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細看這二人神『色』,均如常,也『摸』不清剛剛那一掌誰站了上風。
老『婦』衝到門口,高喊道:「你是什麼人!」
她用的是「你」,而不是「你們」,應是認識戴王山。
肖宗鏡並未理會老『婦』,沉聲質問眼前人:「你怎麼會在這?還有,這些是怎麼回事?」
戴王山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看看倒地的隨從和撒了滿院的銀子,聳聳肩膀,敷衍道:「沒怎麼回事,搬點東西而已。比起這個,肖大人大半夜鬼鬼祟祟私闖民宅,似乎更值得一問吧?」
肖宗鏡:「密獄與這邪/教是何關係?」
戴王山笑了,沖後面大堂里的人說道:「諸位,這位大人說靈人教是邪/教,你們沒什麼話要講嗎?」他這一回頭,姜小乙再想躲已經來不及了,被戴王山一眼看到。「喲……」他挑挑眉,「還是帶著屬下來的,看來肖大人對此教頗為上心啊。」
姜小乙心道不妙。
老『婦』猛然轉頭,瞪著姜小乙。
「……屬下?你是朝廷的人……原來你是朝廷的人!」曾經慈祥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兇惡無比,她陰狠道:「你膽敢欺騙我們,抓住她!」
姜小乙身旁幾個教眾得到命令,一齊向她衝來。
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年紀也都偏大,又沒有武功,按理說根本不用放在眼裡,可他們猙獰的面孔落在姜小乙眼中,使她微感慌『亂』。
屋外寒風陣陣,可整間大堂在大靈師老朽的邪氣籠罩下,像是蒙著一層看不見的膜,悶住教徒們的汗水和躁動。他們雙眸充血,眼睛瞪得像脫了水的金魚,張牙舞爪朝姜小乙撲來。
這些人不是官差,不是江湖人,也不是普通百姓。他們身上有一種毫無道理的瘋狂和忘我,使人『毛』骨悚然。
姜小乙步法精妙,躲開幾個人,可這場地太小了,那些教眾前赴後繼撲到她身上。老『婦』抓住她的頭髮,狠狠一扯,姜小乙疼得大叫一聲,照著老『婦』肚子就是一腳!老『婦』沒有武功傍身,被一腳踹吐了血,卻毫不退縮,她不要命似地抓著姜小乙,綳直手掌對著她的臉扇去。
姜小乙拿腦袋猛地一磕,撞爛了老『婦』的鼻子,但還是阻攔不住後面湧上來的教徒。姜小乙從袖口抽出一把防身的小刀,照著最近的一名教徒大腿上連扎三刀,皆是一捅到底,可這教徒像是沒有知覺一樣,呲牙咧嘴抓向她的臉,口中吼道:「你膽敢欺騙靈師!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肖宗鏡在眾人圍上姜小乙的一刻便衝進大堂,他與大靈師隔著人群對視一眼,大靈師陰森森一笑,面目隱藏在晃動的燈影之中。
擒賊先擒王,肖宗鏡直奔大靈師而去!教徒紛紛攔截,幾名老者試圖衝撞肖宗鏡,被他一巴掌掄開。肖宗鏡控制了力道,沒下死手,這些人被扇得滿臉紅腫,卻仍不退後,肖宗鏡抓起人,一個接一個往外面扔。
當初在豐州冀縣,他也是這樣對付賭場打手的。但這兩個群體似乎是截然相反的存在,打手們身強體壯,卻懂得趨利避害,而這些教徒多是老弱『婦』孺,面對如此強手,卻全無畏懼。
人群狂吼著一層接一層湧來,有人扯下肖宗鏡頭上束髮的綁帶,口中大罵著走狗邪靈,朝他臉上連啐了幾口濃痰和血水。肖宗鏡披頭散髮,眼帘染紅,身上的衣服被抓得全是血跡,靠近他的人甚至張開嘴要往他身上咬。姜小乙瞧見這一幕,焦急道:「住手!你們這群瘋子!」
肖宗鏡耳聽姜小乙的怒吼,終於忍無可忍,一聲沉喝,甩開周身數人,豁然拔劍——沛然浩氣,至大至剛,劍光閃爍,直衝中天!
恰逢天空一聲巨響,劈開積攢了一整日陰沉。
冬雷『盪』鬼,大靈師被那劍光一晃,驀然一聲慘叫,捂著臉深深埋下了頭。
冷風瞬間鼓入,滿屋的邪祟之氣洗刷殆盡,教眾們像剛剛睡醒一樣,愣在當場。肖宗鏡抓住時機,看清人群中小小的縫隙,猛然運氣,清叱一聲:「去!」寶劍脫手而出,攜帶浩然真氣,徑直刺向大靈師!
在距離大靈師一丈遠處時,忽然閃出一道身影!
戴王山戴著一雙黑『色』的軟鎖手套,竟發出黑亮的暗光。這雙手套也非凡品,乃是戴王山用四處搜刮來的天山玄鐵千錘百鍊鍛造而成,是件不亞於玄陰劍的寶貝。
肖宗鏡一心除魔,劍氣縱橫捭闔,披靡四方!戴王山不敢大意,目光極盡敏銳,在劍刺來的瞬間,雙掌合十,夾住寶劍!他咬緊牙關,沉氣丹田,匯真力於掌心——劍身與鐵索摩擦,發出無比尖銳而刺耳的聲音!有幾名老邁體弱的教眾被這聲音穿透耳鼓,口吐鮮血,暈死當場!
這一劍終究被戴王山攔了下來。
冰冷的寒風吹入堂內,所有人都被這一劍嚇傻了。
大靈師慘然道:「……保護我!快保護我!」
剩下的教眾回過神,紛紛擋在大靈師身前。
肖宗鏡認出打頭的一人,眼瞼輕顫。
「田百福。」他看著這一雙夫『婦』,目光沉得駭人。「這是你家?」
田百福自然也認得肖宗鏡,他臉『色』灰白,滿頭大汗。
「是、是是……正是下官的宅邸!」
「你是朝廷命官,竟將自己的家借給邪祟作『亂』!」
出於懼怕,田百福臉上的橫肉不住顫抖,強撐著反駁道:「大、大靈師不是邪祟,他不是邪祟!大人……大人你誤會了!下官拜靈仙也是為了給青州的戰事祈福!大靈師一定會保佑將士們出征順利!」
「荒唐!」肖宗鏡憤然怒喝,田百福膝蓋一軟跪下了。「大人!下官說的是真的,有靈仙保佑,將士們死後也能快速超脫,再也沒有痛苦!」
「不必與他多言!」那被姜小乙打的鼻歪眼斜的老『婦』一瘸一拐來到堂中,怒道:「朝廷的無知走狗,與他說了也沒用!」她站在滿地血泊之中,與眾教徒說道:「大家不要畏懼!為靈仙獻身之時到了!今日就讓這些邪靈看看我輩證道的勇氣!」
說完,她從戴王山手裡搶來寶劍,大吼一聲沖向肖宗鏡!
肖宗鏡一掌將她扇開,順手奪下玄陰劍——按理說,一個年邁老『婦』是不可能接得住肖宗鏡一掌,可她此時已經抱有必死的決心,竟硬扛住這一下!她不想寶劍被奪,徒手去抓劍身,肖宗鏡見她滿手是血,不禁卸去幾分力,但仍未放手。老『婦』抓著劍,大叫一聲,往自己腹部送去,寶劍將她刺了個對穿。她緊沖三步,一雙枯槁的手抓住肖宗鏡的衣領,面目猙獰,嘶啞道:「你不得好死,你們一定不得好死!」
說完,她慢慢滑倒在地。
全場寂靜。
姜小乙驚呆了,甚至連肖宗鏡也說不出話了。
這時,大靈師倒是開了口。
「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大靈師彷彿重新找回了自信,他緩緩坐直身子,對肖宗鏡道:「從現在起,你每向前走一步,就會有一個無辜百姓因你而死。」
得了大靈師的示意,所有教眾都站到肖宗鏡面前,他們的目光重燃戰火,跟隨剩下的長老再次高喊口號。
「追隨靈師乾坤朗!精神解脫天地寬!」
肖宗鏡垂眸,地上的老『婦』仍睜大眼睛看著他,死不瞑目。
前方傳來嘖嘖感嘆。
「真是天可憐見。」戴王山向前走了幾步,他明顯是怕髒了自己的鞋,繞著血泊來到肖宗鏡面前。「敢問這老人家到底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肖大人為何要拔劍相向啊?」
肖宗鏡抬眼看他。
「你是下定決心要袒護此教了,這是你的注意,還是劉公公的主意?」
「哎,肖大人,話不能這麼說。」戴王山義正言辭道,「此教是正是邪,不是你一句話就能定論的。今日幸好我在這,才止住一場不必要的干戈,否則還不知道要枉死多少無辜百姓。」說著,又笑了笑,道:「肖大人,劉公公早就知道靈人教的存在了,他老人家也已經向陛下說明此事。既然肖大人如此篤定此教是邪/教,那不如也上奏一本,到時大家朝堂上見,在陛下面前好好論一論。」說完,又往後退了兩步,攤開手。「至於今日,還請肖大人先回吧。否則再冤死幾名百姓,實是有損肖大人的清譽啊。」
肖宗鏡環顧四周,一干教眾死死盯著他。
再看這戴王山,看似放鬆,實則警戒,一直擋在他身前。
最後,肖宗鏡冷冷一哼,收了劍,轉身離去。
姜小乙連忙跟了上去,離開前,她回頭最後看了大靈師一眼。大靈師沖她笑,再一次『露』出一嘴的黑牙。「已經沒有機會了。」他指著自己的眼睛,有點興奮地說道:「本師看得見你們此去的結局,你們再沒有機會傷害本師了。」
姜小乙不語,追隨肖宗鏡離去。
他們走後,大靈師指揮教眾清理場所,幾個人過來要抬走老『婦』的屍身。「別動。」戴王山冷冷道,「這東西我還有用。」
大靈師屏退眾人,看向戴王山。
「你有與他一戰之力,為何不直接動手?本師看得出來,你很想與他一較高下。靈人教的教眾皆願以身證道,我們可以合力剷除他,永絕後患!」
戴王山原本望著肖宗鏡和姜小乙離去的方向,正思索著什麼,聞言轉過頭。
「合力剷除?」戴王山被他逗笑了,彎下腰,拍了拍大靈師的老臉。「他要是真死在你這,你就等著被永祥帝挫骨揚灰吧。」
「這……」
「今日要不是我恰好在此,你以為你躲得過去?」戴王山踢了踢老『婦』的頭,道:「管好你的人,給我老實點。只要你識時務,我和劉公公自然有辦法讓你接著做教主,將來還有機會送你進宮。但是……」他話鋒一轉,陰下臉。「你若真是不知好歹,每日生些沒邊的想法,那誰也保不住你。」
從田百福家出來時,已近子時,天『色』一片漆黑,狂風肆虐,雨雪交加。
門口拴著幾匹不知道誰的馬,肖宗鏡上解開韁繩,遞給姜小乙,兩人打馬離去。
經過剛剛那一番折騰,姜小乙感到些許疲憊,之前在豐州連忙幾日也不如此時難過,這大靈師當真是折磨人的心智。
肖宗鏡在前面引路,姜小乙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想到剛剛戴王山說的話……
他們真要去皇帝面前說這件事?為何戴王山言語之間那麼自信,永祥帝不是特別寵信肖宗鏡嗎?
思來想去,不知不覺已經進了城。肖宗鏡忽然勒住韁繩,下了馬。姜小乙連忙跟著停下。雨雪夾著碎冰,將他們都淋透了,姜小乙冷得嘴唇慘白。「大、大人……?」肖宗鏡過來扶她。「下來。」
姜小乙這才發現,他們停在一家客棧門口。
「風雪太大,先在這留宿一晚,明早再回宮。你先進去,我等下來找你。」
姜小乙步入客棧,找店家要了熱水和手巾,進了客房,把頭髮擦乾。她坐了半炷香,方才覺得暖和了點。她將窗戶推開一道縫,街道空無一人,冰冷的石板路被雨雪覆蓋。現在天還不夠冷,雪留不住,落地便化開,像是蒙著一層黑『色』的油光。
門外傳來腳步聲,姜小乙關上窗子。「小乙,你在嗎?」姜小乙開了門,肖宗鏡濕淋淋站在外面,手裡拿著一個油紙包。姜小乙連忙遞給他一條幹爽的布巾,肖宗鏡接過布巾,只擦了擦臉便搭在肩上,走入房中。
他拆開油紙包,裡面是一些『葯』膏。
「身上的傷都驗過了嗎?」他問道。
姜小乙一愣:「……傷?什麼傷?」
肖宗鏡側目看她,眼神向下示意,姜小乙低頭一看,自己的兩臂上有好幾道還在流血的口子。
這應該是剛剛在田百福家被人抓的,方才她精神緊繃都沒有察覺,現在才感覺到傷口絲絲火辣。
肖宗鏡挽起袖子,將桌上油燈拿近了些,指了指椅子。姜小乙坐下,肖宗鏡拉來椅子坐在她面前,打開『葯』膏。
雨雪陣陣,寒霜凜凜,偶爾一縷風順著縫隙飄進,吹得脆弱的火苗來回搖晃。
肖宗鏡被那些教徒折騰慘了,撕的破爛的衣服上全是血污,脖子上還殘留著老『婦』的抓痕,披散著頭髮,水珠滴滴落下。他垂眸上『葯』,眼下落得一大片陰影,這雙平日里沉著的眼睛,此時在飄忽不定的燭光襯托下,顯得格外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