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獄在散播消息方面,實屬一把好手,不出幾日的功夫,糧倉被淹的消息已經在全城傳播開來。
姜小乙走在街道上,明顯感覺眾人心惶惶。
而典當行方面,眾人每天還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糧倉那邊倒是毫無變動,青州軍內也還沒有消息傳出來。
姜小乙等了幾天,找到肖宗鏡,問道:「們是不是想把這瞞下來?」
肖宗鏡一邊喝茶,一邊道:「這種是瞞不住的。糧倉的士兵自己也要吃糧食,眼見糧倉損毀,們也會心生動搖,各種閑言碎語是防不住的。青州的黑市渠道極為發達,現在消息恐怕已經傳出青州城了。」
姜小乙:「那周璧怎麼還沒有動靜呢?」
肖宗鏡:「們應該在想辦法。對了,我之前交代的都處理好了嗎?」
姜小乙:「戴王山說沒問題了。」
肖宗鏡覺得,糧食都被淹成這樣了,青州軍肯定會發現糧倉的問題,那麼就一定會去找當時主持建造糧倉的工匠,也就是王丘師父的麻煩。王丘師父是戴王山領來的,自然要由他掃清尾巴。
戴王山已於前日偷偷殺了當初在大牢引領的獄卒,並將之偽造成逃跑的樣子,同時修改了自己領人的記錄。還在那獄卒家中留了幾樣「證據」,把塑造成楊亥埋在城內的暗樁,將自己洗的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
肖宗鏡聽完姜小乙的話,說道:「戴王山做這種應該不會『露』馬腳,叫眾人提高警惕,照常行。」
就如同肖宗鏡所料,青州軍的確很快就發現了糧倉的問題,隨即去獄中找那位老工匠,而也發現了工匠與獄卒的失蹤。
不過,這消息報到周璧耳朵里時,卻是另一番味道。
周璧並沒有待在那幾千人重保護的大營中,這位年輕的青州軍首領,此時正站在城牆之上,眺望著整座城池。
周璧今年三十歲左右,身材中等,容貌也是普普通通。作為一個身價無限之人,的打扮有點樸素得過頭了,一身灰『色』長衫,渾身上下無有裝飾,著就像個隨處可見的攤販子。可是在周圍許許多多人之間,卻依然引人注目。這種注目源於他內在的一股精神氣。周璧始終認為,人的威嚴,不是靠衣著打扮撐起來的。一個真正久居高位,善於發號司令之人,的氣魄與威能,就算擋住對方的雙眼,依然可以攝其內心。
身邊站著一位謀士模樣的人,手捧幾樣東西,正與周璧說明著什麼。
「……這是從那獄卒家中搜出的,大將軍請看,這裡還有楊亥的信物,此人怕是敵軍早早埋於城中的細作!」
「大將軍」是周璧為自己安排的身份。早在一年前,投奔而來的文人武將就開始輪著番地勸稱帝,可周璧沒有同意,認為,征戰天下,「大將軍」才是最合適的。
周璧沒有理這謀士,望著城池,忽然緊了緊鼻子,說道:「佟孺林,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味道?」這位叫佟孺林的謀士學周璧的樣子,也朝外面聞了聞。「這……沒有什麼味道啊?」
周璧:「有。」
見此篤定,佟孺林靠近牆邊,把脖子伸了老長,再次吸氣,還是什麼都沒聞到。
「還請大將軍示下。」
周璧手搭在冰冷的石壁上,笑著說:「城裡有股臭味。」
「……臭味?」
「沒錯。」周璧淡然道,「有些見不得光的雜碎混來了。」
「啊?」佟孺林大驚,「城中還有細作?屬下這就命人挨家搜查!」
「多此一舉。」周璧道,「捉這些人要花費很大精力,而且容易影響軍心,那就正中對方下懷了。不要浪費時間,臭蟲是抓不完的,當前我們最要的,是解決糧食問題。」
「對對對,糧食才是大。」佟孺林道,「屬下這就命人去柞津和蓬德要糧,估計半月時間,就能帶糧食來。」
「這兩個城的存糧也不多,若不好好規劃,很容易壞事。」周璧稍做思索,說道:「只去柞津要糧就行了。」
「柞津?要向丹木基將軍要多少糧?」
「全部。」
佟孺林詫異:「什麼?全、全部?!」
周璧:「沒錯,把城裡搬空,全部糧食都帶來,應該能多撐三個月。」
佟孺林疑『惑』道:「都搬空,那柞津城裡的將士和百姓吃什麼?」
周璧淡淡地看過來一眼。
佟孺林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本能地彎下腰。
在心裡痛罵自己,怎麼會問如此愚蠢的問題,又不是沒見過丹木基率領的那五千個蠻族士兵生烤活人的場景,而那小城裡的平民百姓有沒有吃的,周璧又怎麼會在乎呢?
「屬下愚鈍,屬下愚鈍。」深深埋頭,擦擦額頭的冷汗,恭敬道:「屬下已經明白了。那……蓬德那邊,大將軍可有什麼指示」
周璧道:「蓬德的糧食一顆也不能動。」
佟孺林心裡仔細想了想,這確實是最合理的安排。柞津位於青州西南方向,而蓬德位於西北。若在地圖上將天京與青州城連成線,蓬德正好在這條線上,可以說是青州城的一道「天然城牆」。從一開始,周璧對這兩座城的投入就不一樣,蓬德有大量精銳駐軍,而且由錢蒙駐守——這可是能與楊亥一教高下的正的大將。而柞津則交給了丹木基——熟悉丹木基的人都知道,的軍隊根本不擅長防守,們就是一群瘋狗,只有在進攻的時候,才能彰顯其威力。
之前們拿下柞津,就是想以此為前哨,讓丹木基進攻豐州。但是因為朝廷大舉興兵討伐,所以他們暫緩攻勢,收緊防線,準備先解決楊亥。
所以,放棄柞津,的確是現在最合適的決定。
佟孺林在為周璧的冷血感到懼怕的同時,也為他的果決心生敬畏。
又問道:「大將軍,那城裡混進的細作就不管了嗎?現下百姓之間疑慮之聲甚囂塵上,要不要全城加強警戒,防止動『亂』?」
周璧手搭在城牆上,指間玩著一枚銅板,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片刻後,周璧道:「不必,青州城裡留下的人,都不敢鬧事,最多說點閑話罷了,由他們去。你們在民眾容易聚集的地方加派人手,暗中觀察,遇到有意煽風點火之人,就給我抓起來,也許會有意外收穫。」
周璧語氣平淡,聽得佟孺林也逐漸冷靜下來。
佟孺林一開始得知糧倉被毀一時,覺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周璧除了在初聞之時眉頭緊蹙了一陣,不見絲毫慌『亂』。到最後,甚至還笑了出來,與眾將道:「糧倉之隱患,我未能及時發覺,是我之過失。但是諸位也不必太過驚慌,你們覺得,朝廷為何要派人偷偷『摸』『摸』進城,使這些陰謀詭計?」
眾將不言,周璧道:「那是因為他們知道,此戰若與我方正面對抗,只有死路一條。們越是著急,越能證明這破敗的王庭早已是強弩之末。楊亥便是他們最後一塊遮羞布,撕掉這塊布,這片土地便任我索取!」站起身,環顧四周,厲聲道:「們儘管使些花招,這位老掉牙的軍神很快就會明白,就算我讓他十年糧食,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城牆上的風,兇猛地吹著。
周璧眼前,是盡在掌握的城池,身後,便是茫茫然的天下。
「我修書一封,你派人帶去柞津。」周璧淡淡道,「命丹木基按信中安排行。」
佟孺林:「是。」
「不過……就算多出三個月的糧食,也只夠救個急而已。」思索片刻,沉聲一喚。「霍天!」
城牆的角落裡,站出一人。
若是姜小乙在此,到這位名揚天下的東海神劍,定會大吃一驚。當初在天京城,眾人看了霍天的畫像,均以為是一位威風凜凜的中年劍客。實上,霍天的確已過不『惑』之年,眉眼與畫像也有七八分相似,可整體氣質卻與畫像描述的相差甚遠。
霍天身材與姜小乙相仿,骨架也偏小,薄薄的肩膀,精窄的腰身,渾身肌肉極為輕簡。若忽略他臉上的皺紋,單從體型,宛一個少年人。尤其是他現在剃掉了鬍子,小巧的臉頰甚至與徐梓焉有得一拼,但是比起徐梓焉的陰柔,霍天的面孔要冷峻得多。
身著寬鬆的短袍,腰部紮緊,腳上是一雙簡樸的草鞋。並未束髮,又干又硬的長髮高高綁起在腦後,幾縷銀絲掛在鬢邊,長發隨風飛揚。
的左側腰上,配有一把長劍,這劍著很怪,不似大黎傳統的劍形,劍身又細又薄,劍柄像一片金『色』的葉子,向後包裹。而的右腰上則配有一把不到兩尺長的短刀,同樣窄細。
高超的武藝使霍天的氣息整體向內收縮,像是一把隨時等待出鞘的利刃。
「何?」霍天語氣沉穩老練,比起他的外形,的聲音更加附和的年紀與身份。
周璧將指間的銅板向外一彈,銅板飛出,霍天一把接住。
周璧:「集結人員,準備出海。」
霍天:「好。」
周璧:「船隊出海需要準備一陣,楊亥應該會先到,接下來我需坐鎮青州,海外購糧一就全交給你了。」
霍天:「好。」
佟孺林在不遠處著們,們的對話極盡簡略,這是這二人之間的常態。在佟孺林的印象中,似乎每一次,都是周璧下達命令,而霍天完美執行,周璧從沒有多一句的叮囑,們之間也少有閑談與廢話。
佟孺林投奔青州軍的時間遠遠晚於霍天,實上,霍天幾乎是最早一批與周璧結識的人。們相識之時,周璧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逃犯,而霍天早已名揚天下。周璧到底是如何籠絡了霍天為己所用,誰也不清楚。
像佟孺林這種後期投奔青州軍之人,大多是為了錢和權力。但是霍天是個徹頭徹尾的武痴,對金銀和權力都沒有絲毫的興趣,但還是堅定地留在了周璧身邊。
不像是周璧的屬下,們之間比那更近,但也不像是周璧的親友,們之間比那更冷。
果一定要找個「關係」來形容他們,佟孺林覺得,們更像是主人與自己最熟悉的兵器,多年的磋磨與歷練,使得們幾乎融為一體,永遠面朝同一方向。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
轉眼又是幾日過去。
典當行里,戴王山有點不耐煩了。
「這城裡的人還是能忍。」戴王山翹著腿,手往桌上一拍。「曹寧,叫人去茶樓酒肆弄點事出來。」
曹寧剛想動,被肖宗鏡叫住。
「站住。」站在門口,望著安靜的院落。「不能去。」
戴王山:「放心,我的人做這種絕不會出岔子的。」
肖宗鏡搖頭:「來留在這城裡的百姓都已接受了青州軍的『脾『性』』,們是不會鬧事的。現在不能輕舉妄動,糧倉被毀,城內竟然沒有戒嚴,這個周璧……」眼睛微眯。「不是泛泛之輩。」
「行。」戴王山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一切全憑大人安排,下官這就告退了。」陰陽怪氣地說完,戴王山奔著那裝著六個嬌妾的後院就去了。
姜小乙坐在桌旁,手拄著臉,望著肖宗鏡寬闊的背影,默不作聲。
日子就在這洶湧的暗『潮』之中,一日日過去。
不久後的某一天,傍晚時分,王掌柜帶來一個人。此人了典當行,給肖宗鏡和戴王山各行一禮。
「卑職見過二位大人。」
姜小乙在出征當日見過,這是楊亥手下一名傳令官。
當初為了傳訊,戴王山還多準備了兩套身份留給楊亥,以備不時之需。
肖宗鏡問道:「你城可還順利?」
傳令官:「還算順利,多虧青州城開銷龐大,不能關商路,現在青州糧倉被毀一已經在外面傳開了!」
肖宗鏡:「大軍況如何?」
傳令官有些急切道:「大人,大軍況複雜,一時難以說清,楊將軍這次派我來,主要是因為一個人,還是先說此吧。」
「一個人?」肖宗鏡略感奇怪。「什麼人?」
「前些日子有個人主動找到我們,說要獻策剷除青州軍。」
肖宗鏡蹙眉。
「……獻策?」
「沒錯,楊將軍讓我把人帶來了。」
說完,王掌柜便帶一個容貌英朗的年輕人進了院。
年輕人向院內眾人拱了拱手,恭敬道:「在下姓韓名琌,見過各位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