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
今夜陰天,夜空暗淡無光,格外適合探路。
肖宗鏡與戴王山換了一身夜行衣,悄悄出了典當行,前往北邊,一探周璧大營。
青州城夜間巡邏的人較白天多了不少,但也難以察覺這二位當世頂尖的高手。肖戴二人一路潛行,來到大營附近,上了一座四層高的小塔樓,俯在樓頂向大營望去。
這裡離大營還有不遠的距離,只見大營外有一圈數十丈寬的保護帶,里外各站了一圈侍衛。再向里才是周璧本部,營寨一圈一圈,層層疊疊,將最裡面的大殿團團包圍。最外面這圈保護帶,空無一物,燈火通明,連一抹灰都照得清清楚楚。
「嘖……」戴王山撇撇嘴,看向肖宗鏡。「這本營至少有五千人。」
肖宗鏡搖頭:「不止。」他指向大營兩側,現下一片漆黑的地帶。「兩邊還有駐軍。」
戴王山:「肖大人是軍伍出身,帶過兵,您看看此陣有沒有破綻?」
肖宗鏡沉默不語。
戴王山眼珠一轉,笑道:「肖大人,我看那西北側的防備似乎稍顯薄弱?」
肖宗鏡轉過頭,看著笑得不懷好意的戴王山,淡淡道:「不止西北側,還有東南方向幾個點,防備都有疏漏。但那不是『破綻』,而是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陷阱,一旦踏入,必是全軍覆沒。戴典獄,你我現在同乘一條船,請你言行之間,務必牢記這一點。」
戴王山點頭:「是是是,下官謹記於心。」
今夜這一探,肖宗鏡至少弄清楚一件事——周璧的大營輕易進不得。己方只有十人,不說危險與否,一旦打草驚蛇,讓周璧加強了防備,那就得不償失了。
肖宗鏡回到典當行,命令眾人暫時按兵不動,再多觀察幾日。
典當行除了王掌柜以外,還有一些幹活的夥計,也是密獄中人。肖宗鏡讓王掌柜給姜小乙他們每人配了一名夥計,往來各商鋪之間,熟悉青州城。
姜小乙分到的夥計名叫丁魁,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這天,姜小乙與他一同運送貨物,幾條路走下來,她發現這座城池有一個獨特之處。
她問丁魁:「丁兄弟,青州城裡好像有很多武館?」
「沒錯。」丁魁道,「青州軍兩大人物,一個周璧,一個霍天,此二人一個重商,一個重武。」
姜小乙:「怪不得這裡到處都是商鋪和武館。」
丁魁:「在這座城裡,商人和武者最受推崇。江湖上很多武人為了爭得一席之地,都投奔了青州軍。這裡不看出身,只要有本事賺錢,有能力殺敵,就能獲得地位。有權勢誘『惑』,青州軍的戰力自然強悍。」
他們說著話,路過一個熱鬧的場所,這是一座龐大的樓宇,裝潢華麗,丈高的大門向外敞開,門口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姜小乙仔細觀察一番,這裡壯年男子居多,大多都是習武之人。
她問道:「丁兄弟,這是什麼地方?」
丁魁道:「這是青州軍自設的武樓,只要能經過裡面的考驗,就能得到『武者令牌』。」
姜小乙:「『武者令牌』?那是什麼?」
丁魁:「就是青州軍對武者的一種認可。只要拿到牌子,每月都有大筆俸銀可領,還能分到奴隸。」
姜小乙奇道:「青州城還有奴隸?」
丁魁:「當然有,大牢里有大量戰俘和犯人,都是奴籍,拿到牌子隨便認領十個,還可以開設武館,受賜女人。總之,只要拿到武者令牌,就等於在青州做成了『人上人』。」
突然,人群一陣『騷』動,一道紅呼呼的影子從武樓里飛了出來,啪唧一下摔在地上。姜小乙起初以為這人一身紅是因為穿著紅衣,後定睛一瞧,才發現是血把人染紅了。這人像是被凌遲了一樣,身上無數處刀口,血肉模糊,當場斃命。
不多時,樓里走出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手裡捧著厚厚的本子,抻著嗓子沖眾人道:「我念到名字的進樓去——」
他一個個念,人群中的人一個個往裡走,不一會功夫,又進去了幾十人。
地上的屍體很快被清理走。
姜小乙望著地上殘留的一灘血跡。
丁魁道:「樓里都是周璧的近衛,還有霍天的弟子,身手高超,殺人不眨眼。」
姜小乙:「那還這麼多人上趕著進樓去?」
丁魁:「當然了,現在世道艱難,對於這些人來說,這可是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不管多危險,都值得一搏。」
姜小乙微微蹙眉,此城風氣,當真令人嘆為觀止。
他們幾日活動下來,熟悉了青州城的各項規矩,行動也更為自如了。
而戴典獄自打出征以來,一直被各種限制,如今也已到了極限。某日傍晚,他嫌王掌柜準備的飯菜太過寡淡,當場摔了碗筷,說什麼也要去外面酒樓吃,美其名曰要加深對青州城的了解。肖宗鏡怕他惹事,帶了幾個人,跟著他一起去了。
戴典獄讓王掌柜引路,來到青州城最奢華的酒樓——玉仙閣。他於大堂落座,叫了滿滿一桌子的酒菜。戴王山很大方,做東請客,侍衛營的人也跟著沾了光,好酒好肉吃著,忙著犒勞自己。
只有肖宗鏡,仍是粗茶淡飯,默默觀察周圍。
夜幕剛剛降臨,玉仙閣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滿堂都是商戶和武者,燈火璀璨,觥籌交錯,氣氛火熱。
美貌的賣唱女抱著琴,扭著屁股穿梭堂中,她路過姜小乙這桌,被戴王山一把拉住。
他丟給她一塊碎銀,道:「來首小調,給爺助助酒興。」
女子柔聲道:「這位爺,妾是要去那邊的。」她看向前方,在大堂最裡面,擺著一個大檯子,張燈結綵,周圍的店夥計忙來忙去,好像正準備著什麼。
戴王山捏了一把歌女的屁股,懶洋洋道:「那是什麼啊?」
歌女道:「爺連這都不知道,是第一次來玉仙閣嗎?那是仙人台呀,是我們店自設的擂台,每晚都有。」
戴王山:「哦?贏了有什麼彩頭?」
歌女笑道:「您若贏到最後,店裡做東請您這一桌,還有好多稀罕物相送呢。」
戴王山:「稀罕物?有多稀罕啊?」
歌女指了指擂台旁,夥計們搬來搬去的箱子。
「今晚有徒良果,爺吃過嗎?」
「沒,那是什麼東西?」
「是柔佛國的一種果子,珍惜得很,味道十分奇特,又香又臭,軟糯糯的。」
戴王山挑眉:「又香又臭?」
歌女強調道:「沒錯,又香又臭,這東西大黎沒有,您不信也正常。」她脫開戴王山的手,看著他俊朗的面孔,心中喜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爺如果不喜歡這些東西,有別的要求,也可與掌柜的提。您可以自己打擂,也可以派隨從上,只要贏到最後,一切都好說。」
說完,扭頭走了。
戴王山『摸』『摸』自己的下巴,盯著歌女肥美的『臀』部,滿眼意猶未盡。他已經快一個月沒有開過葷了,這對於他這種強欲之人來說,實是折磨。
而旁邊的姜小乙倒是好奇起歌女說的那個果子了。
「……又香又臭?」
肖宗鏡側頭:「你嘀咕什麼呢?」
姜小乙:「大人,你聽過這種徒良果嗎?」
肖宗鏡:「沒有。不過柔佛國我倒是聽說過,那是室利佛逝覆滅後建立的一個小國,位於南海之上。」他微微思忖,「我原以為周璧只在東海活動,沒想到南海也有涉足,此人真是個斂財的好手,怪不得青州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展到如此規模。」一轉頭,見姜小乙還抻著脖子往擂台上瞧,口中嘀咕:「……又香又臭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肖宗鏡失笑:「你就這麼好奇?」
姜小乙:「大人不好奇嗎?」
肖宗鏡但笑不語。
很快,幾聲鑼響,掌柜的上台,沖抬下抱拳,道了幾句吉利話,擂台便開始了。
規則很簡單,車輪戰,先由店裡出一人,食客隨意挑戰,贏了就守擂,輸了就換人。一直到沒人挑戰,剩下的那位就是最後的贏家。在這樣的規則下,先上台的無疑費時費力,為了避免沒人願意早上台的情況,擂台規定挑戰的一方需支付紋銀八兩,三兩歸店家抽成,剩餘五兩由擂主收走。也就是說,越早上台,掙錢的機會就越多。
王掌柜同為店鋪經營者,對此規則頗為讚賞。
「此店老闆真是會賺,這一晚下來少說也能抽個百八十兩。」
武夫之中不乏意氣用事,狂妄自大者,尤其在青州城這種極端尚武的地界,習武之人更容易被激發起爭強好鬥的心態。
果然,擂台一開,挑戰者絡繹不絕,看熱鬧的人更是圍得里外三層,叫喊聲此起彼伏,氣氛瞬間被點燃。
戴王山眯著眼睛看向人群中的歌女,明顯是來了興緻,他勾勾手指,旁邊的曹寧彎下腰。
「……大人有何吩咐?」
「等會你上去,給我贏下來。」
「是。」
一瞥眼,發現肖宗鏡正看著自己,戴王山挑挑眉:「肖大人怎麼這麼看著我?」
肖宗鏡:「你想幹什麼?」
戴王山聳聳肩膀。
肖宗鏡提醒他道:「現在不是享樂的時候。」
戴王山笑道:「誰說是享樂?這叫入鄉隨俗,因地制宜。不深入到青州百姓之中,怎麼能真正了解周璧的行事習慣呢?」
肖宗鏡平靜地看著他在那胡說八道,在他視線注視下,無形壓力籠罩四周,戴王山的神『色』也涼下來了。他心裡憋氣,被酒氣一激,決定一吐為快。下面的話似乎不方便當眾說,戴王山側過頭,微微俯身。
「肖宗鏡,你自己願做個帶把的閹人,那是你的事,我可不願意。你管天管地,還管老子晚上怎麼睡覺?」
戴王山也知道這粗鄙之語不適合讓屬下聽到,刻意將聲音壓得很低,加上周圍人聲鼎沸,其他人還真沒聽清。
除了姜小乙。
她這位置十分之尷尬,剛好在肖宗鏡和戴王山中間,躲都沒法躲,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隱約覺得有點不妙,這似乎不是她該聽的話,可她又不能憑空消失。她蜷身貓腰,悶頭吃肉丸子,儘可能地把自己縮成一團,不引注目。
肖宗鏡依然靜靜看著戴王山,慢慢的,他的嘴角掛上一絲冷笑。只是這笑意絲毫沒有傳達到眼睛裡,那雙淺『色』雙眸里,平靜無波,讓人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片刻後,肖宗鏡緩道:「周寅。」
周寅起身,來到肖宗鏡身邊。
「大人。」
「等會你上去,給我贏下來。」
竟與之前戴王山的命令一模一樣。
周寅應道:「是。」
一旁的曹寧聞言一愣,看向戴王山。
戴典獄面『色』陰冷,咬牙道:「肖宗鏡,你到底什麼意思?」
肖宗鏡淡淡道:「沒什麼意思,在下忽然想吃那個南洋果子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