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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所屬書籍: 鏡明花作

姜小乙無心與他玩笑。
地上的血像開出了花。
姜小乙知道已經錯過了最佳機會,但她不能放棄,她緊盯著姚占仙的一舉一動,認真道:「夜蟬已經輸了。」
姚占仙挑挑眉:「輸了又如何?」
姜小乙:「你允許他在此地設伏,可他輸了,你還要替他們出頭?天門的門規不是不許參與官家之事嗎?」
姚占仙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肖宗鏡身上,姜小乙往旁移了移,有意擋住他的視線。姚占仙轉眼向她,問道:「他當真是個官差?」
姜小乙:「當然。」說完,又謹慎補了句,「不過我們大人是好人,不是所有當官的都像蔡清一樣。」
姚占仙呵呵一笑,未作評價,又問:「他在江湖上可有什麼名號?」
姜小乙:「沒有名號,他就是個普通公人,怎麼了?」
姚占仙:「此等人物,不能一決高下,真是可惜。」
姜小乙見他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連忙又從懷裡取了一粒丹藥喂肖宗鏡服下。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等下該如何脫身,如果只是她自己,未必沒有機會,可要帶著兩個重傷的男人,根本是難於登天。
她簡單處理了傷口,再回頭,姚占仙已經重新坐回石桌旁飲酒,他一手撐著臉,一邊看著他們,悠然道:「你對他倒是盡心。」
姜小乙理所當然道:「他現在是我東家,食君俸祿,自然要為君分憂。」
姚占仙:「是這樣嗎?」他又滿上一碗酒,看著倒在地上的兩人,目光考究道:「活捉比擊斃要難上數倍。不過他既已生擒裘辛,還特地趕回來。」說著,笑了笑。「你這東家待你也算不薄了。」
姜小乙悶頭喂葯,並不說話。
姚占仙看了片刻,淡淡道:「你們走吧。」
「什麼?」驚喜來得過於突然,姜小乙難以相信。「你說真的?你願意放過我們?」
姚占仙:「我已經幫了他們一次忙,算是還了拜山之禮,他們自己本事不夠大,怪不得別人。你這東家明知剛剛是大好機會,卻沒對吳淞動手,也算是條好漢。此事就此與天門無關了,等你東家醒了,記得告訴他,再上虹舟山,可就沒有生路可言了。」
姜小乙激動地朝姚占仙緊抱一拳。
「前輩不殺之恩,他日必報!」
姚占仙無謂一笑,姜小乙指著裘辛,道:「既然與天門無關了,那這人我能帶走嗎?」
姚占仙:「自便。」
姜小乙揭開腰帶,將昏迷的肖宗鏡與裘辛綁在一起。
姚占仙看她在那忙來忙去,低聲問道:「你們大老遠來一趟豐州,拼沒了半條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嗎?」
姜小乙手下不停,悶聲道:「當然知道,我們來這是為了奪回軍餉,懲奸除惡。」
「懲奸除惡?」姚占仙笑道,「誰是奸?誰是惡?」
姜小乙全然站在肖宗鏡一邊,不作他想,道:「既然此案是重明鳥犯下,自然他就是奸惡。」
「哦。」姚占仙像個飯後閑下的小老頭,翹著腳晃了晃,點頭道:「言之有理。」
姜小乙起身去屋裡翻了個席子,將昏迷的兩人放在上面固定好。
暫時沒有逼命之危,她緊張的情緒稍稍放緩,不禁想起另外的事來。
「……前輩,這些人上個月就劫了軍餉,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為何夜蟬還留在這裡?」
姚占仙嘴角帶著玩味:「你覺得呢?」
姜小乙:「按理說,劫完了貨,應該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才對,難道他們被什麼事耽擱了,沒走成嗎?」
姚占仙但笑不語。
姜小乙想到一中可能性,身上汗毛都豎了起來。「人都是要守著財的,他們人留在豐州,難不成軍餉也還在豐州?」她飛快思索。「重明鳥,夜蟬,張青陽……他們三個都留下了?」
姚占仙不經意道:「是三個嗎?」
姜小乙心中一動。
不是三個,那是幾個?
她腦海之中隱隱有中感覺,好像許多東西千絲萬縷繞在一團,就差某個小小的契機,她就能把一切捋順了。
可是……姜小乙又產生了一個疑問。「如果他們都在豐州,那為何今日只來了夜蟬一人?既然決定出手伏擊,難道不是應該多來幾個,確保萬無一失才對,難不成他們輕敵了?」
姚占仙不答,手上玩弄著酒碗。
姜小乙喃喃道:「不對,應該是有別的事……一定是有什麼突發情況,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將他們分開了。他們人手不夠,分身乏術,所以只留了夜蟬看守案發之地。」
姚占仙好似喝酒喝得很開心,聽了她的話,竟然笑了起來。
姜小乙:「是我猜對了?」
姚占仙無謂道:「誰知道呢。」
姜小乙抱拳道:「多謝前輩提點,告辭了。」行了幾步,姜小乙又想到什麼,再次停下,回頭道:「前輩,呂坊柴房裡那些私藏的銀兩,是不是你偷偷放的?」
姚占仙臉上笑容消失,木然道:「如今世道,沒錢寸步難行,我師弟天真了一輩子,始終覺得讀書入仕才是正道。他一心想讓他兒子考取功名,這些錢足夠呂圓在老家買個小官噹噹了。」
姜小乙:「呂順臨終交代兩件事,一是不要給他報仇,二是讓兒女回老家。前輩既然已經違背了一件,乾脆都不聽算了。呂家姐弟是不可能離開豐州的。呂圓也不是當官的料,倒有些練武的天分,是我們大人都看好的人。請您再等些時日吧,他一定會來找您的。」想起那雙活潑的姐弟,姜小乙這一整晚,難得露出些輕鬆的表情。「有呂圓和吳淞在,想必前輩下半生有的熱鬧了。」
姚占仙雙唇緊抿,眉間似是流露出幾分苦惱。
姜小乙則帶著肖宗鏡和裘辛默默離去。
山崖變得比以往更為寂靜了。
許久之後,暗處走出一位老者,正是天門太師伯。
他坐到姚占仙對面,與其對飲。
「剛剛淞小子過來,你明知有我在,何必還如此慌張?」
姚占仙不語,太師伯嘆了口氣,道:「你從小就是心軟。」他嘟嘟囔囔道,「你們幾個心都太軟了,否則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姚占仙苦笑道:「請師伯莫要數落我了。」
太師伯站起身,思索道:「不過,你放走他們,確是個明智之舉。」
姚占仙:「哦?師伯之前不是還想讓我殺掉他們嗎?」
太師伯:「當時的確有如此想法,畢竟你已經殺了一名朝廷官員,合該斬草除根,反正大黎的狗官死一個少一個。但是……」他語氣一頓,神色凝重了些。「見他之後,我改變了想法。此人能在被埋伏的情況下生擒裘辛,絕非省油的燈。他在朝廷里說不好是何中分量,貿然下手,恐招後患。」他冷笑一聲,又道:「正好那重明鳥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我們莫要被他牽著鼻子走,讓這兩人把裘辛帶走,也就是將這些是是非非一同帶離虹舟山。你只想為呂順報仇,既然已經達到目的,就不必再淌混水。山中這數千人的安穩最為重要,不能有差。」
姚占仙點點頭,道:「放他們走的時候,我卻沒想這麼多,只覺得此二人不該命絕於此。」
太師伯:「不過,這人是好官賴官不說,就憑他如此年輕,就練就這樣一手功夫,真是讓人忍不住起殺心。」
姚占仙笑道:「師伯一把年紀了,就別跟小輩們爭了吧。」
太師伯:「我記得拜山之日,你與重明鳥也小過了下手,在你看來,他們哪個更強?」
姚占仙沉吟片刻,道:「不好說,若論武功精絕,他畢竟長些年歲,可能略勝一籌。但是重明鳥當日也未盡全力。」說到這,他想到什麼,低聲道:「不過,這二人的功夫……」
太師伯:「怎麼?」
姚占仙搖搖頭:「沒什麼,可能是我想多了。」
靜了片刻,太師伯舉起酒碗到姚占仙眼前晃了晃,道:「說來說去,你放走了他們不說,最後還給了那諸多提示,又是何意啊?」
姚占仙斜眼看過去,四目相對,他搶過太師伯的酒碗,將一夜的喜怒哀愁一口喝光。
無邊寂寥隨風逝。
幻夢夜。
心輪掛天邊。
他沒有回答,太師伯也沒有再問。其實,她剛剛擋在那男人身前保護他的樣子,某一瞬間,真的像極了她……
姜小乙拖著兩個重傷人士往山下走,片刻不敢停歇。
最近的落腳處就是天門門口,吳淞為他們準備的房間。但姜小乙覺得那裡不穩妥,那隻鷹已經不見了,說不好又飛哪去給誰報信了,若是把重明鳥招來,那就完了。
姜小乙身上已經濕透,分不清是水,汗,還是血。下到半山腰,姜小乙仰頭望天,今夜月明星稀,山野清亮,可她此時已累得心口發空,視線模糊,看不真切這美景。她雙手打顫,一邊走一邊低聲念:「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安全了……」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她就這樣一口氣下了山。
山腳村落早已陷入沉眠,姜小乙就近翻入一戶農家。
將人放下,姜小乙體力耗盡,氣海空虛,兩腿直拌蒜。她來到主屋門口,哆哆嗦嗦撬開了鎖,潛入屋內。
這是一戶兩口之家,一雙夫妻正在睡覺,姜小乙點了二人穴道,又各自餵了半包蒙汗藥。她把這對夫妻拖到一旁,把肖宗鏡抱到床上,取來水和乾淨的布匹,為他處理傷口。
肖宗鏡避開了要害部位,只有左肋上的一處刀傷深可見骨,十分嚴重。姜小乙圍在他身邊,小心擦拭。她此時已毫無力氣,拿布斤的手不住地抖,不小心撥開了皮肉,肖宗鏡身體一顫,姜小乙忙道:「對不起,大人,對不起……」
可他並沒有醒來。
姜小乙看著他油燈下安靜的眉眼,深吸了幾口氣,心神漸漸安穩。她將他幾處重要傷口做好清洗包紮,然後又將周圍血跡擦拭乾凈。做完一切後,她扶著床沿,低語道:「大人,是我世面見少了,才毛手毛腳的。」她伸手過去,撥開肖宗鏡額前的濕發,露出光潔的面龐。他嘴唇微張,眉頭稍緊,看起來比往日憔悴了許多。她喃喃道:「大人,你要是知道了這案子是蔡清勾結重明鳥做的,會怎麼想呢?」
怪不得他們做得這麼乾淨,貨物通行無阻,誰都查不到,竟是官府里出了內鬼。
她接著道:「不過大人,看來是老天保佑,這群劫匪不知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我們應該還有機會。」
寂靜的深夜,暗淡的油燈,疲倦的過路者。
姜小乙蹲在床邊,看著昏迷的肖宗鏡,無意識地低語。
「可惜看不到大人與拳宗交手,我覺得若是正面較量,一定是大人贏。」她下巴墊在床邊。近在咫尺的手臂上有幾道落疤的舊傷。若仔細看,他身上還有許多處這樣的傷痕。這副軀體飽經歲月的雕磨。
姜小乙看了很久很久,茫然發問:「大人,你與公孫德和蔡清之流同朝為官,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她轉頭看他,昏暗燈光下,他的眼眶似乎更為凹陷了,頭微微偏向外側,半張臉落在陰影中,氣色灰敗。姜小乙心裡一緊,驀然道:「我不問了。」她坐回床邊,低下頭,看到他落在身側的手,不由握了上去。肖宗鏡的手掌很大,掌面很厚,全是粗糙的硬繭。這中堅硬給了姜小乙無聲的支持,她低聲道:「大人,你安心養傷,我一定會把這個案子徹底弄清楚。」她手上用力。「你要相信我。」
肖宗鏡像是聽到她的話一樣,指尖不經意一動。
姜小乙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裘辛,她翻過他的臉,仔細端詳,這人恐怕是常年在夜間活動,臉色慘白得猶如死人,臉頰瘦長,眉峰凸出,眼圈竟是比達七更黑上幾分,發青的嘴唇緊緊扣著,耳朵還長得偏高,冷不防一看,活脫脫一隻蝙蝠成精了。
她檢查了一遍裘辛的身體,肖宗鏡為了審訊,並沒有對裘辛下殺手。
不過雖然裘辛沒受致命傷,也沒少著罪,他肩膀有兩處劍傷,身上十幾處關節被肖宗鏡以拆骨之法卸掉,尤其是他的肩膀和雙臂,完全不受力,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七零八落。他身體滾燙,體內混雜了大量肖宗鏡的真氣,紊亂無章,閉塞血脈,這也是他一直昏迷不醒的原因。
姜小乙檢查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問題,又取了半包蒙汗藥給他服下,現在還不是他清醒的時候。
一切結束後,天已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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