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沒料到肖宗鏡會說這樣的話,一時心中酸楚。
「大人……」
肖宗鏡抬起頭,手掌按在地面上,溫聲道:「坐下說話。」
姜小乙坐到他身邊,肖宗鏡又道:「此次軍餉能夠順利找回,你是最大的功臣,至於其他事,你無需想太多。」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平和冷靜,姜小乙不知不覺也鎮定下來。
「好。」
雨夜又吵又靜。
肖宗鏡問道:「對了,你還記得剛剛的事嗎?」
「剛剛?剛剛什麼事?」
「就是你暈過去時發生的事情。」
姜小乙搖頭。
「我恢復原貌的次數很少,期間發生的事都不記得。」她小心觀察肖宗鏡臉色。「……我都幹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肖宗鏡道,「你說你的元神分出了一部分,跟著一個人走了。你想找到那個人,也把自己的元神找回來。你……」他想起剛剛她撲在他身上說的那些話,也不知該如何言明。「你究竟確不確定自己要找的人是誰?」
「噝……」姜小乙抓抓脖子。「不確定,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師父告訴我,我以前受到過驚嚇,所以才魂魄不全。他給我算過命,要我十五歲入江湖歷練,或許有機會找回全部元神。」
肖宗鏡想了想,又把那所謂「燃燒的石頭」講了一遍,姜小乙聽得迷惑不解。
「這是我說的話?胡言亂語呢吧,大人還是別信了。」
「我倒覺得不像是亂講話,而且聽你的意思,這人以前似乎還救過你。對了,你是多大的時候失去了元神?」
「我不知道,我師父很少提及這些。他只說世間萬事,天意自有安排,不要多問,順其自然便好。」
雖然她不甚在意,但肖宗鏡還是忍不住思索。她口口聲聲說是他帶走了她的元神,若此事屬實,那會是何時發生的呢?
肖宗鏡下意識認為,人若有記憶,怎麼也該有四五歲大,所以他自然而然將時日定在他離開天京,外出拜師那幾年。
他拜師之地是祐州東側的山區,祐州是北方的一個小州,位於天京東北方向,左臨肇州,右臨撫州,再上面就是杳無人煙的極北之地濱州了。
因為撫州常年匪患猖獗,土匪經常騷擾百姓,毗鄰的祐州也受到不小的干擾。肖宗鏡每次下山遇到不平事,都會出手相助。幾年時間裡,他救下的男女老少不計其數,而且祐州比天京更北,雪下得更多,他實在回憶不起冬天所救之人里到底有沒有姜小乙了。
肖宗鏡猶豫道:「你如果還有什麼明確的線索,我或許可以幫你打聽一下。」
姜小乙笑道:「大人好意我心領了,其實這些都是小事,大人不用放在心上。元神全不全也沒什麼差別,都照樣能活,只不過是見不到自己真實樣貌而已。」姜小乙從小受春園真人影響,覺得命數一事,不能強求。而且當下事務繁雜,她無意再為肖宗鏡添亂,便道:「大人,不說我了,咱們還是趕快回南赤灣渡口吧,軍餉的事要緊。」
肖宗鏡點點頭,此事確實不能耽擱。
二人稍作調息,離開屋子,冒雨向上游趕去。
等他們返回渡口時,天已亮了。
劉叔範本在房裡喝茶,見肖宗鏡回來,飽含激情衝進晨雨之中,慌張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剛剛姜侍衛變成一團稻草了!這可如何是好啊!」肖宗鏡沒空與他糾纏,命他弄來兩套乾淨衣裳來,與姜小乙換好,隨後找到張千戶,道:「叫你的人都出來,清點軍餉,準備出發了。」
劉叔范在後面偷偷打量姜小乙,略感好奇。此時姜小乙已變換了樣貌,他認不出來,看了師爺一眼,師爺暗地擺擺手。
切勿多管閑事。
軍餉很快清點完畢,隊伍上路。劉叔范忙前忙後,一路護送了十幾里,直到出了城,上了大道,方才停下。
望著黑壓壓遠去的影子,劉叔范終於鬆了一口氣。回過頭,與師爺相視一笑。師爺沖劉叔范拱拱手,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終於送走了這尊大佛。」劉叔范也是一臉掩不住的喜色,神清氣爽地拍拍孫師爺的肩膀。「咱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呀,哈哈!」
肖宗鏡帶著人押運軍餉,一路未再遇到什麼麻煩,最終抵達南軍駐地。
趙德歧死後,南軍統帥換成了趙德歧原來的副將湯申。肖宗鏡交接軍餉後,與湯申在帳中議事,姜小乙便在外面等。
這還是她第一次到軍隊駐地重,果然與外界不同,處處瀰漫著肅殺的氛圍。據說這裡離真正的戰場還有幾十里遠,但姜小乙似乎已能從風中嗅出血腥的氣息。
她問一個當值的士兵:「前線戰況如何?」
士兵答道:「烏合之眾不堪一擊,我們很快就要勝了。」
肖宗鏡從營帳中出來,姜小乙迎上去,肖宗鏡道:「我們該走了。」他抬頭望去,臨冬的天色幽深空遠,他低聲道:「此番耗時許久,京中事物怕已堆積成山了。」
兩人離開南軍駐地,馬不停蹄往回趕。
越往北走天越冷,沿途景色漸漸荒禿,山野蒼涼,馬蹄踩著枯黃的落葉,踏出錚錚沉重之聲。
八日後,他們回到天京。
肖宗鏡給姜小乙此案記了頭功,許了她多日假期,自己卻又忙了起來,早出晚歸,日日不見蹤影。
不久後,朝廷下達了新的懸賞,重明鳥一行四人都上了榜,其中重明鳥的賞金最高,直接翻到了六千兩,可謂是魚躍龍門,一飛衝天了。
姜小乙賦了閑,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也不用執勤,也不用查案,又開始了養老一樣的生活。
這天,她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碰到從外巡邏回來的李臨,他見她懶惰散漫,又氣又妒,道:「好啊,你出趟門回來成少爺了,你都幾日沒執勤了?」
姜小乙攤開手:「誰讓我有功呢,你懂什麼叫『頭功』嗎?『頭功』的意思就是——不用執勤。」
李臨冷哼一聲,道:「好,你有功,你就在這曬太陽吧,明日我出宮採辦你可別跟著來。」
「哎哎哎!」姜小乙一聽他要出宮,立馬狗腿起來。「李大人李大人,在下小人得志,您大人有大量,別放心上。」
李臨斜眼:「想去?」
「想去!」
「嘿,其實我也想帶著你。」李臨攬住她脖子,低聲道:「你去找大人說一下,再多給我們一日。」
「哦,你又要去逛窯——」
「噓!這事你知我知就行了!」
姜小乙也希望能多在外面待一天,問題是現在肖宗鏡神出鬼沒,經常一整日都不回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想到最近宮中的風聞……姜小乙拉著李臨來到角落的杏樹下面,小聲問道:「我聽說青州那邊好像又出事了?」
李臨:「沒錯,有個異族的瘋子已經連屠了兩個縣了。」
「啊?」姜小乙眉頭一緊。「那朝廷沒有動作嗎?」
「有,老早就開始徵兵了,不過也得等楊亥回來。前一陣撫州鬧起來了,楊亥前去**。跟青州比起來,撫州離天京太近了,必須先穩定了後方,大軍才能出征。」
「必須等楊亥嗎?其他將軍呢?」
李臨嗤笑一聲,道:「其他人打打雜牌軍還成,但碰不得青州軍。這幾年下來,朝廷折在青州軍手裡的人,光精兵都十幾萬了,其他的民兵隊伍更是不計其數。士兵都不願意去了,最後一次征討,路才走了一半,就跑了三成逃兵,就這中士氣還打什麼仗。現在全大黎算下來,也只有楊亥能與青州軍碰一碰了。」
姜小乙之前也聽說過青州軍很厲害,但沒想到竟棘手到如此地步。
她又問:「既然如此,那怎麼之前不派楊亥去?」
李臨:「楊老將軍手握重兵,本就容易遭人猜疑妒忌。前些年他又被人查出派人秘密接近太子,這可是殺頭的大罪,遭到眾臣**。最後還是永祥帝力保,他才免遭劫難,不過也被削了兵權,這些年都在清剿小型叛軍。」說著,李臨嘆了口氣,「主要是誰也沒想到青州軍發展得這麼快,大家還沒回過神,這賊軍竟已是如此規模了。」
這段往事姜小乙還是第一次聽說,微微驚訝,道:「陛下竟然力保楊將軍,這是英明之舉呀。」
「我們這位陛下……」李臨呵了一聲,道:「別的不說,仁慈是真仁慈,他最近還忙著給前線將士做祈福法會呢。罷了,不說這些了,你快去找大人,幫我倆多要一天假才是正經。」
姜小乙與下午執勤的兄弟換了崗,準備去外面碰碰運氣。
她一邊巡邏,一邊暗自思索剛剛與李臨的對話。
李臨是侍衛營里為數不多敢議論朝廷的人,她也從他這了解了不少宮中之人對永祥帝的真實看法。
走著走著,忽生意外。
出門沒看黃曆,碰到了最不能碰的人。
長長的外廷根本沒有躲避的地方,姜小乙迎面與密獄的隊伍碰了頭。
戴王山走在最前面,路過她身邊時候站定那麼一剎,沉聲道:「你給我過來。」你是天才,:,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