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已經決定要上天門,但方法還要細究。
真算起來,天門立派比大黎開國早了三十餘年,至今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其根基之牢固,實力之強悍,不止在豐州,放眼全國武林也是數一數二。
天門勢力覆蓋了以虹舟山為中心的十幾座山頭,姜小乙粗粗計算,天門少說也有四千多名弟子,個個接受正統武學傳教,與聚集一群烏合之眾的青庭幫可謂是天壤之別。
硬闖天門顯然是不現實的。
姜小乙想來想去,如果這案子真是天門所為,那麼要奪回軍餉,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調動駐軍。
永祥帝給了肖宗鏡這樣的權利,可肖宗鏡覺得南軍現在正與叛賊交戰,前線緊張,他不願輕易調兵。
兩人討論之下,最後還是決定悄悄潛入,先探個虛實,等真查出軍餉所在,再另做計劃。
做好決定後,他們踏上行程。途徑一處山間險徑,二人牽馬步行,肖宗鏡見姜小乙一路不言語,悶頭思索,淡笑道:「怎麼不說話,難道怕了?」
姜小乙:「我只是想點事情,哪裡怕了。嘿,打得贏最好,打不贏大不了就跑唄。」她搖晃著手裡的韁繩,大咧咧道:「難道大人不知我最拿手的就是脫身的本事,只要那姚占仙別邪門得像戴王山和——」她剛要接「你」,反應過來,又不說了。
肖宗鏡道:「和什麼?」
姜小乙道:「沒沒沒!」
肖宗鏡:「其實戴王山也不是邪門,練武與修道一樣,到達一定程度,通感開了,自然對世間萬物的觀察都敏銳了。說起來,姚占仙和戴王山都是使拳的,也不知誰的境界更高。」
姜小乙:「原來戴王山是使拳的?」
肖宗鏡:「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掌法,不過拳掌不分家,說是拳法也一樣。」
姜小乙想起之前在齊州,他在她面前露的那一手,至今回憶,還後怕連連。
「他用的是什麼掌法?」
「是他自創的掌法,他起名為『觀庵掌』。」
「觀庵掌?」姜小乙皺眉道,「真是個奇怪的名字,是何含義呢?」
肖宗鏡斜眼看她:「本朝如此崇佛,你竟一點佛學典故也不懂。」
姜小乙:「我師父是道士,我怎麼可能去學佛!」
肖宗鏡耐心解釋道:「此『庵』指的是『庵摩羅果』,這是天竺國的一種果子。這名字取自一個佛教故事,說是一名尊者得了道,觀整個世間,就像看放在自己掌心的庵摩羅果一樣。戴王山以此命名他的武功,大概是想說世上所有的對手,在他眼中,不過都是手裡的一顆小果子,皆在他掌握之內。」
姜小乙咋舌:「這也太狂了!」
肖宗鏡:「單論武學造詣,戴王山確是不世之才。」
姜小乙:「那他比得了大人嗎?」
肖宗鏡聽了這問話,抿嘴一笑。
「這還真不好說。」
姜小乙靜了片刻,笑嘻嘻道:「不過大人呀,我發現一提到武學你好像就有說不完的話,之前在呂坊也是這樣,你還抽空指點了呂圓武功。既然大人如此痴迷武學,又樂於施教,我看您將來若是養老,找個鎮子開間武館該是不錯。」
陽光落在山間的小石路上,青草被微風吹得輕輕搖擺。周圍太靜了,只有馬蹄踩踏石子的聲音,聽得久了,幾乎催人入眠。肖宗鏡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腳步,一下一下,踩在暖陽之中。
「開武館……」他自己想了一會,低聲道:「聽著不錯,若有這個命的話。」
「當然有了。」
肖宗鏡側起頭,看見姜小乙的面孔被陽光照得發亮,幾乎蒙上一層光輝。她有所察覺,也轉頭看他,目光理所當然。
「大人?」
倒是肖宗鏡先避開眼,重新低下頭,留下一聲淺笑。
離了險徑,他們重新上馬,向北而行,過了半日始見人煙。虹舟山下分布著三四個小村落,正值飯點,炊煙裊裊。姜小乙找了個村民詢問天門入口,得知從這裡上天門就只有一條路,順著往上去就是了。
這一條道上有許多人,多得超出了姜小乙的想像,她隨便打聽了一個,這些竟然都是各地趕來上山拜師學藝的。
不過說是學藝,姜小乙卻能看出來,這其中大有端倪。
她和肖宗鏡擠在人堆里,小聲說:「這些多像是乞討之人。」
肖宗鏡點點頭。
天門在半山腰設了個關卡,有七八個弟子堵在那,一個個篩選。旁邊還放著幾口大鍋,裡面都是蒸好的饅頭。大概天門也知道來這裡的人里多數都不是正經向學的,碰到這類人,問個名字籍貫,給個饅頭就了事了。只有少數真心實意來拜山的,他們會做一番記錄,然後將人帶到後面。
他們挑中的大都是孩童,年紀最大的也就十一二歲,看起來乾乾瘦瘦,窮困潦倒,他們圍在一起吃東西。
做記錄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穿著天門弟子統一的灰白袍子,袖子擼起,嘴叼著一根青草,一腳踩在石頭上,在那奮筆疾書。
輪到姜小乙和肖宗鏡,年輕人剛看一眼便擺手。
「去去去,領饅頭去吧。」
姜小乙未動。
年輕人不耐道:「自己挑倆大的,別耽誤大夥時間。」
姜小乙笑道:「兄弟如何稱呼?」
年輕人:「我叫吳淞,幹嘛?」
姜小乙道:「原來是吳兄弟,你誤會了,我們不要饅頭,我們是真心想來拜師的。」
吳淞抬起頭來:「拜師?你們這都多大歲數了,現在才想著拜師,晚了點吧?」
他尤其瞪了一眼肖宗鏡,姜小乙險些沒樂出來。
肖宗鏡倒是好脾氣,對吳淞道:「所謂有志不在年高,在下雖年紀大了點,卻也是誠心向學的。實不相瞞,在下也曾學了幾年武,卻一直難窺門路,聽聞天門武學超群出眾,姚掌門的拳法更是獨步天下,所以專程從天京趕來學藝的。」
「天京?你們從那麼遠來的?」吳淞聽他這樣講,放下了筆,起身圍著肖宗鏡轉了兩圈。「嗯……確實像是練過家子的,你以前都學什麼了?」
肖宗鏡道:「一點拳腳功夫,不值一提。」
吳淞捏捏肖宗鏡的肩膀,又捏捏他的胳膊,然後拍拍他的後背腰身,像買豬肉般挑肥揀瘦,最後咂咂嘴,道:「這身板好像還行,是個習武之人。不過我們很少要這麼大年紀的,能不能收你我也不知道。這樣吧,你們千里迢迢趕來也不容易,先在這邊等著,晚點我帶你們去問問。」
姜小乙和肖宗鏡就這樣坐到一群小孩子中間,吳淞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來了人替換,他領著這一大幫人往虹舟山上去。
走過了幾個山道,周圍徹底安靜,只剩下風林鳥鳴之音。
頭頂一隻山鷹飛過,在空中畫出一道凌厲的線。
姜小乙看到山坡上有開墾的田地,問道:「山裡還有居民嗎?」
吳淞道:「沒有,這些都是弟子們種的。」
姜小乙道:「你們還種地?」
吳淞:「當然,天門奉行百丈之規,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你們要是真拜進來了,也得跟著種。」
姜小乙感嘆道:「竟然是這樣,我還以為天門只是修行的地方。」
肖宗鏡:「聽聞當年雲海山人就是在山林田野的勞作間得了道,所謂道不遠人,閉耳塞聽,向壁虛構是成不了大氣候的。」
吳淞聽得咦了一聲,回頭打量他:「你這番話倒與師尊說的差不多。」
姜小乙忙問:「師尊就是姚掌門嗎,我們能見到他嗎?」
吳淞笑道:「來天門的都想見師尊,個個給你們見不累死他老人家了。何況他剛剛開始閉關,短時間內是不會出來的。」
姜小乙詫異道:「閉關?在哪裡閉關?」
「那就不能告訴你們了,師尊閉關可不能被閑人打擾。」吳淞回頭看她,「不過你們如果真能拜進山門,早晚會見到他老人家的。」
又走了一會,天門的各方建築逐漸顯露出來,灰色的圍牆常年被雨水沖刷,留下道道斑痕,角落生長著翠綠青苔,灰色瓦片一層補著一層,樸實之中帶著歲月痕迹。牆壁縫隙里偶爾生長出各色的野花,遠遠看去,秀麗靈動,頗具古風。
迎面來了幾名女弟子,將年紀小的孩童們帶走了。
姜小乙和肖宗鏡則被吳淞領到一處偏房。
「你們還不能進門,先在這等一下吧,我去叫太師伯。」
沒過一會,吳淞帶回一位耄耋老者。這老者個子不高,臉頰瘦癟,滿頭白髮,他背著手走進來,半睡不醒,一副犯迷糊的樣子。
吳淞道:「太師伯,這兩個人是千里迢迢從天京來的,說想拜師。我看他們怪辛苦的,也頗有誠意,就帶上來了,行不行您給看看……太師伯?別睡了,喂!太師伯……醒醒!」
老者被喊得一激靈,茫然點頭道:「好好好!我看,你下去吧。」
吳淞應下,離去後,肖宗鏡沖老者拱拱手。
「肖某見過前輩。」
老者彷彿困得不行,嗯了兩聲。
肖宗鏡與姜小乙對視一眼,繼續說道:「前輩,我們兄弟二人十分仰慕天門武學,此次上山,誠心拜師,不知可否見一見——」他話說一半,老者打著哈欠轉過頭,笑著道:「你們想做什麼與我無關,不用跟我說。」老者一雙眼睛很小,瞳光卻清澈如水,他操著帶有濃重惰性的豐州口音,又道:「我只是答應淞小子來看一眼,就看一眼而已。」
肖宗鏡淡淡道:「那前輩可看出什麼了?」
老者靜默片刻,語氣忽然鄭重。
「閣下身有龍鳳啊。」
肖宗鏡不言,姜小乙眉頭一緊,沒聽懂。
……什麼叫身有龍鳳?
老者回視前方,頗為感嘆地低聲嘀咕。
「如今真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尤其最近這一個月,我是越發覺得自己老了,不服也不行哦……」隨即淺聲一嘆,起身往外走,嘴裡還嘟囔著。「看完了看完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他走到門口,姜小乙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前輩就不好奇我們來此所為何事嗎?」
老者回頭反問:「你們不是來拜師的嗎?」
姜小乙頓住。
老者弓著腰,背手一笑:「我同意了,不如你們先行個拜師禮吧?」
姜小乙徹底沒詞了。
老者打著哈欠離去,姜小乙奇怪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怎麼不攔也不問?」
這時吳淞回來了,問他們道:「怎麼樣?太師伯說什麼了?」
姜小乙笑道:「似乎還差點緣分。」
吳淞遺憾道:「那就沒辦法了,你們趕路辛苦,就留宿一晚明日再走吧。後山你們可以隨便逛,等會我去給你們拿點東西吃。」
姜小乙道:「多謝了。」
沒一會,吳淞送來米餅和醬菜,又燒了兩壺茶。但姜小乙和肖宗鏡並未動用飯菜,吳淞走後,他們離開房間,在附近轉了轉。
他們碰到幾個幹完農活歸來的弟子。他們男男女女,一路有說有笑,好似急著趕回去吃飯。天色已近傍晚,夕陽染紅半山,他們清脆的笑聲懸浮在火紅的山林之上,像翩翩起舞的花蝶,讓姜小乙幾乎產生了世外桃源之感。
她偶生了幾分悵然,不禁道:「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肖宗鏡看著那些弟子離去的方向,低聲道:「不愧是立派二百餘年的名宿,門風端正,歲寒不凋,非尋常武林勢力可比。」
姜小乙問:「大人覺得,這案子會是天門乾的嗎?」
肖宗鏡沉默幾許,道:「我們必須見一見姚占仙才知道。」
紅霞滿天,姜小乙往天門內望了望,那裡有今日剛收進門的孩童,正被一名女弟子帶著,往一處走去。姜小乙小聲道:「大人,請跟我來。」
她帶著肖宗鏡從旁側山林繞路,來到那群孩童側方。他們正在院子里玩樂,姜小乙聞了聞,有飯菜香味,想來旁邊那間就是公廚了。姜小乙從懷裡掏了一張符紙,咬破拇指,抹上血,折成一隻小鳥的樣子。隨她低聲念咒,紙鳥竟扇扇翅膀,飛了起來。
這鳥兒吸引了站在最外側的一個女孩的注意,姜小乙操縱紙鳥將之引到無人角落,低聲道:「大人……」肖宗鏡瞭然,半潛草叢,行至女孩面前。出手如電,點中她幾處穴道,小女孩當即暈倒,肖宗鏡輕輕將她抱住。姜小乙道:「把她衣服扒了。」肖宗鏡一頓,還是照做了,將女孩外衣脫下,留下裡衣,用手往裡合了合。
一轉頭,姜小乙已經變作女孩樣貌,光溜溜的站在他面前。
他雖有預感,還是一懵。
「你……」你是天才,:,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