趕緊回過神來,倪凱倫回電話了。

趙平津一遍一遍地擦乾她身上淌著的水,恍惚間想起來,那年也是這麼冷的天兒,方朗佲將渾身是血的她抱了出去。

他心底一陣一陣的慌。

趙平津卻還有事不得不處理,他用一隻手掏出手機,手心上都是粘稠的血,他在車上給沈敏打電話:「按照我昨晚說的標底報,我臨時有點事兒不去現場了,讓李明跟你去,你替我做陳述,事情我都打點好了,咱們就走個過場,記得,陪跑做得像樣點兒,別叫人看出門道。」

沈敏正在公司忙著,只答了他的話:「知道了。」趙平津沉著聲音:「小敏,務必辦好。」

沈敏沉默了一會兒:「您放心吧。」

黃西棠被送到了最近的衛生院,急診醫生治療之後做了檢查,確認她除了手臂並無其他外傷,然後止住了血,包紮了傷口,西棠在急診室醒了過來。

她頭很暈,說話反應很慢,河面有碎冰,河底有礁石,醫生擔心內臟和腦損傷,叫了救護車送她去城裡的醫院,趙平津安排她去了協和,進了急診區轉去做CT,趙平津捏著她一疊的檢查單,在走廊里等著,完全坐不下來,只覺心急如焚。

黃西棠在病房裡清醒過來,看到趙平津站在她的床頭。

眼看她睜開眼,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趙平津眉頭微蹙:「說話,摔傻了?」西棠動了動嘴唇:「你沒先回城裡?」

趙平津沒好氣地答:「誰讓你四仰八叉的掉河裡?」西棠沒敢說話。

趙平津低下頭來看了看她的神色,有點擔心:「頭暈嗎?」西棠說:「還好。」

趙平津語氣放柔了點:「我讓你助理回酒店給你收拾點東西。什麼事兒也沒有,好好休息。」

西棠看了看趙平津的身上,大概因為抱過她,半身衣服都濕了,羽絨服袖口也髒了,毛衣的領子上混著血跡:「我弄髒你衣服了。」

趙平津搖搖頭:「真傻了。」

趙平津看了一眼醫院走廊上的時間,已經五點多了,他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出去打個電話。」

趙平津拿出手機,屏幕上全是黃西棠的血,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按號碼。西棠聽到他在門外略微有點焦急的聲音:「那個標結束了嗎?」

李明在那頭有點疑惑:「建能那邊走時臉色很難看,這單子你是要簽還是不簽?」

趙平津直截了當地答:「簽個屁,我花了那麼大力氣擠掉了別人,就是為了給他做嫁衣,建工那邊那位是魯部親小舅子!」

李明納悶地說:「可咱們拿了啊。」

趙平津愣住了一秒:「你說什麼?」

李明說:「合同我都簽了字了,我剛送了資方的人到酒店,秘書不火急火燎一直給你打電話么,等著你過來。」

趙平津心猛地一跳,沖著電話吼了一聲:「我操,誰讓你們自作主張的?」一個護士探頭出來看了一眼:「家屬不要喧嘩。」

門外趙平津暴躁的聲音漸漸遠了。

西棠對著雪白的天花板,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她大概猜出來,給她發消息的人是誰了。

趙平津大步地穿過病房的走廊,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滿腔的怒火。

李明仍在那端叨叨地說著:「我不知道啊,這數額大到離譜啊,抵咱們小一季度的了,嘖嘖,我簽字時掃了一眼,都嚇了我一跳,這項目不都小敏跟你經手的么,臨時喊我去鎮場子,我哪兒知道什麼,我就在底下坐著坐著,突然就完事兒了。」

趙平津終於回過神來,抓住了重點:「沈敏報的價是多少?」

他站在醫院的玻璃窗下,手裡握著電話,臉色一路的沉下去:「李明,壞菜了。」

趙平津只覺得太陽穴的一跳一跳地疼,胸口的濁氣不斷地往上涌。「他在哪兒?」

「叫他來見我。」

趙平津掛了電話,轉頭打給高積毅,電話已經撥不通了。

司機劉師傅過來接他,見到他身前的衣服都濕透了,還帶著團團的污糟血跡,嚇了一大跳:「趙總!」

趙平津抬抬眉:「沒事兒。」

司機送他回家換了身衣服,然後送他去國際飯店,李明正候在酒店的大堂。李明一見著他,就齜牙咧嘴地笑:「假傳聖旨,這是死罪啊。」

趙平津一團怒火一直悶在心口,燒得他整個人五內俱焚的:「沈敏呢?」李明指了指樓上:「一副從容赴死的姿態,在裡面應酬投資方呢。」

趙平津大步往裡走。

李明跟在他身後往電梯里走,忽然奇怪地問:「唉,我說舟子,既然這事兒大,連我都一點不讓沾手,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盯場?」

趙平津腳步一頓,心口忽然狠狠一顫。

他停住腳步,站在金碧輝煌的電梯門前,將事情從頭到尾地想了一遍,呼吸驟然的急促起來,一身的血簌簌地往下落,唇邊卻不由自主地湧起笑意,他那一瞬間恨不得仰頭大笑,笑自己的有眼如盲,笑自己的不可救藥,喉嚨里卻顫抖著發出了短促壓抑的一聲嗆咳,趙平津偏了偏頭,握拳壓住了唇邊,卻忍不住邊咳邊笑:「李明,我他媽這會兒才看明白,唱的是一出裡應外合的好戲呢。」李明跟在他的身後半步之遙,一時沒聽清他的話,側過頭去看他,卻只看到趙平津雖在笑,只是那笑容卻透著說不出的古怪和凄冷:「怎麼了?」

趙平津蒼白著臉搖了搖頭。

這時電梯來了,李明推了推他:「傻站什麼呢。」

兩個人一進包廂裡面就又是生意場上的應酬,趙平津面上不露聲色,跟合作方的幾個老總喝酒吃飯,談笑風生,沈敏這一個晚上就沒敢接過他的目光,趙平津心頭一陣陣的發寒,沈敏跟了他近十年,從未出過任何紕漏,可算他的左膀右臂,原來他也是會背叛的,他身邊最親的兄弟,枕邊的女人,都是不可靠的。

應酬完已經是十點,送走了客人,趙平津擺擺手叫李明和助理先走,他走向自己的車子,沈敏沉默地走了過來,跟在他身後。

趙平津抬頭看了他一眼,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怎麼回事兒?」沈敏低著頭不敢看他:「是我做的,聽憑您處置。」

趙平津冷冷地問道:「高積毅栽跟頭,對你有什麼好處?」

沈敏對他是恭敬的,卻絲毫不見悔意:「沒有什麼好處。有些事,不問好處。」趙平津怒極反笑:「小敏,大器。」

沈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趙平津臉色煞白,他今晚本就喝了酒,眼底有紅絲,臉色更是白得發青。

沈敏有點擔心地叫了一聲:「哥……」

趙平津這一整天擔心受怕的,從中午到晚上就沒得安生,酒勁湧上來,頭疼得厲害,眼前有點發暈,他拉開車門,聲音倦了幾分:「你走吧.。」

沈敏躊躇地站在他的車旁,沒敢說話,也不敢走。

趙平津忍著頭疼,不耐煩地說:「不走幹嘛?還是你要跟我去一趟醫院?你革命戰友還在醫院裡頭躺著呢。」

沈敏低垂著眼,遲疑了一下:「我不明白您說什麼。」

趙平津突然一腳狠狠地踹向車門,那輛黑色的大車轟然巨響,他暴怒地喝了一聲:「你就不怕她跳河死了?」

沈敏眼眶變紅了:「她怎麼了?」

趙平津氣到了極點,聲音都嘶啞了:「小敏,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倆合起伙來,真是能幹盡天下的蠢事。」

沈敏懇求地說:「您別怪她,她什麼也不知道。」

這話沈敏沒說還好,這一說那就是默認了,趙平津看著沈敏可憐巴巴地站在他跟前,想著另外一個也是這般可憐巴巴地躺在醫院裡,一個一個都是大爺,打不得罵不得,他意興闌珊地擺擺手:「我管不住你,回吧。」

趙平津往回走開了兩步,胃裡突然地一陣痙攣,刺痛激得眼前一陣發黑,他晃了一下抬手撐住了車,沈敏眼見他站不住,趕緊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趙平津一腳踹向沈敏,卻是使不上力氣,他咬著牙罵道:「一個一個他媽的白眼狼。」

沈敏趕緊沖著不遠處招招手,趙平津的司機一路小跑了過來,重新拉開了車門,劉師傅躬身扶住車門的上方,趙平津坐進了車裡。

深夜一點多的醫院,雪白的走廊里靜悄悄的,倪凱倫在江西陪著林心卉錄真人秀節目,還沒有辦法馬上來北京,劇組派了一個同事過來慰問了一下,然後回去了,剩下助理小寧守在她的病房裡。

趙平津進來先找了醫生,值班醫生將一份新的檢查報告給他看:「片子拍過了,傷口縫了幾針,失血多了點,注意補充營養,其他沒有什麼問題。」

他放下心來,走回病房去,貴賓病房還亮著燈,黃西棠沒有睡著。她見到趙平津走進來,眼睛水水的,有點膽怯。

趙平津拖了把椅子在她床邊坐下,語氣平平地問了一句:「還不睡?」西棠悄悄抬眸看了看他。

趙平津假裝沒看見:「剛剛問過醫生了,就是點兒外傷,沒什麼事。」西棠點點頭,猶豫著說了一句:「你……」

趙平津橫眉看了她一眼,西棠嚇得立刻把話停住了。

趙平津也沒搭她的話,繼續交代道:「病房配營養餐,要是吃不慣,我已經讓秘書打電話交代了,你讓助理打電話讓酒店送過來。」

西棠終於鼓起勇氣問了一句:「你……公司有什麼事兒嗎?」

趙平津白皙的臉龐浮出譏諷的笑意,手撐在膝蓋上索性直說了:「沒什麼事兒,托你倆的福,我還簽了一單大生意呢。」

西棠睜大了眼。

趙平津摸了摸她裹著厚厚紗布的左邊手臂,燈光顯得他臉色有點蒼白,他嘴角帶了點兒慣有的輕薄的笑意:「這可沒一隻好胳膊了。」

西棠眼裡有疑惑,不敢問,也沒敢接話。

趙平津那一抹笑容慢慢褪去,眼底露出了些許掩藏不住的倦意:「黃西棠,你還真是狠,老高算是栽你手上了。」

趙平津起身走了。

西棠第二天早上就出院了,她回去劇組把剩下的戲份補全了,次日《最後的格格》停機,至此歷經一百二十七天的緊張拍攝,全劇殺青。

劇組在駐紮酒店原地四散,全劇同仁各自踏上返程的路途,倪凱倫第二天下午回來了,陪著西棠搬進了公司在安慧里的酒店。

由於她第一次拍這麼大的戲,到後面人都有點恍惚了,人戲不分,倪凱倫沒敢把她逼得太緊,叫她一邊養手上的傷,一邊挑下一部戲的劇本。

傍晚西棠在房間里睡覺,電話在外面一直閃爍,倪凱倫走過去看了一眼,動手接起來,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別打了,人睡了。」

趙平津在電話那端愣了一秒:「倪凱倫?」倪凱倫說:「是我。」

趙平津推開了手邊的文件,示意秘書出去:「她呢?」倪凱倫不客氣地答:「睡著了。」

趙平津掃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下午六點多:「她怎麼了?」倪凱倫說:「傷口有點感染吧,昨天有點低燒,今天好了。」

夜裡九點多的時候趙平津過來了,倪凱倫給他開的門,他大概剛應酬完離席的,領帶有點鬆了,一身的煙酒氣味兒,手上提著兩個快餐盒子,倪凱倫瞥了他一眼,明顯不愛搭理他,指了指裡面:「醒了。」

倪凱倫開門走了。

西棠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見到他進來了,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趙平津撇撇嘴地說:「她怎麼還是那麼凶?」

西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趙平津摸了摸她的額頭,怎麼還是覺得有點燒:「我給你帶了雞湯,還有點飯,挺清淡的,吃點兒?」

西棠點了點頭。

趙平津拆開了盒子,將勺子遞到她手裡,「你不吃?」

「剛剛從酒桌下來,我緩口氣。」

「手還疼嗎?」 西棠搖搖頭。

趙平津抬手扯掉了領帶,在手裡揉成一團扔到了一邊:「這兩天跑得我腿都斷了,我他媽的打了無數電話給老高,他一次沒接,我讓朗佲做說客請吃飯,他愣是不開面兒,我容易嗎我,你跟小敏惹的事兒,叫我收拾這破爛攤子。」

西棠抬頭看了看他,眼眶一下有點泛紅。

趙平津看見了,也不敢再煩躁了,趕緊的放低了聲音:「我又沒罵你……我,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西棠說:「趙平津,對不起。」

趙平津沒好氣地答:「行了,別來這套,老高栽了,你關起門來偷偷樂著呢。」西棠扁扁嘴,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趙平津露出嫌棄的神色:「真丑。」十二月的最後兩個星期。

沈敏接受了降職處分,分到了貴州基層做項目,臨走前給她打了個電話。西棠堅持要去機場送他。

行李已經託運走,沈敏和她站在首都機場T3二樓的玻璃窗欄杆邊上,沈敏之前來酒店看過一次她,當時倪凱倫在場,他表達了一下關心就離開了。

西棠穿了件灰色毛衣,黑色長裙,打扮與一般旅客無異,漂亮臉孔隱在了寬大圍巾里,她笑笑說:「你這一去,要多久?」

沈敏神色輕鬆了不少:「至少到做完這個項目。」西棠歉疚地說:「連累你了。」

沈敏倒不介懷:「我自己一個人,去哪兒都沒關係的。倒是舟舟,我職位空缺,他沒往上調人,恐怕會比我還辛苦。」

西棠沉默了一會兒,再抬起頭看沈敏,自從知道了是他,她一直滿腔的疑惑。沈敏看著她說:「西棠,我知道,你要問我為什麼。」

西棠望著他,沈敏也知道,她始終是想知道的。

沈敏忽然輕聲細語地開了口:「她離開那一天,也許我是最後一個見她的朋友。」

西棠驀然震驚地睜大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陷入了回憶,沈敏臉上有點晃神:「那天中午,她來找過我。其實很早那會兒你跟舟舟一塊兒出來,有時候她也在,我們常常一塊玩兒,你們都看不出來,我很喜歡她,我還追過她,在她跟高子好上之前,可是她拒絕了我。」

西棠喃喃地說:「她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這麼多年了,沈敏埋著這些事也太久了,從來沒有跟誰提起過:「她一直在京城的這些富家子之間流連,她說她不適合我,你跟舟子分手之後,我們也好長時間沒見過面了,那天中午她突然來找我,我們吃了飯,聊得挺開心的,她喝了酒,說她跟高積毅分手了,然後——她提議的,我們去了酒店。」

沈敏心頭湧起顫慄:「她說要去寧夏拍戲,但找不到你,很想你,於是她就在酒店裡寫了封信託我帶,說實在那會兒跟你聯繫都斷了,巧兒說讓我帶給你們那位大學同學,又說她挺後悔沒有給我做女朋友的,她一直都笑嘻嘻的,人也還是那麼漂亮。我當時竟然一點都沒發覺她有什麼異常……」

沈敏聲音忽然就哽咽了:「西棠,她離開之前,給了我,她是我第一個女人。」西棠睜著眼,看向機場巨大的穹廬屋頂,忍住眼裡淚水的光。

樓底下旅客通道人來人往,沈敏沉默地望著航站樓外的灰色天空,遠遠地看到

一樓的人影:「舟子來了。」

西棠順著他的目光,遠遠地看到玻璃窗外的趙平津,一襲黑色大衣,高挑瘦削的身形,在推著行李車的旅客之間利落地穿行,大步往樓上的電梯走過來。

乍然見到了趙平津,沈敏立刻平靜了許多:「他也許是愛你的,但你們之間現實問題太多,西棠,別再那麼不顧一切,凡事給自己留條後路。」

西棠點點頭。

沈敏說:「我沒臉見他,你替我陪他回去吧。保重。」沈敏頭也不回的進閘了。

趙平津走到二樓,看到西棠獨自一個人站在那裡:「他進去了?」西棠點點頭。

趙平津眯著眼朝著人群里望了望,罵了一句:「臭小子。」

隨後轉頭看了她一眼,冷嘲熱諷地道:「你倆什麼時候交情那麼深了,這還哭上了?」

西棠惱怒地說:「你怎麼那麼沒同情心?」

趙平津說:「你倆合夥起來禍害我,該哭的是我吧?」他直接牽起了她的手:「走了,回去。」

車子開上了機場高速,趙平津一路上都沒說話,只皺著眉頭專心地開車,西棠暗暗察覺了,雖然還是一貫的氣焰囂張,可他今天心事特別的重,車子開上溫榆橋時,他低聲說了一句:「我最近家裡一團亂,我送你回酒店公寓吧。」

西棠看了他一眼,他開著車眉頭一直微蹙,臉色也不太好:「什麼事?」

趙平津遲疑了幾秒,才說:「我奶奶身體不太好……沒事,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臨近聖誕節的周末的傍晚,喜來登長城的大堂里一顆金色的聖誕樹,小燈泡亮晶晶地閃爍,松枝散發出清淡的香氣。

方朗佲扶著青青的手臂,兩個人走進酒店的電梯里,電梯門正要合上,又被人從外面按開了。

方朗佲往外一看,趕緊地伸手按住了開關:「唉,西棠,快進來,這麼早到了啊?」

西棠瞧見是他們倆,露出笑意點點頭:「嗯,晚上好,青青,准媽媽感覺還好嗎?」

青青懷孕四個月,笑容滿面地說:「挺好的,難得周末,舟舟怎麼沒跟你一塊兒來?」

西棠把圍巾稍微鬆開了一點點,露出了精緻的下巴:「不是說他叫我先來么?」方朗佲隨口問了一句:「誰送你來的?」

西棠說:「他司機。」

方朗佲放心地點了點頭,三個人往餐廳的包間走去,服務員躬身扭開了門:「三位請進。」

方朗佲一邊朝里走,一邊探頭看了一眼:「喲,大爺,您捨得露臉了啊。」

西棠跟著他們夫婦的後面往裡面走,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抬起頭一看,要走已經來不及了。

迎面高積毅陰沉著臉堵在門口,轉手就一把推上了門。西棠暗暗沉下心,抬起頭望住了高積毅的臉。

方朗佲警覺性挺高,伸手一把摟住了高積毅的肩膀:「哥們今天絕對站在你這邊,今天舟子要不給你賠禮道歉割地賠款的,我告訴你,哥們絕不罷休,青青方才有點不舒服,女同志就不摻和了吧。」

方朗佲一邊說一邊沖著媳婦兒使眼色。

高積毅為難地開口說:「朗佲,你少管閑事,帶著你媳婦兒走遠點。」方朗佲也沒想到他要硬來。

高積毅話音還未結束,已經伸手一把推開了方朗佲,迎面對著黃西棠,抬手就一個大耳刮子甩了過來。

西棠側身要躲,那一剎那方朗佲反應竟然比她還快,他幾乎整個身體半撲了過來,一把摁住了高積毅的胳膊,強行將他的胳膊拽住了,兩個人都用盡了力氣,這麼一推搡兩個人重心不穩朝著牆壁撞過去,西棠趕緊地閃開他們,只覺眼前一道黑影一閃,整個人都被他們撞到了門後,她左邊的手臂磕到了牆壁,疼得鑽心地抖了一下。

她推開門要往外跑。

高積毅雙目噴火,大力甩開了方朗佲,伸手過來一把拽著西棠的胳膊,將她整個人強行往裡邊拖,方朗佲又衝上來按住了高積毅的手:「老高!你幹什麼!」高積毅一言不發,也不理會他,發了狠地將人往裡拖,三個人撕扯成了一塊兒,方朗佲趕緊大聲地對著青青喊:「老婆,打電話給舟子!快點!」

趙平津的車在東三環的路上剛剛開到一半。

站在酒店大堂門前的穿著制服的泊車服務生,瞪大了眼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大車從馬路的對面壓線直直地竄過來,按著喇叭猛地剎車停在了酒店門口,趙平津推開門跳下車,將鑰匙一把扔給了酒店門童,邁開腿往電梯飛奔而去,他沖了頂層的包廂,第一眼看到被兩個男人扭成一了團的黃西棠。

趙平津二話不說,一拳揮向高積毅,論起打架鬥毆,趙平津那是解放軍大院裡頭令人聞風喪膽的主兒,高積毅閃躲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直接摔到了椅子上。

高積毅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勃然大怒,整個臉都漲紅了,他一把掄起了身後的椅子,狂怒地大叫:「我操他丫的趙平津,你他媽還有臉打我!」

方朗佲趕緊架住了他,站在他們兩個中間:「別打,別打!唉,青青,你先到樓下喝杯咖啡!」

青青挺著肚子站在了西棠的面前,大聲地答:「我不去!」高積毅舉著椅子沒敢再動。

趙平津深深吸了口氣,壓著脾氣,好聲好氣地說:「不關她的事兒,老高,這一次是我沒做妥當,我給你賠罪。」

高積毅一把將椅子擲在了地上,砰地一聲巨響,他陰森森地說:「舟子,你也不用護著她了,我明白這怎麼回事兒,冤有頭債有主,你是想幫哥們兒的,想害我的是誰,我心裡頭一清二楚,今天讓哥們出了這口氣。」

趙平津忍耐著說:「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人,有什麼事兒你沖我來。」高積毅伸手推搡他:「你讓開。」

趙平津著急地說:「高子,不行。」

高積毅忽然就笑了,他一臉的怒氣沖沖,那一笑顯得格外猙獰:「舟舟,你自己瞧瞧你自己這出息,就為了這麼一個女人,哥們兒打小多少年的情分你都要搭進去了,這都小半輩子都過去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值不值當,別的不說,你知道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多少年了,我升上去,對你有什麼害處沒有?這麼些年來,哥們給你辦事的各種方便,還算少么?」

老高這回是真傷了心了,趙平津那麼高傲的人,此時都低了低頭:「高子,你對我的好,我記在心裡。」

高積毅咬緊了牙根,直接伸手指了指門口:「你開這門,下樓去,別管我,我們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趙平津說:「不行。」

高積毅眼看無計可施,忍不住惱怒地喝了一聲:「滾開!」趙平津阻擋在他的身前。

高積毅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趙平津,卻只見趙平津略有歉色,卻依舊一動不動,仍是緊緊地擋在黃西棠的身前。

高積毅原地站了幾秒,雙目圓睜地盯著趙平津,房間里陷入了一片膠著的沉寂。

西棠被趙平津護在身後,幾乎都看不見人影了,這時忽然出聲說:「行了。」房間里的人頓時神情一動。

西棠卻顯得格外的冷靜,她推開了趙平津,直接走到了走廊外,然後轉了個身抬頭,角落裡的監控攝像頭閃著幽幽的一個紅色小點。

她站在門口,望著高積毅說:「這事兒是我乾的,我為什麼干,你也一清二楚。」

她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楚:「高處長,有事可以談,你要是再碰一下我——」西棠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我會立刻報警和打電話給我經紀人。」

高積毅轉過頭惡狠狠地盯著她,盯著盯著忽然喘了口氣,雙腿一晃打了個趔趄,方朗佲順勢拉住了他,兩個人坐到了椅子上。

高積毅在屋裡環視了一圈,方朗佲架著他胳膊,歐陽青青如臨大敵地望著他,趙平津堵在他的身前,高積毅下一刻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得不可遏制,笑得形狀癲狂,方朗佲有點擔心地叫了一聲:「喂,老高…..」

高積毅一邊狂笑一邊撈過外套穿了,他舉起手越過趙平津的肩頭,對著門外的西棠拱拱手:「黃西棠,您大馬金刀的,我佩服您!我動你不得,我認栽!黃老闆——黃老闆——您聽清楚了!我今兒告訴您一句!您可別太囂張!別看今天他趙舟舟護著你,人人高看你幾分,到哪天他把你甩了,我告訴你,你在這個北京城裡,不知道多少人想把你辦了!」

西棠剎那四肢抽搐了一下。

趙平津眼角看到她晃了一下,眼看要摔了,腳下動了一下,沒想到黃西棠又站住了,臉上仍然是那副漠然的神色。

高積毅指著趙平津道:「趙平津,咱們打娘胎肚子里就是哥們兒,這都多少年了,行,你護犢子,你把沈敏派走了,我找不著他算賬就算了,你他媽為了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這麼對哥們兒,你真他媽有出息!這女人就是個禍害!一個一個哥們反目成仇,你遲早毀在她手上!」

高積毅推開了方朗佲,搖搖晃晃地往外走,握住門把回頭看了趙平津一眼,他完全地變了張臉,笑嘻嘻地說:「且不說今日了,一會兒曉江兒來了,你們仨好好吃頓團圓飯吧,就她這般待你,你他媽頂戴花翎還綠得閃閃發光呢!」

趙平津驀地咬緊了牙根,光潔的額頭青筋畢露,嘴唇微微地發抖。

高積毅哈哈大笑,伸手出手指點了點對面的西棠,一腳踹在門上得意地走了。

黃西棠靠在牆壁根上,彷彿一個被擱在玻璃窗上的洋囡囡,只剩下一張木然的臉。

趙平津領著她先走了。

西棠在酒店的大堂等趙平津開車出來,站了一會兒,忽然看到電梯轉角處一個人影閃過,她右手忽然猛地抖了一下,心頭突突地跳個不停。

她立刻拉起圍巾裹住了臉,屏住了呼吸再抬頭仔細望去,卻不見了那個黑色人影。

這時一台黑色的大車燈在門口閃了一下,彷彿帶著那人不耐煩的神色,西棠趕緊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趙平津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臉色蒼白,卻是凝固成冰岩一般的漠然和冷靜,剛才高積毅的那些話,他彷彿一個字也沒聽見。

趙平津開車送她回到公司的酒店,車子緩緩地停在公寓酒店對面的馬路上,西棠要動手解開安全帶。

趙平津忽然開口,聲音淡到幾乎沒有一絲情緒,好像對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今天老高突然約我見面,卻沒定時間地點,讓我交代秘書室聽他電話,你也知道最近我一直在找他,以為他是願意跟我見個面談談事兒——加上之前跟他們幾個約飯局,我忙著開會沒空接電話,這種事情偶爾有,大概秘書接了他的電話直接調派老劉了,是我疏忽了。」

西棠知道他們這群人玩得開,遣派女孩子就如走馬燈似的,大概他的秘書室常常做這種事兒,沒想到就她一不留神著了道兒了,她沉默了一下,輕聲地說:「是我大意了。」

她起身要下車,卻忘記了安全帶沒鬆開,左邊手臂被勒了一下,西棠悄悄地吸了口氣忍住了疼。

趙平津眉心跟著不自覺地皺了皺,卻側過臉語氣平靜地說:「他打到你了?」西棠搖搖頭。

趙平津也沒打算深究的意思:「回去讓助理給你處理下傷口吧,我最近忙,就不送你進去了。」

西棠心底知道,高積毅戳到了他的最痛處,趙平津是什麼人,踩在雲端上活了半輩子的人了,心氣高傲,自尊心極強,平日里大家假裝沒事兒和和睦睦他還能自欺欺人地過,今天高積毅的那話,簡直就是直接打在了他臉上,西棠知道他見到她就膈應,他忍著一生中最大的難堪,還能送著她回來,只怕此時此刻已經是忍耐到了極點了。

西棠點點頭:「謝謝你送我回來。」

倪凱倫正在酒店裡跟小寧聊天,見到她走進房間里,圍巾摘下來,一張沮喪而平靜的臉。

倪凱倫抬抬眼:「又怎麼了?」

西棠脫下了外套,毛衣上有幾縷血跡滲出來。

西棠坐在沙發上,小寧給她手臂上的傷口重新上藥。

倪凱倫站在一旁,插著腰氣咻咻地罵:「本來都快好了,隔兩天就拆線,要是疤痕不太丑還可以露出來說是拍戲受傷炒點話題,現在又裹成這樣,你聖誕節那個活動怎麼辦?手臂這樣你要穿什麼?你能穿什麼?你就存心氣死人吧!」

小寧收拾好了進去洗手。

西棠仰著頭,有點發顫,小聲地跟倪凱倫說:「我好像看到他了。」倪凱倫還在氣焰上,吼了一聲:「誰?」

西棠猶豫了一下:「孫。」

倪凱倫臉色僵住了,聲音立即緊張起來:「上回你跟我說,我回頭忙忘了打聽了,我立刻再去查查看,你自己當心點,沒事絕不要再出去,聖誕節工作做完,立刻回上海。」

倪凱倫壓低了聲音,咬著牙怒氣沖沖地問:「是不是姓趙的打你?」西棠搖搖頭。

小寧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倪凱倫又提高了音量:「我簽了你之後,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你簡直就是全公司的賠錢貨!」

西棠沖著她齜牙咧嘴的苦笑了一下。這一下把倪凱倫氣得臉都歪了。

平安夜的晚上,趙平津從應酬飯局上提前回來。

西棠今日有工作,下午五點多時,趙平津的司機在新光天地接走了她,劉師傅見著她,憨實的臉上滿是愧色,想必趙平津前兩天因為他接錯人,估計沒少給他臉色。

西棠趕緊說沒關係。

司機將她送回了趙平津的住處。

柏悅府的五十二樓,窗帘一貫的緊閉,暖氣開著,屋子裡依然顯得陰涼而幽深。

西棠脫了高跟鞋,赤著腳走進洗漱間卸妝,今天早上造型師給她試了好幾套衣服,最終選擇穿了一件跟今天的合作方同為法國品牌的白襯衣,束腰穿一件明黃色裙子,上衣將她手臂上的傷口遮住了,她擁有造型師十分滿意的二十一英寸腰,襯衣扣子鬆開了三個,露出了一段凜冽優美的鎖骨,雖然沒有過分裸露,但這位最近熠熠升起新晉女星一路面,卻已經美到從圍觀路人到娛記都紛紛驚嘆,今天是國際化妝品牌在北京的新店開幕典禮,西棠跟模特兒一起,親身示範了如何使用商家的彩妝產品打造出一個完美的妝容,她工作完回到家一看,衣服上都沾了一層脂粉,她直接脫了下來,回到卧房,卻看到她留在房間的睡衣全都被趙平津扔進了浴室的洗衣籃。

西棠進去衣帽間翻了一件趙平津的襯衣出來穿,從房間里出來看了看時間,傍晚七點多。

晚上八點左右趙平津回來了,他今晚有應酬,西棠正納悶他這麼早就回來了,卻看到趙平津進來,在客廳脫掉了西裝外套,直接躺進了沙發里。

西棠走了出來,摸了摸他的臉:「怎麼了?」

趙平津咬著唇沒有說話,拉過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挪了挪身體枕在她的腿上,側過身蜷縮起了身子,抬手按住了胃。

西棠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

西棠給他鬆開了領帶,俯下身去替他解皮帶,趙平津明顯是疼,西棠俯下身時手肘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上腹部,趙平津無法抑制地抽搐了一下。

西棠立刻停住了手。

趙平津卻依舊閉著眼,臉貼在他的腿上,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忍著。

西棠細細地看著懷裡的人,一襲雪白襯衣挺括整潔,銀灰色的西褲,褲線熨得筆直,腰間的襯衣鬆開,衣服有些許細微的褶皺,一身奢侈考究的衣料穿在他身上,卻絲毫不壓人,身形修長瘦削,連一身的骨頭都格外的硬,更顯得人倨傲矜貴。

人前是雍容矜持,底子里卻是一身的臭脾氣,偏偏每當只有他們兩個人時,他卻表現出對她極大的依賴,西棠知道自己見不得光,可是又真是恨,恨自己還會心軟。

西棠用手托住他的臉讓他躺在了沙發上,返回卧房給他拿了張毯子蓋住了他的腹部,轉身拉出抽屜,遞了葯給他。

趙平津撐起身子喝了半杯溫水,臉色仍然十分蒼白。

眼看西棠只是站在他的身前,趙平津不說話,只拉了拉她的手。

西棠只好又在沙發上下來,趙平津沒有力氣動了,只說了一句:「抱抱我。」西棠只好伸手重新將他抱在了懷裡。

西棠默默地想著,身體一不舒服就愛黏人,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樣,今天是她侍奉在身邊,他就纏著她撒嬌,到哪天她不在他身旁了,他對另外的那個人,是不是也同樣的纏人呢。

西棠正兀自出神,趙平津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伸到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知道會胃疼還喝酒?」西棠動手給他輕輕地揉太陽穴。

「沒辦法。」趙平津聲音啞啞的。

「你不是領導么,誰敢讓你喝酒?」

趙平津在她懷裡蹭了蹭,低聲地說:「小敏這段時間不在,我沒人應場,我大伯的手下的個個都是老臣,我助理還沒到那個資歷敢攔酒,都是叔叔伯伯輩分的,現在給我調派,我要是太矯情,管不了人。」

西棠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頭髮。

趙平津蹭了蹭她的臉,抬眸看了看她穿著襯衣的領口,潔白圓潤的頸子露了出來,細滑的皮膚順著胸口延伸下去,寬大的白襯衣的扣到了第二顆扣子,只留給人無限的遐想:「你穿我衣裳挺好看的。」

西棠瞧見他還有力氣管這個:「喲,你不疼啦?」

趙平津還帶著點虛喘,還是咧嘴笑了笑:「疼,再疼姑娘扮上了也得誇兩句不是么?」

西棠也真是服了,抬手擰他的臉頰:「再嘴欠,疼死你。」趙平津委屈地睜眼看了她一眼,側過身朝著她懷裡拱了拱。趙平津吃了葯,疼痛緩過去了,在沙發上睡著了會兒。

醒來時看到黃西棠不在身邊。

客廳的窗帘拉開了一道縫隙,趙平津走過去看了一眼,看到黃西棠一個人在窗戶外的陽台上堆雪人,陽台上覆蓋著的一層雪粒子被她攏得乾乾淨淨的,她捏出了一個小小的娃娃,一對圓溜溜的眼睛,她正低著頭,往雪人臉上裝一個胡蘿蔔鼻子。

大概是眼花了,趙平津覺得那個娃娃跟黃西棠有點像。

有時候他看她現在的臉,都覺得很以前差別很多,也許是氣質神韻然不同,她化著妝的時候,冰霜一般的雪白臉蛋,不笑時候非常不食人間煙火,一副大明星的派頭,但私底下一笑起來,卻又顯得稚氣而可愛。

能把人的心都笑融化了。他已經留不住她了。

今天是平安夜,他方才從外頭回來時,街道上挺熱鬧的。

趙平津看了一會兒覺得眼前暈眩,按了按額角從窗戶邊了退了回來。西棠從陽台回來了。

趙平津從沙發里撐起身體,他坐了起來說:「去換件衣服,穿暖和點。」西棠手指被凍僵了,舉在嘴邊呵氣,不明所以地問道:「幹什麼?」

趙平津懶懶地答了一句:「我帶你出去看看燈吧。」

西棠不太同意:「外頭太冷,還有積雪,你身體受不了。」

趙平津看了她一眼,看來是恢復精神了,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你自己去看,我在車子里坐著。」

西棠嘀咕了一句:「什麼人嘛。」

趙平津沒好氣地又問了一遍:「要不要去?」西棠望了望他,心底有點期待:「你還疼嗎?」

趙平津早看穿了她那點小心思,他坐了起來俯身在地毯上找拖鞋:「我要疼我還帶你出去?我命比你寶貴多了。」

西棠站著猶豫了幾秒。

趙平津直接往沙發上一趟:「不去算了。」西棠頓時急了,撲過來趴在他身邊:「去。」趙平津轉過臉不理她。

西棠伸手撓他。

趙平津一把抓住她的手,伸手捏她的臉,嘴角有淺淺的笑意:「去,房間里給我拿衣服過來。」

西棠樂顛顛地跑回卧房的衣帽間去了。

西棠給他換襯衣,趙平津一邊衣來伸手一邊數落她:「外頭全是人擠人,不知道你們的女的腦袋裡想什麼。」

西棠正拾起手邊的毛衣,聞言直接套進他的頭上,然後拿起兩個袖子胡蠻地打了個結,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趙平津叫了一聲,將腦袋從毛衣里伸出來出來喊了一聲:「謀殺親夫啦。」西棠臉上的神色愣了一下,怔怔地鬆開了手。

趙平津笑容也停頓了。

西棠立刻回過神來,沖著他若無其事地扁扁嘴做個鬼臉,轉身溜進房間里去了。

趙平津自己穿好了衣服,進書房轉了一圈兒走出來,看到黃西棠已經早早背了包,穿好了鞋子在門口等他。

見到他出來了,仰著小臉殷殷切切地望著他。

如果和她生一個女兒,像她這般可愛,小小胖胖的手腳,每天背著小書包仰著胖乎乎的小臉蛋兒,等他出門送她上學……趙平津心頭悚然一驚。

而後心頭的血一點點的涼了下去。

西棠卻渾然不覺,只說:「我們一下下就回來。」

趙平津看了她一眼:「手上傷還沒好,一會兒你走累了,還不是我給你背包,別拿了。」

西棠說:「那我手機錢包怎麼辦?」

趙平津一邊穿大衣一遍說:「錢包不用帶了,手機揣我兜里吧。」西棠樂得輕鬆,直接挽著他的手出門去了。

平安夜的國貿區,燈火閃爍,聖誕新年布景裝飾得流光溢彩,建築物晶瑩的幕牆在閃閃發亮,一顆一顆的大樹披上了新裝,馴鹿的雪橇上裝滿了彩色的禮物,整個世界如同一個繽紛多彩的發光城堡。

趙平津牽著西棠的手在人群里走,沿著熱鬧的街道走到了藍色港灣,街道上台階上熒光的彩燈,路邊擠滿了年輕的男男女女,離開了北京好多年了,甚至是離開繁華的人世,都已經好多年了,她再沒有看過這般的盛世盛景。

人潮擁擠,寒夜愈重,趙平津將她裹在他的大衣裡面。

夜深了,天空飄下零星的細雪,連西棠都開始覺得腳趾頭都凍得涼颼颼,平日里下雪天,趙平津都是車裡來去,估計就沒受過這種寒氣,她拉著趙平津進了路邊咖啡店。

趙平津臉色有點蒼白,其餘倒還好,還顧得上閑閑地望了她一眼:「高興了吧。」

西棠一張小臉孔凍得紅撲撲的,卻一直陶陶然地傻笑,心滿意足地對著他點了點頭。

眼看趙平津又要潑她冷水,西棠趕緊地說:「別那麼小氣,我就想在人群里走會兒。我以後要是紅了,你就沒這機會啦。」

趙平津看著她的眼睛,那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都閃躲了一下,大概都想起來,不管她紅不紅,他倆反正是再沒有機會在人群里走了。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京洛再無佳人 > Chapter 8 以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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