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走在最後一個,在入水前將樣貌變了回來,方便行事。
夜晚深海冰涼刺骨,在船上尚無感覺,下水之後,姜小乙才感受到浪『潮』的衝擊。船隊航行速度不慢,這要是一不小心鬆了手,極有可能就被沖走了。
姜小乙抓緊繩索,閉著眼睛往前爬,絲毫不敢分心。
也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忽然有人拉她的胳膊,她一睜眼,發現爬到頭了,前面周寅已經進到底艙,正伸手拉後面的人。
「……嗯?」周寅微微奇怪,「我記得剛剛是那船主在我身後……」
姜小乙笑道:「你看錯了,他留在船上了。」
周寅將姜小乙拉了上去,艙內片漆黑,她緊緊鼻子,聞到一股腥氣。
等人全部進了艙後,有人點了盞燈,四周全是血,但是一具屍首也沒有。姜小乙看了眼艙口,那裡也染了紅,想來戴王山殺完人後把屍首都拋海了。
戴王山把燈盞往地上放,正好壓在一張圖紙上。
「此船有層。」戴王山簡明道,「我們現在位於最下面一層,這層有近百名水手,還有囤積糧食和貨物,中間一層住著士兵,最上面是霍天和他幾名親衛。」這圖紙畫得很簡單,看樣是戴王山這幾天在船中『摸』索出來的。
圖雖簡單,但是每條道標註得都很清晰,眼便能看懂。
「現在巡夜士兵差不多有五十人,剩下都在艙內休息,這是三個艙門的位置。」戴王山在圖紙上點了處。「我們得派多人把艙門堵住,其餘人抓緊時間去層主艙誅殺霍天,只要霍天一死,事情就成了。但是,萬沒有擊制勝,拖久了,這百十來人出來馳援,我們麻煩就大了。」
所以,至關重要,就是在這百名士兵驚醒之前殺掉霍天。
談何容易。
姜小乙聽了會,忽然道:「大人,我有辦法堵門。」
戴王山是除了肖宗鏡外唯一知道姜小乙本事人,問道:「可有術法能使?」
姜小乙:「有,但最多只能拖兩柱香時間。」
「夠了。」戴王山看向肖宗鏡,「要是你我聯手,兩柱香都殺不掉個人,那也是活該葬身大海。」
肖宗鏡問姜小乙:「你需要多少人?」
姜小乙:「我個就行。」
肖宗鏡略微思索,對李臨道:「你跟著她。其餘人聽好,盡量在正面衝突前多除掉巡夜士兵,速戰速決。」
「是!」
得了命令,眾人很快行動起來,肖宗鏡走在最前,姜小乙與李臨殿後,他們從底艙走到中層路上,先後殺掉四五個巡夜之人。
到了二層,他們兵分兩路,姜小乙與李臨前往艙門。李臨走在前面,手中反握一把匕首,艙門口有個正在打瞌睡的士兵,李臨手起刀落,將其抹了脖子。
李臨低聲道:「你有什麼辦法封門?」
姜小乙從懷中掏出一疊濕漉漉符籙,小心翼翼捻出一張,咬破食指,在上面畫了些什麼,口中默誦神咒。很快,符籙作小團青煙,順著門縫溜了進去。
「啊?這是什麼?」李臨驚奇道。
「噓!你小點聲!」姜小乙捻出一張符籙,再次畫符,於門口盤膝坐,手中掐訣,符籙原本因為浸水褶皺不堪,隨著她念咒,竟漸漸鋪平,牢牢印在艙門之上。
「這……?」李臨瞪大眼睛,「你還有這手!」
「這是道家的『迷』魂與封門之法,只是小把戲,撐不了多久。」姜小乙拿著符籙站起來。「快走,剩下兩道門弄完我們趕快去幫忙!」
此時,肖宗鏡和戴王山已經來到一層,狹小通道只站得下兩人,肖宗鏡低聲道:「以霍天的力,我們進屋就會被察覺,先下手為強。」
戴王山點頭,肖宗鏡向後擺擺手,其餘人退後數步。肖宗鏡推開艙門,只見屋裡片漆黑,肖戴二人久在夜間行動,自然看得清床板的位置,兩人對視眼,二話不說,直取霍天!
就在他們離床鋪還有半丈遠時,霍天猛然驚醒,翻身下床,取來佩劍。
這番動靜讓屋內幾名侍衛也醒了過來,肖宗鏡出手迅捷,劍刺死人,其餘侍衛這才回過神,大喊道:「敵襲!敵襲!」
肖宗鏡:「剩下人交給你!」
戴王山道了聲好,就近抓起一人,朝旁丟,與侍衛纏鬥起來。肖宗鏡則手握寶劍沖向前去,他連幾次出招都被霍天格擋,四五個回合下來,肖宗鏡心中暗驚,這霍天不愧是名動天下劍客,深夜遇襲,竟能如此從容應對,無論招數還是氣息,皆不見絲毫的凌『亂』。
打著打著,戴王山回頭一看,發現肖宗鏡竟處於下風。他自然看得出裡面的門道,怒道:「你別在這打,太窄了!」
確,主艙極為狹小,戴王山和肖宗鏡身材都頗為高大,根本施展不開,霍天較為矮小,正好發揮。
肖宗鏡也明白這樣下去於己不利,他虛晃招,將霍天『逼』至角落,伸手去抓他衣衫,想將他拉出艙外。不料霍天反應神速,蹲身繞,來到肖宗鏡身後。他抬起手,掌心匯聚真氣,照著肖宗鏡背後拍去。
肖宗鏡本想要躲,可電光火石間,他意識到什麼,身體往前面牆壁上靠。
霍天眼眸微眯,聲沉『吟』,再催掌力,就在離肖宗鏡寸遠距離之時,肖宗鏡忽然側身,霍天這掌收勢不及,打在了牆壁之上。他掌力驚人,直接將木板打穿,碎屑飛散,肖宗鏡使出姜小乙那招九宮八卦步,再次繞到霍天身後。霍天顯然沒有料到肖宗鏡身法如此之快,背脊微涼,明顯是肖宗鏡攻勢襲來,他再想向旁側躲已經來不及,只能向前衝出了艙室。
這切發生在眨眼之間,甲板上士兵聽見艙內預警,早已反應過來。他們雖沒有霍天那麼淡然,但也是訓練有素,很快擁上前來,與侍衛營和密獄的人殺作團。
戴王山很快將艙內侍衛殺光,也沖了出來。
他環顧四周,二層艙室並無聲響。他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都沒人出來馳援,說明姜小乙術法成功了。
「好!此事應是成了。」他沖肖宗鏡道,「快點動手!」隨即又去幫忙殺甲板上士兵。
艦船在月光下反『射』著淺淺光,海風咸濕,天地凄清。
霍天完完全全暴『露』在肖宗鏡視野中,他穿著身灰『色』的寬鬆裡衣,赤著腳站在甲板上。他原本長發披散,在站短暫停歇中,他用一根繩子將頭髮粗粗綁在腦後,『露』出平潔面孔。
這是肖宗鏡和霍天人生中的第一次見面,也註定是最後一次了。
肖宗鏡手握玄陰寶劍,虛抱一拳。
「前輩,請賜教。」
霍天緩緩拔出了自己佩劍。
這兵器的模樣讓肖宗鏡眉頭微蹙,細長,還是單開刃,比起劍,更像是一把刀,護手則像一片荷葉,將霍天的手完全包裹起來,他不禁道了句:「好奇怪的劍……」
霍天持劍立在身前,不發言。
肖宗鏡不敢大意,沉心靜氣,玄陰寶劍不知是受了誰感染,發出淡淡微光。
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
肖宗鏡深知不能久拖,長劍如虹,刺向霍天!他此招有意試探,並未出全力,霍天不躲不閃,在劍近在眼前之時,左手在腰間一『摸』,拔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將玄陰劍彈開,與此同時,他貓低身體,突然向上躍——
肖宗鏡預判到此招,身體向前,想要躲開空中擊,結果抬頭看,霍天這下竟是向後跳,此時正好處於他頭頂。霍天右手長劍垂直向下,劍上寒光與月『色』融為一體,肖宗鏡向左避去,小腿與劍光擦肩而過,劍氣破開布料,流下抹紅痕。
肖宗鏡這下避得勉強,沒有及時站起,霍天落地後窮追不捨,在地上連刺幾劍,肖宗鏡只能滾著躲避,狼狽不堪。滾到船邊,肖宗鏡腳悄悄抵在船板上,看準霍天劍刺到甲板里瞬,突然發力,橫劍劈向霍天!這擊他灌足真氣,瞄中霍天劍身中央,力求將此劍劈斷!
然而,就在兩劍交織瞬間,霍天左手返握匕首,憑空向下扎!把兵器恰好卡在一起。肖宗鏡看這劍形,心知不妙,握劍手掌不禁用力。下瞬,霍天兩手前後用力別,肖宗鏡掌心松,玄陰寶劍頓時被彈飛。
「什麼?!」肖宗鏡已做了準備,沒想到劍仍是脫了手。
若是換做另外人,面對此等情況,或許已經無能為力,但肖宗鏡畢竟身經百戰,頃刻之間,他看清霍天剛剛那一別之後,兵器開刃面竟對著自己,他猛然翻身出腿,腳掌蹬在刀背,利刃沖著霍天而去。霍天拔劍後躲。就在這時,被彈飛玄陰劍剛好落下,肖宗鏡掌心凝聚真氣,猛然一收,隔空取物,寶劍重回到他手中。
霍天站,再次持劍身前。
眨眼之間,兩人二度交手,真氣碰撞,金石交織,鏗鏘刺耳,火花四濺。劍氣將甲板上堆積的貨物劈得零零散散,自有風雷閃電之聲從劍網之中傳來,攝人心神。
姜小乙和李臨從艙底出來時,戴王山已經領著人將甲板上那五十幾個士兵殺完了,他問道:「情況如何?」姜小乙道:「人已經『迷』暈了!」戴王山回頭看了眼肖宗鏡,隨即命令曹寧。「此地交給他,你帶人跟我下去,只留船員和水手,剩下全部殺光。」
「是!」
人走後,甲板上只剩下四人,便是對陣的肖宗鏡和霍天,還有姜小乙,以及在船邊靜靜凝視著這番戰鬥韓琌。
肖宗鏡越打,心中越驚。
他此生面對過高手數不勝數,霍天無疑是最奇特的個。他沒見過他劍,也沒見過他這種招式。就剛剛幾次交手,霍天經常預判他招數,能做到這點,說明他經驗老道,力絕不亞於自己。
不過,武功高低,並不是讓肖宗鏡心驚原因。他所驚訝的,是霍天的心境。
甲板上士兵全都死了,霍天不見絲波動。
剛剛很多士兵臨死前都在不甘地哀嚎,不知船上為何會突然出現刺客,也不知道那些睡覺士兵為何不來馳援。
唯有霍天,從他們偷襲瞬,直到現在,他沒說過句話,也沒流『露』出一絲別樣的表情。他只是這樣拔出劍,按部就班地對陣自己敵人。
他是否已練至心如止水境界?
肖宗鏡覺得也不像。
霍天體型矮小,可他招數中所蘊藏的蓬勃與宏偉,肖宗鏡平生未見。說是「止水」,未免太過小瞧了。霍天給肖宗鏡感覺,像極了這片夜海,暗『潮』洶湧,深不可測。
高手對陣,很容易從一招式中,感受到對方的心境。
肖宗鏡從霍天的招式里,感受到的,是一種極致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