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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沈青梧穿入人流中。

其他人跟在後方。

她想擺脫其他人,但是上元節夜人山人海,她自己都不能用武功遁走,更何況其他人。

這樣嘈雜而熱鬧的環境,似乎也不適合談話。

沈青梧的眼角餘光,看到張行簡不緊不慢地跟在後方。

沈青梧加快腳步——

「偷兒!」

長林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和他走得近的楊肅同時看到那個偷兒。長林當即擠開人縱去抓賊,俠肝義膽的楊肅見那偷兒靈活地在人流中擠來擠去,也跟著過去。

沈青梧回頭看的目光,對上張行簡。

張行簡溫和:「長林武功高強,這裡又有禁中派人暗自照看,偷兒必然逃不遠。沈將軍可放心。」

沈青梧心想:我問你了嗎?抓不抓得到小偷,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扭頭繼續走路。

經過夜裡與沈琢他們的談話,沈青梧此時看到張行簡,心情稱不上好。她快步走路,只想甩開他。

但是人流實在太多,摩肩擦踵之間,沈青梧不得不接受她得和張行簡同行的命運——她總不至於像楊肅追小偷一樣,擠開人群,宛如逃離。

她憑什麼逃離呢?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燈火一重重照下。

影燈巧麗,高低不絕。有的燈做成民間傳說故事,諸如嫦娥奔月、鵲橋相會;有的用不同的燈做成山海亭池,飛流千尺;有的形象如花如葉,有的如星如月,精纖華煥,紛紛若飛。

還有唱曲樂聲,有雜藝燈謎。

往來者有都城士女,亦有歌姝舞姬。

張行簡與沈青梧並不是非要與對方走在一起,但是人流擠著他們,衣擺摩擦間,二人不知不覺只能在一起,跟著人流慢慢走。

在重重胭脂香與汗味中,沈青梧聞到身後郎君身上拂來的氣息。

清冽,冷寂。

像月下影,像冬日松。

這樣的氣息,在某一夜堆滿雜物的倉庫中,沈青梧也聞到過。

她無意識地瞥過後方,與本就凝視著她的張行簡目光對上。

他對她笑了一笑,和氣、疏淡,與對旁人也沒什麼不同。

張行簡的聲音很清和,有那類世家子弟長年累月浸染出的優雅氣度:「沈將軍,在下有事與你商談。在下在帝姬宴上,曾與一女子……相識。」

他停頓一下:「後來在下與沈將軍發生了誤會,沈將軍探查張家,與在下開玩笑時,在下見你身上玉佩,與在下曾經見過的一枚很像。

「不知沈將軍可否讓在下看一看你那玉佩?」

沈青梧臉不紅心不跳。

她心中卻生起疑慮:玉佩?

張行簡:「沈將軍應該不知道帝姬宴上發生的事,也應該不希望自己牽扯到那些事上。在下希望將軍給個面子,讓在下再看一看那玉佩,解除誤會。」

若是沈青梧真的不知道帝姬宴上發生過什麼事,她必然聽不懂張行簡在說什麼。

恰恰她聽得懂。

可她從來就沒打算承認——他又沒證據。

沈青梧摸摸自己懷中的玉佩:難道他能從玉佩上認出自己?認出又如何?他又要如三年前那樣,警告自己與他保持距離,讓自己再刺他一刀嗎?

這都是些沈青梧不感興趣的事。

她便依然不吭氣。

張行簡說:「在下可以與沈將軍做交換。沈將軍提出的條件,在下會盡量滿足。」

可是沈青梧並沒有想要的條件。

在經歷那夜後,她連摘月亮的興趣都失了幾分——親過之後,她對張行簡更多的渴望,並不應該。

沈青梧保持著沉默,她聽到張行簡在後輕輕嘆了口氣。她有些好奇他的心情,偏他說過那些話後,並不像長林那樣聒噪。他很安靜,不發出什麼聲音,只是困於人潮,與她挨得近罷了。

沈青梧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從他眼中捕捉到溫和而無奈的笑意,他眼睛清若星子。

沈青梧心口一跳,無緣無故,她心情跟著放鬆下來,眼中的緊繃情緒收斂。

她想,有什麼關係,張行簡拿她沒什麼辦法。

……這種和張行簡被迫同行的方式,既奇怪,又讓沈青梧心情一點點愉悅。

渾濁人流中,遙遠的曲聲斷斷續續飄來,沈青梧辯聽那曲子,只聽到模糊的「鏡花水月」「煎我青春」的詞。

燈影照在汴水上,曲聲很好聽。

沈青梧和張行簡各自沉默地行走,不遠不近,不冷不熱。在外人看來,那娘子始終冷臉,郎君漫不經心,但彼此間一種詭異的氣氛,讓人覺得他倆本是一路。

燈影照在身上,孤寂而冷清,安靜又和諧。

不說話,比說話更有感覺些。

張行簡回過神時,站在了一處鐵匠鋪外。

上元佳節,人人都去看燈,來鐵匠鋪的人少了很多。張行簡被人流推到這裡,是因為沈青梧在這裡駐足了。

張行簡看沈青梧站在鐵匠前,與鐵匠溝通。沈青梧回頭看他,指著他說了幾個字,鐵匠連連點頭。

張行簡聽到「就是那麼有氣質」「很好看」「很威風」之類的字眼。

張行簡默了片刻,走過去。到了近前,鐵匠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進鋪子里去找什麼去了。

張行簡問沈青梧:「你要買兵器?」

他輕聲:「給誰?」

他的話沒有讓沈青梧有回復的興趣,沈青梧低著頭看鐵匠鋪中打好的兵器,態度認真,眼中沒有張行簡。

張行簡煩惱:「你是真不打算和我說一句話?」

鐵匠從屋中出來,舉著一把劍。三尺青鋒,冽比月華。

鐵匠保證:「娘子托我打的劍,就是這把,完全按照娘子的要求開鋒的。這是我這裡造價最高的劍,一定很配這位郎君。」

鐵匠向張行簡說:「郎君真有福氣。這位娘子五日前就開始讓我打這把劍,提了不少意見,一看就是行家。郎君這氣度這相貌,滿東京,除了大內,恐怕只有我這裡能拿出這麼好的劍了。」

張行簡怔忡,看眼沈青梧。

他心跳在此時微緩:她給他打造兵器?送他劍?

為什麼?

……是單純地想送他禮物,還是嘲諷他武藝不精,打不過她?

可是像她那樣的習武天賦,世上恐也沒有幾人。

張行簡看著沈青梧接過那把劍,隨手挽了個劍花,簡單利索,與尋常人顯擺一般的花架子全然不同。這把劍在她手腕間輕輕一翻,凌厲如虹。

沈青梧彈彈劍身,對聲音也很滿意。

她提起劍,轉身向身後,將劍遞給張行簡。

張行簡:「……」

他心頭跳得厲害,筆直看著她,目光幽暗。

沈青梧見他不接,只是隨意瞥了他一眼,將劍再向前遞近一分。

張行簡看著她:「你可知在上元節送男子禮物是何意味?」

沈青梧莫名。

他既然不接,她便也不勉強。反正他只是個參考,她筆著劍,繞著他走了兩圈,用劍在他周身比劃。

張行簡垂下眼,下巴綳得緊實。

她繞著他走,他周身都僵得厲害,袖中手甚至顫了一顫。心中幾多念頭,眼睛只盯著沈青梧,張行簡不知該如何……

他怎可能接受她的禮物?

他怎可能默許她喜歡他?

他應拼盡所有去暗示她收心,劃清兩人之間的界限,不給沈青梧任何誤會的機會。

這種套路張行簡應當駕輕就熟,但是此時此刻,他忽然說不出口。他為自己的猶豫找借口:他今夜有求於她,想問她關於玉佩的線索,他若冷冰冰地抗拒她,掃了她的興,她明日便走了,他再沒有探知真相的機會了。

再想見到她,說不定得等到明年這時候。

張行簡遲疑來,思慮去。他睫毛飛顫,眸中光流淌,手心生了汗漬。

他遲緩地伸出手,想接過她遞來的那把劍,他還要搜腸刮肚,誇兩句她的禮物好……他安慰自己,沈青梧是一個傻子,未必知道上元節送男子禮物的寓意。

張行簡玉白手指即將碰到劍柄。

沈青梧收回了劍。

她說:「好劍。」

她對鐵匠滿意說:「把劍鞘拿來吧,給我包好。」

張行簡:「……」

鐵匠高興:「好咧。」

沈青梧將劍遞給鐵匠時,詫異地看了張行簡一眼,不知道他方才伸手是什麼意思。

張行簡慢慢收回手,靜靜看著她,眸若深海,微有責備。

沈青梧:……看不懂——

沈青梧看鐵匠包好劍,囑咐鐵匠明日送去驛亭。她自己不打算親自帶走劍,她小心翼翼:「我怕我弄壞了劍。」

鐵匠連忙打包票:「我這裡的劍絕對不會壞!」

沈青梧並不相信,也懶得聒噪。

辦好她今夜真正想辦的事,沈青梧整個人輕鬆不少。重新走入人流,她眉眼在燈火下都生動艷麗幾分。

張行簡忽然開口:「你特意讓人鑄劍,是為了將它作為禮物送人。但是你要送的人,並不是在下。」

他態度一如既往,聲音的飄忽是沈青梧捕捉不到的:「容在下猜一猜,你想送禮的人,與在下身量相仿,風度相仿。你拿劍在我身上比劃,是想看這禮物適不適合那人。你對那人,很用心。」

張行簡垂下眼,微笑:「真是……恭喜沈將軍得覓良人,尋得眷屬。」

說什麼「得覓良人」……

今夜一個兩個,都很關心她的私人感情。沈青梧和沈琢兄妹二人說的已經夠多了,她並不會和張行簡多說什麼。

她只是惡劣地猜他莫非想喝她的喜酒?

做夢吧。

她就算真嫁人,也絕不可能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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