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韶光淑。
姜小乙離了皇宮,走在朱雀大道上。與幾前相比,城池安靜了許多,雖不至於立馬恢復原狀,也不再那麼人惶惶。只是偶爾碰到軍隊搜查住,依舊會驚起民眾片刻恐慌。
這搜查之人手拿著厚厚的名單畫像,大多是不想投降劉公,但也不想以身殉國的朝中大臣。
走到城西,這邊要『亂』,天京城東富西貴,權勢之人大多都住在西邊,這大門大戶家家門口站滿了士兵,等待著進步的命令。
姜小乙路走到西城門,這擠滿了人。
天京城他三個門都已經封上了,只有西門開著,方便查驗進出人員。
姜小乙走了小半天了,略覺疲憊,便跳上城門旁的雲梯上休息。
暖洋洋的光照耀,姜小乙打了個哈欠,眼瞄著排隊出城的隊伍。冷不防地,她的視線落在中名年輕男子身上。這人做普通民眾的裝扮,背著包裹,身還帶著個女人,塗髒了臉,也明顯能看出頗有姿『色』。
兩人走到城門口被衛兵攔下,這男子遞交出城手續,衛兵檢查片刻,似乎覺得沒什麼題,準備放人。
「喂。」
姜小乙坐在雲梯上,衝下面喊了聲。
下面幾個人都抬頭看了過。
那視線撞上,姜小乙嘴角不禁挑……雖說有人蒙了面,但當初在糧站,這雙眼睛可是讓她印象頗為深刻呢。
下面那男子瞧見姜小乙,明顯眼瞳震,他將身的女人往推了推,手悄悄放在腰間。
姜小乙晃晃腳,居高臨下地道:「你是什麼人呀?」
衛兵替他答道:「是外地省親的,因戰『亂』封城困在了這。」他把那手續遞給姜小乙。姜小乙翻了兩頁,又瞄那男子眼,道這造假手段倒是高超,這人對公文官印相當熟悉,般人絕對看不出貓膩。
男子被她這麼瞄,身體為緊繃,身的女人深深埋起頭,暗自發抖。
姜小乙悠悠道:「我看這上面寫著……你老家是南州的?」
男子低聲道:「是。」
姜小乙:「南州哪?」
男子:「綿縣。」
姜小乙又:「綿縣有什麼好玩的?」
下面的衛兵都覺得姜小乙得多餘,催促道:「面還有好多人等著呢,快點吧。」
「急什麼?」姜小乙瞪了衛兵眼,「要細細盤查,萬人家是個混道的老手,造了個假公文怎麼辦?」
衛兵無奈道:「好好好,那你繼續吧。」
姜小乙再次看向男子。
「說啊,答不出?」
男子賠了個笑臉,答道:「我老家是個小地方,沒什麼好玩的,非要說特別之處的話,可能是盛產竹子吧。」
姜小乙靜了片刻,溫聲道:「南州竹是不是有種奇特的香?」
男子直看著姜小乙,這刻忽然光晃眼,只能瞧清她周身的輪廓,某個瞬間的記憶湧上頭。
姜小乙:「你盯著我幹什麼?」
男子清醒過,立馬搖頭,道:「沒什麼,南州竹確實有種獨特的香,別的竹子都沒有。」
姜小乙將手續還給衛兵,淡淡道:「讓他們走吧。」
男子拉著身的女人出了城門,回眸瞥,見雲梯上的人晃著腳丫,望著天空發獃,那背影淡薄輕靈,他喃喃道:「……小乙?」
他身旁的女人拉他的胳膊,局促道:「李郎,我們快離開這吧。」
他點點頭,帶著她又朝南邊走了會,直到視線範圍內再也沒有官兵,他停下腳步,轉過身,面朝天京城。
「柳兒,。」
他拉著女人到身邊,同跪了下,抱起拳,眼中泛淚,連叩三下。
「大人,李臨走了。」
清風吹過,雲梯上的姜小乙似也聽到了這句話,淺聲回應。
「……走了,我也要走了。」
當,姜小乙背著那把被熏黑的破劍,離開了天京城。她走走停停,繞過幾處尚在戰『亂』的地區,月底抵達閩州。
姜小乙的記憶依舊混『亂』,她本對這沒多少印象,但腳步踏入小琴山的地界,腦子忽然清明了不少。她順著青石階路向上走,半山腰處有小小的道觀,山坡上的田地,有身著灰佈道袍的老道正在彎著腰種蘿蔔。
姜小乙喜道:「師父。」
老道回頭,鶴髮童顏,滿面紅光。
姜小乙:「徒兒回了!」
春園真人:「哦哦,此番遊歷收穫如何啊?」
姜小乙:「收穫良多,良多!」
春園真人滿意道:「為師說過只要你能守住本,隨行,定能夠得償願。」
姜小乙忽然想起了這段臨別的囑咐,接著道:「對對對,師父還說等徒兒尋回靈識,了塵緣,便回道場,精進修行。」
「沒錯。」春園真人從地出,抖抖身上的土,上下打量姜小乙。「靈識是尋回了,塵緣嘛……」哼哼兩聲,姜小乙:「如何?塵緣可已了?」沒等老道回答,姜小乙肚子咕咕叫起,春園真人道:「還是先吃飯吧。」
他親自下灶,姜小乙滿期待,結果老道士只端了幾盤青菜蘿蔔出,師徒兩人坐在小院,邊吃邊聊。
「都遇到什麼新鮮事,同為師說說?」
「山下烏七八糟『亂』得很,天天你打我我打你,沒完沒了。」姜小乙咬著筷子回憶。「我早年好像賺了不少錢呢,都忘了放在哪了,真可惜。」
「無妨,深山老林自耕自鋤,用不著多少銀子。」
「對了師父,徒兒此番不僅闖『盪』了江湖,還上了戰場呢,我連皇宮都進了,還有支幾百人的隊伍,你都不知道徒兒有多威風!」
老道皺起眉頭。「吃喝玩樂,搏命廝殺,造盡大業尤不自知,你啊你……」他聲嘆息,姜小乙也不敢再多說話了。
吃好了飯,春園真人起身,溜達幾步,回頭看。
自己這徒弟與上次見面相比,已全然變了模樣,像是塊渾然的朴玉,純凈天然,靜待雕琢。他喜歡得不行,說道:「你先把《元始天尊說生天得道真經》抄三千遍,清清雜念。」
姜小乙:「是!」
老道士感嘆,這要是放在從前,她可絕不會老老實實答應抄經,這番遊歷,的確使她成長了不少。
他指向她背著的那把玄陰劍。
「這個給我。」
姜小乙:「不行。」
春園真人瞪眼,姜小乙道:「徒兒去抄經了!」溜煙跑掉了。
老道望向遠山,捋捋鬍鬚。
「覺的功夫,五年過去了啊。」
時光便如東流水,去去不回頭。
姜小乙開始了另種生活,每天抄經打坐,習武修道。她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有時打坐修行腦袋雜『亂』,把那把玄陰劍放在面前,莫名妙能靜下。
她面誦經咒,復下,玄陰劍竟發生了奇妙的變化,劍鞘依舊灰突突的,但劍身點點明亮起。
她將劍帶去給春園真人看,詢是何緣故,春園真人道:「此劍原主應是同教道友,這劍是道門法器,與你投緣,你便留著吧。」
轉眼之間,又是年花開花落。
某,姜小乙下山,為附近縣城某戶人家除妖祛病。
春園觀在本地很有名,戰『亂』的幾年也受到鄉民們的供養,以春園真人經常要下山為民眾們作法賑災。以前都是他親自前往,自從姜小乙回,變成了她去。開始時有人懷疑她的道行,但發現她不僅事情辦得乾淨,還喜歡同人嘮嘮閑嗑,比老道士親近人,漸漸都喜歡上她。
這她如約做好了法事,家人感恩戴德,誇讚姜小乙。
「犬子這會瞧著臉『色』好多了,仙長真乃高人也。」
姜小乙慚愧道:「哪哪,我跟師父比差遠了。」
旁人又道:「名師出高徒,仙長早晚也同春園真人樣,能得道成仙呢!」
「早著呢。」姜小乙中嘆,近年她的修行直頗為順利,不論是道法還是武學,都大大增進。可剛入了秋,不止怎了,總覺得煩意『亂』,難再進階,好像什麼東西堵在胸口,難以疏暢。
辭別家主,時辰尚早,姜小乙在鎮子踱步散。
走到座小樓旁,忽聽有人唱小曲,調子婉轉悠揚,她中動,停下腳步。
樓下還有幾個閑人,也是臉仰慕望向樓閣。姜小乙他們:「請諸位兄台,這唱曲的是誰?」
「春樓的老鴇紫嫣啊,這你都不知道?」
「很有名?」
「春樓是閩州最出名的花樓,因戰『亂』歇業,今夏被人買了下,重新開張。現在的老鴇叫紫嫣,平無聊會自己唱唱小曲。」
旁邊又有人道:「說起,許多年以前,春樓有位極出名的花魁也叫紫嫣呢,因緣巧合,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說著話,樓上窗子推開,濃妝艷抹的男子懶洋洋靠在窗旁,瞥著下方。
「又在這編排什麼呢?」
名男子沖他吹了個口哨,道:「阿媽今真美!讓我們上去開開眼吧!」
紫嫣衝下面呸了聲:「群賠錢貨,也想妄論春宵,做夢吧!」
兩方你我往,打情罵俏,紫嫣目光落在姜小乙身上,驀然愣,眼中波光流轉。「好妙的人兒……」他俯下身,輕聲道:「這位仙姑,可否賞臉上樓喝杯茶?」
姜小乙指了指自己:「我?」
周圍人開始起鬨,姜小乙傻呵呵地笑著進了樓。
三樓雅間,紫嫣閨房,他為姜小乙倒了杯茶,輕輕道:「這小鎮子儘是庸俗之輩,好少見到仙姑這等靈之人,仙姑若不嫌棄,請喝了這杯茶吧。」
姜小乙飲下茶水,又酸又甜,回甘無窮。
「這是什麼茶,真好喝。」
紫嫣倚在桌旁,輕聲細語。「這是奴家秘制的『情『露』』,無情之人喝了是苦水,有情之人才能喝出甜美。」
姜小乙:「明明是甜的,還裝弄鬼。」
紫嫣頑皮笑,剛要再說什麼,忽然咳了起。姜小乙扶住他的身子,發現他異常消瘦。「你是身體不好?」
紫嫣穩住息,擺擺手。
「沒事,從前同人爭鬥,落下點病根罷了。」
姜小乙將手搭在他的脈搏上,低聲道:「你這可不止是病根,傷得很重,對方是下了手呀。」
紫嫣委屈道:「是唷,那人武威強悍,護衛又拼搏殺,奴家真是受了大罪了。」他『摸』『摸』自己的臉,低聲道:「不過自由總是有代價的,用點傷病換如今的子,實是值得。」
姜小乙看著他低垂的細長眼尾,輕聲道:「我看你……總覺得有眼熟呢。」
紫嫣抬眼,笑道:「奴家瞧仙姑也是,不過仙姑如此潔凈之人,想與奴家未曾有過接觸。」
姜小乙:「潔凈與否,看得是什麼呀?」
「奴也不知。」
紫嫣抱月琴。
「仙姑可練無欲無求,太上忘情之境界了?」
姜小乙喃喃道:「沒吧……」
紫嫣意味深長地看著姜小乙,抿嘴道:「奴家看仙姑也不像是忘情之人。」
撥琴,串靈音傾瀉出。
繁『亂』雍華的天京城景掠過眼前,有紅燈,有彩帶,兩側商販叫賣之聲此起彼伏。姜小乙背脊微熱,臉頰越聽越紅,最站起身。
「算了吧,時辰不早,我先走了。」
紫嫣笑道:「仙姑何想,奴家隨時掃榻相迎。」
當,姜小乙回到小琴山,與春園真人粗略彙報,便去靜打坐。
夜深了,春樓正是熱鬧的時候,紫嫣安排好了群花姐,款款回房。推門,見身著青白長袍,身姿卓然,面目俊朗的男子背手站在房內,采奕奕,滿面紅潤。紫嫣實在瞧著喜歡,湊上前去,柔聲道:「這是哪的俊公子,真叫奴家頭冒火呀……」他『摸』著男子的胸口,碰之下,冰涼刺骨。「……嗯?」他退半步,男子忽然提掌攻,紫嫣鳳眼怒瞪。「找!」他提掌回擊,不料兩掌接觸,那男子竟像團空般,穿過了他的身體,掠到方。
「什麼?!」紫嫣大驚,回過頭,男子身影已消失不見。
窗外傳老者的聲音。
「你離我徒弟遠,莫要再讓她沾染俗情俗愛,我已替你拔去病根,以做報答。」
紫嫣何等聰明,登時便明白他說的是白天的小道姑,他哈哈笑,到窗邊,沖著夜空道:「多謝高人祛病!仙姑這是向誰動了凡,惹高人不滿了?不過世間情愛是擋不住的,奴家說了可不算,哈哈!」
春園真人背著手走在山間夜路,同樣抬起頭。
有人的魂魄沉眠離恨天外,另有他人作保,靜待機緣。
他低聲道:「真牽扯這樣深?我徒弟不出去,不肯放下?」
虛空之上,繁星密布。
最,春園真人哼笑聲。
「也罷,既已踏入此間,悲歡離合,愛憎風流,確該盡察遍,我在這『亂』忙活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