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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山間涼風吹拂,張行簡身上冷汗更深一重,向後跌了一步,靠在一樹榦上半晌開不了口。

他確實避開了要害。

但是沈青梧即使在事後幫他拔過箭,當時她那一隻箭的力道,也不是剛從牢獄出來的張行簡可以承受的。

沈青梧以為張行簡要暈很久。

她在山澗清洗弓箭,打算之後帶他走。不想他中途醒來,比她預料中醒得早。只是醒得早有什麼用……張行簡狀態看起來並不太好。

他失血過多,雙目失神,一身灰白染紅,貼頰髮絲沾著濕汗。

真是一個看著可憐的郎君。

沈青梧若是再禽獸一些,可就要趁他虛,要他命了。

不過沈青梧想得到的又不僅僅是郎君的身體。沈青梧便按兵不動,觀察著張行簡。

張行簡靠樹休憩一會兒,他覺得眼前的女子有些怪,有些熟悉……但他此時身體的痛已經影響到了他的思緒,他很難冷靜去思考如今情形,想出對策。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

張行簡始終受胸膛的箭傷影響,每一次呼吸都覺得痛,大腦神經也跟隨著痛意而抽、搐。然而他朝向沈青梧的面容溫雅和善,十分有濁世佳公子的氣度。

他含笑:「小可遇到了些麻煩,可否請娘子相助?小可會報答娘子大恩的。」

沈青梧將他上下打量一番。

她興緻盎然:他打算怎麼報答?

她救他都快救上癮了。

沈青梧捏捏嗓子,「嗯」一聲。

張行簡模糊視線中看到那娘子站得遠遠的,並不走過來,壓根沒有尋常人伸手扶一把的熱心。

這熟悉的怪異疏離感像他記憶中某個人的風格……但他叫停自己,想他不能再那樣下去了。

他不能從任何人身上尋找沈青梧的痕迹,這對他很不利。

張行簡保持微笑,扶著竹竿的手微微發白:「娘子能過來扶一下小可嗎?娘子說自己家在此處?敢問離此地遠不遠?」

遠不遠的。

沈青梧怎麼知道?

她敷衍地「哦」一聲,走向張行簡。

張行簡玉瓷一樣好看的手伸出,想借她的力。但沈青梧在五步外就停了,她摸摸自己藏在背後的弓,再想想自己一身武袍與長馬尾的裝束……

沈二娘子想只要張行簡挨到她,聞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就會猜出她不是山中民女。

於是張行簡聽到那柔弱的娘子怯怯說:「我爹娘教我,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扶你。郎君你自己走吧。」

張行簡:「……」

沈青梧還算有點良心:「你把竹竿這一頭給我,我拉著你走。」

張行簡微笑:「……娘子真是格外守禮的人,是小可唐突了。」

沈青梧便牽著竹竿這一頭引路,她輕輕鬆鬆在前走,張行簡在後趔趔趄趄幾次,她回頭,嫌惡看他一眼:好弱。

但她看一眼他的臉,又原諒了他。

只是這麼好看的臉,今後只能當瞎子了嗎?

沈青梧伸手,在張行簡面前晃了晃。

張行簡視線中能看到模糊的東西在晃,他猜是手。

那娘子在試探他視力。

他便無動於衷,當自己什麼也沒看到。

他心中默想孔業當初給他下的毒不至於太厲害,因孔業不能讓他死在牢中。如今出了獄,眼睛應該有治好的機會。

長林之前來救他,陌生人襲擊長林等人……此地若不出他意料,應該在蜀州附近。

張行簡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思考來轉移身體的痛,他聽到那娘子好奇地詢問:「你真的什麼也看不見?」

張行簡看著面前不停晃動的大約是手的東西,彬彬有禮:「是的,看不見。辛苦娘子了。」

二人默走。

山路難行,野林沉寂,只聽到郎君手腳上的鎖鏈叮叮咣咣響。偶爾山鳥拍翅低飛,扭頭看這一對奇怪的男女。

沈青梧突然道:「你腳前面有水坑。」

張行簡:「多謝……」

他聽話繞路,「謝」字還沒說完,就被腳下凸起的一塊灌木絆得晃兩下。全靠竹竿另一頭的娘子用力穩了他一下,他才沒摔倒。但這連番動作,讓他胸口傷處的血滲得更多了。

沈青梧見他如此,才確定他果然看不見。

她放心了。

他在她的掌控之內,她便有心情好奇他:「郎君,我在水邊救到你的時候,你傷得很重。可你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疼?」

她目光落到他手腕上的通紅傷痕,那是被他自己手上的鐵鏈磨出來的。

張行簡微笑:「在下痛覺有損,感覺不到疼,讓娘子掛心了。」

沈青梧心想「呸」,她信他個鬼。

她倒要看看他睜眼說瞎話,會說到什麼時候。

起碼此時,沈青梧因為要圓自己的謊,就不能帶著張行簡繼續走下去了。畢竟,山林漫漫,她只是在此間停歇,她去哪裡找一個山宅給張行簡呢?

沈青梧圓謊需要時間。

她輕輕鬆鬆地讓張行簡在前走,自己繞到張行簡身後,一指伸出,讓張行簡暈過去了——

傍晚時,沈青梧在山下一民宅前,堵住一對中年夫妻。

中年夫妻本要準備晚膳,就看一個英姿颯爽的長身娘子將背上的郎君扔在籬笆院外的樹旁。那娘子走來,直接給他們一錠金子,看直了他們的眼睛。

沈青梧慢條斯理:「我白天在山上遇到過你們夫妻砍柴打獵,想讓你們臨時充當一下我父母。但是這屋子你們得臨時搬出去,讓給我。外面鎮子上的鄰居,以及我帶來的那個郎君,在他們面前,有需求的時候,你們要幫我掩飾身份。」

中年夫妻為那金子心動。

但是他們看看外頭那個如同泡在血中的昏迷中也十分上相的郎君,再看看面前這娘子背後的弓箭……他們不敢碰那金子。

沈青梧隨他們看一眼:「我是行走江湖的俠客。那是我救的人,我與他情投意合,但他家世顯赫,不肯跟我走。他父母要拆散我們,我一氣之下,就把他綁走了。

「他身上的傷是他家人要傷害我時,他替我攔的。不是我傷的。」

為了玩好過家家遊戲,再加上剛和一群人搶贏張行簡,沈青梧心情很好,她少有地耐心解釋:「他長那麼好看,我若是沒有些病,為什麼要傷他?」

夫妻心想可你若是沒病的話,也不會要讓我們假扮你父母,幫你一起騙人啊!

沈青梧靜靜看著他們。

她的眼神冷而黑,沒什麼情緒的時候,往往比她露出兇相更讓人彆扭。很少有人敢直視沈青梧的眼睛,這對夫妻中那丈夫在妻子猶豫時,刷地伸手奪過了一錠金子,連聲說好。

丈夫瞪妻子:「你傻啊?這可是金子!一輩子都不一定攢得下!兒子兒媳也得花呢。」

妻子恍然。

妻子賠笑:「那你們要借住我們房子多久?」

沈青梧:「最多不過半年。」

因半年後,她便會準備歸隊了。

夫妻二人放下心來。

張行簡昏昏沉沉中,發現自己又換了新的地方。他茫然自己在山中怎麼暈過去的……是有人傷了他,還是他傷痛得身體承受不住?

他吃力地撐著身體坐起,摸索後猜自己躺在一竹篾上,屋中燒著火。

他伸手拉開衣襟,檢查自己胸口的傷。

衣襟和傷口的血浸在一處,每番動作都如剜骨削肉一樣。張行簡這樣檢查的同時,耳朵聽到外面的說話聲,大約是——

「阿無,你好好照顧那郎君,我們走了。」

「過兩天再來看你們。」

原來這家夫妻心善,接受了女兒救的可憐路人。因家中住宅不夠,他們要搬去鎮上親戚家住,把這裡的屋子讓給受傷的郎君,以及照顧傷員的女兒。

張行簡心想:有趣。

女兒守禮到謹遵男女大防,不肯扶他一下;父母卻不講究男女之防,居然會讓自己女兒和一陌生男子同居一檐。

這家人到底是心大,還是奇怪,還是另有所圖?

張行簡微笑著,等到了沈青梧進屋。

沈青梧剛演了一齣戲,就為了讓張行簡相信自己的身份,她確信剛才醒來的張行簡一定聽到了。但是那人一貫沉靜又心眼多,輕易是不會開口的。

如今,還有最後一重戲要唱,就能哄住張行簡了——

沈青梧把自己的弓藏好。

然後她笨拙地換上了臨去前那妻子為她準備的女兒家衣物。

她在十六歲後再未穿過女裝,軍中有軍衣戰袍,出了軍營有行動方便的武袍或胡袍。發簪影響她跳躍,手上戴釧會驚動敵人,連腰上的壓襟玉佩都會成為她「野丫頭」「沒禮儀」的罪證。

十六歲的時候,她曾為了見張行簡,耐心地打扮過一次。

二十一歲的時候,她將為了俘虜張行簡,再次盛裝出席。

雖說盛裝,但因為沈青梧水平有限,她只會往頭髮上亂插幾根簪子,髮髻梳不好,紮緊了頭皮疼,不好看;扎鬆了看著要掉,也不好看。

抹胭脂時也許因為胭脂劣質,臉塗得有點紅;她連忙用白色細粉拯救,又似乎塗得過白了。

她手忙腳亂找口脂,找了半晌沒找到,便懨懨放棄。

那妻子給她留了不少女子衣物,她穿得……也許因為衣物材質不好吧,她穿上也不好看。

沈青梧這樣不重視女子妝容的人,都有點覺得自己丑了。但是……張行簡不是瞎子嗎?

反正他又看不見。

沈青梧便鎮定地提著一把斧子,進屋去見那靠著牆、坐在床上的蒼白青年。

他臉上的微笑從頭到尾沒有消失。

也許在她忙著打扮的時候,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此時的他,看著比在山路上形象好很多。但此處沒有男子衣物,他仍是那身灰白的沾著血的衣服,手腳上的鐵鏈更是束縛了他的行動。

沈青梧淡然:「我爹娘走了。」

張行簡溫聲:「嗯,在下方才聽到了,辛苦娘子一家人,在下惶恐。」

他慢慢斟酌:「你們生活不易,又這般心善,照料我一人恐怕十分辛勞。在下也有一些積蓄,娘子只要聯繫對人,在下就可以……」

沈青梧心想:想聯繫他自己的人馬?做夢。

她學著沈青葉生氣的樣子,發惱時,聲音輕卻帶顫音:「難道我救你,是為了錢財嗎?這樣的話,郎君休要再提,莫要羞辱我們!」

她敏銳地看到張行簡眼角微微僵了一下。

他很快恢復,含笑:「在下唐突。」

沈青梧心裡哼笑。

她裝好人,走向他:「郎君,你手腳上的鐵鏈讓你行動不便,被人看到了也引起誤會,對我們家人不好。我雖然沒有鑰匙替你解開鎖,但我常干農活,可以劈開鏈子。這樣……起碼郎君可以將拷鏈藏在衣袖衣擺下,不會被人看到,也能穿衣脫衣了。」

她說的自然,然後想起自己該害羞一下。

但是……好像她臉紅不臉紅,瞎子都看不到。

可恨。

沈青梧瞪著張行簡:竟不能讓他看到她高超的演技。

害羞?柔弱娘子?

誰不會似的。

張行簡同意了。

這位時而力氣很小、時而力大無窮的娘子在他手腳的鐵鏈上一陣折騰,她身上嗆人的胭脂味足以讓尋常郎君狂咳不住,張行簡硬是忍得四平八穩。

他甚至在想:她梳妝打扮了?換衣服了?

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他這樣一個陌生男子?

張行簡心中生了疏遠心,但他不能被這個娘子發現。

眼下所有事情都透著奇怪,張行簡自己傷勢又重,需要依賴別人,長林他們失聯,不知情況如何……他能依靠的,竟只有這位陌生娘子了。

即使她劈鐵鏈劈得他手腕鎮痛,很多次差點劈到他手上,並有意無意靠近他手臂……張行簡不動聲色往旁挪,全都忍下。

手上與腳上鏈條終於斷裂,那娘子驚呼一聲,靠在床柱上喘氣休息。

張行簡心軟。

張行簡溫和:「娘子……」

沈青梧仰頭看他:「叫我『阿無』,我爹娘都這麼叫。」

張行簡讓自己忘掉自己瞬間想到的某人身上的玉佩,那玉佩就有個「無」字。

他默念自己得遺忘沈青梧。

張行簡頓許久,說:「娘子不講禮數了?」

沈青梧說:「那在外叫我娘子,在家中叫我『阿無』吧。我雖然講究禮數,但我也沒有那麼不講人情。我要照顧受傷的你,你總叫我『娘子』,我反應不過來。」

這話……有點實誠。

張行簡默然,笑一下。

他自我介紹:「在下姓張,張月鹿。」

一整日折騰這麼久,又是和衛士打又是背人又是動腦子騙人,沈青梧累急了,餓得頭暈眼花。她屢次劈不中鐵鏈,除了演戲成分,更多是餓得沒精神,沒力氣。

這會兒,張行簡說話,滿腦子食物的沈青梧勉強打起精神:來了。

張行簡編瞎話騙一個陌生山中村女的時刻來了。

她倒要看看他是只對沈青梧一人謊話連篇,還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快快走過這個環節,趕緊開飯吧!

張行簡低聲:「在下本是東京一大戶家中的管賬先生,那戶人家主人犯了事,在下自然也要受一些罰。在下被押去流放時,遇到山匪與官兵打鬥,在下……便趁亂逃了。」

他垂著面,燭火下,面有哀意,善解人意:

「娘子若是覺得在下是麻煩,將在下交給官兵……」

沈青梧:「你傷這麼重回去牢房會死的我會救你如果之後有人抓你再說吧。」

張行簡:「……」

這娘子說話語速這麼快嗎?

他心中那怪異感再浮起。

他的一腔感激還未說完,那娘子就期期艾艾說他可憐說了一通,然後道:「你餓不餓?我們吃飯吧。」

張行簡:「……」

他覺得這娘子聽他身世這段故事,反應十分敷衍。

但是他含笑:「好。」——

沈青梧微微傻眼一會兒。

她本意催促張行簡進灶房,她這樣威武大將軍,怎可能會烹飪?

她別彆扭扭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向張行簡發出進灶房的邀請,暗示他作為客人,不應該什麼都等主人動手。

張行簡怔了怔,他苦笑著指指自己的眼睛,再說自己傷勢重恐怕下床走兩步都不行。他最後大方笑:

「不過阿無說得有道理。阿無願意收留在下,在下已十分感激。這頓晚膳,在下來……」

沈青梧瞥見他下床時,左手被手腕上鏈條磨得,已經腫高。她被嚇了一跳,再看他面色,額上儘是冷汗,面白如紙,除了沒有一點疼痛的樣子,他整個人都看起來暈沉糊塗。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只簡單給他拔了箭,給他包紮,他一個剛中箭沒多久的人,下地做飯……自己是在要他的命。

博容會生氣的。

沈青梧抿唇。

她站起來攔住了張行簡。

張行簡聽出這位娘子語氣里的沮喪:「你不熟悉我家,碰到什麼瓶瓶罐罐,就糟了。而且我怎能讓傷員下廚?你躺著歇一會兒吧,我去下廚。」

張行簡:「要不我與阿無一起……」

沈青梧:你的樣子像是隨時會暈倒啊!我要是把你折騰死了,博容會很生氣的。那恐怕是我罰跪認錯,都不會被原諒的。

她懶得多話,按住張行簡的肩膀,讓他休息。她扭身出屋去灶房,壓抑著飢腸轆轆去折騰晚餐——

沈青梧確實不會烹飪。

她也沒看過別人怎麼下廚。

十六歲前的生活大部分是被罵被罰,偷偷看別人習武;十六歲後的生活是有人教她習武,每天要被迫讀書。烹飪女紅這樣的活,在她還有奶嬤嬤時,嬤嬤擔憂地努力教過她;不過後續,大家老死不相往來,彼此都放棄了。

沈青梧站在灶房,挽起袖子。

烹飪應該比女紅容易。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沈大將軍也是一名女子,聽說女子天生在烹飪上有些天賦。想來她也如此。

將近兩個時辰後,張行簡都昏睡過一段時間,沈青梧那遙遙無期的晚膳終於做好了。

她端著三素一葷一湯回屋,信心滿滿,叫醒那似乎有點發燒的郎君,喊他吃飯。

張行簡睜眼便誇:「阿無真是秀外慧中,我遠遠便聞到飯菜香了。」

沈青梧高興起來。

她大方地伸手來扶他下床,開始覺得張行簡那不要錢的好聽話,有時候確實很討人喜歡。她說:「我很少下廚,你嘗嘗怎麼樣?」

張行簡動筷。

他睫毛微微揚,舉箸間,屋中的燭火光都落在那一雙無神的眼睛裡。

他彬彬有禮:「在下覺得,十分有特色。」

沈青梧:「那你多吃點。」

張行簡含笑應了,當真應景地吃了好幾口。

沈青梧見他這般喜歡,信心更加膨脹,不再擔心自己的飯菜會毒死自己。她狠狠夾了一筷子菜,迫不及待地品嘗……

沈青梧石化。

許是她良久沒吭氣,張行簡察覺不對勁,他禮貌地偏頭看向她的方向,禮貌詢問:「娘子?」

他再喚:「阿無?」

沈青梧張口,將菜吐掉。她用自己熬的湯漱口,湯才入口,又被她吐掉。

她起身灌了一壺涼水,才緩過來。

沈青梧不禁詢問:「這位郎君……張月鹿,你是除了痛覺麻痹,味覺也沒有了嗎?這樣的飯菜,你吃得津津有味?」

她說得沒錯,她吃不下去的東西,他臉上不見一絲不好。在他發現她吃不下去後,他還又給自己夾了幾筷子菜。整個過程施施然,頗有風範,沒有一絲為難的模樣。

她知道張行簡修養好,禮數好,從不給人落面子,但是……

沈青梧說:「別吃了,我們去鎮上找我爹娘,讓他們做晚膳給我們吃。」

張行簡微笑:「嗯?在下不是說過,很有特色嗎?阿無若是受不住的話……只能麻煩阿無自己去鎮上尋你父母,在下委屈了你,但在下不去了。」

張行簡頓一下:「在下身上有傷,恐怕經不住再跋涉。何況這飯菜,在下覺得並不差。」

沈青梧見他不似勉強,更加覺得他奇葩。

她恍惚想到張家侍女說張行簡喜甜,不食辣,但是張行簡本人似乎從沒表現過他有忌口的樣子。他真是……

沈青梧面容微複雜,坐下陪他一起用餐。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這麼難吃的食物,她自然也可以。征戰沙場的女將軍,豈會被這點小事打敗?

坐下去的沈青梧動作大了一點,張行簡聽到清脆一磕撞聲,還有「噗通」的水濺聲音。

他側過耳。

他問:「什麼聲音?」

沈青梧眨眨眼,凝望著四菜一湯,陷入良久的沉默。

張行簡又禮貌地問一遍,她才彆扭道:「我發簪掉湯里去了。」

張行簡:「……」

沈青梧很誠懇:「不乾不淨,吃了不病。你不介意吧?」

張行簡笑容僵一下,仍和氣非常:「在下不介意。」

他可以忍。

沈青梧挑眉,托腮,看著他用餐:忍功強大到這個地步的張行簡,挺有趣的。

她竟有些喜歡挑戰他的極限,且看看他是否會有忍不住的時候。

讓她拭目以待——

如此,新身份的沈青梧,與張行簡的第一日平安度過。

她覺得還不錯。

他覺得她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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