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州的地理位置在大黎正南方,是個天然寶地,四季如春,氣候宜人。
從天京城趕來的短短六日里,姜小乙親見著乾枯荒蕪的山野,一路變為翠綠。
大黎最重要的三個商業區域,排第一的當然是天京城,另外兩個,其一是已被賊軍佔領的,位於東南沿海的青州,剩下的那個便是姜小乙腳下的豐州。
豐州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南部更是有幾百里的海岸線作通商之用。與荒涼干峭的齊州不同,這裡人口眾多,往來客商無數,熱鬧的同時也是魚龍混雜。
姜小乙從沒來過豐州,她對這裡唯一的了解是北邊有一座著名的高山,名為虹舟山,山頂上有南方最大的武林勢力——天門。現任掌門便是「四方神」之一,人稱拳宗的姚占仙,家大業大,門下弟子無數。
軍餉被劫發生在冀縣附近,位於豐州中北部。
姜小乙一進城就被忙碌的景象吸引了,大路兩旁商鋪無數,天南海北的東西都有的賣,北方的山貨、南方的茶布、東邊的海物、西邊的藥材……數不勝數,滿大街都是商販和跑腿的夥計,踩得地面塵土飛楊,不時還有要人出來撣水。
簡直比天京城還要熱鬧。
肖宗鏡扯開領口,袖子挽起,額頭上都是汗珠。
確實是太熱了。
已經是深秋時節,天京此時寒意襲人,宮裡已經開始燒火取暖了,豐州卻猶如盛夏,街上打著赤膊幹活的人比比皆是。
進城時剛好是正午,兩人先找地方簡單吃了飯,出來後朝縣衙方向走。姜小乙一路東張西望,很快她的目光被路旁一處吸引了,停住腳步,對肖宗鏡道:「大人,我想去那邊瞧瞧。」
肖宗鏡順著看過去,是路邊一處簡陋的食肆,沒有屋瓦,只是支了個棚子,賣些簡易吃食,食肆旁掛著個牌子,上書二字——「呂坊」。
雖然食肆又破又小,可架不住熱鬧,一共只有六七張桌子,已被佔得滿滿當當。但是那些人明顯不是尋常食客,而是些青皮無賴,挑釁鬧事,來往的行人都不自主地躲著那裡走。
肖宗鏡笑了笑,明知故問道:「是沒吃飽,還是另有打算?」
姜小乙赧然道:「大人說笑了,我哪有那麼能吃,就是想去看看。」她向來喜歡這些青皮扎堆的地方,總有新鮮事聽。她提議道:「大人,您有您的辦法,我有我的路子,咱們不如各查各的,或許這樣更快一些。」
肖宗鏡道:「好,你想去便去吧,今晚太陽落山前,我們就在這裡碰頭。」
與肖宗鏡分別後,姜小乙走向呂坊。食肆內已經人滿為患,沒有其他空位了,姜小乙仗著體格小巧,順著縫隙往裡擠。
這些青皮統統看向屋內,那裡有一女子,年紀二十幾歲,頗有幾分姿色。她穿著灰色衣衫,下系白色鳳尾裙,腰間戴孝,應是家裡剛剛辦過喪事。她正忙著幹活,袖子挽了起來,露出白嫩的手腕,髮髻也有些凌亂,臉頰不知是熱的還是氣的,紅艷艷的。
青皮們不時調笑她。
「夢妹子,坐下歇會吧。」
「就是,一個破罈子你都擦了多久了,過來陪陪哥幾個。」
「瞧這汗出的,衣裳都快透亮了,爺可什麼都看清了!」
他們口出惡語,越來越過分,呂夢忍無可忍,把手裡抹布朝笑聲處一扔,潑辣地罵道:「有爹生沒娘養的狗畜生!你再放屁試試!老娘撕爛你的嘴!」
打頭的青皮想躲,沒料到抹布飛得奇快無比,砸在他腦門上,疼得他大叫一聲。「哎呀!」他捂住額頭,再拿開,手心竟然有血。他旁邊的同夥撿起抹布一抖,裡面掉出一個石塊來。
呂夢冷冷一笑,道:「接著叫呀。」
「賤婆娘!怪不得嫁不出去!」那青皮頭子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拍桌子就想尋事。呂夢還就等著他鬧事,裙子打了幾個旋,往腰上一插,前掌一伸,厲聲道:「不怕死的就放馬過來!」
那青皮頭子似是有些忌憚,人不敢上去,但嘴沒閑著,諷刺道:「跟我們動手算什麼能耐,真有本事就去天門給你爹報仇去啊。啊!不對,應該說是接你爹的班,繼續騙吃騙喝去!」
一旁角落的姜小乙聽到「天門」二字,眼睛微眯。
呂夢怒道:「不許你提我爹!」
青皮頭子抓住她的痛處,譏笑道:「全豐州誰不知道,你爹都被逐出師門這麼久了,還年年上虹舟山,打著切磋的旗號要錢要物,也就是姚掌門脾氣好,才忍了這狗皮膏藥這麼多年。好在老天開眼,終於讓這癩皮狗病死了,全豐州都在替姚老叫好呀!」
一群人起鬨般大笑起來。
呂夢氣得面色潮紅,眼中含淚,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了,恨不得這就上去跟這夥人拚命。
青皮頭子又道:「你弟呢?趕快叫回來吧,讓他把地契交出來,你們趕快滾出豐州。現在出讓,我們余爺還能給個好價錢,要是再拖拖拉拉,呵……」他冷笑一聲,點到為止。
就在場面一時僵持不下的時候,有人拍了一下桌子。
「你吃好沒?吃好行個方便?」
青皮頭子扭頭,見一瘦弱夥計站在後面,斜著眼睛問話。他沒好氣道:「你是眼瞎還是耳聾,看不出這有事嗎?」
姜小乙道:「我不瞎也不聾,我就是想喝口涼茶。」
這青皮頭子看出姜小乙是故意想找茬了,冷笑著站到她身前,稍做打量,道:「生面孔啊,想學人家英雄救美?」
姜小乙:「學又怎樣?」
青皮頭子抬起下巴,周圍幾桌人都站了起來,將姜小乙團團圍住。呂夢有些著急,撥開人群,朝姜小乙道:「用不著你多管閑事,走開!」
青皮頭子笑道:「嘿,人家不領情啊。」
姜小乙有心想要討好呂夢,趁著那這人笑得正歡,掄起胳膊就是一耳光!
「哎呀!」青皮被扇得頭暈眼花,驚魂未定。「你、你你你……來人,上!給我上!給他點顏色瞧瞧!」
姜小乙心說我打不贏肖宗鏡打不贏戴王山,難道我還打不贏你們?
她腳下動作輕靈,左躲右閃,也不出重手,見誰都是一耳光。這些地痞無賴基本都是地頭青幫里最底層的人物,只能聚眾騷擾平頭百姓,沒什麼真本事,幾圈下來被姜小乙扇得人仰馬翻。
打頭的青皮捂著腫脹的臉,怒道:「哪來的不懂事的鄉巴佬!敢在這出頭,你給爺等著!」
姜小乙冷哼一聲,坐到他剛剛的位置。
「我還就等著你了!店家,上茶!」
呂夢端來一壺茶水,食肆周圍都是看熱鬧的人,對著姜小乙指指點點。呂夢火氣上來,朝他們嚷道:「有什麼好看的!都走開點!」她把食肆棚樑上綁著的竹簾放下來,遮住外面的視線,坐到姜小乙對面。
「小兄弟如何稱呼?」
「我叫姜二,姑娘呢?」
「小女姓呂,賤名一個夢字。姜兄弟是外地人?」
姜小乙隨口胡編道:「我是齊州銅花縣人,跟我大哥來這邊想做點生意,一進城就見到這幫無賴鬧事。十幾個人欺負一名弱女子,算什麼本事,小弟也是習武之人,看著實是氣不過。」
呂夢笑道:「我雖是女子,卻一點也不弱,只是懶得跟他們一般見識罷了。」說著,面露難色。「你剛說你跟你大哥來豐州想做生意,那可壞了。」
姜小乙:「如何壞了?」
呂夢壓低聲音道:「剛剛那些都是青庭幫的人。」
姜小乙笑道:「蜻蜓幫?我還螞蚱幫的呢。」
「小兄弟別說笑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好,請姑娘詳細講來。」
「青庭幫是本地最大的幫會,下屬幾十個香堂,遍布全豐州。剛才那伙人就是老鷹堂的,專管冀縣東邊這一塊。你跟你大哥來這做生意,不去拜碼頭不說,還開罪了他們,以後想行事可難了。」
姜小乙不屑道:「他們有這麼大的本事?誰想做生意還得經過他們同意?」
呂夢:「別處我不知,但在豐州,向來都是幫會管事。」
姜小乙問道:「本地衙門呢?」
呂夢道:「衙門裡才幾個人?豐州重商,不跟這些黑道交好,貨連豐州都出不去。現在世道太亂了,剛死的縣太爺自己家就是做綢布生意的,他們家的貨前幾個月都叫人給搶了,更別說是普通百姓了。」
姜小乙:「這麼厲害?那這個青庭幫幫主是誰?人在何處?」
呂夢道:「幫主是『獨眼金鏢』錢嘯川,他仇家多,不是幫內要人是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的。」
姜小乙暗暗思忖這青庭幫跟軍餉的案子會不會有什麼關係,呂夢見其不說話了,以為是害怕了,安慰道:「他們肯定還會再來找你,這個……」她從懷裡掏出一小包銀子,遞給姜小乙。「你把這個給他們,趁現在還沒鬧大,跟他們服個軟。」
姜小乙把銀子拿手裡掂了掂,怎麼也有個十幾兩,從這小店稀鬆的食客看,這對呂夢來說應該不是一筆小錢。
「這未免太多了吧。」
呂夢道:「老鷹堂想要這塊地,天天有人在這鬧事,本地人都怕他們,我已經……」她說著說著,頓了一下,低聲道:「我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願意出手相助的人了。姜兄弟,你是個好人,我不能叫你因我受了委屈。」
姜小乙心想,不管再如何洒脫潑辣,呂夢說到底還是個姑娘家。
姜小乙將銀子推了回去,笑道:「我不怕他們,要來便來。」
剛剛短短的一段時間裡,姜小乙已捋清思路。
以往她跟達七搭夥,那是個無可救藥的懶貨,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她查探消息,通常只能暗地挖門子盜洞,一點點推進。但是現在有了肖宗鏡這個殺手鐧在,能用的方法就多起來了。
他們對豐州人生地不熟,而且時間緊迫,綜合所有條件,姜小乙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引蛇出洞。
呂夢還想勸點什麼,忽然有個男子摔進竹簾,撲到一旁凳子上,姜小乙還以為是誰來偷襲了,連忙起身防備。
「阿圓!」呂夢見到來人,驚呼了一聲。
姜小乙仔細看,這男子年紀跟呂夢差不多,體形比自己還瘦弱。他穿著一身灰色短打,手腕腳腕都扎著,沾了些許樹葉灰塵,像是經過了一番跌打。他的容貌與呂夢非常像,都是細嫩的臉蛋,姣好的五官,眉清目秀。
呂夢扶起他,介紹道:「這是我的胞弟呂圓。」
姜小乙:「你們長得可真像啊。」
呂夢:「我們是雙胞胎,所以才像。阿圓,這位是姜二兄弟,剛剛是他幫了阿姊。」
呂圓朝姜小乙拱拱手,拳都抱不緊,氣也喘不勻,渾身抖如篩糠。
「多、多多多、多——哎喲喲!」
謝到一半,呂圓腿一打彎又要跪下去,姜小乙忙上去扶。
「出什麼事了,圓兄弟可是被歹人欺負了?」
呂圓搖頭,也說不出話,呂夢扶他坐好,端來涼茶和點心,又去後廚準備了些飯菜。
姜小乙看著呂圓吃了兩碗飯,總算緩過來些。
呂圓:「小弟失態,見笑了。」
姜小乙道:「你這是怎麼了?」
呂圓道:「沒事沒事,剛剛練拳歸來。」說到這,他轉向呂夢,神色肅穆道:「阿姊,我這次真的悟了!」
呂夢嘆了口氣,到一旁擦起桌子來,似是對他要說之事毫不關心。倒是姜小乙好奇,問道:「你悟什麼了?」
呂圓道:「我爹的拳法!」
姜小乙又問:「令尊用的是什麼拳法?」
呂圓嚴肅道:「隨心所欲拳!」
姜小乙頓了頓:「恕兄弟孤陋寡聞,還有這種拳?」
呂夢聽得臉頰發紅,頗為難為情。
「別聽他胡說,根本不是叫這個。」
「怎麼不是叫這個?」呂圓不滿道,「我問過爹,是他親口說的,就是叫隨心所欲拳。」
呂夢道:「那是爹亂說的,他想讓你專心讀書,隨口唬你的。」
呂圓道:「好呀,那你倒是說說,不叫隨心所欲拳,那叫什麼?」
「這……」呂夢猶豫道,「雖然爹從沒說過,不過肯定不是叫那個。」
姜小乙坐著看了會姐弟倆的拌嘴,又看看外面天色,心想這老鷹堂的人怎麼還不來,該不會小半日下來連條像樣的地頭蛇都見不到吧。
這念頭剛一起,竹簾外的人聲忽然沸騰起來,有人大聲呼喝趕走了周圍百姓,呼啦啦將食肆圍了起來。
呂夢站起身來,緊張道:「糟了,耽誤太久了,他們來找你麻煩了!」
姜小乙冷哼一聲,心說怕就怕他們不來。
竹簾被掀開,幾名嘍啰打頭進入食肆,氣勢洶洶踹開桌椅板凳,簇擁著一名壯漢進入。
姜小乙觀察來人,四十歲左右,身高七尺有餘,面方頜闊,厚厚的嘴巴緊緊閉起,顴骨高聳,目如銅鈴,太陽穴爆突,面泛青光,背上還背著一把鬼頭大環刀,可謂氣勢凜凜。
姜小乙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那名領頭的青皮撥開人群,來到她面前。
呂夢擋住他,厲聲道:「你們想幹什麼!有什麼事找我,別牽扯外人!」
青皮頭子冷笑道:「現在說這個?已經晚了!」他撥開呂夢,來到姜小乙面前。「小兔崽子,你可知這位是誰?」
姜小乙道:「不知。」
青皮頭子大笑一聲,道:「井底之蛙沒見過天!這位是我們老鷹堂副堂主,江湖人稱『青面馬』的馬雄飛馬爺是也!」
這位青面馬在被人介紹完後,大環刀往地上一戳,地面登時下陷三分。他氣息渾厚,聲如洪鐘地說道:「你雖瘦小枯乾,但膽識不差,竟敢留在這裡等我們。馬爺敬你算是條漢子,今日就給你劃個道。你傷了我的人,不能白傷,留下右手,發誓再不進豐州地界,就放你活著離開。」
姜小乙哈哈大笑。
「留下右手不可能,離開豐州更不可能,我和我大哥來這是要發財的,誰也別想擋了道!」
馬雄飛道:「發財?你是何人?你大哥又是何人?」
姜小乙一拍桌子,高聲道:「我和我大哥是齊州銅花縣人,鄙號『翻山鼠』,我大哥則是『混江龍』!我們兄弟並稱『銅花雙俠』,你可曾聽過!」
她腦子一熱編出這麼個名號,人家上哪聽過去。
馬雄飛滿肚子里搜刮這兩個名號,那青皮頭子先開口了:「什麼狗屁的翻山鼠,混江龍!聽著就是一群不入流的草莽,也配跟馬爺叫號!
馬雄飛想了一會,也確實沒聽說過什麼銅花雙俠,他見姜小乙年紀輕輕,甚至還帶著點稚氣,心下斷定這應該是個初出茅廬,學了兩下拳腳便想成名立棍的愣頭青。
他沉沉一笑,道:「小子,我看你這是火神廟裡點燈——找錯門了!」
說完,他將大環刀交給身旁跟班,似是覺得小小陣仗不需兵器。
「給了活路你不走,就別怪馬爺手下無情了。」
姜小乙提神聚氣,準備會會這位青面馬,忽然眼前一晃,竟是呂圓擋在她身前。
姜小乙歪歪頭:「圓兄弟……?」
呂圓抬手,一本正經道:「不用說了,我爹教過我們,為人要義字當先,我是絕不會讓你為我們涉險的。」他活動活動手腳。「正好今日有所領悟,就拿他來試拳了。」
言罷,他緩緩抬臂,前手成掌,後手成拳,腳成虛步,起了一個架勢,口中念念有詞。
「所謂隨心所欲拳,重要的就是隨心。手隨心轉,法從手出,以意念控制身體,再由身體啟發意念,環環相扣,生生不息。我先試一套『搶風拳』看看——」
呂圓看著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姜小乙一直覺得他說的什麼拳法都是鬧著玩的,沒想到這一拳出去,還真驚到了她。
呂圓出拳很快,而且他的拳很奇怪,先是一記普通的直拳出去,馬雄飛完全沒放在心上,抬掌準備拍飛。結果呂圓中途突然變陣,腳下一個虛晃,移到馬雄飛身側,直拳也變成了鑽拳,照著馬雄飛的太陽穴打去。馬雄飛抬起左臂格擋,不料拳沒碰到,呂圓再次變陣,又一個虛晃,來到馬雄飛身後,鑽拳改劈掌,朝馬雄飛後腦勺拍去——
馬雄飛忍無可忍,怒罵一句:「別他娘地轉了!」隨即一個猴子撈月,想要抓住呂圓的衣裳,沒想到呂圓身法靈活,那一掌也不打後腦勺了,改打馬雄飛抓過來的手,啪地一下,脫身而出。
雖然有些凌亂,但是可以看出,呂圓確實是有點功夫的。
呂夢驚喜道:「阿圓,你還真悟了!」
呂圓道:「都跟你說了,誰叫你不信我。」
馬雄飛怒道:「廢話連篇!」他一個健步上前,兩人再次纏鬥到一起。姜小乙在旁邊看著,不一會就發現了問題,這呂圓身法倒是靈活,但只能躲,卻打不到人。一到關鍵時刻,就會像剛剛那樣,突然變陣,變來變去,看得人心急。
呂夢:「阿圓!你倒是打他啊!」
呂圓:「好好好!這就打!」
嘴裡這樣說,可手上還是沒變化,姜小乙心道這樣下去豈不是白耗力氣,瞧呂圓這點功底,在馬雄飛手下,最多也就能撐半柱香。
姜小乙明顯高估了呂圓,別說半柱香,她這念頭剛一起呂圓就不行了。他腿上功夫不紮實,繞來繞去,小腿很快開始抽筋,哎喲一聲歪倒在地。馬雄飛冷笑著抓住呂圓的胸口,拎小雞一樣給他提到面前。
「怎麼著,你接著轉呀?」
一旁青皮齊聲叫好。
呂圓還想掙扎,竟張著嘴朝馬雄飛脖子咬去!馬雄飛大罵一聲:「小畜生!」往外狠狠一扔,呂圓摔到地上,疼得滿頭流汗。
「你這狗賊!」呂夢見胞弟受苦,拾起桌上的茶碗朝馬雄飛擲去,人也隨著碗一同向前,擊向馬雄飛肋下。
馬雄飛冷哼一聲,迎面拆招。
姜小乙把呂圓扶起來,他腳下發虛,額頭濕透,可見消耗了太多體力。
他顫巍巍地看向呂夢。
「阿姊小心,此賊好大的力氣!」
呂夢纏起裙擺,杏目圓瞪。
「馬雄飛!我們呂家到底哪得罪了你們青庭幫?我爹剛去,你們便欺人搶地,一再相逼!」
馬雄飛冷笑:「閑話休問,你只管照做便是。」
呂夢道:「好,那咱們今日就新仇舊恨一併算了!」
她清叱一聲,劈拳向前。她的功夫與呂圓同處一門,不過功底卻強了一大截,沒有那諸多變化,單精燕形拳。只見她腳步輕靈,形似游燕,腰如軸立,身法敏捷多變,拳勢密不透風,專挑眼睛,喉嚨,下襠這種要命的地方下手。
馬雄飛沉喝一句:「好陰險的婆娘!」
呂夢道:「武功再陰,陰得過人心嗎?」
馬雄飛臉色一冷,道:「你學了你爹幾成功夫?」
呂夢道:「幾成又如何?」
馬雄飛道:「聽聞你爹與拳宗姚老同拜天門老掌門為師,精通拳術,馬爺一直十分嚮往,可惜未曾有機會領教。所以今日前來,除了為老鷹堂的兄弟們出氣,也想趁機討教幾招。真是可惜,你弟就不用說了,你的功夫雖比他強,但也不夠看,如果你得了你爹的真傳,那隻能說明坊間傳聞盡不可信。」
呂夢大怒。
「憑你也配提我爹!」
說完,再次攻了上去。
這次馬雄飛不再留手,重重一喝,含胸拔背,聳肩墜肘,真氣蓬勃,整個上半身的肌肉遒勁鼓漲,比之前大了一半還多,實是駭人。青皮們見了,士氣大振,紛紛大喝,一聲聲馬爺將食肆撐得鼎沸轟鳴。馬雄飛大吼一聲:「留神了!」
呂夢見他氣勢如虹,不敢硬接,化攻為守。馬雄飛這一次比之前不知快了多少,拳如落星,一下下打出去,竟然響出爆炸般的雷聲,可見內力之雄厚。
炮拳剛勁,燕拳陰柔,本是柔能克剛,可再相剋的功夫也架不住功底的差距。
兩人幾番拆招,呂夢漸落下風,馬雄飛找準時機,迎面一拳擊出——呂夢來不及躲閃,雙掌胸前相疊。剛拳對細掌,呂夢覺得自己像被攻城的木車撞了一樣,根本承受不住這氣力,整個人向後飛了出去。
呂圓驚慌道:「阿姊——!」姜小乙推開他,兩步上前,托住呂夢的後背,掌心在她背上轉了那麼小半圈,將力道卸去大半,落到地上。
呂圓上前扶住呂夢:「阿姊,你沒事吧!」
呂夢搖搖頭,胸口一滯,一口血吐了出來。
呂圓大驚:「阿姊!」
呂夢道:「皮肉傷,沒大礙。」她對站在她身前的姜小乙說道,「姜兄弟,我們姐弟攔住他,你快些走吧!」
姜小乙:「這叫什麼話,你們且在後面歇著,我來會會他。」
旁邊青皮頭子大笑道:「來來來,統統上來,看我們馬爺不把你們一盤端了!」
馬雄飛氣勢正盛:「終於輪到你了,你傷了老鷹堂的人,這筆帳可要好好算算!」
姜小乙冷笑:「喲,就怕你四體發達,腦子不靈,算不明白呢。」
馬雄飛怒喝一聲:「休耍嘴皮!」
馬雄飛沖向姜小乙,他不知姜小乙功夫深淺,沒有冒然進攻,而是晃了幾個虛招。姜小乙比呂夢身法更為靈巧,穿梭在他拳臂之間,滑得像條泥鰍。馬雄飛真氣蓬勃,拳掌之間磨出噼啪的電鳴,攝人心魄。不過姜小乙經多見廣,更是面對面會過肖宗鏡和戴王山這種當世頂尖的高手,所以對馬雄飛這一手,也沒怎麼瞧入眼。
她基本摸清他的路子,抽空退了三步,站定道:「其實我擅長的不是拳腳功夫,但是今日趕鴨上架,只能獻醜了。」
說完,她化拳為掌,側身迎敵。
再次交鋒,姜小乙以掌代拳,粘連黏隨,攻擊套路怪異莫名,馬雄飛一時難以適應,以守為先。姜小乙身捷步靈,虛實難辨,出掌力道不大,卻刁鑽莫測,難以琢磨。馬雄飛被騙過一招,姜小乙以一個極為古怪的姿勢翻到他身旁,掌心凝聚真力,朝馬雄飛的腰眼打去。
馬雄飛感覺身側起了寒風,深知這掌非同小可,連忙向旁側翻滾,狼狽抽身。
這幾招下來,馬雄飛也明白了姜小乙也非尋常角色,口中喃喃道:「這是八母掌,手法正統,難道是道門中人?銅花雙俠……的確不曾聽過啊。」
姜小乙:「念叨什麼,不是要教訓我嗎?這還等著呢。」
馬雄飛大喝一聲:「拿我的刀來!」跟班連忙捧來他的鬼頭大環刀,馬雄飛抽刀在手,凶神惡煞道:「不管你是何人,今日你這條命,馬爺都收下了!」
姜小乙啐了他一口,大罵道:「狗雜種!老子命在這,有本事來拿!」
馬雄飛一刀劈下,姜小乙向後翻起,刀砍爛了桌子,還入地三寸。
馬雄飛抽出刀子,大吼一聲,追身上前。一番纏頭裹腦,破空斬棘的連環劈下來,桌椅板凳碎得稀爛。姜小乙東躲西躲,撿起灶台上的碗筷盤子一個個扔出去,盡數被馬雄飛砍碎。瓷渣崩得哪哪都是,青皮們也遭了重,捂著腦袋四處躲閃。呂氏姐弟見姜小乙在馬雄飛手下尚有餘力,連連叫好助陣,狹窄的食肆里登時一片混亂。
馬雄飛將姜小乙逼至角落,吼道:「看你還往哪裡躲!」他一記橫刀,姜小乙往上一蹦,站到櫃檯上。馬雄飛將刀高高舉起,還要再劈,卻發現劈不動了。
不知何時,自己的手腕竟然被人從後面握住了,那人逆著關節輕輕一擰,他吃不住力,哎呀一聲刀脫了手。
馬雄飛回頭,見一黑衣男子手持著刀,平靜地看著他。
食肆靜悄悄的,大家都沒注意這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姜小乙見了來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張口道:「大——」她剛想喊「大人」,後馬上意識到不對,改口道:「大哥!」
馬雄飛面目猙獰,惡狠狠道:「好好好,你就是混江龍了!」
肖宗鏡神色木然地聽著這名號,環看滿屋狼藉,抱在一起的姐弟,捂著腦袋的青皮,和站在櫃檯上的姜小乙。
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問起。你是天才,:,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